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小乌鸦门的学堂

    网译版翻译妄想威也@轻之国度

    1

    立刻就认出是他。第一眼看到的瞬间,立刻涌起激烈的鼓动,无法抑制。

    挺拔端整的容姿。如女子一般长长黑发。而最为重要的是那特异的灵气。制御自如、深藏不露,却又难掩其清高与庄严的灵气。

    能进入阴阳塾的,全都是拥有优异的咒术素质的人。然而,就算在如许英才当中,他的存在感于新生中亦是鹤立鸡群。

    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后裔。

    原阴阳道宗室、土御门家的下代当家。

    而且据传还是现代阴阳术之祖师、咒术界之禁忌、传说中的土御门夜光之转生的少年、土御门夏目。

    教室中他的血统无人不知。无人不对其注目有加,然、似乎无人表现出意欲接近他的意图。简直就像是肿瘤一样。他也似乎亦早已清楚周遭对自己的关注、自己受到敬远。因此,亦不试图接近周围,保持孤高。

    孤身一人。

    大抵,从今之后也是如此。

    所以,

    “……嗯。”

    当站到他座位前面的时候,她知道教室中全员都倒吸了一口气。即使如此,她毫不介意。即使今后所有同学都与自己保持距离,她也会守在他身边。她已经作了这样的决定。从好几年前开始。从那约定的一天开始一直都是。

    察觉到她的存在,他抬起了头。从正面看去,那是让人无法相信那是男子的漂亮的容颜。和以前相比印象已经大变。即便如此,有所改变的只是自己心中那暧昧朦胧的记忆吧。

    胸膛不自然的发出激烈的跃动。

    她开朗的笑着,想要掩饰自己的心跳。

    “好、好久不见,夏目君。……还记得、我吗?”

    仰望自己的眼瞳中,充满了怀疑和警戒。记不起了呢。不,连这点都无法确定。

    期待与不安摇撼着胸膛。拼命按捺住心中的起伏,

    “我是仓桥京子哦。仓桥家的……”

    自己也清楚。那已是,多少年前了。都是孩提时代的事情了。对于自己来说是无法忘怀,对于他来说是否如此却是没有定数。

    即使如此,仍于心中祈愿。无论如何都希望他回想起来。就像自己日夕铭记着一般。此生唯一的,那天的事情。

    然而,

    “啊啊,你就是——”

    当他这样说的瞬间,不知为何语调突然一颤,脸色发青,句末匆匆地变得闪烁起来。

    出奇地尖细而澄澈、如同女子一般的声音。

    然而,在她开始怀疑之前,他已经突然改变了声音。

    “你、你是仓桥家的人——么?于是?找吾——找我有何贵干?”

    听来隐约带点焦躁、似是生气一般的语气。

    果然忘记了。

    那也无法。也是,头脑中不断去理解,她也多少接受了打击。然而最为打击的是,那如同拉满的弓弦上的箭矢一样的态度。他投向自己的视线,简直就像看着仇人似的。

    就算早有觉悟会被忘记,这样的态度、这样的视线却没有预期过。无法控制住心情,她不禁沉默起来。

    裂肤之痛一般的沉默。

    然后他一脸无法冷静的表情,别开视线。

    “没、没事的话,这就好了吧?让我一个人独处好——不行么。”

    说完后即起身,逃也似的从她眼前离开。

    她没有去追他,只是呆立当场。承受着教室中的视线聚焦,脑中一片空白。

    入塾前连做梦都与他见面——

    这就是憧憬的,再会。

    2

    “诶、这里?是这座大楼?真的?”

    “啊啊。”

    仰望眼前耸立的建筑,土御门春虎口中蹦出一句“真的呀”。身旁的损友阿刀冬儿也非常罕见地从宽阔的发带下仰望着大楼。

    那是萦绕着异常洗练的氛围的大楼。

    在此之上,还漂荡着其他的楼房所没有的风格。

    尚新的外壁上,镶嵌着磨得光亮的花岗岩标牌。排布有序的窗框刷成鲜艳的朱红,厚重中透出华丽,收敛起整体的印象。明明是简洁的现代建筑,却又并包神殿一样的严肃。

    国内屈指可数的阴阳师育成机关、阴阳塾。

    而在眼前的正是阴阳塾的校舍。

    “……俺听说有个墅’字,还以为是多陈腐的东西。而且还听说是有历史的学校啊……”

    “阴阳塾确实已有接近半世纪的历史。这是去年才落成的新校舍。”

    “就是说里面的设备也是最新的?阴阳师其实很好赚的么?”

    “谁知道。”

    对着有点被校舍气势压倒的春虎,冬儿还是一如平素地用有气无力的口气回答。

    呆立校舍前面的两人,同样穿着制服。

    只是,和普通的学生装大相径庭。稍稍显出青色的黑——乌鸦羽色的服装是以平安时代的狩衣为范本加以变化做出的设计。

    (译注:狩衣——是日本平安时代为公家的便衣,也是武家的礼服。狩衣本来是在打猎时所穿的运动服装,袖子跟衣服的本体并没有完全的缝合,就是为了方便运动用。而且,狩衣的着装方式,也较其他的服装要简单。狩衣在到了镰仓时代,为祭典中宫内司穿着的服装。)

    这就是阴阳塾的制服。两人从今天开始就是阴阳塾的学生。

    “……实感,一点都没!”

    “是时候给我振作起来了。”

    “不,要成为阴阳师的觉悟是做好了哦……应该是这样就是了。”

    “你刚才不已经在改口了么。”

    冬儿以冷淡的语气指出。

    是风格冲突,还是干劲的问题呢。应该还是第一次穿上的阴阳塾的制服,穿着冬儿身上到处透出不合衬。

    另一边,虽然尚觉不甚习惯的春虎,在崭新的制服下面不安分地运动着身体。

    “哎、可是啊,到底还是成为了见鬼。而且也成为了夏目的式神,那一来,该说是得做好觉悟,还是该说不得不做好觉悟……”

    说着,不自觉地触摸起左眼下方。

    春虎左眼下方,有着像纹身一样的五芒星。春虎起誓成为夏目的式神之时,作为证物——又或者说是象征,而画上去的咒纹。

    春虎和夏目是出生于旧时的阴阳道宗族、土御门家的一对青梅竹马。式神就是侍奉阴阳师的“使魔”,土御门家代代都保留着分家成员成为本家成员的式神的“规矩”。

    只是,相对于本家出身的夏目早早就表现出其才能,分家的春虎身上完全看不出作为咒术者的素质。因为迟迟没有显现出感知灵气的能力——见鬼之才,春虎一直无视着成为夏目的式神这条“规矩”。成为平凡的高中生,上着普通的学校。

    然而,在高中一年级的夏天——其实那也不过半个月前的事情——春虎被卷进某个阴阳师引发的事件当中,期间失去了珍重的朋友。之后,为了报朋友的仇,春虎成为了夏目的式神,决意成为阴阳师。

    身为本家继承人的夏目,中学毕业后立刻进入了阴阳塾。春虎则在其后半年的今天,追随夏目入塾。

    话虽如此,

    “……那时还真是忘我啊,事件结束之后也好入塾考试的时候也好全都拼了命去应付。一到真正能以阴阳师为目标进入阴阳塾了,却总是、该说是无法想象具体的印象……”

    “总之就是胆怯了吧。”

    “给我稍微注意一下说法嘛。”

