第三章

    耽搁了大家一点时间,那么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当教授对学生们这么宣布,并从教室前门走出去的同时,万里也正抓着包包从后门朝走廊飞奔。跳过一整段老旧建筑里的宽阶梯,一口气直冲向一楼大厅。朝墙上的时钟望一眼,对,糟糕了。因为一直在意时间,刚才也一直看着手机所以早就知道了,但果然还是糟糕。已经超过预定时间十五分钟了。

    在所有人都懒洋洋的第四堂课上,最前排竟然有个家伙大大方方趴在桌上打瞌睡。因为那睡相实在太夸张,展现毫无防备的困意,使教授一开始也只是苦笑着说「看来,有些人因为刚收假还没打起精神呢,而且就在我前面」,并没有发怒。大教室里原本一片松懈的气氛因此紧张了些,其他微微打瞌睡的学生马上挺直背脊正襟危坐,唯独那家伙完全没醒来。坐在他后方的人戳他的背也没醒,愈戳愈用力,到最后连啪啪拍打,甚至隔壁同学用力抓起他肩膀摇晃也没醒来。坚定地发出鼾声,睡眠意志丝毫不受动摇。简直就像一颗扎根地底的大树,又像是历经数十万年隆起于大地的山脉,也或许他其实是个在地狱般的魔鬼训练中将体力用到仅足以维系生命,趁练习空档赶来上课的体育社团学生……是说,搞不好真是这样。毕竟他体格魁梧,皮肤晒得连耳后都一片黝黑,身上也穿着运勤员的制服外套。

    教授无奈摇头,似乎决定放着那家伙不管了。原本以为就要这样回到艰深的教科书内容,继续上完这第四堂课,没想到,那家伙不知是否说起梦话,开始用不小的音量发出呜呼呼呼……呼呼呼……唔呼呼呼呼……的恶心笑声。到最后,不但后排同学开始觉得可怕,教授也震怒了。

    走下讲台,来到还在边睡边笑的那家伙身边。嘴巴凑近他耳旁,麦克风音量毫不留情开到最大,「给·我·起·来!」简单明了。「是!」笑着说梦话的家伙像被从半空中吊起来似的弹起身子。之后,暴跳如雷的教授便开始无边无际的说教,时下所有学生都成了他发怒的对象,也因为这场说教,第四堂拖了很久才下课。

    加快脚步,冲出法学部教学大楼后门,万里穿梭在灰扑扑的老旧街道上。确定会迟到了。香子原本好像在走廊上等万里下课,但在课堂上检查手机时,发现她留下Mail说「你们好像会拖很久,要是连我都迟到就糟了。所以我先走罗」。

    夕阳快下山了,在渐暗的天色中冲过办公大楼之间的十字路口,原地踏步等红灯。已经能够看见祭研借来练习的公营设施屋顶出现在马路另一端的大楼后方了。

    下学期已开课好几天,而今天等一下要参加的,是祭研在暑假过后第一次举行的会议兼团练……是说,应该已经开始了。

    号志灯一直不转绿,二线道上毫不客气呼啸而过的车流不断。一边被汽车排气管排出的废气把浏海吹得乱七八糟,万里一边拉下连帽夹克的拉链,脱到剩一件T恤。已经十月了,现在又是傍晚,理所当然地冷出一身鸡皮疙瘩。但是,即使几秒钟也好,想节省一点换衣服的时间。

    漫长的暑假过后,总觉得校园里的气氛有些不一样。明明下学期已经开始了,却莫名觉得冷清。春天开学时是那么热闹,到处都挤满成群拚命喧闹的学生,现在却似乎三三两两地分散了。

    经过纷乱的春天和充满期待的夏天后,所有人好像一起清醒过来。换句话说,就是打回原形。大家都被打回原形了。说起来,人口根本也就减少了吧。这一点,绝不只是万里的错觉。有些认识的同学悄悄休学了,有些人则还沉浸在假期的倦怠里,嚷着「暂时还无法回到社会」而不来学校上课。为了抓住夏天的尾巴而在开学前几天跑去冲绳旅行,原本打算下学期开学前一天回来,当天却遇刭台风直击本岛,只能延滞在那霸机场,不得已多放了一天假的,则有大约一人。

    关于那家伙的事就别说了,总之,虽然进入崭新的季节,走在学校里看到的却都是熟面孔。上的是和上学期同样的课,教授当然也是同一个人。在同一个车站搭车,在同一个车站下车,在同一个学生餐厅里从同一个阿姨手中接过不变的乌龙面坐在不变的位子上和同样的伙伴们一起在同一时间吃同样的餐点。这一成不变的日子今后也将持续……大家,应该都已经明白了吧。明天和今天相比不会有什么大改变。从下周起就会有电子花车游行从一楼大厅通过喔!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我们大学被指定为世界遗产?这种事当然也不可能发生。女生的饮料里被人下迷药?对啦,不可能不可能。好,解散吧。今年已经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原形,接下来都是原形。懵懵懂懂过了半年,早已失去新鲜感,期待被日常取代,学校里只剩下放弃与无聊的低气压。

