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母校

    结束了和留萌的“半夜放学”之后,清晨一回到家,我就呼呼大睡,直到中午过后,手机响起时,我才被吵醒。

    来电显示写着“千岁闪亮亮”。

    又是留萌?

    我冲向前接起手机。

    “喂,怎么啦?又要约我半夜放学了吗?”

    “十胜呀。午安。”

    “喔,喔,是、是千岁啊。”

    “嗯?你好像很惊讶,怎么了吗?你刚才说半夜怎么样?”

    “喔,不用在意啦。怎么了?”

    “嗯。恕我冒昧,请问十胜今天有空吗?”

    “今天是指现在吗?”

    现在刚过下午两点。我好像睡了满久的。

    “嗯。啊,不过如果十胜有事,就不用了。例如要除庭院的草,或是帮家里跑腿之类的。”

    “你以为我家是又野比家啊?我没有什么事啦。怎么了吗?”(编注:指“哆啦A梦”的大雄家。)

    “这样啊,那我真是太高兴了。其实我是想,难得放暑假了,要不要加把劲去找留萌。”

    “喔,找留萌啊。”

    “我想要去把市内的所有国中巡过一遍,问问看有没有叫做三石留萌的学生。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新的线索。”

    面对兴致勃勃的千岁,我不想反对她。

    但是找留萌的行动势必会徒劳无功。

    因为留萌不存在于任何地方,而是在千岁的身体里。

    这正是所谓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十胜呀,我并不是以找留萌为藉口,藉机和十胜两个人约会喔。真的。”

    这种事我根本想都没想过,千岁却自己在那边害羞得手足无措。

    “没关系。我不觉得这是约会。”

    “你不觉得吗?这样啊。”

    喂、喂,你的语气干嘛这么失望啊?

    “十胜呀,在我告诉你我喜欢你之后,光是约你一起去找留萌,就让我紧张不已呢。”

    你跟我说我也没办法啊。

    总之我不能丢着千岁不管。

    不管结果是徒劳无功还是怎样,我都要陪她去找留萌。

    我们在彩车站碰头。现在是下午三点。

    虽然是暑假期间,但千岁依然穿着制服。话说回来,其实我也穿着制服。毕竟是要去其它学校问事情,还是穿着制服比较保险。

    “十胜呀,我们先去留萌如果没住院的话,应该会就读的国中吧。”

    千岁不知道留萌是存在于自己身体中的另一个人格,而以为她是一个住在日本某间大医院里的女生,只有意识能飞进别人的头脑里,跟人沟通。

    有一天,留萌毫无预警地消失了。

    千岁抱持着乐观的态度,推测这可能是因为留萌从植物人状态清醒,并回到国中复学的关系。

    于是,我和千岁便搭乘公车,前往最先锁定的那所国中。

    虽是暑假期间,但访客大厅附设的接待室里还是有职员,因此我们立刻表明来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穿着高中制服的关系,职员一开始是用笑脸迎接我们的。

    然而,当我们问道:“请问贵校曾经有一位叫做三石留萌的学生吗?”时,职员使用诧异的表情,说什么个人资料不能外泄之颂的。

    但是她的那种官方态度,最后却被我们的诚意打动了。在千岁拚命地拜托之下,职员阿姨终于折服了。

    她帮我们查了所有的毕业生和在校生,但却没有三石留萌这个人的学籍资料。但话说回来,一无所获也是意料中的事。

    不过,我们并不是想查出某个学生的电话或地址,只是想确认这间学校有没有叫做这个名字的学生而已,光是这样,也不能轻易地从校方那得到答案。个人资料保护法真是可怕。

    我们向职员道谢后,便离开了这所国中。走到校门口时,千岁用鼓舞的口吻说道:

    “十胜呀,我们去下一间学校吧。”

    我知道结果一定一样。真不想看见千岁失望的样子。

    我用半放弃的语气说:

    “可是,千岁在国中的时候,不是就已经去其他国中间过了吗?”

