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人会议

    1

    太阳渐渐沉向大楼遮盖住的地平线。

    新宿,歌舞伎町的一角。被咒术完全封锁的小胡同断绝了一般人的通行。周围在橙色的斜阳渲染下,不禁让人产生时间流动变缓的错觉。

    昼夜交替的间隙,也就是逢魔之时。

    『……进攻,开始。』

    男人沉默的听着的耳机中传来的简短命令。一辆大型卡车停在被封锁的小胡里同,他坐在车内最里面的座位上。双脚甩在狭窄的过道上,身体靠向坐席的靠背。

    简而言之是位「不吉」的男人。

    尚且年轻,大概二十岁前后。身体纤细,就像是被刀刃削过似的,让人感到粗鲁、暴躁。剪短的头发染成银色,耳朵上还扎着几个耳环。

    带毛皮的夹克,牛仔裤。涂有反光层的太阳镜盖住表情,但目中无人的嘲笑就像旧伤疤一样刻在细薄的嘴唇上。最明显的标志是额头上刻有刀伤似的X印。

    独立祓魔官——『十二神将』镜伶路。

    镜坐姿抱着胳膊,聚集会神的听着从耳机传来的情报。太阳镜内侧的双眸射出锐利的视线。视线透过贴着车窗膜的窗户看向了外面。对面是杂用的大楼。

    有见鬼能力的镜可以看到数人的灵气纷纷奔向那个大楼的三层、四层、五层,所有人的灵气都远超常人。大楼内部的人注意到来自外部的「入侵」后——他们也拥有强大的力气——慌张的开始抵抗。

    数次咒力浪潮构成了数个咒术。进攻的咒术和迎击的咒术连锁,交错。

    咒术战。

    对面的大楼里展开了咒术者之间战斗。

    不久后,玻璃破碎的声音,某物倒塌的声音,悲鸣与怒吼,咒文的咏唱,连身在大楼之外都能听到。对手在激烈的抵抗,从耳机中传来的报告和指示也随之愈加激烈。

    但是,

    「……『不在』么。」

    镜一字一顿的嘟囔道,哼了一声。

    「那个……伶路?咱们还不去么?再不快点就要结束了。」

    惶恐的确认声音似乎是在委婉的催促镜。

    除了镜还有一个人留在卡车内。镜坐在最里面,而他坐在镜的前一排,把脸贴在车窗上目不转睛的仰望对面的大楼。

    身材瘦高的青年,很有特征的长发束在脖子处,一眼看去会让人错看成女性的美貌。散发出的迷糊气氛如同孩子一般,是名弱气的文雅青年。

    青年坐在狭窄的座位上像是很拘束,双手在胸前抱着细长的袋子。那是用于收纳日本刀的刀袋。

    青年回过头看向坐在后在的镜,

    「呐,呐,伶路。」

    不断的重复。

    「你不去么?这样的话,我能一个人去么?」

    尖细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孩子闹去玩似的。

    青年很有耐心的重复着请求,但镜没有理睬。即便如此,不接受教训的青年催促再三,镜一言不发的屈起了伸出去的腿。

    嘣,从后边踢向青年的坐位。

    青年吓得身体缩成一团。越过坐位的靠背用无聊的目光看向了镜。

    卡车内再次出现了沉默,也正因如此车外——从已经变成战地的大楼传来的噪声可以听得一清二楚。青年再次向窗外看去。

    大楼里的咒术战还在继续。

    不过大势已定。在大楼中闭门不出的抵抗者反应越来越迟钝。

    不久后,卡车司机位置处的车门被打开了。

    坐进来的是位身着西装的青年。他坐在司机席上,关上车门,看向了后视镜中映照出的自己。

    「结束了。咱们没有伤亡。对面也没有人员致死。只是……」

    青年用平静的口气报告,嘴角闪过了轻微的苦笑。

    「劳烦独立官大驾,但似乎扑空了。本事件和『D』没有关系。」

    向镜报告情报的青年名叫比良多笃祢,是吏属于阴阳厅咒术犯罪搜查报公安课的咒术搜查官,简称咒搜官。

    上上个月,在东京都内引发全区域灵灾袭击的罪犯是双角会的成员。二天前,咒搜部得到了和双角会残党相关的情报。负责搜查双角会的比多良直角开始暗中侦察。本次强袭的计划就是为了得到证据、彻查这个据点。

    上上个月的灵灾——在咒术界中以『上巳再祓』之名记录在案的连续事件,最终确定与某位阴阳师相关。这位阴阳师才是本次行动的目标。

    咒搜部暂时用『D』这个符号称呼这位谜之阴阳师。

    这位阴阳师『D』虽然从很久之前就已确认存在,但真正面目却仍然处于迷雾当中。过去曾数次收到其报上「芦屋道满」之名的情报,却真伪难定。可以确定的是『D』是拥有极其强大力量的阴阳师,而且至今为止曾经多数出没于双角会周围。

    咒搜部将『D』当成高危险度的不稳定性因素长年追踪调查,最近『D』的活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因此在本次袭击据点的时候,为了防备万一『D』会介入的情况,特别向祓魔局请求让独立祓魔官前来压阵。镜答应了这个请求,所以来到了现场。

    最终,本次作战确认和『D』没有关系。咒搜部本来就认为可能性很低,这也是意料当中的结果吧。

    「让您白跑一趟,非常报歉。但是托您的服,行动也以成功告终。辛苦您了。」

    还在盯着后视镜的比多良用稳重的声音对坐在后面的镜说道。

    忠厚老实的举止比起阴阳师更像神主,准确而言应该是牧师。只是映照在镜子里的双眸锐利,显现出了他坚强的内心。剪得整理的前发中只有一撮染成了红色,令人印象深刻。

    虽说如此,镜大概根本没有看向比多良。

    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从他戴着太阳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在双方都缄口不言时,只有抱着刀袋的青年鬼鬼祟祟的来回窥探两个人的神色。