    然而。

    号志灯转变,只穿着T恤的万里再次冲刺。在众人的无聊倦怠之中,祭研今天有机会迎接一个还算新鲜的变化。事实上,今天本来绝对不该迟到的。

    万里气喘吁吁跑在穿着西装忙碌穿梭的行人之间,好不容易终于冲进借来练习的三层楼老旧建筑中。

    在排练室前的男厕脱下牛仔裤换上运动短裤。徙包包里抓起毛巾和跳阿波舞穿的足袋。脱下袜子塞进包包,原本带来打算练习时换穿的E恤则决定继续留在包包里,等回家时再换上,就这样再次冲向走廊。

    一手提着JACKPURCELL,赤脚推开排练室沉重的大门。会议应该已经开始了,可以看见学长姊们弯身坐在地上的背影。站在圈子正中央的,是穿着瑜伽裤和薄帽T,今天也非常时髦的香子俏丽的身影。

    「呐,是这样对吧,光央。」

    摇晃着绑成一束马尾的长长卷发,莫名自豪地看着身边青梅竹马的脸。柳泽伸长下巴点头。表情稍嫌僵硬的型男带着心情复杂的视线东张西望。

    还没有人发现万里进来了。

    「就是这样。」

    香子也没发现,摆出一副在这个现场大概根本不需要的得意表情。

    「身为青梅竹马的我可以保证,这家伙块头虽大,但要他安静待在那里不要打扰大家,是绝对能办得到的。那么,接下来我将举出『我认为可以许可光央进行拍摄的理由』,第四点。相信大家看了也知道,他的头发剪得很短,根据他本人表示,每天晚上一定都会洗头。所以,散发不清洁的味道给各位学长姊带来困扰的可能性也是趋近于零,相信我这么说并不过分。对了,要不然我可以当场证明给各位看。」

    说着,鼻子靠近青梅竹马的头皮用力吸闻。闭上眼睛,摆出可比品酒师的架式将刚才嗅到的味道放在喉咙深处转了几韩,仔细品尝。

    「……嗯,这个……就像是从背包底层挖出昨天忘了拿去洗的手帕一般……某种质朴而令人怀念的……对啦,总之,并不臭。」

    换句话说,现在她正在为柳泽宣传。

    香子干劲十足,一副恨不得拿出PowerPoint的表情,站在学长姊和柳泽面前狂野地嗅闻柳泽头发的味道,嘴里滔滔不绝。

    至于柳泽,则是露出困惑的表情站在香子旁边,低下头手足无措。好不容易察觉出现在门口的万里,立刻像发现救星似的举起手。啊!香子也笑了,学长姊们跟着回头。

    「唔,对不起,我迟到了!刚才太晚下课!」

    急忙低头道歉,光脚啪答啪答地走进排练室。科西学长不知为何眼神既感慨又和蔼地空出身边的位子给万里。

    「没问题,你迟到这段时间,机器子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们了,我们也已大致了解这位柳泽同学是个什么样的人罗。第一,他不是什么可疑家伙,第二,他没有邪念。第三,他没事不会乱吠。第四,不用担心他掉头发或一头油臭……」

    香子往前跨出一步,拔高声音继续说下去:

    「还有呢。他身体强壮不容易生病,什么都吃,个性基本上温柔宽厚。当然,只要把他放在一旁就好,完全不需花费任何费用。」

    是吧,光央!面对充满自信回头徵询的青梅竹马,柳泽只能低声说「我又不是宠物,大家也不是在讨论要不要饲养我吧……」这什么状况啊。万里觉得滑稽,忍不住「啊哈哈哈」放声大笑。

    「啊……」

    察觉状况之后,又赶紧收敛后退。

    和其他学长姊一起围圈坐着的其中一人,正用非常犀利的目光望着万里。不只是眼睛,底下的脸也很犀利。面无表情到了极点,简直就像戴上一张仔细层层涂抹过诅咒的毒液后藏放千年的面具,只有嘴巴配合其他人呈新月型微微上扬,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眼睛直盯着万里,恶狠狠的视线彷佛试图要将两人之间存在的一切元素燃烧殆尽。

    附带说明,这位就是前述自行在冲绳多放了一天假的那号人物,名字叫做:林田奈奈。

    唔。万里倒抽了一口气。琳达突然对自己不爽——只要看到那张脸很难不这么想吧——但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带柳泽到祭研来的缘故吗?上次见面时还在静冈,当天她也很正常的说「那到时候东京见!」,和自己笑着道别了啊。所以,除此之外万里想不出其他原因,但有什么必要为了这件事抓狂呢?

