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传闻中的两人

    1

    「早上好。我顺路来看望你了——喂喂,等下,阵。为什么突然站起来。还有,这幅绝决厌恶表情是什么回事?我好不容易来露下脸,你也稍微——不要,所以说等一下,唉?嗯?你要去哪?你是认真的么?等一下。给我等一下!阵?」

    塾舍大楼的二层,讲师们所在的职员室内。与塾生们所在的教室不同,平时安静、沉稳的教员室在这个男人到来之后变得吵闹起来。

    但是,这也无可奈何吧。毕竟这个男人拥有国内顶级的实力,是知名的阴阳师。

    年纪在二十五到三十岁间。有年头的飞行皮衣,看上去像是二手的牛仔裤。脚上穿着竹皮屐。打扮不修边幅,但却让人感到活力——开朗,简直像是顽皮的小孩儿似的。眼光锐利得出众,看到的人都会感觉到威压吧。

    他取得了阴阳法规定的『阴阳I种』资质,是国家一级阴阳师。也就是俗称的『十二神将』。

    在『十二神将』当中,他也被誉为祓魔局的年轻王牌,崭露头角的独立祓魔官,名叫木暮禅次朗。

    另一方面,正当木暮走进房间时,那位与木暮形成鲜明对照的男人弄响椅子起身,一言不发的朝出口走去,脸上毫无表情。

    年岁大致与木暮相同。但他与洋溢出活力的木暮不同,显露出萎靡的氛围。褶皱的西装以及褶皱的领带,戴着庸俗的眼镜。比起这些,他右手中的短杖更加显眼。另外从西装裤的下边缘可以看到木制的义足。

    春虎等人的班主任,大友阵。

    在讲师们的嘈杂声中,木暮装作没察觉到自己身上聚集来的视线,一个人大吵大闹的追在大友身后。大友的后背像是在说「哎呀,哎呀」,扫兴的离开了职员室。

    ☆

    「喂喂,阵。阵!」

    「……!」

    「你怎么了,给我等一下!」

    「……哈,吵死了吵死也。可以的话稍微闭上嘴。」

    大友来到走廊后对跟在后面的木暮,皱着脸粗鲁的说道。

    随着咔嚓,咔嚓的脚步声在走廊内走动。来到楼梯附近确认周围没人后,他终于深深的叹了口气。

    大友隔着肩膀用潮湿的眼神回头看去,

    「……你真是到了多少岁都不懂得看气氛呢。」

    「唉?我刚才出丑了么?」

    「不,算了。没关系。现在怎么都好。那么,再见。」

    「喂喂喂,才刚见面不能这么突然吧?上次见面可是好久之前了。」

    「上个月才见过面吧。」

    「唉?啊,是这样么。」

    「那么,再见。」

    「别别别,所以说。」

    木暮苦笑着纠缠不休。大友仰视着天花板,叹气之余再次转向了老友,后背靠在了走廊的墙壁上。

    阴阳塾的无能讲师与令阴阳厅自豪的『十二神将』。

    这两人在旁人眼中大概是意外的组合,实际上已经相识很久。大友和木暮都出身于阴阳塾——第三十六期学生。不仅是阴阳塾,两个人连之后进入阴阳厅都是同期。

    大友和木暮都是国家一级阴阳师,这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事实。大友为阴阳厅工作的时代吏属于咒术犯罪搜查部。他的职务没有公之于众,作为『十二神将』中隐藏的一人在咒术界的黑暗中活跃。

    走上同一条道路的大友和木暮,如今的立场却相差悬殊。

    现在的大友仅为一介讲师,表面上他之前的经历只是一位普通的咒搜官。在塾内只有仓桥塾长知晓他真实的过去。因此如果在众人面前与『十二神将』亲切交谈,事后的解释工作会变得十分麻烦……不巧的是木暮是丝毫感受不到这状况的类型。

    「真是的。」

    大友吊起了单眼眼梢,瞪着木暮。

    「听说现在的祓魔局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为什么你还有时间来这里闲聊。」

    「我不是来这里闲聊的。是工作,工作。……啊,虽然形式上是带薪休假……」

    「哦哦,拿着高工薪,优雅的在带薪休假期间来母校参观么?真让人羡慕。」

    「别开玩笑了。现在我可是超级烦忙,完全没有时间休息,每天都要加班。之后我还要去一次支局做报告。」

    「哦,这样啊,再见——」

    「别,所以说。」

    木暮板着脸感到为难。大友苦笑着哼了一声。

    事实上,祓魔局现在处于连日全天候的工作状态。在上个月的事件中,犯人团体扰乱东京都内的灵脉进行灵灾恐怖袭击。事件结束后东京都内的灵脉仍然无法安定,灵灾多有发生。

    阴阳厅祓魔局——特别是在现场担当修祓灵灾工作的祓魔师,即使在专业的阴阳师中也只有极有能力的人才能担任。因此,原本人数上就受到限制,现在其中的大部分人又都处于超时工作的状态。当然,独立祓魔官——国家一级阴阳师中的祓魔官——仅凭一人就可以完成数个祓魔官部队份量的任务,他们的任务也不得不因此愈加繁重。

    「我真的、真的非常忙,现在!那个,偶尔尼也要有个宝贵的喘息时间,为什么你——?」

    「啊,明白了明白了,热得真难受。能够在独立祓魔导宝贵的休息时间内陪同左右是我的光荣。请休息得尽兴。你也终于从看管小孩子的工作中解放了。」

    「唉?什么嘛,你知道了?」

    「嘛。不论如何,我设置了最低限度的『保险』,但不能从第一天开始就对她放任不管,你快去做你的看管员工作吧。」

    「……嗯,嘛。」

    含混不清的回答后,木暮挠了挠脸。

    实际上今天木暮来阴阳塾是为了「照顾铃鹿」。

    大连寺铃鹿以最小的年纪通过『阴阳I种』,成为了国家一级阴阳师,是精英中的精英。再加之她的年纪和容貌也引来了不少话题,新闻媒体曾数次把她当成『神童』来报道。当然部分原因是由于她本人的实力受到了认可,另一方面阴阳厅也想利用她的存在,提高厅——扩展开来的话就是被批为闭锁、排他的阴阳师的全体形象。

    但是,去年的夏天她引发了重大的事件,意图染手被称定为禁咒的魂之咒法,想要执行名为『泰山府君祭』的咒术仪式。灵灾会在如今的东京发生,这个禁咒被认定是最根本的原因。

    万幸的是,『泰山府君祭』本身在没有完全执行的情况下告终。但是铃鹿在执行咒术之前对前来追踪她的咒搜官复仇。更何况是在夜晚祭典这种公众场合下。另外,她秘密研究被认定为禁咒的咒术,而且已经处于实验阶段,这条罪行顺藤摸抓的得以确认。

    咒术界是从外部难以看出内幕的世界,也因此受到了来自一般社会强力的责难。从属于阴阳厅的专业阴阳师,而还是不能算是年轻、只能说是幼小的精英阴阳师公开做出此等不祥之事,业界全体都不免颜面扫地。

    阴阳厅的上层采用了苦肉计。利用她还未成年这条理由没有公布她的名字,让事件到此为止。当然也会有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但所有真相都在水面下消融,隐藏了起来。

    「……那段时间里,天海的爷爷似乎完全意识模糊了呢,真糟糕。」

    「因为那是工作,所以不能所怨言。若是咒搜部能迅速抓捕犯人,那件事就不会严重到如此程度。部长擦屁股时总是向我们报怨。」

    结果这个处理办法——对阴阳厅来说——发挥了作用,那个事件在不足一个月后就完全的被世间遗忘。

    不过,站在阴阳厅的立场上,必须要对铃鹿本人加以惩罚。阴阳下达的审定结果就是让铃鹿像现在一样作为特待生进入阴阳塾。

    「无限期停止她的『I种』资格,禁闭半年。禁闭结束后在阴阳塾接受情操教育。」

    木暮耸了耸肩膀。

    「上层人士认为,大连寺暴走的主要原因在于她欠缺来自家庭环境的一般常识——似乎是这样。嘛,那家伙的确没有认真接受过义务教育呢。」

    「……放在这个业界中看,也不是什么值得提及的罕见情况。」

    「在现今处于咒术界表面的家伙中十分罕见。而且就而我言,这也是个不错的判断。若说是姑息也确实如此——隐瞒她的名字对上层来说是个艰难的决定吧。」

    「……那么」

    大友听到木暮的话后露出了冷冷的微笑。从他冰冷又有些愉快的声音中听不出对原同期意见的赞同。

    两个人虽是阴阳厅的同期,但相对于木暮走上了组织「阳」的一面,大友则走入了「阴」的一面。从大友还是现役时起,就对上层没有好印象。

    但是木暮毫不在意的继续道。

    「说起来,现在让她进入一般学校也只是徒增烦恼。那么至少把她放在眼前……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在『家里』就可以处理的阴阳塾,也因此被选为她的安置地。在这里的话,遇到紧急情况还有你在嘛。」

