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爱的小雨伞

    涮涮——

    今天是个下雨天。

    早上明明还是晴朗的春日早晨,过了午后,天空布满了厚厚的云层,等到了放学时间,天空下起完全夺走街道上所有声音的倾盆大雨。

    在依然拖了很长时间的放学前班会结束之后,我像是栅栏刚被打开的赛马似地,从教室里迅速冲了出去。

    走廊窗外的世界,显得一片灰濛濛的。

    我抵达了学生准备回家的圣地,玄关前的大厅。

    大厅内的学生已经所剩无几,而其中没有前方的身影。

    嗯,我记得前方昨天好像有说她今天是值日生。

    在大厅的长椅上,我看见丹下正凝视着像是杂志或地图(?)之类的东西,尽管我距离她有十公尺之远,我都能感受到她散发出来的不悦气息。真是恐怖。

    当我决定晚点再去找丹下之后,我朝着大厅的一角前进。

    这是为了去找我们那个害怕拥挤人群,大概独自躲到了给访客用的、直通教职员休息室的楼梯下的放学之友。

    千岁凝视着布告栏上的十几张海报,她的背部挺得意外地直。侧影与其说是在打发无聊,倒不如说像是在茂密森林里等待猎物的猎人,她那静静伫立的姿态中,让人感受到强烈的意志。我形容得似乎有点太夸张了。

    即使我已经走到千岁的附近,她似乎也没注意到我的存在。对着那个不太适合随便出声叫她的认真纤细背影,我精神饱满地说了声“唷!”在愉快的放学回家路上,首先就是要有精神才行。

    “……十胜。你好,今天的雨下得真大呢!’

    “我记得今早的天气预报明明说降雨机率只有是百分之十,结果现在却下得跟从天空倒水一样。真受不了,很伤脑筋耶!”

    “呵呵呵。”

    “嗯?千岁,你在笑什么啊?”

    “十胜啊,你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很伤脑筋的样子哦!”

    我远望着待在大厅和鞋柜前学生们的模样。

    有抱怨着对面便利商店里的塑胶伞“都卖光了啦”的人。有正在犹豫要不要干脆直接淋雨回家的人。有自己家要开车来接,于是显得有点臭屁的人。

    嗯,虽然反应形形色色,但大家的想法大致上都是一样的。

    总而言之,因为下雨的关系,大家的表情都跟布满乌云的天空一样,显得不太开心。

    在正面玄关和玄关前的大厅里,充斥着“雨会不会停啊——”的气氛。

    “欸,千岁。我啊,很喜欢这种状况哦。”

    “这种状况?”

    “就是下雨天的回家路途。在我们的回家路途上,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倾盆大雨吧?身为一个享受回家路途的人啊,在碰到跟平常不同的情况时,果然会感到很兴奋呢。”

    我想起了黑暗的国小、国中时代。那个时候,我一点都不在意回家时的天气状况。不论是晴天还是下雨,反正我一分钟内就能回到家了,根本无须在意。

    “呵呵,十胜很有精神就好……我就不行了。”

    在我们认识的两周里,我已经听千岁说自己“不行”听了大概三十次以上了。它根本像是个招呼语。于是,我不甚在意的回问她“怎么啦?”

    “我讨厌下雨。它也会降低我健走的兴致。最重要的是,持续只听到雨声的话,就会害我胡思乱想。”

    就连“思考”这个行为,都被千岁说得像是不该做的事一样。

    “才不是只有雨声呢!”

    “……什么意思?”

    “我们今天也会四个人一起回家啊。比起雨声,丹下热情的声音或前方大肆玩耍的声音,反而更会不断传入我们耳里吧。就算你想思考也是不可能的,不可能。”

    千岁露出了有如从云层间透射出来的一线光芒般,很柔和的笑容。

    “这倒也是。下雨天的回家路途,说不定也不坏呢!”

    “对吧?啊,说到这个,千岁你有带伞吗?〡

    “嗯。我一向都会带折叠伞来学校。”

    “哦哦,那太好了。其实,我没有带伞呢!”

    降水机率才百分之十而已,谁会想到要带伞啊。

    “十胜,玛莉茉也跟我说她没带伞哦!”