    毕多良再次露出了苦笑。

    「实际上天海部长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偶尔久违的来露下脸吧”,大概这样。」

    听到这句话后,镜终于

    「哼」

    咋了下舌头。

    刚进入阴阳厅时,镜被分到了咒搜部。咒搜部部长天海大善是他曾经的上司。

    镜屈身从坐位上站起,

    「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我送你。」

    「不用。」

    粗鲁的说完后打开了滑轨式的车门。比多良再次「辛苦您了」向他告别,镜没有回头,跳下了卡车。

    抱着刀袋的少年也慌张向镜的背后追去。青年瞥了一眼比多良,但最终什么都没说的离开了。

    打开的滑轨式车门缓缓的自动关闭。

    「……」

    比多良轻轻的把手伸向后视镜,改变角度,注视着镜从卡车离开后的背影。

    一言不发,若有所思的仔细注视。

    ☆

    镜闲散的走在黄昏的歌舞伎町。

    从身边走过的行人尽可能的与他保持距离。即使不是咒术者,镜仍然会散发出不祥的气氛。在强烈的意识下,似乎连看向他都会感到害怕。

    刚才同在卡车里的青年跟在镜身后五、六步的位置。

    这样来看,就能发现他比镜还要高。瘦型的身体比较显高,即使如此他的身高也在190厘米以上吧。相当高的个子。

    只是溜肩膀以及像猫一样蜷起的后背让他的存在感比走在前面的镜还要弱。身上穿的衣服与华丽的镜形成强烈的对照——到处可见的西装和西裤。走路时候仍然非常小心的双手抱住从车内就一直抱着的刀袋。

    青年面带别扭的神情,翻着眼珠瞪着镜的后背。

    十分不服的,

    「……呐,伶路。为什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愤恨的说道。

    「明明久违的出来一趟……我才不要这样……」

    「……」

    「怎么了。高兴一点,伶路。被画那个X印后就完全变了个模样。」

    「……」

    「啊,太无聊了,太无聊了。啊,失望,失望。」

    「……」

    青年仍然在纠缠不休。即使声音又小又细,也应该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但是镜没有丝毫要转头的意思。

    大概青年从中途开始就以报怨为乐了吧,越来越沉迷于对镜的批评。「呀,伶路真不亲切」,「呀,伶路说话刻薄」等等,看起来平时藏于心中的事情都得意忘形的说了出来。

    用得意洋洋的神色,

    「明明只是伶路而已却这么嚣张,应该这么说吧——」

    「——雪巴。」

    突然被叫到名字,青年——雪巴慌忙停下脚步。走在前面的镜也站住,扭着身体回头看向雪巴。

    镜从夹克从伸出右手,弯动食指「过来过来」招呼雪巴。雪巴就像是被饲主呼唤的小狗一样双眼闪亮,急忙冲向了镜——

    被打了。

    怎么说呢,不是事务性的,而是极其锐利的横击。雪巴捂住被打的脑袋,不敢大声叫喊只能哆哆嗦嗦的蹲在原地。镜缓缓的把右手重新放回夹克的口袋里,这次抬起右脚用机车靴的鞋底踢向雪巴脑袋的一侧。

    周围的行人都惊讶的看着两人。雪巴——只是小心的抱着刀袋——发出可怜的悲鸣倒在了沥青路面上。

    「太、太过分了!你在做什么,伶路!」

    「……『大人』。」

    「哈!什么,这个——喂!还、还来!别踢了!快停下,伶路。请别踢了,求你了,伶路『大人』!」

    雪巴半哭的求饶后,镜终于停下了踢向青年的脚。之后什么都没说,倒转脚跟快步离去。雪巴挤挤鼻子,站起身追向了镜。

    来往的路人哑口无言的望着这两个人。但是,其中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吧。镜的拳头击中后,雪巴的身体——轮廓虚化,全身出现杂色。这是一种被称为灵滞的现象,此地应该没有一人知晓。

    不论如何,追上镜的雪巴再次跟在了他的身后。

    两个人的距离比刚才还要近上几分。雪巴用含泪的双眼瞪着镜,尖起嘴唇。

    「……呐、呐,伶路……大人,你是不是经常忘记自己的手指上戴了好几个粗鲁的指环?明确来说,那个是凶器。和指虎没有区别。要不是我的话早就死了。

    「是呢。是你的话就死不了。」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问题!我是在说请不要随随便便的连续挥出可能会杀掉普通人的攻击!」

    「就是说,你闭上嘴别说废话就没事了。」

    镜用极其冷淡的口气说道。雪巴苦着脸愤恨的对镜怒目而视。

    但是,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难道说伶路也着急了?因为『D』没有出现。」

    如此寻问。被暴力教训了一顿后,似乎还没有长记性。

    镜仍然没有马上做出回应。不过这次也没有当成耳边风。

    他的嘴唇上浮现出冷笑,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家伙不会出现。虽然不知道他以怎样的原则行动,至少在刚才的现场没有这样的『气味』。」

    「气味?」

    「……嘛,就是直觉。比如上一次……在鵺的事件结束后的『那个现场』,那家伙似乎想吃的几个饵食都凑到了一起。」

    镜不像是在对雪巴说话,而是冷淡的自言自语似的嘟囔。

    「最重要的是……遇到他一决胜负也无所谓……不过那家伙如今暂时在黑暗中乱蹿对我更加有利。」

    「唉?为什么?」

    「狡兔死,走狗烹。——反过来也是真理。何况如果对手不是狡兔而虎狼,如此一来只能松开锁住狗的链子。」

    「……哈?我还是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在说你。」

    「唉?我?」

    雪巴睁圆了眼睛反问道。镜越过肩膀注视着雪巴——他使役的式神,扑哧一笑。

    镜能够得到雪巴的「召唤许可」,原因毫无疑问在于咒搜部——以及接受咒搜部请求的阴阳厅上层越来越重视『D』的存在。作为对抗『D』的手段,使用本来禁止的式神——虽然有所限制——被认可了。

    在上上个月的灵灾袭击之后,镜、还有独立祓魔官木暮禅次朗曾经极其近距离的接触到『D』。两位『十二神将』确认了『D』的存在,并且证明了他非凡的「力量」,阴阳厅不得不尽快制定具体的对策。比如即使冒些风险,让镜使用雪巴这样的对策。