    木暮若无其事的如此说道,大友夸张的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如你所言,这里既有我,还有塾长。但是呢?你还忘了重要的人吧?」

    「唉?是谁?除此之外还有谁呢,是讲师么?」

    「是学生。」

    「啊,土御门么?」

    木暮像是终于回想起来,库库库,开始了不怀好意的笑声。

    「刚才的典礼真精彩。那个叫春虎的家伙就是在上个月的事件中与夏目君一起击败鵺的人吧?还没有和他认真说过话,听说是分家的孩子?」

    「没什么可笑的。你也已经听说了吧。就是那两个人阻止了『神童』的『泰山府君祭』。说起来也是有缘的对手。」

    「似乎是呢,虽然我也不清楚详细情况。」

    「何况『神童』的专业是『帝式』术法研究。就是研究土御门夜光的专家。明明知道这些,还故意——」

    「哦,说话须谨慎,阵。夏目君的『传闻』毕竟只是传闻而已。」

    「不管是不是传闻,在现实中都发挥了同样的影响力。就连『D』也出来管闲事,添了不少麻烦……」

    「那不是热烈的告白么?肯定会相处融洽的。」

    「毫无疑问是热烈的挑拨。绝会产生争执。」

    与没有责任以此取乐的木暮相反,大友的脸上阴云密布。虽说是来照顾铃鹿,但木暮的看管工作只有今天。因此能轻松的享受如今的状况吧。

    当然,木暮这般安心也不仅仅是因为今天工作已经结束了。

    「毋须担心。不论再怎么被大连寺纠缠,那两个土御门都有值得依靠的班主任在嘛。」

    说完后,木暮微微一笑,戏弄了讲师。大友带面可恨的神色,瞪向了原同期。

    「『神童』对『黑子』。在『十二神将』中也是相当罕见的组合。」

    「……真是巧。」

    大友用无所谓的口气说道。

    「从今天开始,铃鹿君也是阴阳塾的学生了。我不知道阴阳厅有何等打算,但是让我照料了比负责范围内更多的麻烦呢。」

    大友的声音毫不客气。

    但是木暮正确的理解了大友的这番「宣言」。

    他下意识的重新看了一眼老朋友的脸色。然后——突然间露出了毫无防备、少年一般的笑容。

    「……什么嘛,很帅气嘛,老师。」

    「这是工作。」

    说完后,大友移开了视线,看向了空无一人的走廊。

    像是被大友的视线所带动,木暮也看向了走廊。

    脸上充满怀念的表情。

    「塾舍变了……但阴阳塾对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来说果然是个特别的地方。对他们来说肯定会也成为不错的经验。」

    「……」

    听到木暮充满乡愁的话,大友眯起了眼镜深处的双眸。

    现在的塾舍大楼是从去年才开始使用的新建筑。两个人共同生活过的塾舍已经被拆除。

    即使如此,就像木暮所说那样,阴阳塾这个「阴阳师的学校」会让人产生在其他教育机构感受不到的、不可思议的连带意识和归属感。不论是尚在巢中的幼鸟还是能够独当一面离巢而去的阴阳师,这份思念是共通的。

    阴阳师这种职业,知名度高,但工作的内容却极少为社会所知。一般人难以理解,会用奇怪的目光来看待这种职业。

    但是,正因为如此这种职业有严格的规则,自己人之间的联系密切。这不是好或坏的问题,只是「如此」而已。对大部分的阴阳师来说,共同度过年轻时期的阴阳塾是在这个世界中最初的『家』。

    不论是大友,还是木暮。

    然后——

    「……对了,那家伙,现在……」

    「禅次朗。」

    大友小声说道。

    他的声音并不尖锐,反而显得平静,甚至有几份温柔之意。但被叫的木暮却全身颤抖。

    木暮尴尬的挠挠头,在此之上不能再多说闲话了。

    大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说起来,在阴阳塾里的麻烦,我和塾长好歹都能解决。不须你多余的担心。……啊,你去和塾长打招呼了么?」

    「刚来就去了。啊,对了,阵……」

    木暮的表情突然认真起来,锐利的视线瞬间看向了某处,压低了声音。

    「……是错觉么,我觉得阿尔法和奥米伽的灵气变弱了。塾长的身体还好么?」

    阿尔法和奥米伽是镇守在塾舍大楼正面入口处的石狮子。它们不是普通的石狮子,是仓桥塾长自行控制、被称为机甲式的一种式神。那是支撑起阴阳塾长久的历史、咒术的看门人。

    木暮指出后,大友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他用同样的低声,

    「……什么嘛,终于说出符合祓魔官身份的台词了。」

    「喂,阵,那么——」

    「冷静。暂时还不至于说三道四的程度。至少是“还不错”程度的健康,但是……」

    「但是?」

    「那位婆婆也岁数不小了,本人也已经有虚弱的自觉。」

    听到大友的说明,木暮沉默了片刻。看到他复杂的表情,大友轻轻苦笑。

    拿起杖,用柄的一头敲了木暮的胸口。

    「禅次朗。别露出这种郁闷的表情。阴阳师不能如此轻易的把心情写在脸上。」

    「罗、罗嗦。我是对付灵灾的祓魔官,这种事怎么都好。」

    「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铃鹿君今后的行动。就我所见,那家伙不会安份的。」

    「塾内的争端,你会负责处理吧?」

    「在对外的情况下。不过铃鹿君自身会变得怎样,还要看她本人。」

    大友的后背离开了刚刚靠住的墙。

    用杖敲着自己的肩膀,

    「虽然他们是我自己的学生不该说这种话,那两位土御门很有趣。铃鹿会一直敌视那两人直到最终么,还是说……姑且观望一阵吧。」

    2

    「早晨是怎么回事!那个是什么!请说明一下,春虎!」

    午休的教室中。

    在阴阳塾,从一年级升入二年级时不会换班,因此虽然教室换了,但里面全是相识的面孔。

    所以不需客气。

    上午的休息时间里春虎巧妙的逃开了劫难,但刚到午休时,同班同学在春虎离开教室之前就堵住了逃跑的路。

    就像是被发现绯闻的圈内记者围追堵截的名人一样,事情上现况也意外的相似。当然,名人不是春虎,而是他的「对象」。

    「和『神童』大连寺铃鹿初吻——!你在来阴阳塾前不是一直在本地的普通高中上学么?那么在哪里,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冷、冷静,京子!原因……这是有原因的!」

    「别开玩笑了!都是因为你,上午一直很在意都没有听课。若是土御门家的下一任家主夏目君还说得过去——不对,不是夏目君真是太好了——但是,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因为某种原因和情况……!」

    「快说清楚!」

    同班同学的眼中灿灿发亮,向春虎逼迫过来。顺带一提,位于前锋位置的就是亲友仓桥京子。她本身的外貌似也足以称为偶像,而且又是名门仓桥家的千金——就是不久前在讲台上致词的仓桥塾长的孙女。

    京子趾高气昂的抓住春虎的前襟。

    「不错嘛,春虎?『神童』大连寺铃鹿说起来也是普通人都知道的超有名阴阳师——甚至被阴阳厅当作形象代言人,也就是这个业界的偶像!」

    「……大、大概吧……」

    「而且,她不单单是年轻、可爱的那种被包装出来的偶像。以最小的年纪通过『阴阳I种』,是货真价实的国家一级阴阳师!简而言之,对阴阳塾的学生,她是憧憬的偶像!是明星!」

    「……是、是这样么……」

    「那么,为什么会和像你这种只有家世还算凑活的落地生接、接、接吻,为什么会有这种事!不奇怪么?难道不奇怪么?太奇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向上梳起的栗色头发散乱开来,京子兴奋得唾沫直飞。逼问的声音也无意间变得如同尖叫一样。