    说到底,土御门家君临全国阴阳师的时代,也是到遥远的江户时代为止的事情了。现在已经没落,既没有往日荣光、也不再肩负什么义务责任。父亲虽说是阴阳医师,春虎本人至今却过着几乎与阴阳术无缘的生活。

    直到大致半个月之前为止。

    然而现在,春虎辍学上京,穿着阴阳塾的制服、站在阴阳塾的校舍前面。虽说是自行决定的,对于环境的——不、“人生”的骤变,事到如今还是感到了困惑。

    “现在回想起来我可是大老远来到的吧……”

    “还不过是来到而已。”

    相对于深有感概的春虎,冬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尖锐。

    只是话说回来,对于嘴上这样说的冬儿,高中辍学、中途转入阴阳塾这一点上,和春虎是没有不同。

    冬儿过去也曾经有过卷入与灵异有关的灾害——所谓灵灾的经验。现在还残留下后遗症,经常出入春虎那阴阳医师的父亲的诊所。然后,以春虎决定进入阴阳师的世界一事为契机,为以后能自己照料自己的事情,也立下了成为阴阳师的决心。

    “我们终于也站上了起跑线了。要胆怯还太早。……我说,春虎。你啊,对于自己身处的状况,简直是视而不见啊。再说这种温吞吞的话,一下子就会被吃掉’哦。”

    “啊?你说什么,被吃掉是怎么回事?”

    对于充满危险的说法,春虎不禁皱眉。

    冬儿脸上浮现起天不怕地不怕的微笑,

    “听好了。管他分家本家,你可是土御门’啊。然后这里是全国立志成为阴阳师的家伙们汇聚的地方、阴阳塾。跟以前的学校不同。听到你的名字一点想法的人可是一个都没有。你的到来应该早已周知,入塾前就应该是广为注目的了。”

    “可、可是,这里可有夏目在哦。本家继承人早就来到了,事到如今再来个分家的我……”

    春虎有点狼狈地说道,然而冬儿一句“太天真了”把他的话塞了回去。

    “你想想看。你觉得那个本家继承人在阴阳塾里面会处在怎样的位置?那可是土御门家的下代当家哦。再加上是如假包换的天才’哦。你不觉得那应该是塾生人尽皆知、有如领袖一样的位置么?”

    “嗯。那、那是……”

    “在这种状况下这次不但本家连分家的你——而且还在这种不自然的时期里,突然转学进来。再怎么说、土御门的名声都是业界顶尖。而且,实说了那还是恶名’。周围的反响应该不会太好。不对么?”

    “不,可是啊……”

    “有单纯的感兴趣,也会有嫉妒和眼红。又或者说,想打倒土御门而引起注意的臭美家伙、想攀附名门的蠢货……本家的天才就算高攀不起,对手是分家的新人的话——会这样想的人应该不止一个两个。不对么?”

    “…………”

    不对,却也无法一口说绝。甚至乎,还有种“就会有这种事情”的感觉。

    灵灾多发的现今,阴阳师也成为广为人知的职业了。

    但是,就算这样,这仍然是特殊的职业。再者,因为是没有素质就无法从事的职业,阴阳师的业界封闭、排他的一面也相当明显。这一点并不限于专职的世界,在见习生和训练生的世界也是一样。春虎今后将要进入的,正是这样的一个世界。

    顺带一说,春虎对于自己运气之差,有不可动摇的自信。

    “可是我,完全就是个门外汉啊!”

    “这有关系么。他们在意的不过是土御门这个名头。”

    春虎脸色发青,冬儿还是冷冷回答。

    有着武斗派不良少年前科的春虎的这位损友,看上去虽然冷静却是个无双的好事者。春虎被卷入麻烦事中,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

    “好啦,用不着害怕。你没问题的,春虎。”

    “……今年你说过的话里这是最没有说服力的。”

    春虎一脸愤恨,斜睨冬儿。拜冬儿所赐,只是茫然的不安和困惑,变成了坚实的危机感和紧张感了。

    虽然春虎成为了夏目的式神,说到底那不过是“名目上”的事情而已。说白了就是“立下誓约”而已。在咒术上既无任何约束力,相对在灵力上也无任何提升。春虎还是一成不变的外行。

    但是,

    “……也只有上了。”

    口中低语,春虎再一次仰望眼前耸立的阴阳塾。

    已经约定了。对于夏目也是。然后,

    ——等着吧,北斗。

    对着已经消失——然而、应该还存在于某处的好友,春虎在心中默念。

    “……这身制服啊。”

    “嗯?”

    “真想早点让北斗也看看。”

    “……………………也是呢。”

    不知为何冬儿隔了好一会才回答。那表情虽然混合了达观与看破一切、不安和苦笑而变得相当复杂,可是不巧春虎却完全没有察觉。

    “好了。呆站下去也没用。走吧!”

    一边说着,春虎和冬儿一起走向了校舍的入口。

    阴阳塾的正门处装着两重间隔狭窄的自动门。说是学校,更像是正式的办公大楼的做法。

    只是,

    “不愧是阴阳塾,保安还真有点那个感觉’。”

    来到自动门前冬儿不禁感概,春虎也说的确是这样。

    冬儿所说的保安不是一般所指的意义,而是咒术上的保安处理。咒术的基本建立在对寄宿于万物之中的灵气的的操作上。然后,阴阳塾校舍内部和外部比起来灵气更为安定。虽然还看不出细节,应该有施行过某种咒术处理。

    以前还不能认知灵气的春虎,在成为夏目的式神的时候,也被施加了咒术而变成了见鬼。冬儿所说的“保安”,他也能感觉到。

    “说起来,夏目小姐,也有这样的感觉。”

    “当然,本家的大屋就不用说,在东京灵灾就像日常便饭。现在,醒目的话都会在大楼上加上咒术保安吧。”

    一边说着一把穿过第一重自动门的冬儿,在第二重前面“喔”一声停下脚来。

    “看。”

    “石狮子?”

    在两重自动门之间的空间里,左右摆着各作犬形和狮形的石像。那是和设置在神社的一样,称为石狮子的石像。既感到跟大楼的现代感之间的冲突,却又如同历史遗迹似的溶入周围。

    (译注:石狮子——此处原文为狛犬。与中国石狮子一雄一雌一般形象不同,日本的设置多为右侧狮子像(阿形),左侧狛犬像(吽形)。到近世阿形吽形的差别渐渐缩小,左右两尊合称为狛犬。为简便起见此处使用中国的说法石狮子。)

    “哎,不是很有阴阳塾的感觉么。”

    “别随便去摸哦。说不定会被咬住哦。”

    “哈哈。怎么说都是阴阳塾。就算会动会说也不奇怪呢。”

    “嗯。会动,会说哦。”

    狮子动了动说道。

    春虎不由自主上身一仰。只是当笑话说的冬儿,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动、动了!说话了这东西!”

    “何须惊奇。尔,方才不正说过会动会说都不奇怪么。”

    与哑然的春虎两人相对,石狮子悠然回答。而且声音相当雄浑。另一边的石狮子也淡定地点头。

    冬儿紧盯着石狮子,

    “……是式神、么?”

    “正是。话虽如此,把吾等与市面出售的相提并论那可就头痛了。”

    “然也。吾等,乃是塾长亲自施加咒术的高等人造型,名为阿尔法和欧米茄。封主人之名,自阴阳塾开塾以来,便一直司掌此职。”

    两头石狮子似颇为自得地挺起了胸膛。只是,外表看来不过是一部的石雕。似乎有种看着精确的立体CG的感觉。

    “哪、哪边是阿尔法,哪边是欧米茄?”