    “嗯,没错。”

    千岁点点头。

    不行,我怎么可以害千岁垂头丧气呢。

    我开始思索着有没有什么好主意,结果完全想不出来,因为留萌就在千岁的身体里啊。

    千岁发出“啊”的一声,抬起头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灵感。

    “十胜呀。我们不要去其他国中,改去小学好不好?”

    “小学?为什么?”

    千岁望着我们刚走出的校舍说道:

    “这所国中的学区里,应该有好几间小学才对。”

    我知道千岁想说什么了。

    “喔,这样啊。那些小学的毕业生,都会升上这所国中对吧?”

    “说不定小学还保有留萌的学籍纪录呢。”

    为了不扫千岁的兴,我决定陪她去小学问问看。

    透过放学的便利道具——市内地图,我们得知了这间国中的学区内,共有三所小学。

    我们决定先去最近的一间。其实这三所小学分别位于学区的边缘,因此不论从哪一所开始绕,移动的总距离都一样。

    第一所学校,一无所获。

    第二所学校,同样一无所获。

    从我们决定前往小学寻访,已经经过两个小时了。现在是下午五点。已经走了好久的我们,在第二间小学对面的公园稍事休息。

    千岁坐在长凳上,揉着小腿。

    “十胜呀,真抱歉。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早起床,我的脚就好酸好累,而且莫名地很困。”

    那是因为千岁的身体在应该得到休息的时间,却被留萌用来活动了。千岁的身体会如此疲累,也是无可厚非的。

    我总不能告诉千岁她的身体莫名疲累的原因。千岁继续说道:

    “……另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困的关系,今天发生了一件有点不可思议的事。”

    “喔?什么有点不可思议的事?”

    “我今天打电话给玛莉茉……”

    千岁轻松地说出的这句话,却让我的心头震了一下。

    昨天我和留萌接吻的场景,被丹下看见了。而丹下当然认为和我接吻的人是千岁。

    “对了,千岁,在说那件有点不可思议的事之前,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你和丹下谈了些什么话题?”

    “我告诉她我在找三石留萌的事情。另外,我在打给玛莉茉之前,已经先跟前方说了。”

    “喔,你终于愿意说出留萌的事啦。你只和丹下说这个而已吗?”

    千岁停下按摩小腿的手,直视我的双眼。她的双眸变得温柔而陶醉:

    “……其他就是女生的秘密了,不能跟十胜说,太难为情了。”

    “喔,这样啊。”

    “十胜呀,换个话题,假设有个人打电话告诉某人自己喜欢的人是谁,事后却被那个喜欢的对象,问到自己在电话里讲了什么——这是一件很令人害臊的事对吧?”

    呃——话题并没有改变啊。

    “……我说啊,千岁,你该不会告诉丹下你喜欢我吧?”

    “十、十胜!难不成你会读心术!?”

    “你干嘛讲得好像有什么可疑份子要出场了似的。”

    “十胜呀,请原谅我。请不要再继续窥视我的心了。”

    “什么啊,难道你的心里累积着一堆不可告人的负面情感吗?”

    “堆积在我心里的,是被十胜知道后,会很难为情的情感。”

    千岁的脸颊泛红,直视着我的双眼。

    千岁一旦感到害羞,就会像被咒语定住一样,动弹不得。她就这样僵直地望着我,连眼睛都几乎没眨。

    这么一来,反而是我开始害羞到不行了。

    我拚命地试着改变话题,于是想起了千岁一开始想要讲的话。

    “啊,对了。你刚才说有点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什么?”

    千岁的定身咒总算解开了。她“嗯”地一声,用力点点头,脸上温柔的表情消失,同时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和玛莉茉讲话的时候……不知道该说是睡昏头了呢,还是轻微地失去意识,总之当我回过神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了。

    我又打给玛莉茉一次,但她的电话在通话中。我完全想不起来我和玛莉茉最后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嗯,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十胜呀,我是不是应该再打给玛莉茉一次,向她确认一下我在挂电话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礼貌呢?”