    说起来,大部分的同班同学并不十分愤怒。只是在纯粹的好奇心驱使下——进一步来说,就是在「八卦欲望」的驱使下以此为乐。

    不论如何,班里公认的差劲学生,与阴阳塾里无人不知的偶像『十二神将』,看到这样的组合可不只会变脸色,眼珠的颜色都有可能因惊讶过度而改变。

    平时做人温和、为朋友着想的某位同班同学也不例外。

    「你太见过了,春虎君!发生了什么难道不能告诉我么。对面已经说出了这种爆炸言论。」

    说出此话的是京子旁边的百枝天马。

    身体矮小,平时总是和善待人的童颜少年。如今的他眼镜深处熠熠生辉,天真烂漫的质问春虎。

    京子也有京子的难办之处,面对理所当然般向自己寻问的天马,春虎不知该做何反应。最想知道铃鹿真意的不是别人,正是春虎。

    「嘛,请回答!还是说无法回答?做了不能说的事情?」

    「不错嘛,春虎君。怎么了?难道说你们两个是恋人关系?」

    「对!说清楚,春虎!」

    「真的只是接吻么?还是说……?」

    「你这家伙,怎么了?」

    「等下,等下,大家……!」

    以春虎为中心,班里的情绪越来越高涨。被追问的春虎无可作为,面容抽搐。

    ——这、这下麻烦了。

    如果立场逆转,自己绝对没有责任,不会受到追及。但是铃鹿的那个事件——关于去年夏天的事件,当时负责处理事件的咒搜官对自己下了严格的封口令。如果要说明自己和铃鹿相遇的经过,就无法避开那件事不谈。

    但是,

    「……好了,适可而止吧!」

    突然间,春虎似乎听到了尚且年幼的少女的愤怒声,同时拳头般大小的火球出现在春虎等人的头顶。

    旋转的火球散发着火花,京子和天马,还有众位同学慌忙离开了春虎身边。一位幼小的少女身穿水干、指贯在这个空隙中突然出现。

    看上去大概是小学生低年级,容貌如同市松人偶般均称。不过鲜艳的蓝瞳,再加上从头顶长出的三角耳朵,屁股后面还伸出树叶样子的尾巴。

    她是春虎使役的式神坤。

    「汝等无礼之徒!暂无春虎大人命令吾只得静待身旁,岂料汝等放肆无度!退下!退下!」

    坤挥舞匕首,用和外表不称的古语说道。手中握着爱刀『捣割』。京子和天马等人知道坤的脾气,慌忙和她保持距离。

    「哇!坤,你也冷静一下!」

    「什、什、什么!坤无时不冷静沉着!不论人数寡众,坤不许与春、春、春虎大人为敌者近前!」

    耳朵和尾巴竖得笔直,坤用幼小的面容竭尽全力做出吓人的样子威慑班上的同学。

    坤是护法式。平时解除实体化隐藏身形,但基本上常伴春虎身边。外表是天真无邪的少女,但为了主人打架斗殴、以刀刃要挟类似的恐吓举动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也就是说,行为有些过度、经常暴走的式神。

    话虽如此,共度半年的班内同学对坤过盛的忠诚心已经司空见惯。

    京子像是劝解小孩子一样挤出了做作的笑容,

    「啊,小坤?我们并不是在责备春虎呢。不如说反而有些佩服。」

    「不要讹吾!汝等杀气已现!」

    「那个呢,是因为很好奇——小坤怎么想?难道不好奇么?」

    「当、当然!坤之工作即为守护春虎大人——!」

    「所以说应该更加在意才是。毕竟对手可是『十二神将』呢?如果不知道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身为护卫也会不安吧?」

    「那、那个……」

    「何况,对方还说和春虎接吻了?你知道什么是接吻么?就是亲嘴、chu什么的……!」

    「亲……嘴……chu!」

    「呐?虽然说你是式神——不对,正因为你是式神,肯定会在意吧?应该会在意的!毕竟这关系到重要的主人!不对么,小坤?」

    「不、不可……!」

    坤的尾巴哆哆嗦嗦,耳朵也心神不定的朝向了另一方。京子的一番话后,从外表看上去坤即使尚未冷静也已有所动摇。就算京子没有特意指出,坤自身会感到在意也无何厚非吧。

    反手握住『捣割』,坤仍然没有解除架势。

    但是,

    「……」

    她越过肩膀看向自己保护在身后的主人时,侧脸通红,蓝色的眼眸湿润得如同马上就要哭出来。春虎叹了口气。

    「啊,对了。冬儿知道么?在转入本塾之前,冬儿不是和春虎在同一所高中么?春虎来阴阳塾之前事情他也很清楚吧?」

    发言的是天马。突然之间,围困春虎的班内同学——连坤也一起——看向了冬儿。在不远处观望事态的冬儿浅浅一笑。

    「说起来也是呢。怎么样,冬儿?你知道么?」

    京子作为所有人的代言人问道。春虎在京子等人的身后全力的左右摇头。

    冬儿沐浴在热烈的视线中,不慌不忙得像表演戏剧般耸了耸肩。

    「……是呢。接吻这件事我虽是第一次听说——」

    哦——,同班同学情绪高涨,而春虎摇头也更加用力了。

    冬儿扫视了所有人后,笑了笑。

    「如果这是事实,恐怕就是在那个『烟花大会之夜』吧。……原来如此,第二天和北斗……」

    话的后半段声音变小,几乎难以听清。但仅是前半端就破坏力十足。特别是一听到「烟花大会之夜」这个意味沉远的关键词,班上的大半女生都「呀」发出了高亢的欢呼声。而春虎的心中也响起了悲鸣。

    「别责怪天马,你太见外了,春虎。难道说以我和你的关系,还有什么事要隐瞒么。」

    「适、适可而止吧,冬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别说胡话!现在才是重要的部分!」

    「你也够了吧,京子!都有说了有原因,有原因!」

    「原因,这种说法……那么春虎,难道说你明明不喜欢她,却夺走了大莲寺的初吻?」

    「不是的!明显不对!别用这种令人误解的说法,天马!」

    「……!」

    「连坤也这样!拜托你不要用这幅欲哭无泪的表情看着我!」

    春虎拼尽全力的抗意辩解,但周围毫无领会的意思。随着坤的动作渐渐迟缓,班上的同学位再次向春虎围了过来。

    但是,

    嘣!

    从某处响起了敲击声,教室内瞬间变得像滴水般安静。

    停顿一拍后,同学们想弄清发生了什么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是夏目。

    她从椅子上站起,保持着用教科书狠狠咂桌子的姿势,轻闭眼睛一动不动。

    在前发的遮掩下看不出表情。不过即使看不清,班上的同学也都下意识的吸了口气。

    「……夏、夏目……?」

    春虎一字一顿的说道。

    夏目,

    「……失礼了。」

    说完后,缓缓抬起了头。

    前发下面细长而清秀的眼眸中放射出「事情不会就此结束」的视线。春虎自不必多说,京子、天马、甚至连坤也一言不发。一个人坏笑着的冬儿应该说是恶趣味吧。

    夏目继续道。

    「我和春虎有话说。报歉,大家想问的事请推迟片刻吧。」

    ☆

    看起来没有吃午饭的机会了,春虎跟在沉默的夏目身后如此想到。

    ——说起来,现在即使吃东西,想必也消化不良。

    坤也察觉到了两个人间不寻常的气氛。虽然还在春虎身边,但再次解除实体化隐藏身形。现在的这种情况下,春虎当然想让她陪在身边,可是却害怕在夏目眼前命令她现身。

    在走廊里擦身而过的学生当中,有数人认出了春虎,露出了「啊」这样的表情。他们肯定回想起了入塾式的那一幕吧。毕竟,当时阴阳塾的所有学生都聚集在那里。看到自己后感到满足的视线让春虎心情不快。真是的,这是什么事嘛。

    ——混蛋,那个家伙……

    无论如何,眼前的问题是夏目。春虎咬紧牙齿,看着自离开教室后就一言不发的青梅竹马的背后。

    夏目把春虎带到了塾舍外墙处的紧急楼梯。春虎等人密谈时总是会来这里。

    应该如何说明呢?