    「……所以,不能慌慌张张的鼓足干劲在狩猎虎狼上。反正这个机会也是增加『筹码』的手段。」

    「筹码?」

    「就是说增加手里的牌。……啊,对了。顺便也必须好好回敬一下那个故弄玄虚的讲师呢。」

    说话的瞬间,镜片深处的双眸孕育出剃刀般的杀气。

    镜和木暮与『D』近距离接触时,实际上现场还有另一位『十二神将』刚好在场。元咒搜官——对镜来说也是曾经在工作中受其指导的前辈——名为大友阵的阴阳师。当时的大友为了限制镜的行动,对他施加了「诅咒」。

    在那之后,镜彻底的调查自己的身体,确认了大友的「诅咒」是单纯的乙种咒术——也就是「谎言」。虽说如此,镜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大友的诅咒大概只是口头上的而已。只是镜太了解大友这个男人,所以不能百分之百的确认。因此即使百分之九十九的确认,他也只能老实的撤退。

    被摆了一道。简单而言就是这么回事。但是这次的互相欺骗是以彼此的生命为代价,是全力以赴的胜败。被骗了一次不去报复的话实在心有不甘。

    然后,

    「……就算我不是『D』,也想好好品尝下那些饵食呢……」

    镜回想起当时在场的——大友想要保护的那群阴阳塾的学生。

    土御门夏目。

    土御门春虎。

    还有,阿刀冬儿。

    前两个人不仅仅出身于名门土御门家而已。作为本家后嗣的土御门夏目在传闻中是土御门夜光的转世——那位现代阴阳术之祖、造成灵灾发生根源的大阴阳师。实际上,至今为止夜光信徒曾经多次与其接触。

    另一方面,阿刀冬儿是体内封印着鬼的新鬼少年。而且那个鬼很有可能是两年前的灵灾袭击——『上巳大祓』时,首犯大连寺至道作为自己的形代让其降临的「某物」。鬼现在似乎处于封印之中,施加这个封印的是另一位土御门——土御门春虎的父亲。

    而且。

    有趣的是,从今年春天开始阴阳塾中又多了一位『十二神将』——『神童』。她的名字叫大连寺铃鹿,是把阿刀冬儿变成新鬼的大连寺至道的女儿。这究竟是何等的因缘。

    听说『神童』进入阴阳塾是阴阳厅上层的意思,也就是作为她去年所引发事件的惩罚。

    不过这样一来,又会产生一个疑问。『神童』大连寺铃鹿本来是『帝国式阴阳术』的研究人员。这个『帝式』是由土御门夜光创造,成为现在阴阳术基石的咒术体系。她所引发的事件也是基于这方面的研究——也就是「和夜光相关」的事件。

    不论如何,为什么上层会让她进入「夜光转生」的土御门夏目所在的阴阳塾呢。这样一来,与其说是对她的惩罚,简直更像是在引诱她再次捣鬼——难道是在为她的研究铺设舞台么?

    「……不对,这样说来,因为大连寺至道的关系,她本来就是双角会——夜光信徒。」

    大连寺至道是史上第一个因为引发灵灾袭击而在咒术界彰显夜光信徒恶名之人。阴阳厅为什么会让这个男人的女儿来从事『帝式』的研究呢?因为尚未成年所以让她就职于不用去现场的研究工作,即使有这方便的考虑,那么又为什么特别许可她从事与土御门夜光的研究呢?

    「……想不明白呢。」

    如今,这群孩子在自己尚不知情的情况下背负着各自的意图,全都集结在了一起。简直就像是在期待着某种化学反应——就像是某人在期待着一样。

    还有一个决定性的因素,在那个成为舞台的地方,辞去阴阳厅工作的大友——原『十二神将』之一的男人——作为一名普通的讲师拿起了教鞭。

    阴阳塾。

    对现在的镜来说,那里是他最感兴趣的地方。不对,恐怕不仅仅是自己吧。『D』也是,阴阳厅也是。生活在这个业界的人,只得拥有获得情报的「耳朵」以及预见未来的「眼睛」,大概都会将现在的阴阳塾当作至关重要的观察对象。

