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 Start Line

    1

    ——怎么办!?

    木暮咬紧牙关心道。

    行将逃脱的鵺,和主犯六人部。平日以当机立断为宗旨的木暮,也有不知如何决断的场面。

    六人部是强敌。“十二神将”大连寺至道的左右手。旧宫内厅御灵部的第二把手。即便自信不至于败于他,也并非可以轻松战胜的对手。然而,在这样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鵺逃走。现在放虎归山,损害还会继续扩大。

    联络比良多吧。不,该先让直升机去追踪鵺。可是,球场上现在应该单单应付一宗Phase4就已经忙不过来。无法期待有快速的响应。

    木暮踌躇。

    然而,

    “夏目——!”

    从青山大道那边跑来的少年,向着这边大声叫道。

    于是下一瞬间,夏目就轻飘飘地从摩托车上下来,

    “我去追它!”

    “什、喂!?”

    不等木暮阻止夏目已经朝着少年跑去。追?追什么?还用多说么。当然是鵺。只凭自己两人之力,去追赶鵺。确实,自己现在被拖住脚步,能办到这点的除了夏目再无别人。

    六人部……不,刚才的攻击,完全瞄准自己一人。不但如此,投射过来的咒符中,为了不殃及后座的夏目,还特意加入了限制咒符威力范围的东西。六人部是双角会的。对于被当成夜光转生的夏目,决不会出手。

    喀一声,木暮咬紧牙齿。

    然而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哎哎,可恶!醴泉!凤凰美田!去追鵺。黑龙和獭祭,暂且回来!”

    以祓魔官的判断来说,这个选择是错误的。

    然而,明知如此,木暮自己还是从摩托车上跳下来了。

    ☆

    夏目屏息注视逃离狩猎区的鵺。

    然而,

    “夏目——!”

    春虎看到夏目两人受到袭击,以为发生什么事,大叫起来。看着就往这边全力跑来。

    听到青梅竹马的声音、看到他的脸容的瞬间,夏目的勇气和判断力就回来了。不错。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的。

    身体几乎是反射性地动起来。

    跳下摩托车。

    “我去追它!”

    扔下一句话,夏目就跑向春虎。“什、喂!?”木暮虽然慌忙呼喊,但却不回头。

    对于名叫六人部的男子,无需担心。既然木暮已经和他对峙上,那么夏目几乎没有受到攻击的可能性。因为木暮决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夏目一边跑,一边瞄了六人部一眼。六人部也向夏目头来一闪而过的一瞥。

    双目对视。

    恐怕这名男子,就是发起这次的事件的夜光信徒之一。对于夏目来说是应要避忌之辈。只是,不可思议的是,从他身上并没有感觉到去年夏天袭击过夏目的咒搜官身上的那种厌恶感。

    六人部在视线与夏目相合的一瞬,露出了浅浅的一丝微笑。这丝微笑,柔和又温暖。攻击的意图自不必说,甚至对夏目连微尘般的敌意都没有。夏目心下只觉怪异,背向六人部,离开木暮走去。

    “哈——哈——!”

    向着春虎,跑过银杏树列交夹的大道。春虎也向着这边不断跑着。向着春虎——青梅竹马的式神的身边,夏目全力疾奔。

    这时,

    “真是!跟外表相反是个有活力的家伙啊!”

    突然旁边有声音响起。而且,还是木暮的声音。一惊之下回头一看,不知何时乌天狗中的一只,已经走在夏目的身边。

    乌天狗用木暮的声音,

    “我把式神派来跟你一起去。我收拾了这家伙后,也立刻去你那边。就这样吧?绝对不要勉强——他这么说!吾名乃、獭祭。要去么?要去了!”

    木暮的链接一旦切断,式神的声音就变得尖利起来。同时背后响起了摩托车的引擎声。回头一看,无人的摩托车向夏目背后迫来。乌天狗中的一只寄宿到摩托车上,开动着它。

    “来!跳!”

    “诶、诶诶?”

    “Jump!”

    夏目听言一边跑一边跳起。于是獭祭里面绕到夏目背后,嘿哟一下把夏目提起。“呀!?”地夏目发出了尖叫,摩托车则滑到了夏目身下——獭祭一放手,夏目就掉下来。

    屁股重重地摔到车座上面,不过回过神来夏目发觉自己已经坐在摩托车上了。

    “咔!你啊、像个女子似的叫!冷静。车把、握住!”

    “哇……哇……!?”

    夏目手忙脚乱地握起摩托车的车把——准确说是紧紧攀住。

    摩托车一气加速——

    ☆

    “春春春、春虎大人!?”

    “哦噢!”

    高速接近的摩托车上,坐的竟然是脸色发青的夏目。就连春虎都不禁急得直跺脚。

    然而,比摩托车更早提速的乌天狗叫道,

    “小子!上来!”

    “上、上来!?”

    乱来啊——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察觉了乌天狗意图的坤,从后面抱起了春虎。把身体抬到空中——扔到摩托车后座上。春虎不假思索地抓紧夏目。

    “呜呀!?春、春虎君!在摸哪——!?”

    “别!要死了!真的要死了!我说这是哪门子杂技啊!?”

    载着两人丝毫没有减速的摩托车,不理两名塾生的狼狈相,一起穿出银杏树列。

    青山大道。车胎打滑,车体倾斜,一面在柏油路上拉出黑痕一面往右转弯。在春虎和夏目看来,简直就像坐在没有安全带的云霄飞车上一样。夏目抓住车身,春虎抓住夏目。两旁则有獭祭和坤一同飞在空中跟在后面。

    “夏夏、夏目!到底、怎么回事!?”

    “别别、别说那么多手先——ya!春、春虎君,在干什——!?”

    “什么都没有啊!我说你有驾照的么!?”

    “怎么可能有啊!”

    在主人和式神的互吼中,黑龙寄宿着的摩托车在疾驱。逆着春虎的来路返回,南下,向着涉谷方面进发。

    “总、总之,现在、追鵺要紧!不能放跑它。我们去追它!”

    夏目破罐子破摔地叫道。鵺。不错。春虎也多少振奋起来,抬起头来。

    仰望头上方,就看到在右手边成排的大楼上方,有鵺,与及追赶鵺的北斗、两只乌天狗。和春虎两人并肩奔走的獭祭,也离开摩托车加入战团。

    龙和一众天狗毫不留情地几番发起攻击。另一边鵺则为了甩开式神而不停的在大楼顶上落下又跳起。看那动作,虽然大小差天共地,然而却十足如树上的狒狒般迅捷。虽然遍身爬满细微的杂波,却丝毫没有表现出胆怯的样子。

    ——这家伙……!

    “坤!去给北斗它们帮忙!”

    “遵遵、遵命!”

    “……不行。怎么看都会被甩掉!”

    “可恶。人手不足啊!”

    一面抬头看着夜空,春虎和夏目一同叫道。

    鵺大致沿着青山大道南下。这样走下去,就会到JR涉谷站。北斗和坤、众天狗,都拼命挑衅着巨大的鵺,要拖住脚步它的脚步。

    ——可恶!