    走路时不停思考的春虎刚刚穿过应急门来到外侧楼梯时,

    「夏目,听我解释。」

    率先开口了。

    「真的不是那样。……不,那个,我确是和那家伙——大连寺铃鹿在夏天事件中做了像是亲吻的动作……但是,不是那样的。」

    开始说话后,春虎立即就焦急起来。

    脸上发热,举止奇怪,难以控制自己。

    「那、那个,夏目也记得吧?当时我的肚里有那家伙的式神吧?那家伙亲我就是为了安放那个式神……本来接吻时的状况就完全不是班上同学所想象的那样。我被那家伙的式神束缚住,陷入不能行动的状态,那家伙很生气……啊,对了,我冒充夏目的骗局当时露馅了……然后,夏目还记得之前我跟你提起过的式神北斗?她当时刚好在场。铃鹿不知为何是把她当成了我的女朋友,为了报复我就在北斗面前故意……」

    夏目来到紧急楼梯后没有看向春虎的方向。

    春虎拼尽全力的想要说明当时的状况。不过却怎么也无法巧妙的转化为言语。焦急的心情让他甚至产生了逃跑的想法。

    「不管怎样,所以,虽然说是接吻,但完全不是那回事。那家伙和我互相都没有想法……不、不如说在那个事件中还是敌人……刚才那句话绝对是在戏弄我。无聊的让我生气。她是怎么样的家伙,你也心中有数吧?是吧?」

    回过神儿来,春虎发现自己在劝说时甚至加上了身体和手上的动作。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兴奋呢,春虎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我要这么急于解释呢……

    害怕夏目的怒火自然是原因之一吧。但是不仅仅如此。比起这个原因,必须要解开误会——不对,「想解开」误会的心情更加强烈。强烈到无法保持冷静的程度。

    然后,

    「……已经够了。」

    夏目终于开口,声音像是在强行控制将要溢出的感情。与她所言相反,春虎变得更加急躁了。

    「不,拜托你听我解释。我真的——」

    「所以说,我已经说够了!」

    夏目再次喊道,不是平时装出的男生语气,而是夏目「本来」的声音——女性的清澈声音。

    夏目撒娇般的身体颤抖,

    「这些我都知道。即使你不一一言明,我也知道!」

    「唉?」

    「即使知道……即使知道,也没办法了不是么!」

    「呜呜呜——」夏目鼓起脸的表情有些不同,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在哭,或仅仅是在悔恨。脸色红透的复杂表情。即使除去声音和她的说话方式,此时的夏目看起来也完全不像是男生。

    春虎对夏目的反应目瞪口呆。

    「没有办法……指的是什么?」

    「那个——什么都好吧!」

    「怎么会……夏目,你真得理解了么?」

    「我理解了!请不要让我重复!」

    「为、为什么?我之前跟你提到过这件事么?」

    春虎下意识的寻问。然后夏目表情一变,看上去有些狼狈。

    哇,夏目慌张起来,

    「你问我以前听没听过,春虎不是刚说过么!刚刚的说明就足够了!」

    「唉?但是,你刚才说『即使你不一一说明』……」

    「什么!这种细微小事,现在怎么都无所谓!从春、春虎体内出现式神时,我就知道个大概了!」

    不知为何被反过来发火。

    冷静思考一下,身体中出现式神多半是由于接吻的结果,这个推理太勉强了。但是,现在的春虎毫无反驳的想法和勇气。看起来,和铃鹿的接吻与普通的接吻有所不同这种细致的感情已经传达给了夏目,再贸然激怒她绝非良策。

    ——太好了。

    大概吧,春虎在心中自我安慰。

    「你能理解的话就好。谢谢。」

    「……这不是值得道谢的事情。」

    「是、是么。但是,嘛,谢谢。」

    「……」

    夏目用赤红的双眼瞪着春虎。不过,「……笨蛋虎」小声嘟囔了一句后,深深的、深深的叹了口气。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但是夏目似乎略微冷静了一些。

    深呼吸减弱了气语,

    「不论如何……亲、亲……这件事到此为止。毕竟除此之外,现在还有更重大的问题。」

    「什么?」

    认真的语气让春虎再次充满疑虑。

    夏目接着说道,

    「……你忘了么?我在去年夏天和她直接『见面』了。她也『看到』了我。」

    「怎么可能忘记,我当然记得。但是,到底——」

    「请回想一下。和她见面的时候,我是怎样的打扮?」

    夏目聚集会神的注视着春虎。春虎在迷茫之中再次试着回想当时的场景。

    去年夏天的夜晚。暴风雨之夜。为了阻止意图执行『泰山府君祭』的铃鹿,春虎在本家的屋子里成为夏目的式神,两个人向『御山』赶去。然后在『御山』山顶的祭坛处对抗准备仪式的铃鹿。

    雨停了。空中出现朦胧的月色。当时两人正骑在侍奉历代土御门家、马姿态的式神雪风背上。春虎的背后担着箱子,夏目手抓雪风的缰绳,气宇轩昂——

    「……啊。」

    春虎终于察觉到了。看到哑口无言的春虎,夏目点点头。

    「……是的。当时我……穿着巫女的衣服。坐在雪风背上……在马上还和她有过对话。她也应该仔细的看到了我。身着巫女装束、作为女性的我。」

    春虎脸色苍白。

    正如夏目所言。铃鹿看到了以巫女姿态现身的夏目。就是说,她知道由于本家『规矩』女扮男装、作为男性在此生活的夏目实际上是女儿身。

    但是,

    「不、不对,等下!当时铃鹿应该不认识『土御门夏目』的面孔。所以,她才会把我误认为夏目吧?而且……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即使在她和巫女打扮的你相遇时,我觉得她仍然没有察觉到你就是『夏目』。」

    「是的。当时她的确对我说出了『你也是土御门家的人么』这句话。就是说她看到了我的脸,仍然没有察觉到我就是『土御门夏目』。她肯定是由于之前得到的情况,满心认为『土御门夏目』是男性吧。但是……」

    夏目严肃的说道。

    「她看到了我的脸。」

    春虎再次沉默了。

    是的。铃鹿即使不知道当时见到的人是谁,也明确看到了「巫女打扮少女」的脸。只要如今再次看到夏目的脸,应该就会察觉到『土御门夏目』的脸与『巫女打扮少女』的脸相同。

    春虑突然张皇失措。

    「完蛋了!在刚才的入塾式上——」

    「没事。早晨在她察觉到春虎时,我马上用隐形术隐藏了形迹。我没有去看她的视线,但她应该没发现我。直到现在为止。」

    「但、但是……」

    「……是的,但是,从今往后……」

    夏目的语尾含糊起来,轻轻咬住嘴唇。春虎也无话可说。

    即便比不上铃鹿,夏目在阴阳塾中也算是名人。作为土御门家的下一任家主,受到诸多天才般的赞誉,在塾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说她是十分显眼的存在。

    本来『神童』大连寺铃鹿就在从事夜光咒术相关的研究工作。而且她断定夏目就是夜光的转生,为了『泰山府君祭』想要和夏目接触。她从一开始就应该关注着『土御门夏目』的存在。

    这般想来,在铃鹿进入阴阳塾的如今,难以想象她会对夏目没有兴趣。不远的将来,她毫无疑问会前来接触。

    那么,若是铃鹿看到夏目的脸,该怎么办?