    「……」

    镜无法停止自己的思虑。摆出目中无人的脸色,狡猾的头脑假定着各种各样的疑问,不断的推测。

    从旁边注视着这样的主人,不知从何时起完全被放置一旁的雪巴,

    「……伶路,很开心的样子。」

    小声嘀咕了一句。

    然后缓缓一笑。

    不过他的笑容不再是之前的单纯、老实的弱气笑容。

    黑暗的笑容。

    在端正的容貌背后,深不见底的黑暗可见一斑。就是这样的笑容。

    雪巴是镜的式神。同时,镜把自己的式神当作奴隶来对待。

    但这不是强制完成的契约,雪巴是在自己的意志下希望成为镜的式神。

    他期待镜这名男人。

    他认同只有这个男人适合作为自己的主人。

    此时,雪巴突然睁开了双眼。

    转过头,看向了大路另一侧的大楼,就像是狗听到了人无法分辨的高频率声音一样的动作。

    不只是雪巴,镜稍迟片刻也做出了反应,看向了和式神所注视的同一个方向。太阳镜下的双眸变得细长、锐利。

    「……灵灾……相当大呢。」

    在街边大楼的遮掩下看不清楚。但是远方的低空出现了灵气扭曲、开始转化为瘴气的先兆。

    灵灾正在发生。恐怕已经达到了PHASE2。而且,位置不佳,是灵脉的正上方。再过十几分钟,如果处理不当很可能进化为PHASE3。

    「又来了。……真是的,世间也变得有趣起来了。」

    上上个月的灵灾袭击扰乱了东京都内的灵脉后,灵灾发生的频率激增。最近,PHASE2自不必说,就连PHASE3——移动灵灾都不再罕见。

    镜冷淡得眺望着远方的灵灾。

    但雪巴去不同。

    「伶路。」

    纤细的肩膀上下摇晃,用期待以及乞求似的眼神凝视着自己的主人。

    但是镜无所谓的哼一声。

    「不行。局里没有发来招集的命令。」

    上班时间已经结束,而今天本来就是在咒搜部的请求下出差。事件解决后要直接回去报告。就算距离再怎么近,出差过程中也没有去修祓灵灾的义务。

    「走吧。」

    镜无情的说完后,再次迈起步子。

    但是,

    「……伶路。」

    雪巴再次呼唤镜。声音中渗透出与以往不同的奇怪感觉让镜的双腿僵硬。

    他迅速确认了式神的样子,雪巴站在原地,肩膀不住的颤抖。

    抱着刀袋的双臂痉挛般的抽动,与刚才的气氛明显有异。

    眼神空洞的发着牢骚,

    「……那个,不是么?我是被伶路召唤的吧?那又为什么呢?为什么必须要忍耐呢?无法理解。我会在伶路身边,是因为伶路的召唤吧?什么都不让我做……为什么要召唤我呢?」

    雪巴的痉挛扩散到了全身。身体的肌肉零乱的颤抖,他像是在拼尽全力的控制。空洞、僵硬的表情就像是药物中毒后的禁断症状。

    雪巴缓缓的抬起头。

    「……那个没有呢,伶路?我是伶路的式神……但伶路是我的主人么……?」

    式神的双眸笔直的捕捉到了镜。他的视线充满了异常的「饥饿感」。镜正面的承受着式神的视线。

    哼——

    从镜的体内深处漏出了玩弄死亡般的冷笑,就像当初面对大友时一样。

    镜也注视着雪巴,

    「……是呢。」

    愉悦的回答道。他的嘴角浮现了狰狞猛兽般的愉悦。

    「也不错。走吧,雪巴。久违的试验下你的『锋利程度』。」

    2

    时近黄昏的天空与大地的缝隙处显露出富士山庄严的山脊梭线。晚霞映照的湖面不知不觉之中染成了深蓝色。

    实技合宿第一天的末尾。

    学生回到了过夜的讲堂。

    晚饭是山梨县的本地料理汤饼。把面条和南瓜等蔬菜一起放入味噌汤中炖煮的料理,汤汁有独特的粘性。朴素的味道也算美味,加之不用像午饭时那样由自己来做,学生们感受到了额外的幸福。即使如此,结束一天训练后的学生也已经筋疲力尽。如果晚饭也要自己控制式神来做,大部分学生毫无疑问会因此吃不上饭。

    大概是因为合宿的第一个课题是做咖喱饭的训练吧。阴阳塾的实技合宿以意外娱乐性的心情开始,但真实内容的艰难程度却与传闻别无二致。宗旨并非使用高级的咒术,而是彻底的锻炼基本功。

    比如说不许失误的重复数百次单一的咒文咏唱。在放出自己的最大咒力后再控制流量放出直到极限。这种普通却又艰辛的训练不断重复。

    提练咒力的训练得到特别的重视。调整分量,调整五气的分配,调整时机,最终甚至连呼吸和动作的影响也要注意控制。提练咒力仅在一瞬之间,但得到的成果却依赖于各种细微注意事项的积累。特别是脑内想象的重要性,因此理解要使用的术式构成的重要性被一遍又一遍的强调。

    另外,为了锻炼精神力的被瀑布冲击,设焚木坛共同咏唱咒文,甚至安排了这样古老的训练方式。比起课程更像是特训——更进一步的话就是「修行」。一天的定额结束,不少人已经累得吃不动饭了。

    「……呀,太小看这次合宿了。没想到会胡来到这种地步……」

    在食堂吃完晚饭的春虎在大厅躺成了大字。

    晚饭后是洗澡时间,但基本上直到睡觉前的时间都可以自动支配。虽然好不容易出校远行,但春虎却已经没有游玩的心情。其余同学也大致相同,全都老实的呆着,准确而言应该是憔悴的呆着。

    夏目也坐到春虎身边,叹了口气。

    即使是在同年级中拥有顶级实力的夏目也觉得这次合宿相当难以应付。不过比起班里的其他同学,看上去还是要从容一些。从孩提时间就接受咒术相关的锻炼,果然在经验上有所差别。

    「还算从容」还有另一个理由。

    「……但是为什么呢。唯一的好事就是中午之后铃鹿那家伙一直没过来。因此真是和平……」

    浮现出苦笑的春虎如此说道,夏目不由自主的,

    「是呢」

    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毕竟她可是特意从东京赶来了一年级不能参加的合宿。春虎和夏目已经做好了她会随意胡来的准备,因此只要是她什么都不做,就觉得足够轻松了。

    「就算是那家伙也只有这种程度吧?」

    「嗯……虽说是国家一级阴阳师,但比咱们的年纪还小。今天的课程在精神上很严酷,对体力也是重大考验。」

    铃鹿不仅在训练的时间,晚饭时也很老实。这样看来果然如同夏目所说,她大概也累了。晚上她应该会睡在女生用的大房间,似乎不会再来纠缠春虎等人。

    「之后只剩洗澡睡觉了吧……啊!夏目,你要洗澡的话……」

    突然察觉到的春虎站起身看向了夏目。

    夏目和春虎住在同一间男生宿舍,但洗澡时一直利用有隔板的浴室。这个讲堂虽说住宿设施完备,但浴室是只分男女的大澡堂。

    听到春虎的质问,夏目面带困扰的微笑。

    她用班内其他同学听不到的声音提醒道,

    「……我把那个简单式带来了。」

    「你说的“那个”……就是以前做的替身简易式?」

    「嗯。但也不能勉强使用,今天就不洗澡了。」

    「是、是呢。这样做最好。」

    夏目也很想冲掉身上的汗水吧。但是以女扮男装之身太过危险了。

    「嘛,只是一天而已,忍耐吧。」

    夏目双手抱膝,向卧躺的春虎露出了微笑。春虎含糊的应付了一声。

    在平时的生活中几乎察觉不到,偶尔出现这样的状况时,一想到夏目承受的不便让春虎心生怜悯。夏目在春虎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肯定还遇到过更多的『不便』吧。