    下学期开始后不久,万里履行了与柳泽的约定。一看到在布告栏前老地方桌旁占位子的科西学长,赶紧上前跟他说「我有个电研的朋友说想拍摄祭研练习的情景」。

    科西学长表示无法擅自做出决定,要万里在大家聚集开会时带那个朋友过来。这就是为什么今天要叫柳泽一起来的原因。

    代替迟到的万里,香子先带柳泽过来,也开始说明事情的缘由i.

    「就是这样。」

    科西学长站起身来,打算做个总结。对祭研全体成员问道:

    「大家有什么意见?」

    学长姊们面面相觑,开始低声商谈起来。「意思是说,新社员?」「不是吧。」「可是……应该是新社员吧?」「就说不是了啊。」「话说……就让他人社不好吗?」很好很好很好,巨人队员们(指的是剽悍如巨人队球员的祭研女社员们)彼此激动点头。此时,香子戒慎恐惧地开口:

    「不,他真的不是新社员。再怎么说,光央还是电研的人。」

    被巨人队学姊们的「咦~!」团团笼罩,香子只好小碎步退下。躲到万里身边,在他耳边用超小音量说:

    「……毕竟上次那个也在那嘛,我想说偶尔该为光央尽点心力,所以卯足劲帮他宣传了,结果……」

    所谓「上次那个也在那」,指的是「光央暗恋对象的琳达也在场」的意思吧。虽然她的「卯足劲」往往都是严重迷路到超出地图范围之外就是了。

    「……可是总觉得……」

    香子偷瞄一眼的方向,正是那张千年诅咒面具。

    已经搞不清楚她瞪的是万里还是万里&香子了,看来香子也已发现琳达那满怀怨毒的眼光。

    「……光央说八字都没一撇的事,看来是真的了……」

    「嗯,是这样吗……」

    「一定是的啊,你看看她的表情……未免太吓人了吧。啊啊,又在看这边了……我们是不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啊……?」

    简而言之,琳达那令人畏惧的抓狂表情传达的讯息,大概就是:「为什么特地把纠缠不清的家伙带到我身边来啊!」

    不可能吧。万里之所以会这样想,第一,是出自对朋友的偏心,世上哪有女人会排斥被柳兄这样的型男爱上呢!第二,那个夏夜撞见他们时,两人之间的气氛看来相当融洽,彼此看来也都很开心,就跟约会没什么两样啊。

    然而话说回来,从那天之后一直到今天为止,万里从未听琳达提起过任何有关柳泽的事。

    老家朋友问她「在东京有没有交到男朋友」时,琳达也以轻松的语气说「男朋友?交不到啦,我完全没男人缘啊。对了,大家听我说,这家伙!万里!他可交到一个超美的女朋友喔!」强调着自已身边连个男人的影子都没有。当时听她这么说,万里偷偷心想「哼——是吗……」。哼——是吗……我是不想提你跟柳泽单独去喝酒的事情而已啦,哼……

    万里之所以刻意不问琳达和柳泽之间的事,都是为了柳兄着想。毕竟在吃烧肉那天听他本人提起之前,自己并不确定柳泽真正的心意如何。身为守护光央队的一员,最好不要以旁观者的立场多说什么才好。

    只不过,虽然什么都没问也始终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万里其实对琳达有很多意见。应该说,意见多得很。

    照常理说,要是真的「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应该会自然而然说出「你朋友柳泽光央约我吃过几次饭」才对吧。毕竟琳达和柳泽之间最大的共通点就是自己,那两人跳过万里单独相约这件事本身就不寻常。更何况刻意隐瞒不说,不免让人觉得其中有什么意图。

    难道那个目击之夜的约会(假设)里,看似欢乐的外表下琳达内心其实感到相当困扰吗?如果是这样,那更应该会跟自己说才对吧。你朋友柳泽那家伙很烦,能不能想想办法,之类的。

    但是,刻意隐瞒自己什么都不说,这就表示一定有什么。万里是这么想的。再加上,那张诅咒面具……

    琳达依然维持着几乎可在历史上记下一笔的凌厉表情狠狠瞪着这边。要将那坚定不移的视线解释成故意不去看柳泽,似乎也说得通。柳泽一个人孤单伫立,被包围在祭研社员中央、科西学长身后。这里对他而言完全是陌生的客场。

    「别浪费时间了,关于这件事赶紧做出结论吧。只要有一个人提出认为不妥,我们就拒绝这次柳泽同学的请求。有任何人想发表意见或提出问题吗?」

    在科西学长了亮的声音中,「我!」一个学姊举手了。

    「柳泽同学,请问你有女朋友吗?」

    「……没……没有。」

    呀!哇!怎么办怎么办!巨人队学姊们纷纷发出呻吟。接着,是另一个学长。

    「我我我!是这样的——我最近烦恼于肌肤问题……像脸上的青春痘也会被拍进画面里吗?」

    「啊,我会注意,不会清楚拍出各位的脸,拍完之后也会让大家检查,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会负起责任把画面剪掉。」