    夏目的男装被拆穿的可能性极高。即便没有露馅,夏目的女扮男装也难以说是成功。

    ——要怎么办才好……

    春虎只能闭口不言。夏目也是同样。

    两位青梅竹马互相缄默的对视。彼此的脸上都没有答案,只能微微听到从塾舍内传来的午休时的喧闹。

    3

    最终也没有得出结论,就这样迎来了新学期第一天的放学。

    夏目在午休时的言行肯定还残留在他们的脑海中吧。京子、天马还有其他的同班同学没有再挤到春虎身前,而是从远处窥探。因此教室内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安静和紧张感。

    话虽如此,也有例外。就是冬儿。

    「……那么?结果早上的『那件事』是什么回事?你和那个小鬼还在吵架么?」

    冬儿走到了收拾着讲义的春虎和夏目身边,用周围人听不到的声音寻问。满不在乎的用「吵架」来形容和『十二神将』这样的对手的关系,应该说真不愧是冬儿吧。现在的麻烦还不够多么,他甚至显得比平时更加兴高采烈。

    但是,夏目坐在椅子上仰视冬儿,

    「……不知道。」

    小声回应后,就连这个喜欢麻烦的人也轻轻皱眉。比起夏目的回答本身,他大概察觉到了夏目的脸色和态度。

    「怎么了。需要这么严肃么?去年夏天的事件我只听说了概要……你们做了非常招她恨的事情么?」

    冬儿注意到周围视线后仍然直率的质问。夏目的表情像是不知该如何说明,看向了坐在旁边的春虎。

    但是,春虎,

    「……夏目,拜托你向冬儿说明。」

    说完后,突然起身。

    「唉?」

    「——春虎?」

    夏目和冬儿吓了一跳。

    春虎依次看了二人,用只有这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我去见个人。」

    然后春虎留下两人冲向教室的出口。「春、春虎!」夏目吃惊得想要叫住他,但他没有回头。

    反正不能带不能露脸的夏目一同去。

    离开再次变得吵闹的教室,春虎飞奔向走廊。

    目标是一年级的教室。

    ——果然不能这样下去。

    在午休时和夏目的交流没有想出解决的良策。在某种意义上这也理当所然,不是铃鹿本人当然就猜测不出她之后会如何行动。

    这样的话,最迅速的解决方式就是直接去见她,试着和她交流。

    在入塾式上的爆炸发言毫无疑问是她意识到春虎后刻意为之。即使是铃鹿,对春虎也应该有无法理解之处。毕竟就是自己在去年阻止了铃鹿的计划。

    ——听天由命,破釜沉舟……虽然想尽可能避免……

    姑且先去见一面,了解铃鹿现在有何打算是绝对的良策。现在的她和去年夏天时——在用禁咒唤醒哥哥的疯狂下的她不同。应该会有所不同。当然,如同冬儿所担心的那样,自己受到怨恨的可能性不小,但就此坐以待毙则毫无进展。

    春虎避开回家的学生,急速奔向一年级的教室。

    但是,

    「唉?回去了?什么时候?」

    到达一年级教室的春虎,看到从门前走过的两名女生——校服还很新的新生,拜托她们叫铃鹿出来。

    但是铃鹿已经不在了。听她们说,下课后铃鹿轻轻打完招呼后就迅速离开了教室。

    「就在不久之前。啊,但是,我只看到她离开教室,是不是已经回去就不清楚了。」

    「似乎是有人来迎接吧?我觉得大概是去见那个人了。」

    「你知道那个来迎接的人在哪么?」

    「那个……」

    「至于这个……」

    糟糕了,春虎挠了挠头。本打算鼓起勇气飞奔来此,但大概只是白来一趟。这样想来,在午休的时候就应该过来。

    另一方面,由于在入塾式发生的那件事,这两位新生当然记住了当事人中的春虎。好意回答春虎的问题时,两人彼此间一直在顶胳膊肘。

    春虎的问话中断时,

    「那个……前辈?大连寺在入塾式上说的事情是真的么?」

    「前辈是大连寺的原男友么?还是说,是现任?」

    脸上闪耀着好奇心、鼓起鼻子向春虎凑过来。偶然经过的素不相识的新生们也全都侧耳偷听。

    前辈这个不习惯称呼方式让耳朵有些发痒。虽然被新入学的女生亲切搭话也有些高兴,但现在可不是开心的时候。

    「不对,早上的那件事只是那家伙在戏弄我而已。」

    「但是,但是,你现在不就来找她了么?」

    「还有,用『那家伙』来称呼『十二神将』什么的,果然关系不普通!」

    「完全不对!只是认识而已。」

    「呀!」

    有什么好惊讶的!本打算如此怒吼的春虎强行咽了回去。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吧。春虎这么想着正打算回头,

    ——啊,等下。

    「呐。你们和那家伙——大连寺铃鹿的同班同学吧?今天一天都在一起?」

    「是的。」

    「当然。」

    「那么,那家伙——她是什么样子?稍微说过话了吧?」

    「怎么会,就算是同班同学,对方可是『十二神将』呢。」

    「向她打招呼,她会很随和的回答,但我们这边就难以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个人一起摇摇头。对阴阳塾的「前辈」说话时不是很轻松么,春虎没有说出自己的这番多余想法。

    「另外,大连寺在休息时间、午休时马上就离开教室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是的,是的。班上也有同学想向她确认入塾式上的事情。结果没有问到。」

    「……是么。」

    就她在入塾式上的态度来看,本以为她对周围的人表现的更加亲切一些。之前春虎一直在担心她会宣传一些莫须有的事情,看起来是杞人忧天了。

    ——说起来,今天早晨的那件事果然是对自己的复仇吧?

    两位新生仍然想要打听出真相不肯罢休。春虎随意的敷衍了几句后,迅速逃离了一年级的教室。

    春虎在下课后马上就冲向了一年级的教室,就算铃鹿离开了教室应该也是在不久之前。而且如果她要是去和前来迎接自己的人汇合,那么很有可能还停留在塾舍内。春虎暂且寻找起铃鹿。

    话虽如此,塾舍大楼太大,一个人寻找相当困难。拜托坤分头行动的话,能不能找到也有些微妙。

    「阿尔法它们在正门口守卫大概很可靠……但毕竟她被当成了偶像,也有可能从后门离开吧?」

    最可靠的办法是四处打探,挨个寻问路过的学生「有没有看到铃鹿?」。今天早晨发生了那档子事,就算没有发生,铃鹿的长相也早已广为人知了吧。

    不过这种做法大概会让春虎自身的风评再次大打折扣。眼前的骚动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在此之上四处打听铃鹿的去向不知以后又会出现怎样的传言。不知不觉中可能还会传出有婚约之类的事情。

    ——明天再做?

    忧郁的想法让春虎瞬间泄气。

    但是姑且等待铃鹿回来。他的目标不是有石狮子把守的正门,而是塾舍的后门。选择这里的原因在于正门人群混杂,即使找到铃鹿也会被别人看见。为了避免更多的误解,无论如何也要尽可能的在没有第三者的情况下与铃鹿直接对话。

    「……等下。但是,如果有人来迎接她,肯定无法与她两个人独处吧?」

    充满气势冲出来的春虎走入了绝境,再次陷入迷茫,最终将错就错还是走向了后门。

    大概由于已经放学,这里路过的学生比起从正里离开的少很多。春虎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今天从早晨开始就沐浴在好奇的视线中,已经感到厌烦了。

    ——真是的,全都是麻烦事。

    升入二年级的高涨心情和紧张感已经一丝不剩。实话实说,和铃鹿接吻的事在今天早晨之前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去年夏天的这件事给春虎带来了相当大的影响,突然被铃鹿亲吻此事完全无法与在那次事件中受到的其他冲击相比。春虎做梦也想不到,铃鹿会以这样的状态旧事重提。

    大概这可以说是铃鹿的诅咒——乙种咒术。

    「况且,也没有人认真听我解释……。虽然是接吻,但含意完全不同。」

    在空无一人的时候,春虎不知不觉的抱怨。

    但是,此地并非空无一人。

    「……喂,喂,惶恐之至……诚然所言。」

    坤的声音。

    诚惶诚恐却又不得不无意听到的语气。「……坤」,春虎抱住了脑袋。

    「你也听到我对夏目的解释了吧?那是『真诚』的事实。」

    「但、但是……!」

    大概是无法忍耐了吧,坤情不自禁的出现在春虎面前。蓝色的眼眸极其认真,三角耳朵也像打寒战似的轻轻摇晃。

    小巧的双手在胸前紧紧合住。

    「纵、纵为知名阴阳师,对象乃年不及事之女。如此轻狂以唇、唇、唇相许之事……!」

    「那个呢,坤。以唇相许什么的,是那家伙主动亲吻不能行动的我。你度过了无数时代,大概难以理解,在现在的时代中,年轻人亲个一、两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同班之诸位亦极为骚然……」

    「他们只是在拿我寻开心!就算是铃鹿对那件事也没什么想法吧。今天早晨特意提出来只是为了惹我生气。我可以打赌!」

    被自己的式神怀疑让春虎难以忍受。春虎对坤极力的辩解。

    坤面对春虎的样子翻动着眼珠。看起来暂且传达到了自己的心情。幼小的脸上浮现出了诚恳的信赖,坤点点头。

    「那、那么……春虎大人对伊并无非份之想……?」

    「没有!怎么会,完全的,没有!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和那家伙是敌人。算不上宿仇——至少我已经不恨她了。但也没有爱恋的余地。」