    春虎如此思考的时候,冬儿走进了大房间。

    他发现春虎和夏目后,

    「春虎,夏目。过来一下——」

    呼唤了两人,然后消失在了走廊里。春虎和夏目一头雾水的四目相视。

    不论如何,在洗澡前还有空余时间。两人一同从塌塌米上起身,离开大房间追上了冬儿。

    「怎么了,冬儿?」

    「我有话要说。」

    「话?啊,难道是关于冬儿的新封印?」

    「也包括这个……嘛,暂且跟我过来。」

    随便应付了春虎和夏目的寻问,冬儿快步在走廊里前进。他的脚步完全看不出白天的疲惫。

    冬儿顺势离开了讲堂,领着春虎和夏目穿过庭院绕到了背面。

    讲堂的背面是杂树林。周围昏暗,在从讲堂照射出来的灯光以及月光下大致能看清脚底的区域。太阳下山后空气阴冷,周围的青草还残有白天吸收的热气。讲堂的喧闹越来越远,取而代之,鸟鸣声从神社深处的山中传来。

    进入杂树林后又走了一段路,眼前出现了一个陈旧的白色土房子。春虎和夏目被带到了这个房子一侧。

    难道是三人有什么要商量的事情么……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

    「唉?京子和天马,……还有铃鹿!」

    土房子的一侧,京子、天马还有铃鹿已经等在了那里。

    京子和天马似乎和春虎等人一样,只是被叫了过来,用一头雾水的表情看向冬儿,似乎想开口寻问原由。另一方面,明明周围还有京子和天马,但铃鹿却没有表现出平时的偶像态度,背靠在土房子的白墙上,用冰冷的视线注视着冬儿。

    春虎不由自主的,

    「……这个聚会到底是怎么会事?」

    向怎么看都是本次会面主导者的冬儿寻问。

    冬儿耸耸肩膀,

    「在场的大体上都是咱们这边的人。我想在这里再次共享情报。」

    然后没有看向春虎,而看向京子和天马继续说道。

    「姑且再次确认一下?京子,天马,正直而言,如果为自己的性命着想这件事情还是不参与为好。即使这样也可以么?」

    冬儿用一如既往的平静口气问道。听到这些话后,接受确认的京子和天马没有太大反应,反而是旁边的夏目和春虎慌张起来。

    「冬儿?」

    夏目小声的警告。冬儿的态度像是在说「交给我吧」,轻轻举手作为回应。

    另一方面,京子和天马互相交换了眼神,对冬儿点了点头。

    「……和夏目也有关系吧?都到现在了还这么见外。请快点进入主题。」

    「仓桥所言在理。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如果冬儿想告诉我,我当然会听。」

    两个人似乎还有些紧张,但没有迷惘或是烦恼的样子。冬儿抿嘴一笑,「帮大忙了」坦率的说出了道谢之词。

    冬儿最后转向了铃鹿,

    「……大连寺也没问题吧?」

    确认道。

    「唠叨死了。请不要重复同样的问题。」

    铃鹿冷淡、粗鲁的说道。

    京子和天马用惊讶的表情看向铃鹿,但完全没有介意。铃鹿如此突然的改变态度就连春虎和夏目也吓了一跳。

    「……冬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虎面带困惑,问出了不得不问的问题。冬儿似乎还在思考从哪说起。

    「好。尽可能的直截了当吧。首先是——难得的机会,给大家看看我华丽的变身画面。」

    『变身?』

    春虎、夏目、京子和天马异口同声。

    冬儿沐浴在在同伴们的惊讶视线中,平静的——更像是愉快的从额头摘下了发带。

    ☆

    交流了许多事情。就连大家都「应该」知道的事情也再次提起,因为有必要再次统一大家的认识。

    比如说,夏目是夜光转生的这个传闻就是如此。因为京子和天马用不着如此躲避这个话题,所以有必要改变他们的这种顾虑。

    除此之外,夏目被夜光信徒当作目标的事自不必说,两个月前的灵灾袭最终发生了什么,在大家的交流中得以补充完整,按照顺序再次审视。出现芦屋道满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连京子和天马也似乎觉得是在捕风捉影,露出了微妙的嬉笑。不过铃鹿说起咒搜部标记为『D』的案件后,他们马上变了脸色。然后用更加认真的表情倾听起来。

    不知道铃鹿本性的京子和天马,除了交流本身之外,铃鹿的言行也让他们大为愕然。每当铃鹿说话粗鲁时心里就噗通一声。两个人提心吊胆,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为此而犹豫不绝。

    铃鹿没有理会两个人的反应,用冰冷的态度继续说明。

    「夜光信徒,一言概之,也不是所有人都很危险。说起来,在咒术者当中尊敬夜光、崇拜夜光的家伙到处都是。实际上在二年级的灵灾袭击之前,夸大肯定夜光的家伙绝不少见。」

    如今以东京为中心频发的灵灾,夜光被认定为是根本原因。因此,在一般社会的大众眼中——不仅如此,就连多少拥有一些咒术界相关知识的阶层——其中的许多人都把它当成坏人看待。

    另一方面,夜光还是构筑现代咒术的代表『泛式阴阳术』基础的天才阴阳师。对有志成为阴阳师的人来说,他毫无疑问是留下伟大功绩的巨人。

    「但是,二年前,一部分夜光信徒引发了灵灾袭击,盲目崇拜夜光的人因此被贴上了危险的标签。现在你们口中所说的『夜光信徒』就是这群人。顺便一提,那次袭击——在业界被称为『上巳大祓』,其首犯就是当时的国家一级阴阳师、大连寺至道。」

    「再顺便一提,他是我的父亲」,铃鹿平谈的说出这句话后,除了冬儿之外的四个人全都哑口无言的看向了铃鹿。

    然后冬儿接过了铃鹿的话题,向大家说明刚才自己显露出来的体内之鬼就是从以大连寺至道为核心的移动灵灾中派生而来。即使四人以前对冬儿被卷入灵灾袭击变成新鬼的事情有所耳闻,但听到如此详细的解释当然还是第一次。