    “吾乃阿尔法。”

    “则,吾乃欧米茄。”

    听到春虎的提问,左右两边石狮子依序回答。看来面对着的右边的石狮子是阿尔法,另一面则是欧米茄。仔细看看,欧米茄头上长着短短的一只角。

    春虎呆呆地摇头。

    “好厉害啊。这样的在夏目家都没见过。”

    “这样的是何意思,小子。无礼。”

    “确实是奇怪的式神。说是塾长的式神,可是其实是常驻在这里的吧?莫非说是机甲式的结构?”

    “哦。尔似乎知之甚详。然,若为此处塾生则是理所当然。”

    两头石狮子大咧咧地回答着春虎两人的对话。遣词虽然严厉又自大,却说不定意外地性格温和。

    “总觉得,刚才还像是搞错地方来到了企业的面试,忽然又变成魔法学校了。”

    “似乎还有别的机关呢。不是很有趣么。”

    冬儿对着搔头的春虎咧嘴一笑。

    于是阿尔法一整姿势,

    “——然则,虽已听闻尔等之事,但吾等亦有吾等之任务。首先,便报上名来吧。”

    “啊啊,是是。我是土御门春虎。”

    “我是阿刀冬儿。”

    两人一报上自己的名字,两只石狮子便忽地变回石像再也不动了。

    然而,这也是一瞬间的事情。实际上只是隔了眨眼的时间,石狮子再次开口。

    “甚好。土御门春虎,与及阿刀冬儿。声纹与灵气确认,已经登录。”

    “吾等欢迎尔两位。便请与学友切磋琢磨,以优良阴阳师为目标精进。”

    阿尔法与欧米茄正色道来。似乎春虎和冬儿已经通过了校舍的咒术保安的认证了。

    然而,

    “尔之式神亦已登录。下次便从彼方通报。”

    阿尔法最后加上如此一句。

    春虎一呆,像是寻求确认似的转向冬儿。然而冬儿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耸了耸肩。

    春虎再次转向阿尔法,

    “尔、是说我?”

    “正是。”

    “那么,我的式神已经登录了是指什么?我可没有什么式神哦。”

    春虎是个自己和别人共同认可的门外汉。考上阴阳塾也是等如奇迹。当然,自己的式神什么的可是从来都没有过。

    “春虎,那不会是指你是夏目的式神的意思么?”

    “是那样么?要是这样,说法也太怪了吧。怎么回事啊,阿尔法?”

    春虎对阿尔法投以无法接受的疑问目光。

    阿尔法正要回答春虎的问题,张开大嘴的时候,

    “慢。”

    欧米茄从旁插话。

    细看之下欧米茄似乎灵魂飘荡到远方一般停止了动作。然后又和刚才一样,稍隔一会再次动作起来。

    毕竟是石制的狮子像,无法解读欧米茄的表情。

    然而,石狮子用比刚才更为郑重的语气,对春虎通告。

    “吾等之主,传见尔等。尔等宜即赶往塾长室。”

    ☆

    “……那个?”

    “像是了。”

    在通往一楼的走廊下,他站在那里。那是从正门难以看到的位置。以肩膀靠着墙壁的姿势,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位塾生进入电梯。

    “……看不顺眼啊。”

    “啊别这样说嘛。先看看状况吧。”

    唇边浮起淡淡笑意。他离开墙边,缓缓远去。

    3

    塾长室在校舍大楼最顶层。

    从几乎没有运作声的电梯上下来,春虎和冬儿向走廊深处走去。

    穿过入口后的一层也是这样,校舍内装非常简洁,更确切说是无机质的感觉。然而,四处都有像是咒术物品和咒术道具之类的代替装饰品展示出来,这样看上去也有博物馆的感觉。墙上挂着铠甲头盔,发黑的锡杖,金线法衣,带封条的日本刀,等等。春虎像是看稀罕似的逐一注视良久。

    而且,封装着这些东西的玻璃箱上没有一点污迹,地板上也没有一点灰尘。周围摆放的观叶植物,都经过完善的打理。

    “……这里,打扫什么都是式神来做的么?”

    “非常可能。”

    大楼的警卫就是石狮子式神。想象着由职员操纵的式神在夜里悄悄打扫的场景,春虎脑中终于涌出了奇妙的感觉。

    “我啊,对于式神就只有作战中用到这种印象而已。夏目的龙之类、马的雪风之类……咒搜官使用的式神也是这样的啊。可是实际上,也有擅长打扫洗衣、家政专用的式神什么的么?”

    “泛用型的市面上也有卖。说起来,甲种咒术是要执照的。就是说,是专业人员专用的。价钱也不便宜,就算制作出家政专用的家政式神’什么的,也不好卖吧。”

    “……不好意思,冬儿。Jiazhongzhoushu是什么?”

    面对春虎的问题,冬儿皱眉叹气。

    “……你啊,还真的能入塾啊。那就是阴阳厅的阴阳法中规定的——简单说、官方承认有效性的咒术。”

    现代咒术在法律上有被分成两类。由阴阳厅认可拥有确定的效果的甲种咒术,和除此以外的乙种咒术。古已有之的“巫术”和大多数的占卜术都属于后者。

    并且,要使用甲种咒术,除去一部分例外个案,官方认可的阴阳师执照是必要的。更为正确的说法,通过阴阳厅规定的“阴阳I种”又或者“阴阳II种”考试是必要条件。春虎两人,正是为了取得这个执照,而进入阴阳塾的。

    “啊,甲种——例如式神什么的,在普通的生活中,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东西呢。真是极端的偏门啊。阴阳术的用途。”

    “呵……为什么?”

    “法律的规定造成的啊。”

    冬儿两手插袋、若无其事地说明。

    身怀灵灾的后遗症的冬儿,很早开始就对阴阳术抱持着一份留心。独自求学、知识渊博,比起碌碌活着的春虎,对于那方面的话题更为熟悉。

    “原来这样啊。可是,阴阳塾就特别多式神么?”

    “那当然,就是为了那种目的而设的机构嘛。”

    “莫非说,连老师都是式神——这种事情不会有吧?”

    “至少就有身为式神的学生。”

    “诶?真的?”

    “啊啊。没长进的就有一个。”

    冬儿恶作剧地微笑,春虎嗯一声歪过脖子。当没长进的式神终于会意过来那是谁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到塾长室门前了。

    毫无装饰的门,上面挂着简单的“塾长室”的牌子。

    冬儿不管再次紧张起来的春虎,平静地敲门。

    没有回应。

    然而,当他举起手来正要再次敲门的时候,

    “请进。”

    回答从脚下传来。

    春虎发出如小孩子一般的惊叫,连冬儿也吃惊地离开房门。接着,一只猫不知何时接近,在地板上抬头望着春虎两人。

    毛发浓密的三色猫。用精明的目光打量着春虎两人,用长长尾巴的尖端咚咚地敲门。

    “门开着。请进来。”

    看来,会说话的石狮子接下来是会说话的三色猫。

    “……这是这里的塾长的品味么?还是说凡是跟阴阳师有关的机构都是这样的?”

    “我怎么知道?”

    冬儿也有点受不了地应付着早就烦了的春虎。三色猫似有点艰难地蜷曲身子,之后很有猫样的喵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催促着说快开门似的。

    春虎踏前一步,在冬儿前面伸手抓住门把。

    “——打搅了。”

    说完打开门。三色猫穿过两人的脚边,悄无声息地跑进室内。

    ——诶?