    「这样啊,嗯,那我就无所谓了……嗳,各位,其实我也没女朋友耶,怎么办?」

    这我们知道啊!干我们什么事!被女生们异口同声驳回,学长默不作声,宛如温柔落在巷弄的五月雨般安静坐回位子。

    「到此为止可以吗?有没有其他意见?有没有人不喜欢,无论如何都反对的?大家都OK吗……好,那就当作大家都赞成同意了……是说,琳达?你……干嘛?怎么这副表情?」

    面具下的表情复杂得像是可以写成一个笔划数超多,而且谁都不会念的汉字,琳达一脸不高兴地做出回应:

    「……什么都没有啦。」

    彷佛将用牙齿咬碎的岩石从齿缝间一颗颗吐出般自暴自弃的回应。就万里看来,眼睁睁看见琳达这样,柳泽眼中完全失去希望之光了。这也难怪,自己的出现却将心仪的女生逼得摆出艰涩汉字脸,任谁都会感到绝望,任谁的眼神都会漆黑死亡吧。

    「你那张脸是什么都没有的脸吗?要是不愿意就趁现在说清楚。」

    「没有不愿意啦,至于这个……」

    琳达立刻回嘴,同时用五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脸,用被冰室京介附身的姿势说:

    「是另外一件事。」

    被这么一说,就算是科西学长也无法继续追究下去。

    「这……这样喔……那我再整理一次。关于这位柳泽同学拍摄祭研活动一事,还有问题的家伙举手!好,没有是吗!那么,全体OK通过罗!」

    「谢谢大家!」

    不知为何响起一阵掌声,柳泽低下头道谢。

    「那也不拖延,就从今天开始麻烦大家了!请各位多多指教!」

    修长的身躯打躬作揖着离开会议圈中心,回到放在排练室角落的包包旁坐下,今天似乎打算从这个位置拍摄。柳泽从包包中取出小型手提摄影机,这是他引以为豪的新货。大概操作上还不是很习惯吧,只见他蹲在地上一边朝墙壁拍,一边摸弄着上面的按键。

    此时,科西学长拍拍手,吸引全体社员的注意力。

    「各位,一如我之前Mail联络的,已经决定下下星期我们将一如往常和私大联队一起参加东京都内举办的祭典了。这次不像盛夏时得面临灼热地狱,大家就和平常一样开心、放肆地跳吧。然后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中的重头戏。」

    等好久了呢!一位学长吆喝着助兴。

    「很好!很有精神。十一月的校庆园游会上,我们祭研今年也将以法学院社团联队一员的身分,参加从大厅出发环绕教学大楼一圈后,以大讲堂舞台为目的地的祭典大游行。今年要表演的当然是……阿波舞罗!」

    喔喔。万里和身旁的香子交换一个眼神。这次的舞台堪称相当隆重又正式啊。周围的学长姊们早就气氛热烈地拍起手来了。

    「不过,大家听好,这次的演出可不简单喔。首光是往年都会参加的超华丽森巴队伍,还有乐仪队以及人数众多的啦啦队和加油团。舞蹈类的其他社团今年特别摩拳擦掌,除了歌舞社之外,甚至连Cosplay社都要参加。这些社团都带音乐的,以我们这么少的人数要在群众中跳舞相当吃力。私大联队那边已经答应要借我们乐器,有笛子、三味线、铜锣和小鼓太鼓……总之,有这些应该非常足够了吧。虽说这不是竞争的场合,但要是被人家说『有没有出场都不知道』也未免太丢祭研的面子。所以,我们一定要动作确实,呈现出最帅气又有深度的舞蹈动作,同时兼顾趣味性和热闹度,希望本社团能成为队伍中最吸睛的一团。大家说对不对!」

    所有人异口同声回答「对!」这当然了,再怎么说都是祭研啊,要是在祭典上不够引人注目,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那就是这样,请大家再多加把劲,朝下个月的校庆园游会全力冲刺吧!好,开始热身运动罗!」

    在科西学长的热血打气下,众人纷纷起身散开,做起热身运动。此时,琳达若无其事朝万里做出「待会见」的唇型。接着她竖起大拇指,先朝自己指了指,再将手指放在下巴附近做出打横比划的手势。

    这应该是「待会我们两人单独谈谈」的暗号吧。另外,应该也是「别开玩笑」的暗号。从大拇指的手势中散发出「要是敢乱来我就杀了你」的危险杀气……不,可是,为何?真的不懂,为什么?配合科西学长的号令做起收音机体操时,万里还能感觉琳达的视线盯着自己后颈,盯得他全身寒毛直竖。