    我从大厅的角落,确认着丹下坐在长椅上的身影。她以一副远看都能看得出来很烦躁的模样忙碌地翻看着手边的书。千岁说道:

    “玛莉茉好像也是因为下雨的关系,为了改变今天放学后要去的店家路途一事心烦。”

    原来是这样啊。对丹下而言,这场雨大概是很可恨的存在吧。

    “先看看情况吧。如果前方有带伞的话,我们就能回去了。只要有两把伞的话,就可以回去的。”

    “是啊。”

    点头同意的千岁,像是注意到什么似的,露出了发愁的表情。

    “四个人两把伞……那表示要两个人撑一把伞啰。”

    “对啊……那,千岁你的伞分给我撑吧。麻烦你和我一起撑※相合伞啰。”(编注:日文中类似情人伞的辞汇,但现在只要是两人共撑都可以用这个词。)

    我认为,若是跟一百七十公分的千岁一起撑伞,在身高上来说,应该会比跟大约一百五十公分的丹下或刚满一百四十公分的前方,要来得适合多了。

    “……相、合、伞?”

    千岁像是在念初次听到的外国单字一样,非常不熟练地发出“相合伞”的音。

    “十胜,你说的那个相合伞,究竟是什么?”

    “咦,你不知道相合伞吗?”

    “唔,我对英文不是那么擅长……将两个英文字母的I’省略在一起的※缩写词是什么?”(译注:日文中“相合”的发音听起来近似于英文的两个“I”。)

    “不是把英文字母的两个I’放在一起的II伞啦。”

    千岁打开自己的书包,开始在里面找起东西。

    千岁自书包里抽出来的手中,拿着一本大小跟便当盒差不多的书。

    我随意一瞄,发现那本红得有点吓人的书似乎是本字典的样子。

    从千岁的纤细手指间看得见封面上的银色文字。

    新明解国语辞典,第三版。

    “十胜,请你等一下。我需要一点时间来好好了解它的意思。”

    “哦,我知道了。”

    马上翻字典去查自己不认识的词汇,然后将它学习起来的这种行为,总觉得莫名地符合千岁的作风。我把视线自死盯着字典的千岁身上移开,看起了布告栏上的海报。

    *DreamCast便宜出售。相扑社募集社团经理。请当我的网友。小心神隐。废社危机!※卡波耶拉社募集救世主(新社员)。替灵异照片驱灵。UFO目击经验大募集。(译注1:日本SEGA公司在西元一九九九年发售的最后一款家用游戏机。注2:过去的巴西黑奴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主人欺压而创造出的战舞,同时也是一种格斗武术。)

    贴在学生布告栏上的,依然尽是些荒唐的阵容。其中似乎也有出自好玩,内容几乎全是虚构的海报。的确,里面是有好几个让人觉得“这是怎样”的内容。

    我又发现一张可疑的海报了。

    午间广播的偶像!玛莉茉的粉丝俱乐部创立通知’

    喂喂,什么丹下的粉丝俱乐部啊,这所学校的男生脑袋没问题吧?

    我正在想是哪里的麻烦男生打算创立这种东西时,却发现了创立者是丹下玛莉茉本人。

    ……这是在搞什么啊?

    消极的千岁。自恋的丹下。

    我深切地觉得,真想要拯救这些身患重病的放学之友啊。

    ——此时,池田十胜所担心的千岁闪亮亮,正沉浸在字典的世界中。

    唔……我居然不懂一般人似乎都晓得的日文词汇……真是丢脸。

    我用从书包里拿出的爱用字典,迅速查起了“相合伞”这个词。

    【相合伞】(相爱的)男女共撑一把伞。’

    ……嗯?

    我以为自己查到了别的词的解释,于是再度确认了一下。

    ……但,那果然是“相合伞”这个词的解释没错,它绝非列在相合伞这个词上下方的“蔼蔼”及“IRON”的解释。

    在心跳加速的情况下,我重新看了一遍解释。

    ……唔。

    在()的部分里,十分确凿地写着“相爱的”三个字。

    而十胜对我说:“麻烦你跟我一起撑相合伞啰”找我一起撑相合伞。

    ……这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十胜?

    ……难、难道!

    说不定是我对于“相爱”这个词汇的意义,至今为止一直都有所误解。

    这可不行。

    我顺便查起了“相爱”这个词。

    【相爱】爱恋着彼此的意思。’

    ……唔、唔嗯。

    “相爱”这个词的意义,果然跟我所认知的是一样的。那么,十胜为什么要找我一起撑相合伞呢?

    说不定。

    ……这是某种诈欺?

    不对,十胜没必要来诈欺我。

    十胜并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所以,他为什么会来找我撑相合伞呢?

    假使目的不是诈欺的话……唔——我什么都想不出来。

    ……

    ……

    难、难道。

    十胜愿意……爱、爱我吗?

    他想要……跟我这种人相爱吗?

    ……不,没这可能。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

    十胜是个好人。

    他是个对回家路途拥有杰出热情、积极乐观的好青年。

    这种好青年会愿意喜欢我,根本就是超脱常理的梦幻故事。

    抱歉,十胜。

    我擅自对十胜做了奇怪的想像。

    ……可是,万一,不,即使是十万分之一,即使十胜对我还没有到爱的程度,但却抱有在演变成爱之前的之前、再之前一点点的感情的话,总觉得,那个……很让人开心耶!