    「一分部过激的夜光信徒似乎组成了秘密结社。引起灵灾的那帮人以及铃鹿的父亲大概就是从属于那个组织。恐怕来接触夏目的家伙也是同一伴人吧。」

    听到冬儿的解说后,春虎「秘密结社?」发呆的摇摇头。

    「什么嘛,这种漫画才会出现的东西。真的存在么?」

    「啊,名字好像是双角会。」

    「顺便一提——」

    铃鹿再次插嘴。

    「刚才所说的『D』也被目击和双角会有所联系。他已经在你们的面前出现过,就足以说明这种联系的紧密吧?」

    「……就是说,芦屋道满也加入了双角会这个秘密结社?」

    「谁知道呢。那家伙加入双角会的证据……本来就连他是不是真正的芦屋道满,咒搜部都无法证实。」

    铃鹿的话让春虎咬紧了嘴唇。京子和天马,还有夏目都神色严肃的缄口不言。

    共享完情报后,依然谜团颇多。不如说问题的困难程度、复杂程度反而越来越鲜明。

    即使如此,比起一无所识还是强上百倍。比起从现实中自我逃避、之后再感到后悔强上百倍。

    「如今能够知道的只有这些吧。夏目被夜光信徒——双角会当作目标,包含谜之『D』在内,今后极有可能能过某种途径前来接触。似乎阴阳厅也潜藏有双角会的构成人员。四处都有敌人埋伏,因此绝不能疏忽大意。所以,咱们现在能够做到的事情几乎没有……请将这样的现实状况铭记于心。」

    看了一圈被自己叫过来的五人,冬儿做出了总结。

    铃鹿、春虎和夏目还算平静,京子和天马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昏暗之中也能看出他们的表情比过来的时候更加僵硬。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冬儿谅解两个人的心情,

    「还有其他想问的事情么?机会难得。」

    向京子和天马问道。

    但是两个人已经没有新的问题。

    「……那个……大连寺。」

    是夏目。被叫来的大连寺背靠着白墙,活动了下身体。

    夏目用极其认真的表情,

    「……请实话事实,我……我真的是土御门夜光的转世么?」

    「夏目——!」

    春虎下意识的大喊道,京子和天马,甚至连冬儿也看向了脸色转变的夏目——然后又盯住了铃鹿。

    铃鹿也绷紧了脸颊,转头看向夏目,露出斩击一般锐利的眼神。

    过了一次呼吸的时间。

    铃鹿平静的卸下力气,闭上双眼,

    「……不能断言。」

    承认道。

    当然,夏目还是没有认同。

    「但是,你在去年……」

    「嘛。我曾经断定你就是夜光的转生。但是……准确来说,应该是只能断定。对那时候的我来说,“你是夜光”是达到目的的最大前提条件。」

    说完后,铃鹿耸耸肩。

    自己的行动只是基于希望性的臆测,对自尊心极强的铃鹿来说这是难以老实承认的事情吧。但是,铃鹿没有表现出异常的自我意识,而是直截了当的说出了实话。这种理性的态度不难让人回想起她本来是一名研究员的身份。

    「但是,我现在仍然认为你是夜光的转世。即使没有百分百不容怀疑的客观证据,我的这种近似个人感情的想法也不会改变——说起来,在人的灵魂这种存在仍然无法在咒术领域内解释清楚的现状中,证明转世这种事情几近于不可能。再怎么挣扎,也无法脱离『假说』的范畴。」

    然后,铃鹿和夏目视线交汇,冷淡的面容上露出了冰晶般的微笑。

    「……实说实话,即使在现在,不论使用什么禁咒,我仍然想证实自己的『假说』。不巧的是,我的咒力如今已被封印,只能眼馋的看着你呢。」

    「……」

    面对铃鹿像是看着小白鼠似的视线,夏目脸色苍白,咬紧了嘴唇。但她没有移开视线,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铃鹿。

    「稍、稍等一下。夏目,你以前就遇到过大连寺么?另外,咒力被封印又是怎么回事?」

    提问的是京子。被问到的夏目无话可说。

    此时冬儿机敏的向前迈了一步。他觉得去年夏天的事件和如今已经没有关系了吧,「那个呢——」打算随便敷衍过去。

    「没关系。」

    铃鹿自己打断了冬儿的话。

    难以判断是不是有些自暴自弃的铃鹿用粗暴的说话态度,

    「要是让人觉得我会和你们好好相处就大错特错了。公开来说,阴阳厅的上层可是会感到困扰的。」

    然后铃鹿亲口说出了去年夏天的事件——新闻报道过的骚乱——的真实情况。断定夏目是夜光转生,想要重现夜光的禁咒。因此,作为惩罚,咒力被部分封印,在命令下进入阴阳塾。京子和天马哑口无言的一味倾听。

    「……是这样啊。春虎和冬儿会在奇怪的时间中途入塾了……」

    「啊。也是托了那个事件的福。」

    听到天马的推测,冬儿讽刺般的肯定道。实际上如果铃鹿没有引发那次事件,春虎和冬儿现在大概不会来到这里。

    铃鹿撩起前发,露出了额头上的细小X印。

    「顺便一提,你觉得对我施加这个封印的人是谁?」

    「唉?」

    「就是你的父亲,『十二神将』中的第一人,仓桥源司。」

    「……!」

    京子畏缩的后退一步,什么都说不出来。

    京子的家族是土御门家古老的分家——仓桥家。虽说如此,相比于在夜光之后急速权势没落的土御门家,如今的仓桥家已经成为在咒术界影响力最大的家族。现在,京子的祖母是阴阳塾的塾长,父亲则是兼任阴阳厅长官和祓魔局局长的大人物。

    特别是后者、现任仓桥家家主仓桥源司,即使作为咒术者,在实力和人格上也享有「当代最杰出的阴阳师」这样的盛誉。铃鹿是国家一级阴阳师。如果不是仓桥源司亲自施加的封印,她大概也能自己解除这样的咒术吧。

    铃鹿放下前发,

    「在『帝式』中和古代灵魂咒术相关的领域被定为禁咒的现在,土御门夏目会不会是土御门夜光不是已经变成了永远无法解释的谜题吗?当然,这是在没有人打破禁忌踏足那个领域的前提下。我很想试试呢。」