    一进来,春虎口中就冒出一声低低的呼声。室内的感觉跟外面走廊简直如天壤之别。

    那简直就像是大正时代的咖啡厅一样、优雅复古的房间。

    墙壁是已经变淡的奶油色,地上铺着胭脂色的绒毯。马口铁衣帽架配搭彩色碎玻璃的间隔。间隔的后面则是猫脚椅子搭配已经变成米黄色的茶几的迎宾区。

    然而最为显眼的是占满两侧墙壁的书架。数量惊人的藏书,也不知有没有经过整理,互相紧挨着排满了书架。有外文书也有和文书,古文书、卷轴之类的都有。

    而在房间的深处。

    磨砂玻璃窗前摆着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桌。其后有一个静静坐在椅子中的娇小人影。

    春虎和冬儿对视一眼。两人都隐约以为塾长是男性的。然而,坐在椅子上的是个气质高雅的老妇。

    三色猫直直跑近书桌,直如无重地,嗖地跳动老妇的膝上。老妇阖上正在读的书,缓缓梳理着猫的毛发。

    然后,她抬起头来,摘下眼镜,把视线投向春虎两人。

    “欢迎来到。等你们好久了。”

    那是,和三色猫一样的声音。

    及肩头发已经半白。虽然已届高龄,因气度不凡,却也不甚显老。身穿红豆色和服,简直已如身体的一部分似的,相当合身。

    “土御门春虎同学。还有阿刀冬儿同学呢。初次见面。我是塾长、仓桥美代。”

    “你、你好。初次见面。”

    “…………”

    春虎出声问好,冬儿也无言地轻轻点头。然后,应老妇——仓桥美代的招呼,走向书桌前。

    似乎,与其说是来向塾长打招呼的新生,更像是向难得一见的祖母展示新制服而来的孙子一样的感觉。是因为还不习惯制服,还是因为房间和塾长给人的感觉使然呢。

    接着,塾长凝望两人,之后不经意地绽开双唇。

    “原来如此。”

    似意味深长地轻嗫,

    “你们就是夏目同学的飞车丸和角行鬼,这么回事啊。”

    “诶?”

    春虎一呆反问。冬儿一脸疑问的表情,静静观察着塾长。

    然而,塾长却温和一笑,转向另一个话题。

    “说起来两位,日常生活中并不很常接触阴阳术吧。”

    一边抚摸着三色猫,她一边亲切地说道。

    “与一楼的阿尔法和欧米茄,已经见过脸了吧。不止那两个孩子,这只猫也是我的式神。吓到你们了么?”

    “啊、啊,有一点吧……”

    “真对不起呢。不过,请尽早适应吧。因为你们从今天开始就要在这边’的世界生存下去了。”

    塾长说着,视线笔直地洒向两人人。

    她先对冬儿说,

    “阿刀冬儿同学。你的际遇,春虎同学父亲已经告诉过我了。你的决心非常了不起。请不要输给后遗症,努力下去吧。”

    接着转向春虎。

    “土御门春虎同学。关于你的事情,已听你的双亲说过了。还有,从夏目同学那里也听过一些。”

    “听夏目说过?那家伙,关于我都说了些什么?”

    春虎吃惊地反问,塾长再次温和微笑着点头。

    “是的。那个孩子礼仪非常周到。当你入塾一事确定下来的时候,就将你遵循土御门家的规矩’成为了式神一事报告给我了。而且,实话说我对于这个夏天的事件也有所耳闻。是关于大连寺铃鹿小姐的事情。这边则是通过在阴阳厅的熟人打听到的就是了。”

    听着塾长的话,春虎和冬儿立刻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塾长口中所说的大连寺铃鹿,正是改变两人的命运、把他们引导来到阴阳塾的契机,这样的一位阴阳师。

    只是,她的事情并没有公诸于众。对外以她还未成年作为理由,其实箇中内情有更多的政治考量,是为了将对舆论的影响压缩到最小限度而作的处理。大连寺铃鹿是国家一级阴阳师——通称“十二神将”的其中一人,在阴阳师中是精英中的精英。站在阴阳厅的立场,希望尽可能将这样的精英的负面消息隐蔽起来。

    春虎两人也是,从负责事件的咒搜官处收到严厉的封口令,有关她的事情一切不准提起。知道内情的,只有阴阳厅内一部分的职员。

    “你们说不定会对等如外行的自己竟可以通过阴阳塾的入学考试而感到不可思议。因此特地告诉你们,你们所以能合格,在那次事件中的贡献获得了认可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果、果然……”

    “啊,我猜也是。”

    坐在吃惊的春虎身旁,却显得不甚吃惊的冬儿,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毕竟说起阴阳塾那就是全国的阴阳师志愿者汇聚一处的难关。就算与土御门家有关的人、自学有成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更别说跳过正规手续、在这样的时期中途转入。应该是有某些内情吧,春虎两人自己也微微感觉到了这一点。

    “说不定,更为确实的掩口措施——这才是最为重要的原因吧?”

    冬儿语带挑衅地问道。春虎投来责备的目光,爱生事的损友却置之不理。

    然而,塾长温和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有这样的一面,我也不否定。”

    毫无顾忌的承认了。

    “话虽如此、就算这样,也并非说你们没有素质。比如说春虎同学,你对于自己的灵力远超平均水平一事,是否有清楚的自觉呢?”

    “诶?啊啊。说起来,记得在考试的时候,确实听到有人说只有马力还算厉害……”

    春虎像是回忆起来似的说到。只是,那时候听起来与其说是褒奖,更有似乎是说其他方面都很糟糕的感觉。

    “召集没有素质的人来,最后对于那个人也没有好处。我们批准你们入塾,是因为判断出你们有成为优秀的阴阳师的素质。当然,判断错误的可能性,也不能说是零。无论如何,你们都正式在阴阳塾入塾了。今后能达到怎样的水平,就看你们自己了。”

    “啊……”

    ——还真是毫无顾忌啊。

    与高贵气质相反,说话却非常直白的塾长。不,与其说她说话直白,或许还不如说阴阳塾本身对于学生所取的姿势,与一般教育机构大为相异。

    春虎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身旁的冬儿却似乎相当愉快地看着塾长。在这个时点,他有预感至少冬儿和阴阳塾会非常合拍。

    ——只是,适合这个家伙的学校,应该是很那个的。

    说到底自己又是怎样呢。春虎稍微变得有点不安起来。

    “啊啊。还有一样。这是一点苦口婆心的建议。”

    塾长抛下一段意味深长的开场白后,以像是在衡量着什么似的——同时又意趣盎然的眼光看着春虎两人。

    “两位想必已经知道哦了吧?关于夏目同学的传闻’。”

    没想到竟然直白到连这种事情也会提及。

    冬儿的表情立刻消失,另一面春虎则不自主地紧盯着塾长。无需多言,传闻所指何事,两人都已经理解了。

    那是指夏目是土御门夜光的转生的传闻。

    即使春虎两人的态度僵硬起来,塾长也毫无半点动摇。

    一副装作不知的口气说道,

    “因为传闻的原因,夏目同学在塾内受到了特别的关心。今后那些事情也会针对作为夏目同学的旧识的你们而去吧。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找我商量,要是觉得不方便对我说的话就对班主任老师——等会将会介绍给你们、名叫大友老师的,可以和他商量。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会帮助你们的。”

    “那是……”

    春虎想要说点什么。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但是”——塾长续道。

    “我的意见是,希望你们两人也能尽早习惯那种事情’。”

    “习、习惯,么?”