    春虎咬牙。这么一来,自己这么拼命地赶来的价值不就没有了么。

    鵺吼叫。迸发的瘴气,向着青山大道迫来。夏目和春虎全身被瘴气笼罩起来,拼命地死撑。

    这时,鵺唿一声,迅疾地甩响了尾巴。如鞭一般的攻击,正正打中了想要绕到鵺身前的北斗身上。

    北斗被击飞,向着车道——春虎两人的前方落下。龙的身体在剧烈的杂波之下明灭闪动。“北斗!?”夏目尖叫。

    北斗受到如此强烈的攻击,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春虎不禁吸了一口气,然而受到攻击的北斗却丝毫不把这点小伤放在眼内。

    虽然身体被摔到地上,然而却一副“被你暗算了”的样子发出凶猛的咆哮。一拍路面,撑起身体,立刻又飞上了半空。

    然而,

    ——哎哎……!

    “慢着,北斗!来这里!”

    春虎忘我地叫道。

    夏目“诶”了一下转头看向春虎。然而春虎也不理夏目,直直地盯着北斗。

    一瞬间北斗一脸疑惑的神情。然而,似乎从春虎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唰地扭转身体。

    滑过地面迅速地接近摩托车。

    飞上摩托车时的感觉闪过脑海。简直是会死人的杂技。乌天狗的险行跟这比起来不过像是游戏一般。

    然而。

    春虎咕地抓紧夏目的肩膀,在摩托车后座上站了起来。

    不管夏目的惊愕,

    “载我过去!”

    从摩托车上跳起。

    “春虎君!?”

    夏目不禁满脸苍白起来尖叫道。然而,察觉春虎意图的北斗,急剧加速起来,那样子简直像在大声叫好似的。在春虎掉下柏油路面之前,已经潜到他身下。

    春虎双手搭上北斗的角。北斗就这样咕地快速爬升。

    春虎丢下一句,

    “去去就来!”

    就跨上北斗的头——脖子根上。夏目慌慌张张地直眨眼。

    摩托车和北斗,已经穿过南青山三丁目的十字路口。北斗一气加速爬升,这次终于绕到鵺的前方了。春虎咬牙顶住巨大的风压。

    一边攀紧北斗,一边把手伸向腰间咒符盒。

    “急急如律令!”

    投掷出来的——是水行符。夹带着水气的咒力洪流,直击鵺的头顶。鵺怒吼停下,转过头来。

    “怎、怎么!?春虎大人!”

    “坤!别管我,向鵺下手!”

    一面对双目圆睁的式神怒吼,春虎一面接连不断地掷出咒符。总之尽全力拖住鵺的前进。

    “咔!厉害!就会使蛮!不过、帅气!”

    “帅气!不能输!”

    “干劲来了!再、不等、禅次朗!这鵺、吾等收拾之!”

    被春虎的夸张举动激发的乌天狗们,卷起风暴、双眼一闪、向鵺投出咒力石砾。而且上升到空中才发现,众乌天狗的鸣声,似乎本身就是咒术。咔咔回响的叫声,渐渐地侵蚀鵺的平衡感。

    春虎等人也不甘落人后。坤的狐火分散鵺的注意力,春虎则见缝插针地投掷咒符。鵺的全身接连不断地闪现杂波。

    鵺怒吼。声音中包含着瘴气和咒力——但是已经适应了。春虎已经不再害怕。

    反而,

    “怎会让你得逞!”

    大吼着把咒力灌入咒符中。简直是胡打一通。自己的武器只有强大又坚韧的灵力。靠着这股灵力,没头没脑只顾投掷咒符。

    这时,一直只顾逃走的鵺,终于开始了反击。

    目标是载着春虎的北斗。张牙舞爪地袭击过来。

    然而,

    “休想——急急如律令!”

    春虎同时投出三枚护符。瞬间展开的三张防壁,把飞扑过来的鵺挡在空中。鵺发出怒吼,用两爪撕开挡路的防壁。

    然而,这一举动正好形成了破绽。

    这蠢驴——北斗双目发光,一气咬上鵺。这下举动简直就像扑向猎物的蛇一般。高速之下,坐在勃根上的春虎,在惯性之下被甩到空中。

    “——嗯!?”

    大楼天台的上空。失去支撑的春虎,被一股连血都快要凝固的浮游感袭来。在他眼前,巨大的鵺的脖子,正被北斗锐利的牙齿咬住。鵺发出的绝叫,如冲击波般向空中的春虎汹汹袭来。

    “春虎君!?”

    听到了夏目的悲鸣。啊,不妙——北斗慌忙伸出后脚,灵巧地抓住了快要掉下的春虎。春虎全身麻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然而,在北斗的意识转向后方的瞬间,鵺殴上北斗的侧面,从龙牙下逃出来。

    鵺和北斗双方都包覆起严重的杂波。然而,更为严重的是鵺。鵺就此坠落到大楼天台上。巨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

    北斗所咬出的伤口中,瘴气如同鲜血般迸发出来。北斗虽然自己也受了伤,却还一副“知道厉害了吧”的样子对着鵺咆哮。

    “机会来了!就是现在!”

    “现在。醴泉!凤凰美田!一口气、摆平它!”

    “收到!”

    三只乌天狗,抓紧良机,间不容发地袭向鵺。它们的灵压,相互共鸣着嗡嗡地提升。

    另一方面,

    “你你你、你小子!要对春、春虎大人意欲何为!”

    坤嗖地飞来,对着北斗怒吼。北斗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皱着眉头,扭动身体再次让春虎乘上头顶。

    春虎里面攀紧北斗的双角。

    然而却又呼呼地直摇头,

    “——坤。到底在干什么!”

    “诶?此、此话怎……”

    “我应该下过命令了吧!别管我,去对付鵺!”

    春虎一边怒吼着一边抽出新的咒符。

    “现在是好机会!北斗也是。就按刚才的势头,给我尽情地进攻!”

    老实说,手脚的颤抖还是停不下来。但是,这种事情尽可以过后再算。现在,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鵺,才是先决的事项。

    听到春虎的话,北斗也一鼓作气再次扑向鵺。

    坤稚气的脸庞上虽然写满了犹豫,不过还是说,

    “……既为主命……”

    遵从了春虎,转头再次攻向鵺。既然事已至此,那就该立心断绝危害主人的本源。

    对鵺的攻势加强了。战况更加激化。

    鵺沿着大楼天台爬到墙面、再次下落,一面躲闪攻击。一面又开始跳跃。果然北斗的一击凑效了。虽然还能弹开攻击强行突破,但也渐显吃力。

    接着来到的十字路口,就是地下铁路表参道站正上方。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鵺无路可逃,降落地面。

    “好!全员、进攻!”

    在獭祭的号令下,北斗、醴泉、凤凰美田、坤、还有春虎,对着鵺的头顶倾下暴雨般的攻击。全力地压制鵺不让它再次跳起。简直是咒术的集中炮火。

    鵺巨大身躯啪呖啪呖地在杂波下歪扭、凌厉。

    在不能容许它侵入市街。而且,趁北斗所咬下的伤口还没愈合之时了解它的话,最后还会让它逃走。决胜之时。春虎已经做好会倒下的觉悟,将自己的灵力转换成咒力,注入咒符中击向鵺。

    然而,鵺还是挥开了众人施加的压力。

    受伤、变弱,却还是再次跳跃。将身躯的庞大活用到极致,排开了春虎等人的包围。“可恶!”春虎咬牙,北斗一副不甘的样子紧追上去。

    就在这一瞬间。

    “春虎——!”

    传来了、朋友的叫唤。

    2

    到底是何时呢。变得如坐针毡般的焦躁。

    “哟。好久不见,冬儿。反正闲着吧?”