    「……哈……」

    坤仍然注视着春虎的脸,不久后露出了放松、安心似的表情。

    头上的耳朵来回摆动,尾巴也不老实的轻轻跃起。

    「完全如此么……此乃吾之失礼……」

    道歉的同时她的脸上充满了喜悦。春虎也松了口气。

    但在下个瞬间,坤的双耳再次笔直的立起。

    直至刚才为止犹犹豫豫的姿态犹如假象一般,坤拔出了尖锐的匕首,同时敏捷的转到了春虎的背后。

    春虎吃惊的问道,

    「怎么了,坤?」

    看向后方时,坤背向主人,为了保护背后握住『捣割』。

    举起匕首的坤——对面有人影出现。

    现在春虎等人位于通往后门的走廊。本以为周围没有人,但不知何时背后有人靠近。

    女学生。

    不认识的面孔。短发,比夏目更加矮小。校服的袖子过长,似乎不太合身。仔细观察才发现是位让人感叹的美人,但自己却没有察觉到。

    存在感稀薄。面对面仍然感觉不到她的动静。简直就像回过头看到幽灵似的,春虎无意间吓了一跳。

    透明感重合在美貌上的面无表情。

    幻影般淡泊的身姿。(PS:此处日语是陽炎,指的是地面炎热导致光线像火焰一样的跳动的折射现象)

    春虎下意识的凝视对方。

    不过最初的惊讶过去后,春虎马上就安心了。毕竟从这个女生身上感觉不到「危险」或是「紧张」。

    仔细「确认」之后,灵气也没有异常。面对坤举起的匕首也没有表现出慌张的举止。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大概是因为她使用了隐形术吧。存在感稀薄也可以用隐形还没有解除来解释。

    奇妙的面无表情换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认为是单纯的迷糊。如今她像是还没有睡醒,呆呆的看着春虎。

    「……那个……」

    ——是谁?

    在春虎提问之前,

    「幼女。」

    女生开口了,像是「砰」的扔出小石子般的说话方式。

    「唉?」

    「是幼女。」

    「幼……啊,你是说坤?」

    「狐狸幼女。」

    「……」

    「可爱的狐狸幼女。」

    「…………」

    开口后连续说出「幼女」。这家伙是怎么回事?春虎在这种想法下面部抽搐也没有办法吧。

    坤向春虎一瞥,春虎点点头,坤暂且将『捣割』收回鞘中。

    春虎把手放在坤的脑袋上,预防式神暴走,

    「这家伙叫坤。是我的护法式。那么——」

    「可爱的狐狸幼女式神。」

    「那个,所以说……」

    「那么你就是土御门春虎。」

    突然被叫到名字,春虎有些意外。

    「什么嘛,你认识我?……嘛,嘛,反正也是由于今天早晨的事……」

    「今天早晨的事?」

    「嗯?不是么?」

    说起来她不是因为看到了春虎的面孔,而是看到了坤才认出了春虎。从「幼女的式神」到「土御门春虎」真是令人讨厌的联想,虽说也是事实。

    女生用沉着的口气,

    「我没有参加入塾式。」

    「是这样么?那么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和坤?」

    「在典礼上被幼女告白了么?」

    「回答我的问题!说起来我没有被告白,对象更加不是幼女!」

    「……」

    「为什么要歪脑袋!不解其意的正是在下!」

    今年的新生全都是这种家伙么。铃鹿不必多说,这个女生也好,在一年级教室遇到的那两个女生也罢,她们可以正常交流么,春虎为此感到不安。坤虽然收起了匕首,但仍然用怀疑的视线注意着她的言行。

    「总之,你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

    今天从早晨开始就一直操心。春生气的向谜之女生怒目而视。

    面对春虎不礼貌的视线,女生仍然不为所动,脸上也没有表情。

    她用平淡的声音,

    「我是你的前辈。」

    「唉?是三年级?」

    春虎再次感到诧异。

    这是一年级所在的楼层,看上去矮小的外表让春虎对她是新生更加深信不疑。但是如果说她刚才使用了隐形术,比起新生的确更像是三年级。

    「不好意思——不对,非常报歉。我以为你是新生……」

    「因为我很小呢。」

    「不是,那个……」

    「因为我是幼女呢。」

    「绝对不——!」

    「没关系,我经常被误解。」

    「你指的是哪方面?被看成一年级?还是说经常被误解成幼女?」

    「我经常被误认为比实际年纪小许多岁。」

    「请放心!至少看起来绝对不像幼女!」

    如果夏目所言属实,三年级已经达到半职业的水平,但抛开技术不谈,人格居然是这样。对高年级学生的敬意在数秒之间灰飞烟灭,春虎的声音也粗暴起来。

    「啊,混蛋,已经够了。……暂且,那个,你……」

    「前辈。」

    「嗯,前辈。找我有什么事?我之后还有要事。」

    感到厌烦的春虎还是很有规矩的如此寻问。女生简单的「没什么」回答道。

    「只是偶然遇到。」

    「……什么嘛,我也微微感觉如此。」

    「因为这里有幼女,一不留神。」

    「你喜欢么?你这么喜欢幼女么,前辈!」

    「不是。」

    女生用没有起伏的语气回答,

    「因为我知道土御门分家的孩子带着这样的式神。」

    「唉?」

    在这个瞬间,女生看起来没睡醒的视线第一次聚焦了——春虎似乎有这样的感觉。之前她不可能没有看向自己,但她如同身于云雾般的印象在此时才终于显露身姿。

    当然,这是春虎个人的感想,很可能只是单纯的错觉。

    「我想见一次土御门家的人。」

    「为、为什么?」

    「有兴趣。好奇心。」

    「……那么,你之前见过夏目么?」

    「本家的儿子,之前我只在远处看到过。我还偶尔走过你的身边。」

    「……」

    听到女生的解释,春虎终于想明白了。

    铃鹿的出场让春虎完全忘记了,在阴阳塾中春虎和夏目本来就很受关注。特别是夏目,身为名门土御门家的下一任家主,理所当然的成绩优秀、容貌端庄。而且还有身为土御门夜光转生这样的传闻。

    刚刚入塾的新生还好,对现在的三年级学生来说,「土御门家的两位后辈」是十分令人在意的存在。这样想来,偶然间遇到来打声招呼也可以理解。

    「当然——」

    「当、当然?」

    「对幼女也——」

    「前辈,我不需要这种个人情报。」

    春虎打断了女生的话,嘟囔道。真是让人疲惫的前辈。

    「嘛,但是我能理解。前辈也大抵上了解我是什么样的家伙了吧?满足了吗?」

    「是呢。」

    女生如此说道,迈着小碎步向春虎靠近。坤摆好了架势却被春虎用手制止。

    女站在春虎面前,目不转睛的仰视春虎。从这个角度看,她变得更小巧了。大概和铃鹿差不多吧,说不定还要更矮一些。

    女生举起了手。

    女生从袖口伸出了食指摸向了春虎的脸——准确而言是左眼下方的五芒星印记。

    「这个是。」

    「唉?……啊,这个像印记似的东西么?这个有许多原因,简而言之就是咒术的——」

    「不适合你。」

    「别多管闲事!」

    春虎第一次感到说话也会积累疲劳度。

    看起来女生这下子终于满足了。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她刚才的肩膀晃动大概是在笑吧。

    「那么」

    小声招呼后,她简洁的转身,迈着同样的碎步离开了。

    没有回头看向发呆的春虎,也没有停下脚步,

    「再见。」

    然后女生穿过走廊消失在拐角处。剩下的春虎迷迷糊糊的不知该去向何方。

    「……到底是什么回事。」

    无情打采的嘟囔了一句。

    刚进阴阳塾时,春虎就因这里的塾长、讲师还有学生全都是怪人而愕然,但说起来以前从来没有和高年级学生说过话。经过半年后,居然再次让自己受到同样的惊讶,阴阳塾果然深不可测。