    铃鹿用充满演技、伪恶的态度说道,耸耸肩膀。夏目抿紧嘴唇,琢磨着铃鹿的结论。

    然而,

    「……啊,呀。但是……那,那个大概,只是有可能。」

    铃鹿像是突想回想起了什么,推翻了之前的态度。「唉?」敏锐的冬儿追问道。

    铃鹿沉默的思考了片刻,在此期间不知道她在心中进行了怎样的算计,最终露出了有些寂寞的自嘲之情。

    「……真是的,为什么要让我说到这种程度。嘛,也没关系。因为我的专业是『帝式』,现在足以称得上是研究夜光的第一人,但我并不是这个领域的开拓者。在我之前,有个人走在所有人的前头,公然从事被当成禁忌的土御门夜光相关的研究。那个人几乎从零开始一直达到最根本的境地,一个人单独的推进研究。我的业绩最终也是以那个人的研究成果为基础才得以完成。」

    「……这是真的么?」

    夏目惊讶的反问。

    夏目——毕竟是转生传闻的本人——尽可能的收集并阅读了研究夜光的书籍。但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存在比铃鹿研究的更加深入的研究者。

    铃鹿「是的」轻快的承认了。

    「在如今被封锁的宫内厅御灵部……那个人是我父亲的部下。名字几乎不为人所知。即使在我眼中,她也是一位一言不发、但很有品味的研究员。」

    「是、是谁?」

    「所以我不是说了不为人所知么。你们不可能认识吧。」

    「即使我不认识,说不定会有别人认识。」

    「早乙女凉。」

    「……」

    春虎眺望周围,从夏目开始没有人对这个名字做出反应。铃鹿「你看吧」用侮辱的视线看向春虎。

    夏目咽了口唾沫,

    「……吏属于宫内厅御灵部,那个人也是刚才所说的双角会的成员么?现在又在做些什么?」

    「谁知道呢。我也感到在意做了一番调查,御灵部的资料现在全都由咒搜部保管。她只在我父亲就任御灵部部长之后不足一年的短暂时期内发表过论文,之后就失去了消息。大概是辞去了御灵部的工作,或是被派遣到其他部门从事了不同的工作。……嘛,她的研究课题毕竟是『夜光本人』。而我的研究方向是『帝式』,所以也没有再大费周张的调查她的下落。」

    「……那么,你是说她和两年前的灵灾袭击没有关系?」

    「我都说了不知道。」

    冬儿的问题让铃鹿皱紧眉头。话已至此,她应该没有隐瞒的必要。看起来铃鹿真的不知道详细的情况吧。

    「那么回到主题。这位早乙女提出了相当独特的理论。在她的论文——其实更像是笔记一样的资料中,她提出如果使用那个『鸦羽』就可以判明夜光的转生。」

    听到后,夏目「唉?」第一个被勾起了兴趣。京子、天马和冬儿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鸦羽』……么?」

    「是的,那个会选择主人——据说如此呢。嘛,虽然毫无疑问其自身带有灵气,但在『泛式』当中本身就是黑匣子。这毕竟只是早乙女凉的假说而已。」

    听到铃鹿的说明,夏目等人老实的一言不发。

    不过并非所有人,

    「唉?等一下,那个yayu是什么?」

    春虎寻问后,除他本人外,所有人都感到四肢无力。铃鹿用像是要揍人的眼神瞪向无知的春虎。

    冬儿叹气的同时耸了耸肩膀,无可奈何的解释道。

    「『鸦羽』——也就是『鸦羽织』,是夜光喜欢的大衣。外形有些奇怪,但准确来说应该是穿在铠甲外面的外套吧?是祓魔官衣装的防瘴绒衣的原型。你看过夜光的照片么?」

    「啊,就是那个啊!」

    春虎也理解了。

    土御门夜光在旧日本军中得到了阴阳将校的地位。因此夜光留存到现在的大多数照片都是军服打扮。

    不过,在其中的一、两张照片中,他在军服的外面套着奇怪的外衣。漆黑的、如同用乌鸦羽毛编制而成的外衣。暗鸦这个用来称呼阴阳师的行话,根本上的形象就来自于穿着『鸦羽』的夜光形象。

    「那个现在应该由阴阳厅保管……这样的话,用仓桥的门路试试如何?」

    铃鹿的提案只不过挖苦而已,她本人也觉得不可能实现吧。夜光的『鸦羽』与其说是受到「保管」,更像是被当成禁咒咒术道具而受到了「封印」。不管京子再怎么恳求,也不可能对一介阴阳塾的学生下达参观许可。

    「……」

    夏目用右手握住左手的上臂,表情僵硬的垂下了视线。春虎担心的看着自己的青梅竹马,但却没能开口劝慰。

    感觉到周围充满的沉重气氛,冬儿叹了口气。

    「……嘛,好吧。暂且共享情报已经达到了足够的效果。转到下个话题吧。」

    「下个话题?……冬儿,在此之外还有别的事么?」

    天马下意识的问道。毕竟在一整天的合宿训练后,又一直站在这里谈话,天马已经无法掩饰自己肉体上和精神上的疲劳,脸颊抽搐起来。

    看到同班同学可以理解的反应,冬儿很报歉的露出苦笑。

    「嘛,之后主要是对大连寺的委托。——今后至少在紧急时刻,希望大连寺能帮助我们。虽然中午交流时我说过难以做出报答……比如说,夏目,你如果能够得到大连寺的协助,那么稍微陪她做下实验什么的,作为条件也可以接受吧?」

    「喂!等一下,冬儿!」

    「你闭嘴,春虎。我在问夏目。」

    冬儿冷静的把愤怒的春虎推向一旁。

    实际上,如果能够得到『神童』的协助,这种程度的交易也不坏。虽然咒力受到限制,但就她在刚才的谈话中所表现出来的知识量,就有向她请求帮助的必须。

    不过在夏目做出回答之前,

    「我不要。」

    铃鹿冷淡的拒绝了。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丝毫没有和你们合谋的意思。双角会什么,『D』的案件什么,我才不知道。」

    铃鹿对提议的冬儿、还有夏目怒目而视,像是呕吐般的说道。她此时的表情——充满自虐、伪恶的嘲弄,在本次的会谈中已经数次出现。

    然而她注意到「铃鹿……」小声嘟囔的春虎的视线后,轻轻抿紧了嘴唇。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最终也没有看向春虎,顽固的不改态度。