    冬儿曾经有一次不由分说地冲上来就暴打来病房探望的春虎。不止一记。打、打、踢,将自己心中卷成涡流的黝黑感情,全部泼向春虎。当然春虎试过抵抗,但这无济于事。那时的冬儿,已成新鬼。春虎不可能匹敌。

    结果,机构的职员赶来,冬儿被制服了。要说时机不佳,那确实就是这样。春虎从那时开始,就成了个不走运的家伙。

    冬儿全不后悔。岂止如此,还闹起别扭来。实在吞不下那口气。治疗新鬼的自己的主任医师。他的,看起来很幸福的儿子。春虎看着自己的眼神,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俯视。总是有这样的感觉。结果,强化封印的那天,冬儿整晚在笑着。一边哭着一边笑。为自己。

    接着,燃烧殆尽、化成灰的翌日。

    春虎清早第一个,单身来到冬儿的病房。

    “要报仇了。”

    对殴打自己的春虎,冬儿并没有还击。比起痛楚、比起愤怒,惊诧凌驾其上。

    而看着一边脸赤红、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望着自己的冬儿,昨天的伤口还没愈合的春虎——

    呼地,

    微笑着,俯视。

    “怎么样,新鬼?昨天的迫力可没有了哦。”

    冬儿无言以对。回过神来,有热热的东西已经划破了肿起的脸颊。

    春虎呼了口气蹲下,配合冬儿视线的高度,

    “总觉得啊。和你会变成孽缘啊。”

    这句话,刷啦一声刺进空虚的、虚无的、空洞的冬儿的胸中——

    直到现在,还似乎没有拔出来。

    ☆

    载着冬儿的雪风,在离地十米的高度疾走。

    蹬着大楼墙壁,踢开行道树的枝叶,沿着最短路线冲刺。风卷起头发,只是一味紧盯前方。

    疼痛。

    额头疼痛,犬齿疼痛。冬儿里面的鬼,应和着高涨的情绪,提升着影响力。冬儿自觉到角在生出,犬齿在伸长。自觉到,然而却并不恐惧。

    关键在于自己。只要保持住名为阿刀冬儿的自己,鬼并不值得惧怕。

    新鬼。

    接受吧,如是自语。

    正面面对身为新鬼的自己,接受吧。相信自己。冬儿就是冬儿。紧咬着这一句话。

    回想起来,真是个丢架的男人。把自己的境遇挂在脸上,当成免罪符似的压迫周围的人们。一面沉醉于暴力的快乐,一面却又陷入空虚。最后还被鬼附身、急于求死,连伸向自己的手,竟然都要挥开。

    丢架。低贱。无聊。无可救药。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自己,仍然有不愿弃之而去的人在身边。即便遭到冷漠的无视,还是伸出手来,正是这样的朋友。

    那么。

    自己也该正面面对他了。直面、接受,向前进发。

    装模作样地与黑暗戏耍的时间,必须要终结了。

    必须抵抗、挣扎、凄惨地爬行、向着光明进发。

    与让自己下定这样的决心的伙伴们一起。

    ——不要恐惧。

    鬼。大概还有人生之类、将来之类。

    不恐惧,不逃避,直面就好了。

    双角伸出、獠牙伸长。鬼气在身体中奔行。鬼开始给自己披上铠甲,冬儿的制服身姿开始和武士的身影重合起来。

    然而,还可以再加强点。阿刀冬儿,并没有放松鬼的缰绳。

    离开青山大道。雪风在左右并排的大楼群中疾走。雪风似乎也完全不惧怕驾驭自己的冬儿。这也确实应该如此,冬儿虽然不知道——雪风早就习惯了承载新鬼。

    雪风的四蹄蹬踏虚空。冬儿和雪风一同前进。周围的风景如离弦之矢往后流去。目标是鵺。和鵺战斗着的伙伴们。

    忽然,冬儿双眼一亮。

    前方。巨大的灵灾的气息。雪风也感觉到,抬起前脚嘶鸣。冬儿一拉缰绳,啪一声一甩。

    “就是那个!去吧!”

    雪风在夜空中飞奔。

    穿过南青山五丁目的十字路口——看到了。全长超过二十米的可动灵灾。Phase3、鵺。围绕在它的周围的,如乌鸦般的影子还有……北斗。

    还有,

    “噗”

    冬儿不禁笑了。笑意从肚子里直冒出来。

    北斗的头上,可以见到有人影。跨坐在龙脖根上。这样的傻瓜,在冬儿所知的范围里,只有一个。

    战斗的预感,让身体里的鬼兴奋起来。冬儿许可了。与其应和、伸出獠牙。如岩浆一般的灵气——鬼气,从身体的深处喷薄而出。

    冬儿反手握住天马交付的锡杖。全身的杂波变得剧烈起来,脸开始覆上鬼的铁面。

    鬼的疼痛。就这样吧,冬儿笑道。

    ——现在就给你猎物。

    尽情地吃个精光吧。

    一面默念,

    “啊啊啊……!”

    双目发光、露出獠牙,一身鬼气,冬儿端起锡杖。像是投枪一般,出尽全力挥舞。接着,用尽全力——自己的灵气、鬼气,都化成咒力,注入锡杖。锡杖发出蜂鸣,发出光辉,力量提升,似乎快要炸裂一般。

    锡杖上,寄宿着冬儿的鬼。

    瞄准的是——

    “春虎!”

    冬儿全神贯注,投掷出锡杖。

    ☆

    这声呼唤,让春虎的视线不禁当即越过鵺望向远方。

    前方的空中,有个影子。坐在马上的人影。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双眼。是雪风。而且坐在雪风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冬儿。

    冬儿向着这边投出了什么。长长的——枪。不,是锡杖。大友为春虎制作的锡杖。

    春虎不禁一头雾水。为什么冬儿在这里。为什么雪风在这里。为什么锡杖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然而春虎一瞬间就把这些疑问踢飞。

    像是受到牵引般恨不得贯穿鵺的锡杖。

    然而,鵺在千钧一发之际察觉到了。察觉到锡杖、还有锡杖上非同一般的力量。

    一声吼叫——全力地翻身。

    一蹬虚空,鵺翻身躲闪。锡杖擦着它的头飞过。

    脱靶。

    不、不对。

    冬儿的叫声——他的意图——春虎准确地把握到了。

    “北斗!”

    而北斗也正确理解了春虎的叫声。咕地一扭身子——把头伸向鵺让出来的轨道。如箭矢般袭来的锡杖的轨道。

    接着,

    “喔哦哦哦哦!”

    春虎把手伸向疾飞而来的锡杖。

    抓住。收下。这是冬儿的传球。

    抓到的瞬间,错觉以为手指都要被震飞了。锡杖上满贯的凌厉、狂热的力量。然而,绝不放手。紧紧握住。春虎全力地抓住冬儿的思念。紧抓、控制。

    去年秋之后的半年。不懈努力的成果,在这里体现出来了。阴阳塾的讲师们在场的话,一定会张口结舌。春虎堪堪控制住了锡杖的力量。

    灌满锡杖全体的力量,流进了锡杖的前端——游环上。游环如怒涛般飞转,形成了咒力的刀刃——巨大的刀刃。

    不,成为刀刃并不恰当。

    那是獠牙。

    剜割、贯穿、撕裂、吮吸,凶狠又强力的、力量之牙。

    北斗嗷地一声、伸直身体急速爬升。控制住鵺的头顶。鵺看了看这边。圆睁的双眼定定呆住,接着慌忙把头缩向下方。

    然而,

    “看招!”