    她和丹下讲电话讲到一半就失去意识,等她回神时,电话便已经挂断了……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八成是留萌在千岁讲电话讲到一半的时候,擅自切换了意识吧。

    那么也就是说,留萌和丹下讲了电话?

    我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要是千岁再打一次电话给丹下,可能只会让状况变得更复杂吧。

    “我说千岁啊,不用打电话应该没关系啦。如果你们在谈话中有什么问题的话,我想丹下应该会主动打给你吧。”

    虽然我的说法很牵强,但千岁率直地接受了。

    “既然十胜这么说……也对啦,嗯。”

    在讲电话的时候突然失去意识,千岁却只感到“有点不可思议”。我想在她的感觉变成“非常不可思议”之前,赶快改变话题。

    我坐在公园的长凳上,试图从放眼望去的景象中,找出可以当话题的梗。

    然而……

    谢天谢地,千岁似乎先找到了话题。

    “回家的路上大家都要很开心要相亲相爱’。”

    和我并肩坐在长凳上的千岁,视线落在围着操场的绿色栅栏上。栅栏上的金属板,写着许多与放学有关的标语。

    “哇,好怀念喔。标语耶。”

    “我小学的时候好像有做过,但是我忘记了。十胜也有做过标语吗?”

    “有啊。我还记得喔,是以上学、放学为主题的标语。”

    “真不愧是十胜,竟然还记得。可以告诉我吗?”

    我从长凳上站了起来。小学高年级时做的标语,我竟然到现在都还记得一清二楚,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放学时的好伙伴是*穿绿衣服的阿姨随机杀人魔是放学时的敌人绝不可原谅’——这可是我的自信之作喔。”(译注:指交通导护员。)

    “十、十胜呀,呃,这是标语对吧?”

    “※五七五没办法完全表达我的心情,这是※短歌版啦。”(译注:日本学校的标语多以俳句格式书写,即五字、七字、五字;而短歌的格式为五、七、五、七、七。)

    “……短歌?可是字数根本就杂乱无章不是吗?你的字数是七、八、五、七、五耶。”

    “这就表示我对上学、放学的感情,不能被既有的框架局限吧。”

    “……十胜呀,小学校外教学的自由活动时间,你都平安度过了吗?”

    “为什么突然冒出校外教学的话题啊?而且什么叫做平安度过?”

    “你在学校写标语的时候,擅自把标语写成短歌,而且还完全无视于短歌的形式……十胜呀,在班上被排挤的人,遇到校外教学这种活动时,一定很难受吧?”

    “这是什么同情啊!?我有朋友,也没有被排挤好不好。是说,为什么千岁会觉得没有朋友的人,就不能平安度过校外教学的自由活动时间呢?”

    “……十胜呀,这么冒昧地揭露别人悲伤的过往,是一种不好的行为唷。”

    “对、对不起。可是先提到校外教学的是千岁吧。”

    “话说回来,穿绿衣服的阿姨啊——好令人怀念喔。”

    千岁用超级拙劣的手法转移了话题﹒但我并不想指出这一点。

    以往只要想起过去,就会自顾自地开始消沉的千岁,如果能变得更有精神,那我绝对会倾全力帮助她。我顺着她的话说:

    “喔,因为我每次一放学.不到一分钟就离开学校了.所以几乎从来没看过绿衣阿姨,甚至还以为那是什么都市传说呢……好吧,我们也休息够了,差不多该走了吧。”

    于是我们离开了公园,前往最后一所小学。

    全部问完之后,一定就得面对千岁大失所望的模样了吧。我一点动力也没有。

    北雪小学——我们抵达时,已经接近六点了。

    走进不是自己母校的小学时的那份紧张感,到了第三所,也多多少少习惯了。

    我们原本想像之前一样,在访客大厅的接待室间问看这间学校有没有叫做三石留萌的学生,但或许是因为时间太晚的关系吧,接待室里并没有人。

    我和千岁四目相接。要回去了吗?不,不行。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如果什么都没问到,实在令人无法接受。