    ……奇怪,为什么我会觉得开心呢?

    这恐怕是来自于有人愿意对我这种人抱持好感,而产生的喜悦……吧?

    欸,是这样的对吧?留萌小姐。

    呼。在心中呼唤了她的名字后,很不可思议地,我觉得安心许多。

    遇到不懂的事情时,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我总是会产生负面思考,但当我在心中稍微夸张地,在她的名字后面加上“小姐”去叫之后,我就能让思绪稍稍往正面的方向走。

    这就像是我个人独有的咒语一样。

    居然有除了留萌小姐之外的人,对我怀有好感,这应该是件很棒的事吧?

    而且……对方还是男生哦。

    留萌小姐,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我连自己的心情都搞不太清楚……所以,我想知道十胜的心情。

    我想知道找我一起撑相合伞的十胜,他的真正心意。不论是十万分之一还是什么的,我都想知道。

    嗯,试着努力了解十胜的心情吧。这么做就好了。

    我用手指描着字典页面中的“相爱”一词。

    得到留萌小姐在背后的支持后,我觉得自己比平常稍微积极了一点。

    完全不晓得千岁在想什么的十胜,正在悠闲地伸展阿基里斯腱。

    千岁像是着迷了一样,持续看着那本实用性十足的字典的同一页。

    要理解“相合伞”这个词汇,并没有那么困难吧?

    可是,千岁用眼睛追着印刷字体跑的时候时,就像看着布告栏上的海报一样,很仔细地读着。没差,反正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我做完了准备回家的伸展体操。

    过了一会儿,千岁合上字典,抬起了头。或许是心理作用吧,我觉得她的脸颊变红了。

    “……十胜啊,我有事想问你。”

    “你怎么啦,怎么这么正经。好,我什么都会回答的。”

    “十胜你在我旁边时,对于你可能吸进我呼出来的二氧化碳的恐怖现像,会感到痛苦难当吗?”一

    “这什么问题啊?不不不,我完全没这种感觉。连想都没想过。”

    “那,举例来说,在我们的回家归途中,有台暴冲的车辆撞进步道,使十胜当场成为回不来了的人时﹒假使你今生最后所看到的人物是我的话,你不会懊悔到想要跺脚大骂吗?”

    “真是个复杂的举例耶。遇上那种死法的话,我应该会想变成鬼跑出来吧,但在人生最后看到的是千岁的身影,我觉得应该不会让我懊悔耶。毕竟,除此之外的懊悔点实在太多了。”

    “……十胜,难道说,那个、呃……我果然还是说不出口。”

    千岁忸忸怩怩了起来。在直通教职员休息室的楼梯间,站着脸红的女学生与我。总之,现在的感觉并不怎么舒适。

    “什么啦?有话就说出来啊!”

    千岁像在祈祷般,将双手合十于胸前,垂着眼晴看我。

    “十胜,你应该不讨厌我吧?”

    “哦,这是当然的啊!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嘛!”

    “你该不会不是讨厌我,而是超级讨厌我吧?”

    “你的负面思考还是那么夸张耶!完全没有那回事啦!”

    “那,十胜你应该不会不在乎我吧?”

    “我很在乎哦。再怎么说,千岁你都是很棒的放学后伙伴嘛!”

    千岁在把我的话听完之前,就已经低头朝着地板,开始自言自语了起来。“不在乎……讨厌……都不是……剩下来的感情……就只有一种”怎么啦?

    低着头的千岁,表情完全被长发给遮住了。从头发表皮层的底下,传来了欠缺可爱度的宁静声音。

    “……我很了解十胜的心意了。”

    “我们才不过讲了几句话,你了解到我的什么啊?”

    依然看着地板的千岁,“咳咳”地干咳了几声。

    “……十胜是会珍惜喜欢的人的男生吗?”

    是什么契机让你提出这种询问的!?

    虽然对她询问的意图有所疑惑,但我还是老实地回答了。千岁的询问就跟电话的语音系统一样,散发着“除了它所询问的事情之外,你不能做出其他回答”的气氛。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是、是啊。呃,我目前为止都没有喜欢的人,所以只能用想像的就是了,但,珍情自己喜欢的人是理所当然的吧?”

    千岁抬起了头。太好了。我正在担心她的头低得太过火,会对颈椎造成负担呢!