    春虎把锡杖掷向意欲低头逃窜的鵺的脖子。

    北斗刚才咬伤的,正是这里。

    化成咒力之牙的锡杖前端,深深插进鵺。在锡杖中满贯的力量,在鵺的身体中炸裂。鬼的力量向四面八方迸发,把鵺从内部撕裂。北斗感到危险,当即退开。春虎也任由锡杖插在鵺身上,迅速放开了抓紧的手。

    鵺再次坠落到十字路口的中央。甚至连缓存的余暇都没有了。袭上巨体的激烈杂波,就像形代遭到破坏的式神一样。每当身影闪烁的时候,就向四周散发瘴气。

    形成灵灾的灵气,渐渐开始了崩解零落。

    然而,

    “……可恶。还不够么!?”

    鵺还能维持自身。

    虽然濒死,却犹如拼死一搏的野兽般。任由锡杖插在身上,抬头仰望,向包围着自己的春虎等人发出威吓。

    然而,就在这时。

    闪烁光辉的咒符,拍成一列在空中飞舞。

    闪着七彩虹光的光迹,形成包围着鵺的美丽的环。光华璀璨的咒符,让人为之精神一振的咒力,如同香气般飘向四周。

    当然,不是春虎的咒术。也不是冬儿或者众式神的咒术。

    “——奇一奇一速速结云霞,执宇内八方,速速贯九泉,通玄都,听太乙真君召,奇一奇一速速感通——”

    是夏目。

    不知何时已停下摩托车,乌天狗黑龙在其身侧扇翅飞翔。夏目跨坐在停下的摩托车上,双目闭上,全神贯注地念诵咒文。

    全身散发的灵气,伴随淡淡的光芒为少女染上美丽的绚彩。丝带扎起的头发在空中飘荡,右手托住的咒符束上,咒符一枚、又一枚,如同蝴蝶般扑扇翅膀,加入包围鵺的光环中。

    而当最后一枚咒符飞向光环,夏目张开紧闭的双眼,双手结刀印高高举过头顶。

    “以我天之御中主神威名,此间邪气瘴气一扫清光!急急如律令!”

    (译注:太乙真君——太乙救苦天尊,道教尊神。

    天之御中主神——日本神话中,天地创造之时的五柱别天津神之一。

    抱歉咒文出处找不到。)

    刀印以裂帛之气势挥下。

    这就是土御门夏目学得的咒术中,最为强力的祓濯咒术、“太乙真君咒”。

    连贯的咒符光环,在咒力下嗡地一振——

    向着内测迸发。

    简直就是光的洪水。不止春虎,连北斗、坤、众乌天狗、甚至在远处的冬儿和雪风,在强烈的光辉下不禁闭上眼睛。如同音乐般的咒力奔涌,清廉的灵气覆盖着四周。

    光辉和灵妙的旋律,埋没了整个空间,压倒一切。春虎的全身、甚至灵魂,在咒术的压力下似乎感到一阵陶醉。

    鲜烈的空白。

    到底多了多久。

    “……呜……”

    时间的感觉都麻痹了。春虎缓缓地张开眼睛。

    在光芒下变得朦胧的双眼,缓缓地形成了象。在眼前的是北斗的双角。在远处,可以看到空旷的夜幕下的十字路口。

    鵺消失了。

    而十字路口正上方,曾经插在鵺身上的锡杖漂浮在空中。

    就在春虎眼前,在重力牵引之下坠落地上。似乎还残留着力量,发出咣的一声,插进了柏油路面。

    简直如同邀功般堂堂地。

    春虎吸一口气,

    “……祓濯……了么……?”

    紧张的声音,并非向任何一个人发问。

    接着,

    “咔咔!干得好!”

    “鵺、讨伐成功!”

    众乌天狗齐声呼喊,咔咔欢叫飞舞。见状北斗也大口喷气,也挺起胸来。春虎滋溜溜地滑下到北斗背上,然而还是一副呆相。

    “……干掉了?”

    头脑空白地喃喃道。

    紧接着,

    “……。坤、坤!快把春虎……!”

    跨在摩托车上的夏目,伏在车头上叫道。

    紧接着,北斗就消失了。

    使出了还没熟习的大咒术后,似乎夏目的灵力也到了极限。再无法保持北斗的实体化。

    春虎突然失去了支撑,

    “喔哦!?”

    再次下坠。坤慌忙飞向春虎,抱起主人的右臂。春虎抓紧坤的腰,总算吊在空中。众乌天狗看到他的样子,不但不帮忙还笑得前仰后合。

    春虎和坤两个就这样缓缓下降。越接近地面,春虎就越切实地感觉到灵灾已经得到祓濯。

    “……干掉了。”

    不禁满脸浮现笑意。

    这时,

    “……赶上好时机了吧。”

    “冬儿!还有……雪风!”

    骑在雪风上的冬儿,悠悠地并排在缓缓下降的春虎身旁。春虎现在才回想起刚才已经抛诸脑后的惊愕。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冬儿先不说,雪风不是在乡下——慢着,冬儿!?你那双角!”

    看到冬儿额头上的双角,春虎不禁瞠目。而且仔细一看浑身上下还残留着鬼的铠甲的残渣。

    鬼化在继续。

    然而,冬儿脸上浮现的不是鬼。毫无疑问那是损友的表情。

    坏坏地笑着,

    “很衬吧?”

    那又得意又带着挖苦的表情,正是平日的冬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春虎全无头绪。而且激战刚刚结束,头脑还不是很灵光。

    然而,和那时的混乱、不安和恐惧是完全两样的感觉。不止如此,虽然不知为何,胸中却一股坦然。

    那是因为他直觉到了。他的友人,越过了一座山峰。

    “……啊啊,不错。”

    春虎直直盯着冬儿,说道。

    接着,春虎嘴边也浮现了和友人一样的带着挖苦的微笑。

    “简直就是目中无人’,吧。跟你衬到十足十了,冬儿。”

    3

    “……啧。收拾掉了么……”

    青山大道,南青山三丁目十字路口与表参道站中间的步道桥上,镜小声咒骂。

    只是,虽然嘴上咒骂,表情却又很欢快。倚在栏杆上,向着表参道站的方向——祓濯了鵺的春虎等人,投去定定的粘着质视线。

    在神宫外苑的祓濯,应该已经完结了。镜等到大势已定,便独自提前离开了现场。不用说,表面上的说法是去追逃走的“02”。其实是心中在意着土御门夏目——更正确的说是以他为首的阴阳塾众塾生。

    不,说是“心中在意”,也不正确。镜以他独特的嗅觉嗅到了。只是身体庞大的“01”、像是运动会似的大规模灵灾祓濯,还是不如这边来的有趣。

    事实上,直觉命中靶心。由外行来担纲的Phase3祓濯。虽然有木暮的式神的支援,也不是轻易能见到的好戏。

    如果这一事实曝光,土御门夏目是夜光转世这一谣言,就会带上更坚实的可信性流布开去。这一连的灵灾都和双角会有点瓜葛,但是鵺一头不剩被祓濯后,那些家伙反而会更欢呼雀跃吧。真是讽刺。

    “好了……要怎样呢?”