    “是。因为啊,那是从今以后会一直缠着你们的事情啊。”

    闻言春虎噤口。说来明明确实就是那样,至今为止却一直连想都没有想过。

    夏目自己,自从懂事以来,就告白说周围的大人都是以那样的目光来看自己的。夏天的事件中,铃鹿会盯上夏目,也是因为传闻的关系。从今以后的将来,夏目也会一直受到那个传闻的纠缠吧。

    ——在土御门本家出生,本来就够麻烦了。

    无法置之不理。对于夏目身上的重担,希望尽可能从旁分担。这种想法,也是春虎决意成为她的式神的重大理由之一。

    ——只能顶上了……

    春虎再次在胸中默念进入大楼前低语过的句子。

    看着新生的这幅样子,塾长再次温和的微笑。

    然后,以有点放松的语气说,

    “话说,这是纯粹好奇才问的,你们对于土御门夜光的印象是怎样的?”

    “印象?夜光的印象?老实说,除了觉得那是以前的人之外,什么印象都没有。该说是旧时亲戚中的名人……啊只是,从那次事件以来,就变成了棘手的麻烦人物的印象了。”

    “原来这样啊。你呢,冬儿同学?”

    “……咒术界的巨人,这样的感觉么。成就过于庞大,个人留下的印象太过薄弱了。接着就……”

    “什么?”

    “天才,是吧。果然是。”

    冬儿淡淡地,毫无顾虑的说道。

    土御门夜光。

    这位天才咒术者出世之时,距土御门家甫入明治维新时期起、便即家道中落之时已隔半世纪以上——日本突入太平洋战争的狂乱时代。

    阴阳寮应军部的要求而复活。出任处于其顶点的阴阳师领头的夜光,将到彼时为止的日本的超自然研究和咒术归纳起来,建筑起全新的咒术体系。这就是为现今政府所采用的“泛式阴阳术”的原型、“帝国式阴阳术”。

    然而,太平洋战争末期,预感到战败的日本就军司令部,命令夜光举行大规模的咒术仪式,而他却失败了——据传是这样。然后,因为仪式的影响东京的灵气混乱,从此直至今日,灵灾频频。

    现在日本在世界上大致是唯一一个公开承认咒术、加以运用的国家。那其实是因为有灵灾的原因——即是说是夜光的过错。

    然而,还能堪堪将灵灾祓除,也是因为有强力的阴阳术——即是说也是靠夜光的福荫。

    阴阳术的发展是因为有灵灾的缘故,正因为有灵灾阴阳术才没有消亡。而且,诞出两者的、归根到底都是同一位天才。土御门夜光的功过。而这就这样成就了日本咒术界的根基。

    ——被传说成为那个人的转生的话,那确实是万众瞩目。

    夏目到底是不是夜光的转生,包括本人,是是谁都无法知道的事情。夏目有着作为阴阳师的才能这是明确的事情,而是否能匹敌夜光,在现在还无法判明。既没有前世的记忆,身体上精神上都看不出有明显的相似点。

    然而,“十二神将”的大连寺铃鹿,却确信夏目就是夜光。而且,这样确信的并非只有她一人。

    夏目回忆起前世的记忆、自觉到自己就是夜光的一天到底会不会来到呢。要是有这样的一天,夏目自身又会变成怎样呢。再来,作为她的式神的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正当春虎内心思绪流转之时。

    “——我很喜欢将棋哦。”

    塾长唐突开口。

    春虎“诶”一声寻求对方再说一遍,冬儿也少见地呆住了。

    然而塾长毫不在意,

    “可是棋艺蹩脚。拙劣将棋,是这样说的么?明明棋艺不行却很喜欢邀人下棋——但是输了又会发脾气,让大家都很头疼。但是,我却很感激。那个人要不是硬要教我的话,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懂将棋了吧。”

    塾长怀念地笑着说。一如既往春虎没有立刻会意,冬儿却似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发带下面的双眼张开了,

    “……见过面了吧?跟生前的土御门夜光?”

    “啊啊。那是,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

    塾长爽快地承认。冬儿紧紧闭上嘴,春虎却张大了嘴巴。

    “真的!?那个夜光?”

    “当然,是真的哦。对于你们年轻人来说可能是个古人——请不要忘记哦。日本在发起战争之后,还只不过过了半世纪又一点而已。”

    塾长的微笑似乎在说“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然而这并没有消去春虎的惊讶。

    ——见过夜光……这样啊。到现在还有见过夜光的人啊……!

    同样出生于土御门,对于春虎来说夜光就是历史人物。然而,当实际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就在眼前的时候,不可思议地就感到了厚重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开始……对,也是……。

    眼前的人物,在成为“阴阳塾塾长”之前,就是拥有着悠久的历史的个人。和自己一样度过幼少时期、体验过战争、成为大人、进入工作建立家庭——实实在在地走过了长久的岁月。春虎在这个时候才终于真正看到了眼前的这个人物,不是作为“塾长”而是作为“仓桥美代”。

    接着,塾长对无言的春虎说,

    “夜光自己也是这样吧,春虎同学。”

    简直如同窥探到春虎的脑内似的。

    “土御门夜光也和你一样,出生与没落的土御门家,作为旧式家庭的成员度过青春时期,此后让才能开花结果,为时代的洪流吞没。虽然确实并非常人的人生,却会笑也会哭,是个普通的人哦。”

    “普通的……”

    “啊啊。可是,也有无法认识到这一点的人。作为土御门家的人的你,说不定觉得夜光正是让阴阳道宗族没落的元凶——咒术界中臭名昭著的人。可是,也有人完全相反,你知道么?”

    “相反……是指什么?”

    “将夜光当作英雄,将之神格化的人……所谓的夜光信徒。”

    这种名称还是初次耳闻。春虎向旁边的冬儿投以询问的眼光,不过似乎冬儿也同样是第一次听到。

    “他们无视夜光也有着普通的人格一事,盲目地把他吹捧起来。……非常遗憾,夏目同学的事情也传到他们的耳中了。实际尝试来接触她的人也有过。”

    “来、来接触夏目?怎么会……”

    没听说过。就是说,夏目甚至被狂信者盯上了么。

    “我说的习惯吧’,也包含了这种危险在内。他们相信那个谣传。虽然那可能是没天理的事情,但这就是现实。”

    塾长严肃地说。春虎陷入了无言。

    “所谓印象,也是一种咒术——诅咒。”

    不错,塾长缓缓续道。

    “谣言也是这样。因为心的作用而将人迷惑。……阴阳法将无法确认明确的效果的咒术、一概称为乙种咒术。可是,无论是甲种还是乙种,咒术就是咒术。甚至,真正恐怖的、强力的咒术,全都被分类到乙种中去。虽然那些对于你们来说还是相当艰难的。”

    “…………”

    春虎陷入沉默,塾长膝上的三色猫打了个哈欠。不都是早就清楚明白的事情了么——那简直像是在这样说着似的。

    “……春虎同学,冬儿同学。今后会有各种艰难等着你们,请无论如何都要努力下去。作为塾长,同时作为我个人,都对于你们寄予相当的期望哦。”

    说完,塾长盈盈一笑。

    紧接着,如同一直旁听着室内的对话、看准了完结的时机似地,背后的想起了敲门声。“打扰了……”传来这样的一句话,一张男性的脸孔从门后出现。

    “塾长?时间已经押后很多了,还要继续下去么?”