    千岁似乎对我的答案很满意似地,露出了微笑。

    “在以前公益广告当中,有一段我记得很清楚的旁白。”

    现在又是什么契机,让你提起公益广告了?尽管我心里这么想,我还是默默倾听千岁说出她背下的旁白。千岁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总是有一股能把对方拉进她的世界的奇妙力量。

    “生命是很重要的。生命是要珍惜的。

    与其听这种话几千次、几万次,

    还不如听到某人对我们说:

    你很重要’。

    光是这么一句话,

    我们就能活下去。

    ……我,现在确实成功地理解这段话的意义了。”

    “是、是吗?有成功真是太好了呢!”

    虽然不太懂她在说什么,但既然千岁都露出了开朗的表情,那就好了。

    “我真是荣幸呢。居然能成为十胜的人生中,初次撑相合伞的对象。”

    “嗯?这不是我人生中的初次相合伞哦!”

    “咦咦!?”

    千岁做出了很不符她个性的强烈反应。她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可是,十胜。你刚才不是说,你目前为止都没有喜欢的人吗?”

    “不,我还没谈过初恋跟我有没有撑过相合伞,应该没什么关连吧?”

    “十胜是何时撑过相合伞的呢?”

    “我记得小学时好像就撑过了吧!”

    和朋友出去玩耍要回家时,有好几次都因为下雨,使我躲到人家的伞下。好令人怀念的回忆。

    “小学生的时候!?……我希望你别把梦里的情境算进来。”

    “谁会把梦境归进小学时的回忆里啊?”

    “……十胜啊,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嗯嗯——就算你问我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记得啊!因为还满多的。”

    “满、满多的……我拜托你别说自己的愿望,请说事实。”

    “从刚才开始就都是毫无虚构啦!”

    谁会想跟很多人撑相合伞啊?

    “都、都是事实吗……我直到今天为止,都错看十胜了。我没想到你是这么随便的人。”

    “啊,呃,是没错啦。这我也有在反省。我的确是很随便呢!”

    不论是念小学还是国中时,我都没有带伞到学校的习惯。那也没办法,毕竟一分钟内就能到家了,即使淋雨回去也不会被淋得多湿。所以,我老是会忘记要带伞来学校。我还没有养成这个习惯。

    算了,就算被说成很随便,也是没办法的事。

    “……呜……呜呜……”

    嗯?我突然听到附近传来了啜泣声。

    咦咦!?

    不知为何,千岁流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泪。

    “千、千、千岁,你怎么了?”

    “既然十胜你是个这么随便的人,我实在无法跟你一起撑相合伞。真的很抱歉,像我这种人居然敢拒绝十胜的邀请。但是,我真的做不到。”

    哭泣的女生是地球上最强的生物。我毫无抵抗地就想点头,这或许是男生的防卫本能。

    “好、好吧。千岁对忘记带东西的人还真、真严厉啊!没办法,如果前方有带伞的话我就去请她让我一起撑好了。”

    千岁纤细的肩膀抖了一下,她强烈的视线投射在我身上。大滴的眼泪戛然而止。在千岁的表情里,混杂着悲伤与不知所措。

    咦,为什么?

    “谁、谁都可以吗?十胜和谁都可以轻易地发生关系吗?你刚刚不是才说有在反省吗?”

    “总觉得你的形容词,让我有种抵抗感耶?呃,只不过是相合伞嘛!”

    “……只、只不过是?十胜,不对,池田十胜先生。你对于爱人这件事的态度,是否太轻率了呢?”

    “干么改用这种跟我保持距离感的口气啊?”

    话说回来,话题何时变成在谈爱了啊?

    “十胜啊,你这种人将无法获得真实的爱,最后会孤零零的死去哦!”

    “你是在何种推想之下预测出我的死因的?请你告诉我吧!”

    千岁一边用手指在有布告栏的绿色墙壁上画啊画,一边开始碎碎念起来。

    “我……不能信任男性……终生单身……”

    千岁已经难以沟通到荒唐的程度了。怎么办?我又不能把她丢在这里走掉。谁来救我啊!

    即使是因下雨而变得不高兴的丹下也无所谓,就在我准备马上去大厅长椅那边把她叫来时,前方像是台风一样地出现了。

    “呀呼——!好大的雨哦。”

    得救了。由于千岁一时的眼泪及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使得直通教职员休息室的楼梯间,原本充满着如葬礼般的阴暗气氛,前方一口气让它变得爽朗许多了。对这个和个性消极的千岁完全相反的阳光女孩,我忍不住献上了欢迎的掌声。

    “因为大雨而情绪高涨,你简直跟小学生一样嘛——而且还不是高年级的。”

    “欸,十胜。天气坏成这样时,你不会反而想玩捉迷藏吗?”

    “我完全不懂你的反而是怎么来的。”

    “哈哈哈。是吗?淋得湿答答地玩耍时,有趣度会变成两倍哦!”