    「……啊……坤。暂且再次隐身吧?」

    「是、是的。遵、遵、遵命。」

    式神老实的回答一反常态的感染了春虎的内心。

    ——这家伙是治愈系呢。

    春虎深切的感受到。

    正在此时。

    「嗯?那不是春虎君么?在这里做什么?」

    春虎的背后传来了从容的声音。春虎慌忙回头,

    「大友老师。」

    班主任——接着一年级,在二年级继续担任的——大友。左手放在西裤口袋里,右手拄着杖,大友一边拖动义足一边向春虎露出了微笑。

    但是春虎的视线穿过了大友,看向了他身后的两人,

    「啊。」

    下意识的发出了声音。跟前的一人——穿着飞行皮衣和牛仔裤的男人看到春虎,些许惊讶之余,「哦」很高兴的回应。

    「好久不见。还记得我么?处理鵺时辛苦你了。」

    「木暮先生——和——!」

    春虎在上个月的灵灾袭击中与『十二神将』中的木暮禅次朗相识。但是春虎此时的大部分注意力全都放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

    少女注意到春虎后,复杂的表情从脸上一闪而过。然后嘴唇做出了「哼」这般居高临下的冷笑动作。但是比早晨做作的样子,这幅表情果然更像她的风格。

    「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呢,『前辈』。你用这么热情的视线看着我,让我有些困扰——」

    是的,铃鹿用令人怀念的语气骂向春虎。

    4

    「现在即使我对这家伙做些什么,也没有任何好处吧?」

    春虎提出想要和铃鹿两个单独说话时,大友和木暮都面露难色。但是铃鹿的这句话似乎得到了两人的认同。

    「……只有五分钟。」

    「春虎君也要冷静。」

    留下这句话后,木暮和大友离开了位置。

    说是离开位置,实际上就是走到走廊的另一头,在远处观望。大友和木暮似乎知道春虎和铃鹿的因缘际会。想到今后的事情,与其让两人再也不会接触,还是让他们在自己的监视下见一次面更好。

    因此,在塾舍的走廊里,在远处有大友和木暮等待的情况下,春虎久违的直接面对了铃鹿。

    尽管这样,即使大人给两人准备好了「交流下吧」这样的机会,一时之间也难以开口。春虎和铃鹿都在窥探对方的态度,时间在压力之中缓缓流逝。

    ——要振作。我就是为此才来到这里。

    春虎给自己鼓劲,暗地里深吸口气。

    「好久不——」

    「怎么了?」

    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口,铃鹿的口气要稍微强硬一些。

    春虎开局受挫,

    「唉?你说怎么了……」

    「……笨蛋。」

    在春虎注视着铃鹿的同时,铃鹿没有看向春虎,如此骂道。

    「肯定是今天早晨的事吧。虽然吃了一番苦头,但我还是很开心。」

    「……那就高兴吧。在我吃苦头的时候。」

    「呵,呵,呵。感觉不错呢。解开心中郁结,有这么句话吧?」

    「那样就好了。」

    「是呢。来阴阳塾也有好处呢。」

    铃鹿说着终于看向了春虎,满脸笑容。

    ——这个小鬼。

    春虎深知自己此行的目是交流,却仍然怒上心头皱起眉毛。

    说起来,她就是这样的家伙。虽然不至于忘记,但久违的谈话也确有新鲜之感。也就是新鲜的怒气这样的感觉。

    「你的脸全青了呢。呀,笑一个,像那时候的你一样。」

    「……你这家伙太过分了。一开始的致词是什么回事,大概就是装可爱吧。霎时之间我还以为是别人。」

    「哼——因为我可不是像你一样的笨蛋。说起来,本来我和你的立场就不同。立场,你明白么?看来普通的学生理解不了呢。」

    「立场,呢。那么你要走偶像路线么?太勉强了吧。我确实理解不了。真厉害呢,『十二神将』。」

    事先严令坤不许出来真是有先见之明。春虎和铃鹿两人面带目中无人的笑容,中间火花四溅。

    毫无成果。

    但是春虎觉得这是必要的步骤。

    简而言之,铃鹿是性格别扭的人。在去年夏天他就了解到了这点。如果没有低级的互相咒骂以及毫不客气的言语之争,就没办法敞开胸膛说话。

    而且,

    ——虽然让人生气……

    但是并不讨厌。彼此敞开胸膛说话,即使是咒骂也会感到爽快。恐怕铃鹿也有同样的感受吧。

    「——那么?」

    春虎稍微切入了主题。

    「你为什么会在阴阳塾?入塾说是出于某种原因还有本人的希望什么的……反正后者无所谓吧?那么是什么原因?」

    「哈,为什么我必须要逐一向你说明?笨蛋似的。」

    「喂,喂,别蹬鼻子上脸,我可是你的初吻对象吧,honey?」

    听到春虎厚颜无耻的话后,铃鹿下意识的歪起嘴角,怒目瞪向春虎。

    但是,瞪了不久后,

    「……是惩罚。Penalty。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不然的话为什么我非要来这里不可。」

    「penalty?是对去年的事件?」

    「还会有别的么?……真是的,吵死了。身为国家一级阴阳师的我为什么要和这群半桶水在一起不可?太屈辱了!」

    「……真是可怜的孩子。」

    「才不想被你这么说!本来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都是某人的错……才导致我现在的惨状。」

    铃鹿说完后,脸上浮现了自嘲的笑容。这份自嘲不是她用来证明自己从容的姿态,看起大概有一半就是自暴自弃的自嘲。她像是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

    春虎马上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真好呢。这位某人过来找你了。」

    「……」

    铃鹿脸红了。

    少女瞪向了春虎。但是春虎正面回视之后,她又闭上了眼睛。似乎想说一些激烈的话……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

    之后大概为了隐藏自己的表情,铃鹿看向了别的方向。

    看到铃鹿这些小孩子似的反抗,春虎轻轻叹了口气。

    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

    「……哥哥呢?在那之后埋葬了吗?」

    「……嗯。」

    「这样啊。」

    「……」

    铃鹿闭着眼睛,背过头去。似乎不想让春虎看到自己的表情。

    春虎不急不忙的缓缓说道。

    「penalty呢,到什么时候为止?」

    「……三年,直到毕业。」

    「这样啊。但是呢,能够这样结束不也很好么?」

    「……哈?你真是笨蛋。不可能就此结束的。你真的不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吗?」

    听到外行天真的发言,铃鹿打起了些许精神,鄙视春虎。

    然后,

    「反正你的班主人会偷偷告诉你,机会难得我就亲口说好了。」

    话音刚落,她突然用右手撩起了自己的前发。

    铃鹿的额头清楚可见。什么嘛,感到有些怀疑春虎突然注意到少女的额头上有个细小的「印记」。

    长约一厘米左右的两根线交错——细小的X印。

    春虎看到这个「印记」后迅速连想到了自己脸颊上的五芒星印记。虽然比铃鹿额头上的精巧,但外观上大体类似。

    「这、这是什么?……咒术?」

    「是的。用来封印我的咒力。」

    「唉?什么?现在你的咒力被封印了?」

    「我不是说过了么。」

    「……这就是惩罚?」

    「别问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铃鹿面带些许厌恶的表情,露出自己的额头。但当春虎靠近凝视时马上脸红起来,慌忙放下了前发。

    「——嘛,嘛,虽说是封印,但也只是限制而已。我本来只是名研究员……但是可恨就是可恨。说起来,封印我的咒力什么的,简直就是全体咒术界的损失。我在说什么,这种感觉不是像笨蛋一样。」

    她快速的说完了这段话。看上去有些发火,却意外的感受不到怒气。

    但是,春虎对此完全同意。

    虽说是『十二神将』,不对,正因为是『十二神将』,引起了那种事件的铃鹿成为了阴阳厅眼中的「危险人物」。让这位「危险人物」进入阴阳塾——既是对当事人的处罚——也很可能招致各种麻烦。不过,如果封印住她的咒力,即使铃鹿引起麻烦,危险度也会变低。

    毕竟铃鹿优秀的能力和不成熟的性格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就连门外汉春虎也察觉到了,阴阳厅不可能没有看到铃鹿身上的这种不平衡。暂时封印住她的能力,让她与能力相近的同时代学生共同在阴阳塾学习,在催促她的人格成长这方面可以说是相当优秀的处罚。