    ***

    结束练习之后,万里马上凑到香子身边咬耳朵。「我去跟琳达谈谈」。

    「被她叫去好像要密谈什么……」

    「哎呀呀……」

    那柳泽怎么办。香子稍微思考了一下。

    「……我知道了,这边就交给我,我来绊住他。光央!」

    说着,香子迅速转身,朝站在墙边的柳泽招呼。

    「什么事啊。」

    「要不要喝个茶再回去?」

    柳泽连在整理东西时,眼光都一个劲儿注意着早巳换好衣服先行离开的琳达,那模样简直教人同情。

    「……什么?和你?喝茶?为什么?是说万里呢?」

    「啊,对了—万便的话,学姊们要不要也一起去呢?」

    对青梅竹马的话完全视若无睹,香子把球丢给正众在一起吵吵闹闹的巨人队学姊们。

    「难得的机会嘛,也可以让大家多了解光央一点喔。」

    「咦!跟柳泽同学喝茶吗?哎呀,当然要去!了解是一定要的啊,从头到脚都得好好了解一番才行呢!大家,机器子约我们一起去喔,大家都会去,对吧!」

    当然!只见巨人队学姊们充满男子气概地高举拳头,将柳泽团团围住。「要喝什么?」「呃,这……」「咖啡欧蕾吗?」「不……」「真的吗?冰的?」「呃……」「你吃甜食吗?」「啊,唔。」「姊姊们会请客的,点甜点嘛!好不好?」「唔,喔。」「那我们走吧!」喂……!将剩下的任务交给香子和巨人队学姊们,万里独自推开玻璃门走出去。

    其他学长们三五成群,有的往车站,有的往麻将馆,有的要去喝两杯。琳达装作不经意地与他们保持距离,似乎正在等万里出来。

    「……这边。」

    努了努下巴示意,琳达带万里走进没什么人的后巷。不管是刚才练习时还是现在,她脸上那张面具始终戴得牢牢的。

    不知何时长长的黑发在脑后扎成一束,万里追着她的背影,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办公大楼之问的窄巷里。

    时间已将近七点。在东京,这时间当然早就算是入夜。白晃晃的街灯照亮前方的琳达纤细的身躯,在柏油路上拉出淡淡长长的影子。万里的影子也朝同个方向大幅延伸。

    就这样沿着道路一直前进,也不知道两个人到底要走去哪里。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走出暗巷,回到某条熟悉的大马路上了吧。

    追上什么都不说,放慢脚步的琳达。万里决定说了。问她,我做错什么了吗?到底做了什么呢?为什么你会这么生气呢?

    「万里,我问你……」

    好了吧,被抢先了。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顶着那张诅咒面具,琳达回头的姿势令人心生畏惧。

    「什……你说的什么,具体来说是指什么……?」

    突然被抓过肩膀,诅咒面具猛然逼近眼前。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被如此犀利的视线瞪视,胃部一阵轰隆轰隆……压力掀起一阵波动。

    「等等,等一下啦。我是真的搞不懂什么意思。」

    「……那就快搞懂啊!」

    「咦?别强人所难嘛。突然摆出这副表情这么说,要我搞懂什么,我毫无头绪……是说……我说你啊!」

    那双眼睛,那张脸,那种语气,还有,这种蛮不讲理。

    在被她这么瞪视之间怒气突然激增,恐怕是因为现在的万里已很清楚,琳达除了是学姊之外,还有另一个身分是自己原本的同班同学。

    「既然你要用这种态度,那找也不客气地说了,我要说了喔?什么都不说的人真的只有我吗?为什么……好痛!干嘛啦?」

    砰!一记漂亮回旋踢正中万里臀部,但比起肉体,精神受到更大打击。

    「你……你刚踢了我……?」

    「是踢了啊,怎样!」

    「可恶,你这个……你这个……!」

    虽然立刻想用相同招式还以颜色,但运动神经出色的琳达只以最小动作就嘲弄般地看透并避开万里所有攻击。

    「你躲什么躲啊!是说,我真的搞不懂啊!为什么柳兄一出现,你就抓狂成那副德性啊?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啥?柳……我……我才……我才没……没抓狂咧!」

    「没抓狂会在大马路上踢人?啊!你看看你的眼神,完全就是抓狂的眼神嘛!对于没事先通知会带柳兄来的我……啊,又抓狂了!现在抓狂了抓狂了!我不懂,真的……真的不懂啦!到底为什么?为什么琳达一看到柳兄就抓狂?咦?为何?嗯,为什么啊!」