    看见笑呵呵的前方,使我在意起前方的工作。

    “对了,你今天没拍到大家放学时的脸吧。没关系吗?”

    “我今天当值日生嘛,所以没办法啰。不过,下雨天放学时,大家的表情都有点没精神呢。不论怎么看,今天都不是个拍得到多少笑脸的日子哦,所以没关系。”

    前方的手上正拿着伞。

    “哦哦,你有带伞耶。黑色素面的啊。总觉得不太符合前方的风格。”

    “啊,你说这个吗?常常忘记带东西的我,哪可能乖乖的带伞呢?”

    这是猜谜吗?你现在手上不就正拿着伞?

    前方似乎感受到我的疑惑了,她把合着的伞递给我。

    “我怎么觉得,它比普通的男用伞要大上一圈啊!”

    “这玩意啊,是用来反射闪光灯的摄影用伞哦。虽然平常是被闲置在学校的器材,但是遇一到下雨的时候时,这可是很有用的好工具哦!”

    将摄影用伞给拿出来用,还真是有够符合前方的作风啊。

    我点头说了句“太好了”。

    “这下子总算有两把伞了。我们可以顺利回去啰,对吧,千岁?’

    “终生单身——一个女人要独自活下去就表示,在人寿保险里,我也不需要附有中途停缴的死亡保障了。因为,我并没有能够领取我保险金的、最爱的丈夫与孩子们存在……选择累存型的比较稳定吧。”

    不知不觉间,千岁的负面思考已经恶化到遥不可及之处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要参加保险的情境模拟,但拜前方所赐,我们可以回家啰!”

    处于消极模式的千岁没注意到周遭情况的程度,几乎到了惊人的地步。

    “啊,前方。你好。”

    看来,她似乎连前方已经来了一事都是现在才注意到的样子。

    “千闪,你把我当成抱枕也没关系哦——”

    前方完全没注意到从千岁身上飘散出来那股阴暗得不寻常的气息,她毫不犹豫地奔进了千岁的怀中。前方真的是有够我行我素耶!

    下雨天的放学后。

    现在是我的放学之友中,代表了阴(千岁)和阳(前方)的两人,正轻轻地抱来抱去的离奇时间。

    身为男生,看到女生们在自己眼前抱成一团时,我也只能沉默。

    千岁朝着前方那颗比自己嘴巴低了二十公分的头顶,说起话来。

    “前方,你觉得轻易地与人撑相合伞的行为如何?”

    千岁的脑中,似乎还在持续纠结着相合伞那件事的样子。

    “嗯——对我来说,撑相合伞就跟副班导的存在一样,没什么感觉耶!”

    副班导的存在感,的确跟空气一样稀薄。我对着停止拥抱前方的千岁说:

    “前方也跟我一样,不怎么在意撑相合伞这种事,对吧?”

    “唔嗯。尽管现今的日本里,有人喊说年轻人的性行为很杂乱,但没想到居然已经演变成跟谁都可以随便换来换去的撑相合伞了……真是太可恶了。”

    前方的脸上浮现出大大的问号,她很困惑地叫了声“千闪”。

    “怎么啦?你怎么会做出这么愤世嫉俗的结论呢?”

    “前方啊,我希望你好好想想。譬如说,你轻易地和十胜撑相合伞的结果,有可能会让你怀上不在预料之中的孩子哦!”

    “才不会咧!我干么要在伞下硬是开始做起来啊!”

    明明是自己开头把话题引向那边去的,千岁却似乎对带有黄色笑话气氛的话题非常不在行。她的脸红了起来,并且转向旁边。

    唉,真伤脑筋。今天的千岁到底是怎么了啊。

    总之,老是聚集在直通教职员休息室的楼梯间这里也不是办法,当我打算移动到大厅空着的长椅上时,不高兴的自恋狂大步地走了过来。

    “小十胜,给我五百块。”

    “喂,你今天看到我的头一句话就是恐吓哦?对丹下来说,我到底是什么啊?”

    丹下指向墙壁布告栏上的一张纸。

    “小十胜是会员吧?我的粉丝俱乐部一年会费是五百元,超划算的哦!”

    “会员优惠是什么?”

    “丹下玛莉茉粉丝俱乐部募集会员的海报设计与印刷、俱乐部的网站制作,我都可以让你亲自参与哦!”

    “你根本只是想叫我去打杂吧。”

    丹下无视我的反应,对着千岁和前方问“今天因为下雨的关系,所以我们别绕去其他地方了,直接回家吧?”丹下对待同性的态度跟平常一样。因为她心情不好而受到迁怒的人,似乎只有我而已。当我问出“你不找千岁和前方加入粉丝俱乐部哦?”之后,得到的答案是仅限男生加入。

    理由似乎是“即使从男生那边收了五百块,我也不会有什么罪恶感啊”

    除了说她是乱来一通之外,我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了。

    于是,到头来,我真的被迫成为丹下玛莉茉的粉丝俱乐部会员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才怪,这个故事还没结束啦!