    我们穿上访客用的拖鞋,决定直接前往教职员室。

    “打扰了”——我们一边这么说,一边拉开那扇薄薄的、像玩具一样喀啦喀啦作响的门。

    教职员室里有两位看起来像是老师的人。

    坐在靠内侧的,是一位头上混着一些白发的中年男老师;而离我们比较近的﹒则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坐在桌前的女老师转过头来:

    “唉呀,你们好。”

    她对我们投以温柔的笑容,但笑容里带着大约一小匙份量的困惑。她看起来像是可以说话的人,因此我顿时安心了不少。

    “有什么事吗?来找以前的老师吗?”

    可能是因为我们穿着高中制服吧,她似乎以为我们是这所小学的毕业生。

    千岁立刻表明了自己的身分。她没有给我自我介绍的机会,就单刀直入地说:

    “请问贵校四年前的毕业生中,有没有一位叫做三石留萌的学生?”

    年轻女教师脸上的困惑一口气增加为两大匙。

    千岁,你也太单刀直入了吧。我在一旁补充说明我们寻找三石留萌的经纬:

    “是这样的,这边这位千岁,在两年前认识了一个别校的朋友,叫做三石留萌……而三石留萌有一天突然失踪了。

    千岁不知道三石留萌的住址或电话,又因为她们不同学校,因此也没有共同的朋友,就算想找她,也不知该从何找起。

    而我们听说三石留萌是从这所小学毕业的……”

    在前面两所学校询问的时候,我们也都是这样说明的。我们并没有说谎顶多只是对每一所学校都说“听说三石留萌是从这所小学毕业的”而已。因为如果不这么说的话﹒万一被问到:“为什么要来我们学校?”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了。另外,留萌只存在于千岁意识里的事情,当然也不能说出来。如果说了这一点,对方可能根本不会相信,而且一定会变得更复杂。

    “嗯——事情的原委我明白了……我也很想帮你们找到那个女生,但是……”

    女老师的脸上浮现了一抹为难的苦笑。看来这位老师虽然很想帮忙.但也许是因为碍于某些规定,因此不能随便查询毕业生的资料吧。而这位老师如果做出违反规定的事,会朝她投以责怪眼神的……就是教职员室里的另一位夹杂着白发的中年男老师了。可恶,要是教职员室里只有这位女老师一个人在,说不定二话不说就会告诉我们了。

    “拜托您。”

    千岁带着满满的诚意,鞠躬恳求着老师。女老师仿佛做了一个非常不情愿的决定,带着充满歉意的表情说:

    “……很抱歉。”

    看来应该是没希望了。是说,就算老师愿意帮我们查毕业生名单,也不会有三石留萌的存在。

    千岁继续鞠躬说道:“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真的很抱歉,拜托您了。”而正当我打算对千岁说“我们走吧”的时候——

    “……你们要找三石留萌?”

    一个粗哑的声音从教职员室的后方传来——是那位混着白发的中年男老师。他走向我们身边。

    “是的,是三石留萌没错。”

    千岁用力地颔首。

    男老师眉头深锁,微微地摇了摇头。

    “四年前的毕业典礼上,没有叫做三石留萌的学生喔。”

    千岁的肩膀顿时丧气地下垂。

    但我却觉得男老师似乎语带玄机,为什么要刻意用“毕业典礼上没有这个学生”这种奇怪又迂回的说法呢?听起来仿佛三石留萌这个学生虽然没在毕业典礼上出现,却在其他地方出现过的样子。

    男老师用回忆着往事般的语调说:

    “我是三石留萌六年级时的班导师。”

    唔!?

    什么?世界上真的有三石留萌这个人存在,

    我望向千岁。

    我好想对此刻或许正在千岁身体里,看着这个世界的留萌提出疑问。

    然而我所看见的,却是千岁那因为总算找到留萌的足迹,而充满了惊喜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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