    「我……我才……我才没抓狂……」

    既然踢不到她的屁股,至少要让她尝尝同样火大的滋味。万里改变战术,扭动身躯用跳凌波舞的姿势,挺出下半身逼近琳达。

    「我不懂啦,真的,真的不懂!不懂不懂,真的,不懂!真真真真真的!不懂!不不不不不懂!真的!」

    琳达的瞳孔确实缩小了,没错,她正在抓狂。正在火大。很好很好,快点火大吧,这些全都是你自作自受,是对别人蛮不讲理得付出的代价。

    万里看到战术发挥成果后,尽管连自己都觉得不妥却还是变本加厉,模仿DJ的样子刷起看不见的唱盘,激烈的像要刷出火花,同时继续绕着琳达扭腰摆臀舞动着。

    「咦?咦?真的真的!咦,我不懂……哇啊!」

    脚跟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住,就这样朝后方一摔,穿着牛仔裤的屁股坐倒在地。

    看到这一幕,琳达不由得——

    「……哈哈哈哈哈……!」

    万里低头捣着脸,像要让地球另一端的巴西人听见似的用力发出低沉的哀号。

    「真是的……你到底在做什么啊?笨蛋!」

    「罗嗦!正如你所见,跌倒而已啊!」

    「受不了……要比罗唆,我还比不上你呢!我现在真的,真~的打从心底觉得你超笨的。超~级丢脸。」

    「什么?这是踢人屁股的犯罪者说的话吗?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你连自己跌倒的事都要算到我头上吗?」

    「废话,当然啊!好痛……啊啊,手擦破皮了啦。」

    「笨蛋,大笨蛋。好啦,站起来啦。没事吧,让我看看。」

    万里起身之后,琳达翻过他的手查看擦伤的地方,皱起眉头。

    「哎呀呀,这看起来真的好痛,你真是有够笨的了。到底在搞什么啊,真是不懂你……笨得教人难以置信,我今天终于被你的笨吓到了。跟我来。」

    抓着万里的手,琳达拉着他往前走,在黑暗中毫不犹豫前进。

    「嗯?我们现在要去哪?」

    「回学校啊。你流血了,得消毒才行。」

    第一次这时间还在教学大楼里闲晃。

    和白天相较之下虽然安静,四处出没的学生密度却比想像中还高。有些教室似乎还在上夜间部的课。

    前往一楼角落的保健室借了双氧水,自己先在因愚蠢原因而擦破的伤口上消毒,再让琳达贴上大片的OK绷。

    向保健室老师道谢后,两人走到一楼大厅,没有谁先开口,自然而然地在长椅上并排坐下。因为彼此都知道,有些事需要两人现在好好坐下来谈谈。

    「……别再说我抓狂了。」

    琳达嘟哝的声音虽小,却是清晰得掷地有声,字句都敲在日光灯照射下的大厅地板上。

    「不是那样的,我只是……非常惊讶,不知所措而已。」

    「因为柳兄来了?」

    琳达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一点头。双腿笔直伸展,双手插在裤袋里,屁股向前滑,浅浅地靠在长椅上。

    「……你要事先告诉我啊。」

    眼神不看万里,嘴上说得像是在赌气。因为这奇怪的坐姿,她头顶的位置相当低。

    「我才想说这句话呢。要是你有那种会因为柳兄出现而震惊的理由,不事先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

    唉——琳达发出低低的叹息。

    「……你到底有什么原因那么不想见柳兄啊?」

    听万里这么一问,琳达瞥了他一眼,大眼睛的眼白部分莫名带着一点蓝色,看上去像是半透明的。

    「也不是不想见他……其实,是说,你或许也听柳泽光央说了吧……」

    连名带姓直呼名讳啊。

    「……暑假时,他约我吃了几次晚餐啦。」

    唉——这次轮到万里叹息了。关于那件事,自己不但有听说,根本就亲眼目击。只不过一直装作不知情也什么都没说。

    「……话虽如此,我跟他之间并没有什么,就只是很普通地一起吃饭。在社长那边的打工时也会碰面,我知道他跟你交情很好,所以也没有想太多,只是抱着『嗯,既然人家邀我,也没什么理由拒绝,偶尔感受一下小男生的气息也不错』的心情跟他见面而已……」

    话说到这里就中断了。嗯嗯,然后呢。万里催促她说下去。

    「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一天我就突然想到,为什么?」

    「……为什么?是指什么的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和我这种人吃饭时,看起来那么幸福……」

    琳达伸长双腿,视线忽然望向远方。看着她的侧脸,万里并未发现自己的目光正情不自禁地跟着鼻子到嘴唇的美丽线条走。

    「或许是我自我意识过剩……算了,反正也不在乎你怎么想。总之,我觉得柳泽光央看着我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什么非常有价值东西。这么一想的瞬间,我突然……觉得……好恐怖……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柳兄?恐怖?那个像只温柔又有血统证明书大狗的家伙?」

    「因为我不知道在他眼中到底把我看成什么样了嘛。不管怎么说,我都觉得『没那回事』。不管是幻想、误会还是想太多,什么都好,总之我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这种事谁知道呢?他也可能很普通地感受到琳达的魅力而喜欢上你啊。」

    没错,就像过去的我一样——这句话终究没说出口。琳达也彷佛将过去曾被这张脸,这张嘴,这分心意告白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顽固地摇头否认。