    今天如果是好天气的话,丹下原本似乎打算绕到远处,采访要在广播节日中介绍的店家,如今计划确定延期了。

    喜欢回家路途的我,心情并没有受到下雨改变,虽然我说了“我们还是可以去啊”但在丹下做出“如果搭计程车的话我就去”这种冒渎回家路途的发言后,交涉就决裂了。回家路途的美学,其根本就是徒步,应用版则是使用脚踏车及大众交通工具。计程车什么的,根本就是邪魔歪道。

    总之,我们移动到了大厅。

    跟我一样没带伞的丹下,对千岁和前方都有带伞一事感到高兴。

    接着,在看到前方那把大到无法握在手中的伞后,她以一句“唉,小十胜”开始朝我搭话。

    “你不觉得前方的伞怪怪的吗?握把处没有圆圆的部分耶!”

    我将摄影用伞的事说明给丹下听。

    “哇塞,好妙!我今天要撑前方的伞回去。”

    千岁不安地从书包里拿出折叠伞。

    “……我们有两把伞。玛莉茉要跟前方一起撑就代表……剩下一把伞,而剩下来的人员是我和十胜。”

    “欸,千岁。我再拜托你一次,你跟我一起撑相合伞回去吧?”

    “……唔。即使十胜是个在女性关系上很乱的人,我还是……无法拒绝。不对,拒绝比较好……唔——好难抉择。”

    在女性关系上很乱?这什么东西啊?

    再度开始忸忸泥怩起来的千岁,低着头说了。

    “但是不行。因为,我……和十胜之间……能撑相合伞的资格,只有一半而已。”

    “什么叫撑相合伞的资格啊?而且一半又是什么意思?”

    “……”

    千岁陷入沉默。

    此时,待在千岁身旁的前方,发出了“哇”一声的雀跃声。她发现了什么?

    “千闪的伞是和风花纹的,好可爱!像我这把伞都不太会带给我开心的心情。我知道了!我要跟千闪撑同一把伞。”

    “咦,前方要跟我一起撑……那么,前方你那把伞要怎么办?”

    这个时候,丹下说着“这点你可以放心”而加入了对话。

    “前方的伞就借给我用吧。如此一来,小十胜就落单了?那么,小十胜你就跟我一起撑相合伞吧。”

    “哦。太好了,这下子就可以慢慢回去啰!”

    我们朝着鞋箱的方向走了几好。在我们背后,千岁发出了“等、等、等一下”的恐慌声音。

    我们三个人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咦!?怎、怎、怎么啦,千岁。”

    我结巴到不行。这也没办法。毕竟不知为何,带着紧张表情的千岁,再度开始流起了眼泪。

    “……十胜和丹下……原来如此……真是抱歉……我到今天为止都没有发现。”

    千岁,你现在到底发现了什么啊?

    面对千岁突然哭起来的这种发展,就连很会说话的丹下及自由人前方,都只能完全陷入沉默。

    使大家都说不出话的千岁,接下来更是说出了让我们一同愣住的话。

    “十胜和丹下,你们交往多久了?”

    咦,为什么我们被认定成在交往啊!?

    就连对恋爱话题毫无兴趣的前方,似乎都不禁对这件事感到惊讶。她的嘴巴微微地张开着。

    “千岁,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和丹下才认识两星期耶!”

    “所以说,你们已经交往两星期了吗?”

    “才没有咧。我们又没有从相遇那天就开始交往。”

    “那么,你们预定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

    这次换丹下做出了否定。

    “暂时是永久未定啦!欸,闪亮亮,你为什么突然哭起来呢?”

    “我哭的理由是……我发现,十胜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劈腿狂。”

    这句实在让我忍不住要插嘴说话:

    “为什么明明十五年都没有女朋友的我,非得被叫成劈腿狂啊?”

    丹下也替我做出援护射击。

    “小十胜说得没错。依照小十胜这个人的规格,是不可能做得到劈腿这种事啦!”

    对方明明是在替我说话,我的心却受到了重击。奇、奇怪?为什么我也有点想哭了呢?可是,现在并非哭泣的时候。千岁依然持续发表着她飞跃式的妄想。

    “可是……十、十胜和丹下……你们爱着彼此吧?”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和丹下和前方的声音,全都重叠在一起了。

    稀稀落落聚集在玄关前大厅里的学生们,视线一口气集中到了我们身上。

    丹下和前方即使沐浴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也一点都不在意。我则以“什么事都没有”的感觉,朝着周围的学生摆摆手。

    丹下不晓得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朝我叫了声“小十胜”并且瞪起我来。

    “当我坐在长椅上思考着各种回家路途时,你对闪亮亮做了什么!”