    “啊呀。让你久等太不好意思了,老师。刚才已经说完了。”

    “啊啊,那就正好了。”

    进来的是一名瘦高的男子。

    虽然似乎还年轻,却给人一种干枯的感觉。头发凌乱,戴着工艺粗糙的眼镜,穿着旧了的白衬衫和领带、一看就是便宜货的夹克还有松垮垮的裤子。线条纤细的脸上浮现温柔的笑容,虽然说是“温柔”其实更接近“靠不住”的感觉。

    只是,有一件引人注目的东西,那就是右手所持的短杖。进入房间的时候也是拄着那根短杖,拖着脚步——不禁将视线下移,看到从右边裤管伸出来的竟然是木棒。

    义足。那还是像中世纪的海贼所用的那种、现在已经没有人用的陈旧义足。

    像是察觉到春虎两人的视线,男子温和一笑,卷起裤管露出义足。

    “嗯、这个么?帅呆了吧?虽然是书塾讲师,俺姑且算个阴阳师喔。不想这样装点派头可不行哟。”

    男子自满地说着,让人哑然。

    那种东西是足以自满的事情吗——而且,那种义足为什么能成为派头本来就不可理解,但更为头疼的是那自来熟的性格。

    再加上那口关西腔。

    ——好、好吵闹啊……。

    心中觉得来人很无礼,春虎脸微妙地牵动着。

    这时塾长温和地说,

    “这位是,担任你们的班主任的、大友阵老师。看上去这副样子,其实是个很优秀的人才哦。”

    “看上去这副样子,没有这么说的吧塾长?啊,好咧好咧。总之,就是那回事,两位好。好好相处喔。”

    说着,大友咧嘴一笑。虽然感觉像是个不甚中用的温和男子,那笑容却是深有亲和力。

    “总之,走吧。大家都在教室里等着了。——塾长,先告辞。”

    大友低头行礼,带着春虎两人走出塾长室。

    像是在说好好努力哦一般,三色猫喵地叫了一声。

    4

    “很可怕吧~?”

    一等出到走廊上,大友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似地对春虎两人低声说道。

    “诶?可怕——什么可怕?”

    “那肯定是指塾长啦……诶,怎么,不知道吗?那个老婆婆,虽然一副不知哪里的大商号的老板娘的样子,她可是啊,这个业界的背后的老大喔。”

    “哈?那个塾长?”

    “就是啊……话说,你啊,是土御门吧?怎么不知道?”

    大友一副见到什么怪事情似的表情。春虎不明所以而相当困惑,但是。

    “啊。”

    春虎身旁的冬儿对大友的台词有了反应。

    “对了。仓桥……”

    听到冬儿的呢喃,大友应道就是就是。

    看来,还不明所以的只有春虎一人。不服气地瞪了冬儿一眼后,冬儿就回了一个“等会告诉你”的眼神。

    “看住啊,塾长的式神也在校舍里,开个小差就会被蹦上一发的喔。啊不过,要是非要我帮忙的话也不是不帮的。刚才不也讲过,这样子也算个专业人员。让我来传授避过塾长耳目逃课的秘诀吧。”

    刚见面就兴高采烈地讨论逃课秘诀的老师到底会是怎样的呢。春虎“啊”一声敷衍道。冬儿也一副为难的脸孔,不过那似乎是因为抓不准这个奇怪讲师的人物像。

    “总之,你两个的事情我听塾长说过了。有烦恼的,不用客气尽管说。”

    大友一副和烦恼无缘的开朗样子说道。果然因为是阴阳塾,所以无论塾长还是讲师,全都是有各种怪癖的人物。

    ——看这样子,塾生不会也是全都是怪胎吧?

    春虎皱起眉头,却忘记了自己也是怪人一个。

    之后忽然,

    “啊对了,老师,有一件事情可以问你么?”

    “嗯?这么快就有烦恼来商量了么?”

    “不是啦,不是那种事情啦——塾长一开始就对我们说了奇怪的事情啊。那个,飞车丸’和角行鬼’什么的是怎么回事?”

    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着的大友,一听到这句话立刻驻足。

    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或者也可以说是在窥探一般的眼神,眨眼看着春虎的脸。

    然后,像是询问一般把视线移向冬儿。

    冬儿一耸肩,

    “不是听过我们的事情了么?这家伙,虽然姓土御门,关于阴阳术方面的知识,坦白说是一无所知。”

    “——诶?怎么了,你那说法。莫非冬儿你竟然知道?”

    听春虎一问,冬儿理所当然地点头。大友看着两人的对话,像是了解到什么似的低语了一句“……原来这样啊”。

    然后,脸上浮现了几分郑重,

    “春虎君,所谓飞车丸和角行鬼,是式神的名字呀。”

    “式神的?”

    “不错。是那个,土御门夜光的。”

    “啊。”

    春虎稍稍吸了一口气。大友一反刚才的表情,脸上泛起带着阴霾的微笑。“有种说法,说夜光使役的式神,不下千数。其中有两名一直跟随主人身侧,守护者主人的护法……那就是飞车丸和角行鬼呀。”

    “夜光的……”

    到此春虎终于理解了塾长的自言自语的意味了。

    夏目的飞车丸和角行鬼。

    塾长不但将夏目比作夜光,更对春虎和冬儿两人置予如此评价。

    那就是说……。

    ——连塾长也认为那谣传是真的吗?

    背上有冷汗流下的感觉。

    “……那两位,在旧日本军中都是阴阳将校。虽然身为式神却在军队中拥有军阶。虽说是战时,那可是破格的做法啊。当然就算是现在也是大众的谈资,强的逆天的人物。”

    结束了说明,大友再次迈步一瘸一拐地走起来。春虎慌忙跟上,冬儿也一言不发地前进。

    最后,爱说话的大友,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闲话了。

    坐上电梯转移楼层,春虎两人在大友带路下进入走廊。

    终于,

    “是这里了。”

    大友说着在一扇门前停下。

    门后传来骚动的气息。一下子就让人明白里面聚满了同龄的年轻人。那是“学校的教室”释放出的独特气息。

    ——是这里么。

    跟阴阳塾的其他地方不一样,那种气息是春虎也早就习惯了的。只是,那反而刺激了春虎的紧张感。身为“转学生”的紧张感。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在一个地方的春虎,还没有过转学的经验。

    稍微一看旁边冬儿的样子,对方却还是一如既往一副冷静的表情。觉得实在太不甘,自己也试着摆出一副淡然的表情,胸中的悸动却反而一味加剧。

    伸手搭门把的大友,回头笑了笑:“做好觉悟了吧~”

    接着大友推开门的瞬间,教室的骚动涌出——接着倏地安静下来。

    “啊呀~,久等久等。我把大家翘首以待的转学生带来了啦~”

    大友轻松走进教室。春虎一副踮起脚尖一般的心情,跟着大友。

    教室很宽广。

    面积很大,天花也很高。从室内的构造来看,与公立的初中和高中有相当大的差别。地板呈向着讲台倾斜的阶梯形,固定的桌子和椅子呈扇形排列。春虎记得大学教室或是小型音乐厅就是这样的。

    而且——

    那像雏坛一样的桌椅上,坐着身穿阴阳塾制服的同龄男女,一同向着自己这边俯视过来。

    (译注:雏坛——摆放女儿节人偶的架子。)

    相对于男子制服的黑色,女子制服是纯白的。只是因为那特征明显的设计,给人的印象还是类似的。那简直就如同是,在都会的一隅、列队于电线上、俯视下届的,白与黑的大乌鸦群落一样。

    ——哇呀呀!?