    「不可能。我有什么魅力?论长相,那家伙自己长得甚至比我还漂亮吧。若说喜欢上的是个性或内涵,我可不认为对他展示过多少个性或内涵啊。要是这样还说喜欢的话,很明显是误会了吧。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都还不足以让他理解我啊。应该说,我可不希望有人光凭这点交情就自以为理解我。」

    毫不留情的犀利言词,柳泽听了大概会哭吧。

    琳达说的万里不是不懂,只是身为柳泽的朋友,这种说法实在相当令人心痛。

    因为,琳达现在说的意思,完全未朝「希望他能理解我,能正确懂我」的方向发展。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总觉得,你这话不像是觉得柳兄恐怖的人会说的。」

    「也是……怎么说呢,连我自己都开始觉得搞不懂了……或许是害怕对方知道我没那么好吧。也可能是觉得想要那种不存在东西的家伙很恐怖?总而言之,我想暂时和他保持距离比较好。结果今天却——」

    突然松懈了姿势,琳达只将脸往上仰,直视万里的眼睛。

    「是是是,都是我,应该说是香子带那家伙来的。害得暂时想保持距离的琳达……」

    「超级惊慌失措啊……就是这么回事啦。哎,真是的……现在这么跟你聊完终于搞懂了。刚才练习时我只是一直想着:『为什么不跟我说!总之等一下先杀了万里,之后再追杀香子!』」

    「嗯,这点我清楚感受到了。」

    「抱歉啦,那完全是迁怒。还有那个也是……踢屁股。真的对不起耶,很痛吧?」

    「痛是不会痛啦,没事。」

    「这样啊……唉,我真没用。现在搞得这么尴尬,今后该如伺是好?如果面对他时态度不更普通一点,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奇怪呢……」

    「一言以蔽之就是那个吧,结果琳达根本就很在意柳兄,出乎意料的。」

    呼~~~~琳达用力点头。

    「咦?等一下,你刚才说的话让我很火大喔。搞什么啊,一副很了的样子,一交了女朋友就这么践啊?」

    「好痛痛痛痛……对不起啦对不起啦对不起……」

    鼻子被琳达捏住用力摇晃。

    「可恶……你这幸福鬼。看来和小香依然很甜蜜嘛?回老家这么久,她不会觉得寂寞吗?」

    「觉得很寂寞啊。我每天都得打电话交代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对了,结果因为这样,我们家美惠子还说什么『让她觉得寂寞真抱歉』,要我把她从前戴的戒指送给香子呢。是戒指耶!你觉得怎么样?」

    「戒……戒指……?」

    「是不是!压力很大吧?就是这个反应啊——害我想了好多,该怎么交给她,在什么时机,用什么表情……」

    「从前戴的戒指……是指美惠子的戒指吗?」

    「对啊,说是她年轻时很喜欢的戒指。」

    「该不会是曾经答应要送我的那个吧?」

    「咦咦咦咦咦咦?」

    轰砰!脑中的地平线像遭到一枚飞毛腿飞弹射入,一切瞬间夷为平地,所有事物都蒸发,剩下的只有无限延伸的白色虚无和——结果,琳达吃吃笑了起来,眼前的她用脸上表情说着「哇,这家伙真的相信喔?真的是很厉害的笨蛋啊」。

    理智断线。

    「……不会吧……!不要这样啦!只有这个不能开玩笑,我刚才真的……我……刚才……真的……!」

    「啊哈哈哈!不是啊,谁知道你会真的相信!讨厌啦,你怎么会单纯得这么可悲……啊啊啊好痛,痛痛痛,真的很痛啦,抱歉,抱歉啦对不起啦对不起……那完全是谎言,是我编出来的。」

    学她刚才对自己做的那样,万里捏住琳达鼻尖摇晃。最后像要把鼻头掐下来似的用力一捏,呀啊啊啊!琳达发出尖叫。回了她一句:吵死了!竟然开别人失去记忆的玩笑,就算是琳达还是太过分。