    “今天的千岁是很怪,可是又不是我害的。”

    我在和丹下面对面说话时,可以从视野一角瞄到,千岁好像把手伸进自己的书包里,开始找起了什么东西。今日千岁的行动,简直就像是魔术师在表演一样。大家根本不知道她下一秒会做出些什么。

    千岁缓缓地从钱包里拿出千元大钞。

    她开始把钞票包进撕下来的笔记本纸里。

    我们三人直盯着千岁莫名其妙的行动,就这么过了数十秒。

    千岁将包着钱的纸张,递向我和丹下。

    “这是什么?”我问道。

    “抱歉。虽然我没有红包袋,但这是结婚礼金。”

    “你的思考也跳过头了吧!?喂,你的话题进展得太迅速了吧!”

    “我要是步入家庭的话,日本人就没有梦想啰。大家想当我男朋友的梦想会破碎的!”

    我已经没多余的力气去吐嘈丹下的梦想云云了。得先设法解决千岁的误解才行。

    “没有人要结婚啦,你到底误解了什么啊?”

    “……抱歉。我的确是有所误解。十胜还得等三年、丹下则还得等一年,你们才能在法律上结为夫妇。”

    “你误解的重点不对啦!”

    “啊,红包是在宴客会场给的东西嘛。抱歉,我该去学学婚丧喜庆的礼仪了。市面上应该有在卖教这种知识的书吧?”

    什么婚丧喜庆的礼仪嘛,这种时候,那些东西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丹下问出了所有在场的人都很在意的一件事。

    “欸,闪亮亮。你为什么觉得小十胜要和我结婚呢?”

    “……那是因为,十胜和玛莉茉相爱啊!相爱的男女,最终总是会结婚的吧?”

    “等等,你是从哪里得出我和小十胜相爱的设定啊!”

    千岁从书包里拿出红色的字典,啪啦啪啦地翻了起来。

    翻到某一页后,千岁将字典摆到我们三人面前,一让我们看上面的内容。

    千岁用纤细的手指,指出了她想让我们阅读的词条。

    【相合伞】(相爱的)男女

    共撑一把伞。’

    我们确认完毕。

    千岁尽管忸忸怩怩的,却还是以一脸“如何?”的表情,等待着我们的反应。

    “……”

    我瞬时领悟到,千岁对于撑相合伞的一叮为之所以会那么抗拒,并且朝着偏差方向去思考的理由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起千岁:

    “欸,难道说,从我找千岁你一起撑相合伞开始,你便认为,我想要跟千岁你成为相爱的男女?”

    “十、十胜啊,我对那种……应该说是不可能发生还是……像我这种人……十胜你又是个好青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是否有十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而已……唔唔,也就是说。”

    “不好意思,打断你的拼命解释,不过啊,撑相合伞的门槛其实很低哦!”

    “……咦,很低?”

    千岁无声地合上字典。她的脸上出现了困惑神情。

    丹下则“嗯嗯”地点头表示同意。

    “那与相不相爱根本毫无关系,只要两个人共撑一把伞就叫做相合伞,我都是这样叫的哦。就算同样是女生,我们也都会普通地这么说。”

    “对啊,我想也是。我在念小学的时候,也常常跟男生一起撑相合伞哦。印象里大多是去哪里玩耍过后,要回家时会这样做。”

    千岁则喃喃自语地说:“……十胜撑相合伞的对象,原来是男生啊?”

    前方也以“是啊——”开头,说起了她撑相合伞的经验谈。

    “伦家哦,就算是跟小狗一起撑伞,也会说是在撑相合伞哦!”

    “……是、是这样的吗?在一般的感觉里,这种就被称为相合伞吗?”

    千岁愕然地失去了表情。我以轻松的语调对她说:

    “不过,字典和我们的感觉,嗯——字典应该才是正确的吧。但我们使用相合伞这个词时,门槛都很低就是了。”

    顺带一提,用电子辞典里的《广辞苑》去查“相合伞”的话,上面写的解释是“男女两人共撑一把伞。又称相伞。”(丹下对于不同字典查出来的词汇解释会不同,感到很惊讶)。

    千岁对于相合伞的误解,总算是获得澄清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于是,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在鞋箱处更换鞋子时,我问起了千岁一件有点在意的事。

    “唉,千岁。”

    “嗯?什么事。”

    在千岁今天哭了两次的脸上虽然还留有泪痕,但从飞跃的妄想中获得解放的她,现在已经露出了明亮的表情。

    “刚刚,当千岁认为相合伞是相爱的男女共撑时,你说过我们共撑相合伞的资格,只有一半而已吧?”