    从教室中有无数的视线、视线、视线攒刺而来。

    就算只是视线,集中如此的数量也能让人感受到切实的压力。那心情就如同平日一直受到名为“漠不关心”的盾所保护而懒散度日的“自己”、正被剥个精光游行示众似的。

    “好啦,大家留意了~这两位是今天加入这个班的、土御门春虎君、阿刀冬儿君呀。好,两位,给大家打个招呼。”

    “我是土、土御门春虎。”

    “阿刀冬儿。”

    “嗯——啊,喂喂,就那么点?第一印象很重要的哦。多点表现一下自己嘛。”

    大友似甚觉无趣地摇头,冬儿还好,春虎却没有那么从容。他非常在意投向自己的视线、和将视线投向自己的塾生,紧张得不得了。

    ——“一下子就会被吃掉’哦。”

    冬儿的警告在脑内闪过。投向自己的视线是怎样的视线呢——敌意的视线还是好奇的视线、又或者不过是在默记新人的长相而已,春虎毕竟无法分辨。然而,因为记着冬儿的警告,一味毫无来由地觉得那视线中充满了并非好意的感情。

    而且,在这里汇集的是从全国汇集起来的未来阴阳师。面对这样的一群人,几乎根本就是个外行的自己,能比得上他们吗。

    不安摇撼着双膝。

    喉咙干渴。

    然而,

    笨虎!

    ——……诶?

    感觉似乎听到有人说话。当然,那是没可能的。实际上听到的,只是塾生唏唏嗦嗦的私语声、大友轻松自如声音。

    然而同时,春虎注意到了那双视线。

    凝望着自己、直率的、灼热的视线。

    抬起头来。于是,

    ——夏目。

    视线所及之处,夏目正在那里。

    教室最远的角落。坐在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一直看着这边。本人只是安静地坐着而已,却又出奇的显眼,只是一直没有留意到。

    带着湿气的长长黑发,用粉红的丝带扎了起来。如同日影下盛开的花朵一般,梦幻似的美貌依稀带着淡淡阴翳。

    然而另一方面,深藏其中的锐气和好胜,又烘托出高洁的气质。和教室中其他塾生相比,夏目的存在感大异其趣。仅仅是静待期间就已证明着自己的特别。

    ——是啊。这里有……。

    周围都是敌人、至少差点以为都是素未谋面的“外人”。

    然而,并非如此。

    有夏目在阴阳塾里。

    春虎的青梅竹马。而且,对于身为式神的春虎而言,她是主人。

    自己来到阴阳塾,更是来到“夏目的身边”。这样想着,缠绕春虎心身的紧绷如同泡沫破裂一般消失殆尽。

    ——话说回来,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夏目全无引人注目的举止。只是礼仪端整地坐着,看着讲台上的春虎两人。

    然而,双眸含笑,流光溢彩——直如星辰般熠熠璀璨。白皙肌肤和脸庞如同涨起淡淡红潮。恐怕鼻息亦已凌乱。

    真像个小孩子——终得与久候之伙伴会合而满心欢喜、却又意欲掩饰欢心、然卒而按捺不下兴奋的、年幼的孩子一样。春虎在这一瞬间忘记自己身处的状况,苦笑起来。

    ——也是呢。

    夏目应该一直在等待着。那正是,承受着如今倾泻向自己的视线之雨,孤身一人地,历半年之久,一直等着“伙伴”的到来。

    真因如此,即使是冷静的夏目,都无法掩饰内心喜悦。无法掩饰的,喜悦。

    ——让你久等了。

    心怀思念,春虎亦将视线投向夏目。似是错觉般,夏目眼中光华更盛,鼻翼似有微弱扇动。当然,之后问起的话,她一定会满脸通红地说“才没有这种事!”。

    只是,

    ——话虽如此,始终还是,看不大习惯啊……。

    视线所在的,青梅竹马、主人、夏目。

    然而那个身影,与春虎往日熟悉的夏目稍有不同。

    现在,本家的少女所穿的是,乌鸦羽色的制服——那是男子制服。而这次终于再次见到头发束成一条辫子的发型了。

    ——“那个”,真的是正经的啊……。

    土御门家之继承人、面对别家之时,应作男子之行止。

    这似乎是和春虎的“成为本家成员之式神”的分家的“规矩”一样,在本家一直传承至今的“规矩”。拜这所赐,夏目伪装性别,作为“男子”来到阴阳塾。春虎得悉这一消息,还是上京第一天、即昨天的事情。

    ——那副装扮亏她还真没有露出马脚。头发都那么长了……。

    这是无论如何不能对夏目本人说的话:万幸现在的她的体型,该说是纤细,又或是说并非世间公认的“女性的”体型。

    然而,相对于男子来说那脸容线条也太过细致,而且感觉似乎太过端整。声音也是,要是用本声说话立刻就会生出违和感。甚至还用粉红色的丝带扎起长及腰际的头发。总觉得竟然谁都没有留意到是在太不可思议了。

    其实,从知道内情的春虎看来,夏目怎么看都是个“男装少女”。而且那还是,尚就读在初中的少女拼命想要混进男校似的、稍为不自然的男装。

    ——……当然,跟夏目熟悉的人也没几个。

    春虎所熟悉的夏目非常怕生,而且有缺乏社交性的一面。再加上身缠“夜光转生”之类的谣传,亲密的朋友大概一个都没有。正因如此,真相才没有败露。

    但是将来呢?

    夏目确实可算有着中性气质的少女。然而,她还只是十六岁,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今后也会渐渐变得更有女人味。究竟能不能把秘密严守到最后呢?春虎突然有点不安起来,当然那跟至今为止的不安是不同意义的。

    “总之,两位比大家迟来了半年。开始可能还有跟不上讲课的时候,大家多关照点呀。要好好相处呀!”

    大友一般嘻嘻笑着,没头没脑的说。暂且初次见面是到此为止了。

    然而,大友话音甫落。

    一直白皙的手腕“嘶”的举起来了。

    ☆

    举起的的手,大致在教室的中部。

    春虎的视线从夏目身上被吸引过去了。

    ——啊,好可爱。

    静静举手的是身穿白色制服的女生。

    微微带着波浪的栗子色头发,看似草草挽起,发梢如同瀑布般从脸庞一边流泻而下。坚定的眼神,睫毛带着漂亮的弧度。化着淡淡的自然妆,只有嘴唇是带闪粉的玫瑰粉色,和健康的肤色相当合衬。虽然绝不妖艳,却给人非常可爱的感觉。

    脸庞小小,绝不输于夏目,相映下连体态都显得相当优美。只是,相对于夏目的中性感,这位完全是漂亮的“女孩子”。要说是某个偶像团体的成员——那也是领队级别的——那也让人心悦诚服的少女。

    “大友老师,我有疑问。”

    那位女生发言道,声音清晰伶俐甚为动听。大友开心地应道“京子君么”。看来她的名字叫做京子。

    “什么呀?什么都可以问呀。三围……啊是爷们儿那种东西用不着,有什么兴趣、之类的,有女朋友么、之类的……”

    别给我说这种轻浮的话啊,春虎侧目瞪着大友。

    然而,

    “这种时候突然入塾,岂非奇怪?这违反了阴阳塾的规定。本来,不应是等到下一期的招生么?”