    镜还是倚在栏杆上,噗哧冷笑。

    祓魔局倾巢而出投入灵灾祓濯的现在,镜是完全的自由。这时他掩人耳目地“介入”一下,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不会犯这样的失误。

    而且,现在最为勾起镜的兴趣的,比起土御门夏目,还是更多落在那个新鬼塾生——冬儿的身上。

    作战开始之前,镜翻过两年前的记录,确认冬儿就是大连寺至道发动的灵灾当中的受害人。而且,似乎还直接和变成了Phase4的大连寺接触过了。就是说,承受了“Type·Ogre”Phase4的灵压和瘴气,差点变成了灵灾。

    而且,大连寺至道以自身为核心产生的“Type·Ogre”并非一般的灵灾。不,应该不会是一般的灵灾。

    “……虽然资料都差不多被处理了……”

    镜的双眼可不是好骗的。

    例如说,“神童”大连寺铃鹿。镜当然和她见过几脸。而且,一看就知道。那个女孩明显是个“依凭”。身为“十二神将”的才能——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异样的才能,说来不过是那个的副产物。大连寺至道,把亲生的女儿当成“依凭”抚养成人。

    为何?

    再明白不过了。为了降灵。为了让某些灵性的存在“降临”而准备的。大连寺作为灵性存在的“载体”,抚养、锻炼自己的女儿。

    当然,两年前的大连寺,并非以女儿而是以自身为核心产生了灵灾。至于这里到底有什么理由,不止镜大概就连咒搜部也没能探寻出来。

    然而,大连寺既然准备把女儿当成“依凭”,其后化成“Type·Ogre”的他,就无法简单地看作只是一宗灵灾。Phase3的灵灾——可动灵灾,说到底就是“实体化的灵性存在”。即是说,大连寺“以自身为依凭让某些东西降临”的结果,而灵灾化——鬼化,这样考虑才妥当。

    那么,大连寺至道——旧阴阳厅御灵部的部长同时又是双角会干部的这个男子,到底要让什么东西降临呢?

    其结果,附身到他身上的到底是什么?

    灵灾化的大连寺,经祓魔局之手被祓濯。以御灵部为老巢的双角会遭到检举,受到咒搜部的彻底清查,然而却没有任何事实得以明朗化。

    到了现在,已经是个谜。

    然而,要是因为在那个被“什么”附身的大连寺的波及下,有人变成了新鬼的话?

    在那个新鬼中的鬼,真的是普通的鬼么?

    “……不错啊。真的,不错啊……”

    要知道答案很简单。打开盖子看看就好了。封装了谜底的箱子,就躺在自己眼前。

    无人看管状态下的自己的面前。

    “……嗯,还是堕下来最简便。说到底。”

    喃喃说完,镜呼啦离开栏杆。刻薄的嘴唇,浮现不详的初月般的笑容。

    只是,下一瞬间,那笑容就消失了。

    喀——

    背后响起了木头撞击水泥地面的响声……那是脚步声。

    吓了一跳,下一瞬间,咚一声,一样坚硬的东西顶到镜的背上。

    “……真是,你还是老样子。”

    开朗又亲切的关西腔调。然而镜很清楚。这个甚至显得暖烘烘的声音底下,潜藏着极寒的气息。

    “不论在什么时候,都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第一天就教过了吧?果然你还是当不成咒搜官。让你转到祓魔官那边,看来做对了。”

    手上短短的手杖顶在镜背上,大友徐徐说道。他的口气,就像是要既不让鸡蛋碎裂却又要把鸡蛋握紧到极限。

    镜的唇角上扬。粗旷的微笑。然而,说是微笑又太锐利,紧迫感快要溢出来。

    不能回头,全身硬直地,

    “……哎呀哎呀这不是大友前辈么。”

    “好久不见了,镜君。”

    以表面亲切、其实凶恶的语气,两人如此互相打招呼。简直就像背上被枪顶着,被命令举起双手一般。而且,现状跟这个比喻一样危险,镜正确地认识到这一点。

    “……怎么了,玩这一套?听说你退出现役,还要来参观灵灾祓濯么?”

    “怎么会。现下怎到俺出场。不过散散步。最近的兴趣啊。”

    “那还真是老家伙的兴趣。真是没变啊,前辈。”

    “你的感觉好像还是老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个公务员。由头到脚就是个混混呀,镜君。”

    两人同时在唇角挂上笑容,互相说着假惺惺的话。

    大友接着说,

    “啊啊说来毕竟聪明如你,放着不管很快就嗅到了吧。如此还是先说你听好了。俺呀。现在啊,是个讲师啊。”

    “讲师?”

    “不错。阴阳塾的。”

    镜全身一震。一瞬间视线投向春虎等人方向,咬着嘴唇说“……啊啊,原来如此……”。

    “真意外啊……前辈,去做讲师什么的。”

    “也是,俺自己都觉得意外。可是,做着做着就觉得意外地很有趣哟。而且俺呀,还很习惯带问题儿了。比镜伶路还难搞的问题儿,不是常有的。”

    “真伤人啊。不是很和睦么?”

    “啊啊也是。好怀念的回忆呀。”

    说着大友像是说“快看啊多有趣”似的从鼻子里面挤出笑声。镜嘴角也涂满了憎恶的嘲弄。

    “好了。”

    大友推进着谈话。

    “虽然是难得的再会,要是再把公事繁忙的独立祓魔官拘束下去可不好。俺就在这里撤吧。”

    “啊啊这真是遗憾。明明积了那么多话要说。……啊啊也是。下次会去阴阳塾打搅一下。你那边有些很有趣的学生吧?”

    镜故意说道。

    这是挑衅的话。然而,大友低声冰冷地笑了。

    “那大概来不了吧。要是为啥,你今后暂时会无法动弹。要尽全力去解咒呀。”

    大友话音刚落,镜第一次露出愤怒的表情转头投来视线:“你说什么?”

    大友翘起嘴角,以冰冷的眼神,

    “真是,你真是个大意的家伙。就在俺这样闲哈啦的时候,你以为俺到底把多少咒诅送进你身体里面了。俺话说在前,常见的诅咒之类,可是一个都没有哦。说是稀有还真是稀有。就算翻古书也找不出名字,尽是珍藏呀。当然,期限是给你留了,就给我悠闲地去查个够好了。”

    “……虚张声势!”

    镜当即回答。声音中,刚才的悠哉游哉已经消失。

    带着尖锐的攻击的口吻说道,

    “你最得意的三寸不烂之舌。事到如今还以为我会信以为真么?”

    “哈哈哈。你真会说些可爱的东西啊。不过,没用的。毕竟你,是明白人。知道俺是个怎样的人。说来你还在俺下面的时候,怎么俺每次都奉陪你走过那么多阴森惨烈的修罗场,你是怎么想的?那可是为了让你看清楚俺只要有必要的话就会干出什么来’啊!”