    「啊啊,我真是难以置信!没想到你这家伙竟然这么没神经!」

    「对不起不起,是我不该乱开玩笑。不过美惠子……直呼名讳失礼了,是多田妈妈,她一定真的很欣慰吧,知道万里在这边交到女朋友,而且有好好过日子。」

    「……这样算是有好好过日子吗?我现在这种状况。」

    「为什么这么说?不是有好好在过吗?你在说什么啊,对自己有自信点嘛。」

    「是说……上次我确实有点失去自信……巧的是这件事也和柳兄有关。」

    「怎么啦?」

    「我还没办法跟大家说。包括你在内的过去,我还无法告诉柳兄,也无法告诉平常玩在一起的大家……」

    喔喔。琳达原本开心的表情蒙上一层阴霾。

    「……这样啊,也是喔。」

    「也不是觉得非隐瞒什么不可,只是……至今都一直没说嘛。总觉得,好怕说出来之后,会被大家认为过去一直没说是因为不信任大家……」

    「那样很尴尬呢,我懂……怎么办才好呢。」

    「是啊,不知道怎么办。」

    不先克服这件事,琳达和柳泽的关系也不可能有所发展了。再说,知道两人至今共同拥有而没对大家说的这个事实之后,柳泽会怎么想呢。对于撒谎的万里,他又会怎么想。

    一旦开始思考,想像就全都朝坏的方向驰骋,两人不由得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

    「……我决定要说,而且一定要朝这方向努力才行。」

    万里率先开口。

    「说得也是啦。」

    「只是,时机很难抓……而且我自己也不知怎地犹豫不决。更何况,也怕不小心会让柳兄误会琳达。」

    「我是没关系。如果,你找到,就是现在!可以说了!。的时机,不必顾虑我,就直接说吧。愈快愈好,速战速决。」

    「这样真的好吗?应该会影响到你喔。」

    「我没关系啦。不如说也只能这么做了吧,把事实原原本本说出……」

    话说到一半,琳达突然沉默下来。接着又说:

    「……原原本本啊,唉……这样啊,全部……是吗。」

    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低垂着眼又说「那不可能吧」——这句话,是万里听错了吗。

    此时。

    「……咦?这不是小冈吗?怎么了,这时间你怎会在这?」

    发现站在稍远处一直盯着这边看的娇小人影,从那穿着多层次飘逸长洋装搭配粗犷登山背包的造型看来,当然不可能认错人。

    剪短头发依然可爱的千波不着痕迹地漠视万里。

    「……谙问……你是不是……琳达学姊呢?」

    千波微微歪着头这么问。

    「我?对啊。你是万里的朋友?」

    「是。我叫冈千波,你好。」

    「啊哈哈,其实我知道你喔。之前就听过一群人嚷嚷『有个超可爱的一年级女生』呢。」

    「这……这样啊。」

    千波完全不看万里,那有如妖精,又像天使的纯洁微笑只对琳达展现。但是,向来轻飘飘,软绵绵,甜滋滋的幼嫩娃娃音……不知为何,听在万里耳中却有点可怕。他不发一语僵在原地,感觉似乎有某种深浓的黑色物体从千波后颈附近扭曲着生长出来。小冈食人花的本体终于张牙舞爪了,而且不知为何自己成为她的捕食的目标……万里有这种感觉。

    「嗳,万里。」

    「是……」

    「我现在可以跟你聊一下吗?」

    「啊,好……」

    看吧看吧看吧。来了来了来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果然来了。丝毫未察觉万里的胆怯,琳达说声「那就这样罗」,站起身来。

    「我先回去了,再见,万里。冈千波学妹,我们下次再慢慢聊。」

    「好的,一定要的。」

    别走啊……别把我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心里这么对她说,琳达当然没听到,踩着轻快的脚步,就这样离开了。

    千波放下沉甸甸的背包,丢在琳达刚才坐过的长椅上。动作非常粗暴,要是琳达还坐在那里的话一定会出事,不是开玩笑的。这么看来,她的宝贝冈机应该没放在背包里。千波站在万里面前,静静低头睥睨他。什么都不说,却不断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你……你怎么啦?小冈……这时间还在这……」

    「我来帮电研的朋友拍东西。是说,其实我站在那里一段时间了。一直在看你们,但万里好像都没发现,只顾着和『琳达学姊』聊天聊得很开心的样子。话说回来,嗳,你那是什么意思。」

    千波的声音有着前所未有的尖锐。

    「这太奇怪了万里,你们感情怎么会这么好?」

    「咦?什么为什么……我们同社团啊,总觉得……很谈得来……」

    「够了!」

    语尾惊人上扬,千波谴责地说。万里吓了一跳,不由得抬头望向她。可爱的脸庞明显愤怒,双层紧皱,从太阳穴到脸颊再到脖子,全都因愤怒而胀成一片吓人的粉红色。

    「她是小柳喜欢的人吧?你明知如此,却还和她这么好,这太怪了!非常奇怪!你到底在想什么?」

    身体差点僵硬得动弹不得,万里试着低声辩解。

    「……不,抱歉,可是,小冈你现在这样也很奇怪吧……?」

    的确,在对琳达与自己的关系不知情的她眼中看来或许这样很奇怪,但是,千波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样很怪。至少,这一点也不像平常的千波。

    「万里才奇怪!再说……加贺同学看到刚才的你们两个那样,一定也会很不愉快!」

    抓起刚放下的背包,用力甩到肩上重新背好。

    「差劲!」

    用莫名洁癖的眼神瞪了万里一眼,最后丢下这句话。

    留下长椅上全身麻痹,动也不能动的万里,千波猛然转身就走。

    「小……小冈?等一下啦!」

    即使万里叫她也不回头,就这么快步离开。此时,裤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香子,万里无计可施呆站在原地。

    刚才发生的这件事,该怎么跟香子说才好呢。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