    女生——京子的质问如同凌厉的鞭笞。

    那声音里,带着明确的敌意——不,不但湿性的敌意,甚至带着干性的不快。

    ——啊,这家伙。

    春虎心想:来了。这是冬儿事前预计到的塾生的反应。春虎身体一震,冬儿只是稍稍浮起一点冷笑。

    相对地,大友虽然不改轻飘飘的态度,脸色却非常为难。

    “那也是呀。是有点为难的情况啦。所以不得不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时间入塾呀。”

    “情况就是指什么?”

    “情况就是情况。”

    “是说不出口的事情吗?”

    “其实确实就是那样呀。”

    大友若无其事地笑着。京子双颊唰的涌现红潮。

    “我们拼命地挤过一年一度的入学考试,才进入阴阳塾!可是那些人竟然可以因为说不出口事情,就能轻松入塾?”

    “这两人也通过考试了呀。”

    “就算是这样,那也是在这种时期特地为了那两个人安排的考试吧?很难说是公正!”

    “算啦,运气也是实力之一——”

    “请不要开玩笑!”

    京子愤愤嚷道。只是,似乎察觉到自己被大友牵着鼻子走,长长呼出一口气后,冷静下来了。

    射向大友的视线,突然对准了春虎。然而那只是一瞬之间。当春虎觉得双目对上之时,少女非常露骨的表现出无视的态度将视线移开,再次盯紧大友。

    接着,用安静却又清晰的声音说,

    “……因为他是土御门家的人吗?”

    那一瞬间,感觉到教室的空气紧绷起来。

    “土御门家的人就可以有特别待遇吗?那不就是偏袒么?”

    ——果然……

    果不其然,如同冬儿预计一样的展开。被摆上台面的春虎,一副哑巴吃黄连的表情。

    试着斜眼看看冬儿,正好眼神对上了。不用问都知道,那分明就是嘲笑的眼神,似乎说着真受欢迎呢。仔细一想,冬儿不是土御门家的人,什么都不是。被一同摆上台面应该相当头疼才是,看着春虎的眼神却似乎因为立刻就看到麻烦事的火种而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这家伙还真能开心的起来。

    ——话虽如此……

    京子所说的,春虎也可以理解。正正当当地参加阴阳塾的考试,一丝不苟地上课听讲,从这样的人的角度来看,春虎两人的特别待遇确实如同眼中钉。

    只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希望她至少能冲着自己来说这番话。故意选择在班会的时间来指责,也让人难以应接。

    ——好了,怎么办好呢。

    土御门的名头一出口,教室中的骚动就不见一丝降温的征兆。大友也是发出“嗯”的声音,为措辞而烦恼着。至少偏袒这种说法给我好好否定哦,春虎心道。只是说不定这个男子也正觉有趣。

    看来被点名的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了。正当春虎如此想的时候。

    “——未免也欺人太甚了。”

    凛凛的声音打破教室的骚动。

    是夏目。

    手撑桌子,从椅子上站起。春虎吃了一惊,京子和其他塾生似乎也吓了一跳。全员——连大友都——仰起脸来转向教室的一隅。

    然而夏目对周围的反应不屑一顾。

    “仓桥京子,你有何根据,在此处搬出土御门之名?同为土御门家之人,便由我在此澄清,土御门家对于阴阳塾,从未提出过一星半点谋求特别之便利的要求。若只是一时兴起才口出此言,那即等同对于本人和春虎的莫大侮辱。立刻取消前言,向他道歉。”

    那声音、不但毫无凌乱,甚至听来直如锐刃砍劈一般。教室中顿时鸦雀无声,塾生全员倒吸一口气。

    身受夏目言锋攒刺的京子,闻言不禁脸色一白。

    然而,她并没有退缩。

    “既、既如此,请说明那情况到底是什么。”

    同样紧盯夏目放言道。

    “毫无说明,怎能叫人诚服!既无法说明,那么猜想当中有土御门家介入岂非人之常情?说到底——”

    说着京子也起立,紧盯着夏目的同时指向讲台上的春虎。

    春虎正要发作,

    “他是,夏目君,你的式神吧?你为了将自己的式神安诸身侧,特意让他进入阴阳塾。这样猜想岂非自然?”

    京子的台词再次惊起教室的骚动。春虎也瞪圆了双眼。自己身为夏目的式神一事,一直以为只有夏目和自己、与及冬儿才知道。

    “将人当作式神对待,实在是时代错误的做法。真是有土御门风范。”

    京子说完,从鼻子中哼出一声冷笑,直似在说“看你怎么办”一般。而且,这套动作已做得相当有模有样,看来她也绝非易与之辈。

    只是,夏目也绝不输于她。

    “你真是一派胡言。就算春虎乃本人式神,那也不成为他以不正当手段入塾的证据。理所当然之事吧。为区区一介塾生之事,阴阳塾又何来从中牟利之嫌。确实,他身为本人式神,乃是他入塾理由之一。只是,这与他能于这个时期入塾一事,毫无关系。仅凭区区一己之妄想,就当作真有其事似的信口开河,这种行径适可而止吧。”

    夏目的台词虽然冷静,却毫不留情。京子再次柳眉倒竖,像要咬人似的紧紧瞪住夏目。

    “区区一介塾生?你竟然说土御门家下代当家——”

    “那便订正如何?为区区土御门家下代当家’,你以为身为国内最顶尖的阴阳师养成所之阴阳塾,会不惜违犯规定作出通融?如你所知,今日之土御门不过没落旧家。若说可引起如此嫌疑,第一候补当为尔等一族吧?”

    夏目冷冷说道。那一瞬间,可以清楚看到京子脸色唰一下苍白起来。

    “那、那么,关于他不自然的入塾一事,到底有什么内情!?”

    “没听老师说过么?不是已经说过是他个人的原因吗?”

    “就说了!我就是说只凭那么一句话无法接受!”

    “那是你的事。这里容我说清楚,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那对我们也好对于阴阳塾也好,是毫无关系的事情。说到底这事与你毫不相干。找遍天下都没有让你知情的理由。”

    “什……!?”

    “再用如此令人不快的臆测来妨碍讲课的话,你确实该早早离开教室。阴阳塾(这里)是学习阴阳术之场所,绝非满足你一己之私情的地方。”

    在已经沦为第三者的春虎听来,那也是相当激烈的痛斥。虽然护着自己是很让人高兴,最后春虎还是不禁哑然,所以说这样你才交不到朋友啊。

    ——话说啊,那个傻瓜,刚才还心想“赢了!”吧……。

    本人虽然表现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春虎早就看出她的兴奋了。最糟糕的是这翻唇枪舌战,虽然是袒护了春虎,长远来看完全是反效果吧。刚刚入学就为春虎批量生产敌人了。

    春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面对身旁的大友,

    “……不阻止么?”

    “嗯?……喔喔!大意了!”

    岂止是不可靠,班主任简直无动于衷。想着只有靠最后的伙伴,春虎偷偷瞄了下冬儿。这边的冬儿虽然一副木然的无表情,眼神却难掩内心的兴奋,正在隔山观虎斗。

    前途多难。

    看着迸发出火花的两名少女——其中一名身着男装——春虎感到自己的前路乌云密布。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