    “…………”

    镜咯一声要紧大牙。

    正如大友所言。刚进入阴阳厅的时候,镜的才能虽然得到认可,同时人格、性格方面却被视为问题所在。因此,当时的上层,将镜置于大友的下面,进行见习。

    那时的大友,身为咒搜部的“黑子(Shadow)”、“神扇”天海大善的得力心腹,一手承办阴阳厅的暗幕工作。正是绝无法公诸于众、属于咒术界的黑暗的工作。而镜在见习期间,亲眼看着这个大友的“工作”,这样走了过来。真正是耳濡目染。

    不,更准确的说,是“有意地”被逼看着。

    控制对手的知识。这是乙种咒术的基本。而且,将可能性——“未知的领域”最大限度地活用起来,才是乙种咒术的神髓。

    “刚才说了,你很聪明。即便看穿了俺的话九成是吹牛,最后的一成,无论如何都不能无视。绝对不能。好呀,你就好好花点时间,慢慢检讨个够好了。直到你能确信俺的话百分百、都是信口开河。”

    咕噜地,大友转动着抵上镜后背的手杖尖端,像是要剜去他的皮肉一般。

    “给俺记住。在俺这双眼睛还好好睁开着的时候,可不准对俺的学生动手。”

    这句话,虽然平淡却又充满可怖的迫力,如同灼热的水银般。

    镜一时无言。

    确实被摆了一道了。这点无法不认同。难得地正如大友的评价一般,镜也并非不肯承认自己的败北的愚人。

    “……总有一天。”

    有意地品尝着如岩浆般涌上的愤怒和憎恶、焦躁,镜一字一句地说道。

    “总有一天把你做个半生不死,我可是迫不及待啊……”

    “喔喔、好怕呀好怕呀。干脆就把你在这里变成事故死,才能给俺求个安稳啊。要试试看么?”

    “……我一定会杀了你。”

    “怎么。看来俺跟你是一样啊。三寸不烂之舌’啊。”

    大友笑道。声音中包含的杀意,是故意的——虽然明白那是挑衅,镜的神经却仍然不禁为之悚然。

    然而另一方面,镜却又乐不可支。

    果然不同。跟新鬼什么的转生什么的小子不一样,规格不同。一面笑着一面跟死玩耍,正是这样的感觉。脱离正轨的,成人的游戏。

    让人心头雀跃。

    然而,

    “……到此为止吧,阵。”

    呼地转头看向右面。这时,不知何时登上来的木暮,已经站在步道桥的一边。而和惊讶的镜相反,大友只是“哟”一声平淡地打招呼。

    镜再次要紧嘴唇。

    无论何时何地,应该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即便在这样的状态下,大友事前就察觉了木暮。跟愤怒与憎恶不同的、不甘和对自己的焦躁涌上胸口。

    另一方面,大友对着同期的木暮皱眉道。

    “话说啊,这是啥事呢,禅次朗!怎地让俺那里的塾生直接跟鵺赶上了呀。跑来一看真是目瞪口呆了。祓魔局到底要让外行的未成年人干什么?”

    “没、没办法了吧?这边也是有各种各样的隐情!我刚才还不是才跟双角会的六人部干了一场!”

    “那能成理由吗呆子!俺说啊,六人部那种家伙该一开始就列入考虑因素里面吧?这是祓魔局的责任问题。泄漏给媒体看看。局长的乌纱都不保呀。”

    “笨!?别给我开这种不好玩的玩笑!这可连玩笑都算不上!?”

    似乎觉得要是大友的话真的会这样干,木暮脸色一变。闹剧。镜啧了一声。

    “……那么木暮先生。六人部抓住了么?”

    “当然了。……虽然是想这样说。”

    木暮对镜的提问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接着不好意思地说,

    “……死了。”

    “哈啊!?”

    “呜哇。丢人。怎地让他死得了,禅次朗。”

    “啊——啊。关键的主犯,又是死了么。又是拉不下的幕布啊。”

    “真是不干净利落的男人呀,真是……”

    “以前就是这样的么?”

    “以前就是这样。”

    “吵、吵死了!那家伙,一开始就给自己加上了自杀的诅咒。这样我也没办法吧!?再说,你两个平日就会会吵的鸡犬不宁,怎么一说起我的坏话来就这么两口一心!这不奇怪么乃们两个!?”

    面对着故意调侃的大友和镜,木暮真的满脸通红地争辩道。不太让人能相信这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咒术者、国家一级阴阳师之间的对话。

    接着,

    “啊、禅次朗!找到!在、这种地方!”

    “听我说听我说!他们、把鵺、祓濯了!厉害吧?这事、厉害吧!?”

    四只乌天狗飞上步道桥。是木暮的一众式神。大友呼地把手杖从镜背上放下。咒缚——从乙种咒术的压力下解放出来了,然而镜的胸中却升腾起苦涩的感觉。

    真是一番闹剧。然而,镜一面配合着这场闹剧,一面压抑着自我。木暮既然现身,这里就不得不自重起来。乐子得留到下次来。接下来只有麻烦透顶的灵灾祓濯事后处理在等着。无聊的routinework的开始。

    只是,至少夜光的转生和与大连寺有关的新鬼、还有大友所在的地方,已经清楚了。

    阴阳塾。

    放弃这么充满魅力的猎物的想法,连毫毛那么点都没有。镜打从心底讨厌忍耐,却有着只要必要就能忍耐任何艰难辛苦的忍耐力。

    看准空隙,必定会攻对手一个措手不及。祓魔局也好、阴阳厅也好、甚至大友。镜如此在脑中刻下了印记。

    然而——

    出乎镜意料地,在他回归无聊的routinework之前,还有意外等着他。

    不经意地,

    “——什么!”

    大友视线一转,接着木暮也全身汗毛倒竖。紧接着镜也察觉到了。那个的“气息”。

    三名国家一级阴阳师,一起脸色大变,视线投向远方。乌天狗不明所以地追随着他们的视线。

    是春虎一行所在的方向。

    4

    在祓濯了鵺的灵灾遗迹上,筋疲力尽的春虎,一个人坐在路面上。

    旁边站着从雪风身上下来的冬儿。角和獠牙都已经复原。坤一降落地面,似乎就开始勘察灵灾现场,不停地跑来跑去。木暮的几只乌天狗,把现场保护甩给春虎等人,飞去给主人报告了。

    夏目并没在春虎身边,还坐在稍微离开一点点摩托车上面。从冬儿手上接过变回式符的雪风,听完雪风出现的理由后,说道,

    “父亲他……”

    只是如此喃喃一句后,一脸复杂的表情地沉默起来。春虎和冬儿都体贴地离开了夏目身边。

    全员都没这么说话。吵闹的乌天狗已经离开,因此给让人如此感觉吧。况且,连欢欣雀跃的气力,都已没有了。最后才赶到的冬儿暂且不说,春虎和夏目都累的快要倒地了。

    春虎坐在柏油路面上,两手撑在身后,

    “可是啊——”

    说着苦笑起来。

    “真是了不得的一天啊。”

    这一句话已经将一切都总结起来。冬儿也一脸苦笑,应道“是啊”。

    实际上,从实战考试开始以来、过了还不到半天,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如此繁多的事件——而且每一件都是重大的事件,接连不断地袭来。连心情的整理都无法完成,这说是当然确实也是当然吧。毕竟,就在今天早上为止,春虎担忧的不过是能不能升级这样的事情而。灵灾什么的、“十二神将”什么的,Phase3什么的。这种大事件,作为知识虽然是知道,而且,也知道自己就身在跟这些同属咒术界的、阴阳塾中,却只认为那不过是跟日常毫无关系的东西而已。

    当然,对于冬儿身上的事情,也是如此。听到考试内容时虽然担心了一下,即便如此,竟然会出现再次鬼化的征兆什么的,并没有认真地考虑过。就是如此信任周围的大人们——冬儿的主任医师、自己的父亲,监督实战考试的讲师们,还有自己所属的阴阳塾这个组织。无论发生什么事,自己的日常都有大人们来守护。