    而且,特意采取这种处罚也是阴阳厅对铃鹿的能力评价很高的证据。即使引发了那样的事件,阴阳厅仍然需要『神童』吧。

    「啊,不要忘记封印只是限制性的,打败像你这种程度的家伙轻而易举,别得意忘形。」

    「我没有得意忘形。首先,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哼。……嘛,当然。你还没有不自知到找我滋事的程度。」

    「所以说不会的。」

    春虎对顶嘴的铃鹿露出了苦笑。

    和她在过去有无法忘记的因缘,现在也难以断言不再害怕她。不过即使如此,春虎觉得自己正在逐渐了解这名叫为铃鹿的少女。

    她毫无疑问是难以相处的家伙。不过并不是不能相处。

    「你又如何?早晨的事就算了,如今还在恨我么?」

    春虎试着用调侃的语气寻问。然后铃鹿露出了难以回答的样子。

    恐怕在考虑各样模式的毒舌吧。

    最后说出来的是,

    「……哈。一如既往的把自己的愚蠢全都暴露出来了呢。应该说是自我意识过盛吧。为什么身为『十二神将』的我会对你这样的人睚眦必报?早晨的那件事只是偶然发现了你,稍微愚弄一下而已。」

    铃鹿用极其厌烦的口气洋洋自得的说道。春虎本想发怒,最后还是苦笑了事。

    ——说不定,这家伙,

    实际上比春虎想象中更加容易理解。当然也有可能是春虎被骗了。

    「听到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刚才我也说过了,我想尽可能不再和你争吵。

    「所以说别得意忘形。去年夏天是例外中的例外。我会和你争吵什么的,想想看本来就毫无价值。你能稍微掂量下自己的份量么?」

    铃鹿歪起嘴角嘲笑道。忍耐,忍耐,春虎对自己暗示。

    但是,铃鹿继续说道,

    「啊,对了。不仅仅是你,还有土御门的下一任家主也同样。土御门夏目。」

    她一说出口,春虎下意识的全身颤抖。

    万幸的是铃鹿似乎没有察觉到春虎的反应。

    「听说在阴阳塾被当成了天才,毕竟还是业余之人。你忘了么?去年被我轻而易举的吸走了灵气。」

    「……没、没忘……」

    春虎好不容易挤出了回答。回答的同时也在全力的思考。

    ——这样的口气,也就是说,还没有……

    铃鹿还没有察觉到夏目的真面目。

    然而,就像是印证春虎的这个推测似的,

    「结果我到最后都没有看到土御门夏目,是怎样的家伙?应该比你正经些吧?」

    「……那个呢,嘛。」

    「哼。嘛,我的期待落空了么。虽说是夜光的转世,到现在还没有取得资格,在这种地方上课。看来不配当我的敌人呢。」

    「那个转生什么的,还没有确定吧——」

    「哈?身为国家一级阴阳师、还是夜光研究专家的我已经如此断定了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果然没错。铃鹿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夏目的真面目。

    但是,除去这点,春虎仍然有不得不问的事。夏目是夜光转世这个传闻煞有介事的流传开来。夏目自从懂事之后一直为此所苦恼。

    不过,这个问题只是自寻烦恼。

    「说了这么多,让我和本人见一次吧。从明天开始就没有令人抑郁的看管人了。我也对夜光的转世有些兴趣。」

    「不,那个——!」

    「嗯?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铃鹿露出了怪异的表情。春虎焦急失措。

    不让同在阴阳塾的夏目和铃鹿见面的理由,一时之间相不出来。蹩脚的谎言马上就会被拆穿,如果以「夏目不想见铃鹿」为理由拒绝,铃鹿反而会更加好奇,很可能主动与夏目接触。

    ——糟糕了!

    怎么办?春虎陷入了不自然的沉默之中。

    但是,

    「大连寺,差不多到时间了。」

    在不远处看守的木暮提供了意想不到的帮助。

    木暮向两人走来的同时拿出手机确认了时间。

    「报歉,我之后还有工作,差不多回去吧。」

    木暮的话让铃鹿轻轻皱起眉头。看起来铃鹿在同为国家一级阴阳师的木暮面前没有装老实。

    她用和刚才对春虎同样的愤恨语气,

    「……你先走一步我也没有任何困扰。」

    「不巧的是,今天我毕竟带你一起回去。学年不同,但毕竟都是阴阳塾的学生。说话的机会还有很多吧。」

    说完后,木暮用明朗的笑容看向春虎。

    「但是,我找你还有点事。」

    他突然用胳膊缠在春虎的脖子上,拉着惊讶中的春虎远离了铃鹿身边。

    「什、什么事?」

    春虎慌忙问道,木暮背对着铃鹿悄悄耳语。

    「怎么样?上个月的恐怖活动后,夏目君的周围有什么异常么?」

    「没有。」

    「是么。当时太混乱,因此没能和你们好好打招呼。但是天狗向我汇报了你们的活跃。我作为个人想再次对你表示感谢。」

    「不用不用,我只是想成为夏目的力量……」

    毕竟对方是『十二神将』,身为独立祓魔官的精英。春虎在慌张当中做出回答已经全力以赴了。

    看到春虎这样的反应,木暮露出了笑容。

    「不用谦虚。我真的很感谢你们。我代表祓魔局再次致谢。当时真是帮了大忙。」

    「……哈……」

    如同木暮所言,灵灾袭击时一片混乱,春虎几乎没有和这位独立祓魔官说话的机会。之前大致从夏目和京子口中听说过他,但完全没想到他是如此毫不做作、直爽——而且我行我素的人。

    「那么?感谢之后还有什么吗?」

    木暮压低了声音,

    「大连寺就拜托你了。那家伙本性不坏。只是不擅长直率的与人交往。」

    春虎不由得注视着木暮的脸。

    木暮抱住春虎的肩膀,再次微笑。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只是说让你们融洽相处。没关系,我虽然没有听到你们所说的内容,但看到刚才的样子就能明白。你肯定能和她很好的相处。」

    木暮对春虎耳语完,没有等待春虎的回答就放下了胳膊。

    敲了下春虎的肩膀,当作告别的招呼。

    「……好了,走吧,大连寺。」

    木暮离开春虎身边,催促看向这边的铃鹿。

    铃鹿看向春虎的眼神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最终没有开口。她没有等木暮,自己先行向后门走去。春虎也错过了时机,默默的看着铃鹿离开。

    「再见,阵,从明天开始就拜托了。」

    「byebye。」

    木暮最后向大友打完招呼后,与铃鹿一同离开了走廊。剩下的只有春虎和大友。

    最后大友毫无干劲的回答吓了春虎一跳。如果没听错,木暮用「阵」来称呼大友……

    注意到了春虎的疑惑与疑问后,大友向春虎耸了耸肩。

    「我和那家伙有段腐缘呢。不说这个了,怎么样?铃鹿君今后能顺利么?」

    「唉,不是,那个……」

    看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春虎,大友露出了微笑。同样是柔和的微笑,但却与木暮的有着不同的意味。

    「禅次朗说了什么,我大致都能想到。不过,正直而言,我也觉得铃鹿君需要朋友。」

    「朋、朋友么?」

    「是的。……你注意到了吗?现在的铃鹿君呐,与刚进入阴阳塾时的夏目君站在类似的立场上吧?只是众人看待他们的视线正好相反。」

    「……!」

    班主任出人意料的分析让春虎瞠目结舌。

    春虎在半年前转入阴阳塾时,夏目与班上同学互不来往,在教室中受到孤立。部分原因是由于夏目认生的性格,但缠绕在她身上的夜光传闻也毫无疑问是重要原因。何况——这是大友不知道的情况——夏目身为女生,必须躲避着周围生活。直到春虎到来之前,夏目连一个可以亲切交谈的人都没有。

    相对而言,铃鹿是『十二神将』中的『神童』。作为刚刚入学的新生就备受瞩目。短短的一天内,已经变成了学生们的偶像。

    但是春虎知道,这是「大连寺铃鹿」对外的演技。能够和真正的铃鹿正常交流的果然只有春虎一人。在孤独的程度上,铃鹿和过去的夏目相同。

    「……你转学进来后,夏目君周围的环境有很大改善。这都是你的功劳。所以这次转来的铃鹿君,你至少也帮帮忙吧。」

    大友说完后,把手放到了春虎的肩膀上,是木暮敲过的另一边。

    春虎无法做答,沉默的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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