    “……”

    脱掉室内拖鞋,千岁伸向鞋箱要拿室外鞋的手,倏地停住了。我毫不介意地朝着她纤瘦的背影说话。

    “那表示说,千岁你认为我是爱你的;可是,千岁你并不爱我。呃,也就是说,因为我们不相爱,所以撑相合伞的资格才会只有一半而已,对吧?”

    千岁把室外鞋拿在手上,看起了外面的雨。我和千岁在不看对方的状况下,进行认真谈话的次数还真多——我呆呆地这么想着。

    “十胜啊,要和某人进行沟通时,与其让那个人对自己产生敌意,还不如让他对自己怀有好感,会来得比较好吧?”

    千岁的特产——契机不明、意图不明的询问又出现了。我今天想出应对这个的方法了,那就是只要老实地将听到的话再丢回去。

    “哦,那当然是被对方喜欢,会比较便于进行沟通啰!”

    千岁回过头来。

    不晓得是不是看我的脸比看雨还愉快,千岁的脸上浮现出了柔和的笑容。

    “……十胜啊,我基本上是个负面思考的人哦!”

    “嗯,我知道啊。”

    “十胜或许愿意喜欢我’的这种不确定要素,应该会使我很开心吧。然后,我应该也会试着检验那个不确定要素吧?但是,在十胜的想法处于未确认阶段时,我并不会把它囫囵吞枣下去。”

    千岁将自己的事情,说得像是学者在发表研究成果一样,既荒唐又难懂。

    “抱歉,你说得有点复杂。所以,那个嘛,你所谓的撑相合伞的一半资格,到底是什么意思?”

    “哦,换句话说,那个所谓的一半,指的并不是十胜你的心情……”

    拿着室外鞋的千岁,突然结冻了。她脸上的表情跟人偶一样瞬间消失,并且缓缓地将月光从我身上移开。

    我将今天不晓得已经说过多少次的话,再次在心中说了一遍。你怎么啦,千岁?

    “……抱歉,我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后,千岁不晓得是不是穿好鞋子了,她拿着伞,一溜烟地向外冲了出去。

    “咦?”

    在我身后穿鞋的丹下和前方,似乎也都注意到了千岁的猛然狂奔。前方很兴奋地发出了“哦哦!”的声音。

    “莫非现在开始玩捉迷藏了?我不会让千闪逃掉的。”

    前方也冲出去了。她手中依然握着摄影用伞。

    于是,没有带伞的我和丹下,被留在了鞋箱前。

    ……经历了有如一分钟广告的短暂沉默后,我听见旁边传来了恐怖又不爽的声音。

    “小十胜,先把你所有的钱拿出来,我要从剩下的学生那里买伞回来。”

    “丹下。你这种老是打算恐吓我的倾向,还是改掉吧!”

    “欸,就算是去偷也可以,就没有比较好的伞吗?”

    在极度郁闷之下,自恋狂丹下开始想出不道德的招数了。突然跑掉的千岁。沉醉于捉迷藏中的前方。

    够了,这真是个充满莫名其妙的雨天放学日。

    与其继续被丹下迁怒,我还宁可成为玩捉迷藏的成员呢。

    换上室外鞋后,我朝雨中冲了出去。

    丹下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等等,小十胜。你在干么啊!真的假的!?”

    我全身湿淋淋地奔跑着。

    被雨给淋得湿答答的,意外地很舒服。

    在小学、国中的时代里,我并没有撑伞回家的回忆;因为一下子就会到家的关系,我也没有被雨给淋得湿答答的回忆。

    呃,拥有被淋得湿答答的回忆的人,倒也不怎么多就是了。不过没差。反正我并不讨厌这种发展。

    我非常喜欢在不同于平常的情况下回家。淋成落汤鸡的回家路程。这种硬是制造出回忆的行为,完全没有什么不好之处。

    在那之后。被大雨给打湿全身的我,跟待在校门口附近的千岁和前方会合了。等丹下也来了之后,我们便走路同家。

    没有女生想跟淋成落汤鸡的我撑相合伞。于是,三个女生一起撑着大把的摄影用伞,我则一一一一个人撑起千岁的折叠伞。我没取得和女生一起撑相合伞的回忆。

    女生们都担心我说道“会感冒哦”我则说着“放学时的我是不死身”挡掉了她们体贴的话语。

    隔天。我虽然很愚蠢地发了烧,却还是在迟到的状况下去了学校。

    没有一天的回家过程会是相同的——我怎么能放过这个放学全勤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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