    然而,这是错误的,今天的春虎,总算认识到这一点了。

    并不是大人们不愿保护自己。只是,他们也有办得到的事情和办不到的事情。

    即便是实战的讲师,也有他们无法应对的事态发生。即便是阴阳塾,也无法保护塾生毫发无伤。连祓魔局,最后在完成灵灾祓濯之时也带来了这么严重的损害。甚至,即便是阴阳厅的王牌“十二神将”,也不是万能的超人。既有像铃鹿这样的小孩子,也有像镜这样令人不快的人。

    春虎一直相信大人们会守护自己到最后。同时也从来没有想过这种认识是错误的。实战讲师挺身而出保护自己一行人的身子,春虎无法忘怀。

    然而另一方面,自己已经应该要知道。盲信周围的大人们将一切都委托与他们,这不是“信任”而是“倚赖”。在依赖大人们之前,该先依赖“自己”。

    依赖自己,全身心地努力……。这样还有不足的地方的话,相信周围的人们会来支援。这才是真正的“信任”、又或者说是“信赖”吧。

    “……不努力的话啊……”

    打倒鵺后,脑中来去的竟然是这样的感想,实在想都没有想过。通往阴阳师的路途,比起春虎的想象更为残酷。不,这大概并不限于阴阳师的领域吧。长大成人,应该是很艰辛的事情吧,一定。

    “……话说回来,还真的没想过能驾御鬼啊。……怎么样?冬儿?还顺利么?”

    坐在路面上,春虎抬头仰望身边的冬儿。只是,在强装平静的外表下,心中深处还有着动摇和紧张。

    毕竟,刚刚才和即将鬼化的冬儿实打实地干了一架。即便是冬儿,像这样若无其事的面对春虎,心中其实还有着几分芥蒂的话那也是当然的。

    然而冬儿说道,

    “怎样呢,”

    和平时完全一样的态度,嘴唇弯起讽刺的弧度。

    “刚才不过是第一次的试运行’呢。还说不上什么啊。”

    “……总觉得有点危险啊。原混混和鬼什么的。不但是给鬼送金箍棒,简直就是给鬼送大刀吧。”

    “说话口气可得注意哦,春虎。万一我鬼化了的时候,第一个吃的,大概是你哦。从头开始,噼里啪啦地。”

    故意露齿一笑的冬儿。这张笑容,让春虎心中仅有的意思疑惑也融化了。

    而春虎也再次确信了。

    冬儿值得“信赖”。

    “下次会送你虎纹的内裤。代替发带穿上吧。”

    (译注:虎纹——日本民间传说中鬼的形象,是穿虎纹裤子的。据称因为鬼门是东北方,丑寅位。)

    “呼。打倒了鵺,就自鸣得意起来了。锡杖里面灌满的是谁的力量,可别忘记了哦。”

    “你还不知道之前我们的苦劳吧?在快要结束的时候才冒出来,还好意思说?”

    “可怜的我被不知道哪位先生揍晕了啊。这样还担心着跑来了,以我来说还真是有精神啊。”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斜眼互相睥睨。

    表情先松垮的,是春虎。

    “你啊,意外地是个劳苦命啊。”

    “啊啊。老实说我有自信运气比你还差。”

    只是啊,冬儿忽然露出认真的表情,

    “这次也是跟你一起,像往常一样到了快支撑不住的地步才勉强逆转了。毕竟是遇上了鬼差点变成了新鬼,即便如此我还是被你的老爸救了一命。并且,才能像这样站在这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Saiwengshima?那是什么?”

    看着一脸疑惑的春虎,冬儿不禁苦笑“笨虎”。

    “也遇上了鬼,也遇上了你们。我这样也觉得满足了,就是这样。”

    冬儿以少有的、像少年般率直的语气说道。

    春虎眨着眼,仰望着损友。

    接着,不怀好意地笑了,

    “哈啊?怎么了冬儿?你今晚一晚上,不是把一生的青春’的过完了吧?”

    “……也是。忘记了吧。”

    冬儿羞涩地自嘲道,别开了脸。

    春虎紧咬住不放,

    “不干。绝对不会忘记~”

    春虎一改坐姿变成盘膝坐,两手抱着脚踝,咧嘴笑了。冬儿不好意思地敲了下损友的后脑。

    ☆

    另一边,不知何时起坤扑扇着两耳,在远处不安地看着两个男人的对话。一副想着回到主人身边的表情,却抓不准时机。

    这时,

    “——坤。”

    坐在摩托车上的夏目,小声地向坤招手道。

    夏目会叫唤坤实在是少有。坤一面吃惊,一面走近夏目身边。

    “不行啊。不要打扰他们。”

    夏目以少女的声音如此说道,提醒坤。只是虽然台词一副大人样,表情却是明显地在忍耐。坤不情不愿地答道“明白”。

    夏目小声叹了口气。

    接着,和坤一起凝望着春虎和冬儿的背影。

    虽然心中对于似乎看穿了一切的父亲的行动无法置之不理,然而同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父亲的真意,夏目不可能明白。而且,对于把雪风送来一事,单纯地是件该感谢的事情。

    自己现在和春虎还有冬儿一起,走在同一条路上。这条路上,将来还有很多严峻的事态等待着吧。然而,只要不忘记自己这一班人是同心同意的,就能越过。就像今天一样。

    “只是……”

    坤忽然漏出了一句。坤的视线还是投向主人以及其损友。两人不知何时开始又在相对笑着互相取笑。

    “……如此时刻,实在羡慕男子。”

    夏目对努起嘴巴的坤笑着,说“是呢”,打心底同意她的话。

    即便身着男装,可以改变的不过是外侧。对于男子之间的友情,只能在圈外遥望。

    “男孩子的那种关系,有点——狡猾呢。”

    说着,夏目耸肩,把脸庞埋进制服衣领中。

    正是这时。

    ☆

    一台黑色凌志驶进了十字路口。

    那是从原宿方向来的。春虎慌忙站起,冬儿和夏目、坤也吃惊地注视凌志。

    因为一直没有车辆驶来,以为这一边的道路已经封锁起来了。不,事实上确实应该进行了交通管制。若非如此,即便是在深夜,青山大道上也不可能人影都没有一个。

    “封、封锁解除了么?”

    春虎低声道,夏目和冬儿闻言也是同感。

    而且,奇妙的是那台凌志,缓缓地徐行。并且还向着十字路口的正中央。而且,虽然是高级车,为何却完全没有引擎声呢。简直像在冰上滑行一样。

    春虎和冬儿,向着夏目所坐着的摩托车一方后退。

    这时,凌志无声的一转方向,正好在鵺曾经停留过的地点上,侧面对着春虎等人停车了。这时,夏目终于发出了“啊”一声。同时冬儿,还有春虎都察觉了。

    凌志的轮胎并没有转动。不但如此,还微微地浮在空中。想来因为鵺的挣扎,这一带的柏油路面都裂开了缝隙。不论是怎样的高级车,也不可能无声地滑动。

    当然,周围一带已经被强力的结界包围起来这一点,阴阳塾的塾生们不可能察觉到。

    春虎等人愕然地注视凌志。凌志上面对这边的后座窗口,咝地开始降下。

    坤的两耳和尾巴上的毛全都竖起,叫道“春虎大人!”,声音中充满至今为止未曾表露过的紧张感。

    接着

    “——晚上好。”

    后座的深处——包围在黑暗中的车厢内,有声音流出。

    年轻的、包含着丰富感情的声音。

    然而,下一瞬间,

    噗——

    车内的亮起光线,颠覆了这一印象。

    光线应该是车内的灯光吧。分外地朦胧,简直像是蜡烛的火焰般的亮光。而在这光线照亮的阴暗车厢中浮现的,是满脸沟壑、一眼看出是高龄的——让人不禁误以为是木乃伊、如此高龄的老人。

    白发如霜,梳向脑后,颈部以下包裹在漆黑和服中。而且,在这片惨淡的黑暗中,还戴着如血般赤红的太阳镜。

    一切都异常地“异样”。黑色的凌志也是。朦胧的光亮也是。在光亮下浮现的老人也是。仔细一看,窗口中的距离感也很怪异。很明显照亮的只有老人,座席和内装沉没在黑暗中。车窗摇下的窗口对面,简直就像通往另外一个世界似的。

    这时,在“窗”后的老人,对春虎等人道。

    “本想着多少回收一点,看来是形迹不留地祓濯了呢。啊也好,啊也好。今夜实是看了一场好戏。”

    老人快活地说道。然而,一反语调中的快活,老人的表情完全一点都没有变化。只是用机械一般振动着的嘴唇,把话语道出而已。

    春虎如冻僵了般无法动弹。夏目、冬儿、连坤也是。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捆缚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只是视线还紧紧盯向老人。

    “愉快。实在是愉快啊。只是,绝不可自满。尔等,还只是雏鸟。不过刚从卵中孵出而已。”

    老人嗤嗤笑道。表情仍然纹丝不动,只有笑声从唇间漏出。

    “只管精进。”

    老人对春虎等人如是说道。

    “之后,尽早来此方’。老朽等人便翘首以待尔等……”

    以这句话为号,车内的亮光熄灭,窗的后面被黑暗包围起来。

    车窗开始缓缓拉上。窗口关上。

    春虎等人无能为力。只是一味地缄口听着老人的话。

    然而,

    “你、你是谁!?”

    夏目拼命地挤出了声音。

    即将关上的车窗,突地止住。

    从细细的窗缝后面,再次传出老人嗤嗤的笑声。

    “老朽名为,芦屋道满。”

    接着,这次窗口终于关上,下一瞬间,春虎等人失去了意识。

    和头晕昏迷等不一样。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突然全无预兆地变得不明不白起来。在初次体验到的冲击之下,春虎浑身僵硬连惨呼都发不出来。

    而当回过神来,凌志已经消失。

    慌忙环视四周,凌志已无踪无影。

    “夏、夏目!?”

    “不行。刚才,意识突然……!?”

    “冬儿?坤!”

    “畜生!刚才那到底怎么了!?”

    “实实、实在罪该万死。小人有失警觉!”

    众人都狼狈失措,踮脚四周张望。客观地看,实在是滑稽的光景。对手就在眼前之时只是毫无防备地呆立,一消失了却全身警戒起来。

    然而,春虎等人却拼了命地警戒着。全员都认真地警戒着。

    脱靶的紧张感。手足颤抖,冷汗渗出。

    不用说,夜幕下的十字路口早已回归静寂,和危险的气息完全绝缘,在春虎等人面前展露一如往常的风景。正是这“毫无怪异之处”的光景,缓缓地、缓缓地,消解这春虎等人的冲击。

    过了不久,

    “……走了……吧?”

    春虎小声低喃道。然而到真正感受到这句话的意味为止,夏目冬儿和坤、甚至春虎自己都花了一段时间。

    终于,冬儿浮现僵硬的笑容,

    “……呐,春虎。看来我好像做了场梦呢。感觉好像听到了个不太可能的名字’……”

    “哈哈……真是的,这是哪门子玩笑。”

    “就是啊。真的想它能住手啊,这样的……”

    两人的对话,再无刚才的余暇。脸色发青,仔细一听声音也在发抖。

    接着,

    “……芦屋……他说是芦屋道满?”

    夏目快要从摩托上滑下,如是说道。

    “这是在骗人吧?没这种可能吧……!那是……那到底是、谁啊!?”

    无需多言,能回答夏目的问题的,一个人都没有。

    春虎要紧嘴唇。冬儿啧舌,踢着柏油路面。坤不自觉地凑近主人。夏目——呆呆地看着凌志消失后的痕迹。

    这是暗鸦(Raven)之雏,初次窥见终要展翅飞翔的夜空的深邃之一瞬。从远古时代延绵而来、深深的黑暗与、咒术的世界。

    现在,他们正站在这条起跑线上。

    被结界阻挡的木暮,带着众乌天狗赶到春虎等人身边的时候,只是仅仅一分钟之后。

    5

    淡淡黑暗中,男子心无旁骛地念诵咒文。

    男子面前祭起祭坛,烛台上蜡烛的火焰在摇摆。光源只有烛光。声音也只有男子的咒文。配合着咒文摇晃的烛火,在男子脸上洒下复杂的阴影。

    男子继续念诵咒文。

    祭坛上,除了烛台,还并排着两枚咒符。其中一枚完全展开。另一枚则已经被和纸包起,封装了起来。

    打开的咒符上写的咒文,已经干透,文字和纹路的表面龟裂。并非墨汁。这是由血写下的咒符。

    而在咒符跟前,放着折叠起来的纸片。

    这是记载咒文的都状。

    男子继续念诵咒文。

    不久黎明将降临。像这样能背地里行事的时间,也是极为有限。然而,男子却没有表现出焦急的样子。根本连这样的杂念介入的余地都没有。

    男子继续念诵咒文。

    然后最终,闭上的双眸咔地大张。

    “此间之阴阳师。谨向泰山府君、冥道诸神禀告——”

    话声一罗,祭坛上的都状便涌出了咒力。自行浮上空中,啪啪地展开,突然被青色的火焰包围起来。

    都状眨眼间便已燃烧殆尽——消失了。现在甚至连前方一寸之遥也已无法看清。男子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裹起来。

    这时,

    “……六人部先生?”

    男子在黑暗中静静发问。

    于是,简直像响应他的问话似的,打开的咒符发出了朦胧的光芒。

    光芒很快消失。然而,黑暗中的男子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有劳了。此后——便交给在下吧。”

    喃喃说完,男子恭恭敬敬地手执咒符。以准备好的和纸包起,小心地封装起来。接着,和刚才已经封装好的咒符一起,收进怀中。

    起立,拆解祭坛。继续念诵咒文,细心地消除着祭坛的痕迹。虽然在完全的黑暗中,男子的动作丝毫不见迟滞。

    终于,所有的作业完成后,男子从西服口袋中取出手机,开启了电源。

    不出意料,例行的短信来了。虽然要好好应付确实是麻烦——反正,都是些琐碎事。还是毫无疑问地,谨慎回复。

    他今后非得继承同志的志向、完成大义不可。

    为此也必须慎重地、确实地,完成一切事情。而且男子也有着办到这点的自信。

    打开翻盖手机,看着荧屏。液晶屏幕的淡淡光芒,让男子的脸容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溶入黑暗的黑发中,混着仅仅一缕鲜艳的朱红。

    那简直就像滴入黑暗的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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