    冬儿注视着这样的铃鹿,若有所思,像是在说「真是难应付呢」。

    不仅是冬儿,不知为何京子也用像在寻找什么的眼视盯着铃鹿的侧脸,然后脸上浮现出了有所察觉的表情。

    但是,

    「……春、春虎大人——」

    传来了少女急切的声音,是春虎的护法式坤。

    听到式神低声提醒后,不仅是春虎,其他的五人也吓了一跳。

    瞬间之后,

    「啊,找到了。在这里做什么呢?」

    「哦,难道是试胆大会么?」

    班上的同学位从讲堂的方向而来,看起来是过来寻找春虎等人的。

    「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事都没有。洗澡,洗澡。三年级洗完了……说起来咱们的时间也不剩多少了呢。」

    「不用致谢。看到你们不在房间,所以特意过来叫你们。」

    看起来在热衷于交流时,已经过了开始洗澡的时间。春虎——还有其他人——都觉得现在不是去洗澡的时候,但既然同学如此过来提醒,也很难再继续之前话题。

    「啊,非常报歉,麻烦你们特意过来。合宿什么的还是第一次,不小心聊得入迷了。」

    铃鹿突然之间就戴好了亲切的假面,面对过来的学生们露出了满满的笑容。春虎等人还不及阻止,她就连蹦带跳的跑向讲堂。

    最终她也没有回头看向呆在原地春虎等人。就像是刚刚结束完谈话后,马就上从这里——她本人肯定会否认吧——逃跑了似的。

    春虎、冬儿、夏目、天马互相苦着脸交换了视线。

    只有京子一直在注视着铃鹿的背景。

    抱着胳膊,

    「……哼。」

    像是了解到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3

    「月夜下的富士山也别有情调呢。」

    讲堂的院庭内,把椅子摆到最好的观景位置,大友手里拿着塑料碗筷吃着迟来的晚餐。

    一边吃着还在冒热气的饭菜,一边眺望月夜中的富士山和山中湖。平静的风令人心情舒畅,背后广阔的森林也让在都市中变得迟钝观感焕发新鲜。空气清新,富士山脚下的壮丽灵气有着特有的爽快。

    今天对讲师来说也绝不轻松,但若以眼前的风景作为补偿,就现在的心情而言也算是得偿所愿。若再来上一杯日本酒或是烧酒,更是夫复何言……

    「大友老师!」

    听到背后的呼喊声,大友嚼着汤饼回过头去。

    夏目横穿庭院小跑过来,很有规矩的站到大友身边,

    「非常报歉,老师。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不想洗澡。」

    听到夏目的话后,大友下意识的喷笑出来。本来一本正经的学生,但却谨慎得有些愚蠢。

    他咽了下嘴里的面,

    「……哈哈。夏目太小心了。这种事不必一一向老师报告也没关系。身体不舒服的话,快去休息吧。」

    说完后,夏目「是」,动作有些夸张的回答道。就连这种小事都如此认真,大友在内心苦笑道。

    虽说如此,这也是个难得的机会。就这样放他回去就太没意思了。大友转动身体,把胳膊搭在了椅子的靠背上。

    他看向了夏目的方向,

    「怎么样,夏目,和铃鹿的关系还好么?」

    虽然知道答案,姑且还是一问。如同料想的那样,夏目面对突然的质问露出了困苦的表情。

    「……是、是的……不论如何她都是国家一级阴阳师……可以从她身上学到许多东西。」

    夏目用死板的口气说出了死板的回答。知晓一切的大友也觉得如此的点点头。

    然后,

    「我以前跟春虎也说过」

    「唉?」

    「铃鹿呢,跟你很像。」

    「……!」

    夏目看起来已经从某人那里听到过同样的意见,下意识的皱起眉头。看到夏目的表情后,大友露出了微笑。真是的,作为历史悠久的名门下任家主,反应有些过度了。

    不过,大友当然不会把自己的这番感想说出口。

    「拜托春虎去照顾铃鹿的正是我。实际上他也很努力呢。对我来说足以抚胸快慰。你也应该知道,铃鹿的年纪正处于反抗期,有像春虎这样富于包容力的前辈来照顾她,真是帮大忙了。」

    大友再次用筷子吃起汤饼,大方的说道。「哈」,坏心眼的听着夏目暧昧的回应,把面送进嘴里,咀嚼。

    然后,

    「有什么不满么?」

    「唉?没、没有。怎么会……」

    脸上明显带有不满之色的夏目如此否认道。大友不再说话,继续吃起汤饼。

    不久后,

    「呐,夏目。」

    「是、是。」

    「要引起误解就麻烦了,所以我声明在先……你其实不必顾忌铃鹿。」

    「……唉?」

    被说到出乎意料之处的夏目显露出明显的动摇。大友装作没有看到,抿嘴一笑。

    「正直而言,以铃鹿的等级来说,在现在的阴阳塾中除了夏目之外没有人可以与之比肩。不仅是咒术的知识以及技术上,还包括彼此所在的立场。毕竟一方是『十二神将』,另一方是名门土御门家的下任家主。对铃鹿来说——不,对你来说也是同样,能够互相切磋技艺的只有对方了吧?」

    「啊、啊,顾忌指的是这个……」

    「嗯?什么?还有什么别得需要顾忌的事情么?」

    「没、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友悠闲的寻问后,夏目慌张的摇摇头。大友仍然一幅若无其事、而且人畜无害的态度,

    「嘛,我说这种话可能有些狂妄了。我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天天只想着逃学。对于你和铃鹿这种立场上的孩子,可能提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报歉。」

    「不,怎么会。……啊,但是……」

    夏目霎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罕见的想戏弄大友一下。

    「老师听说过么?『三六的三羽乌』。」

    「噗——」

    意想不到的反应让大友喷出了嘴里的汤汁。夏目看到奇袭凑效,露出了得意的偷笑。

    大友擦擦嘴角,歪着苦脸,

    「……是禅次朗么,那家伙真是说了多余的事情……」

    「关系真的很好呢。木暮先生也用『阵』来称呼大友老师。」

    「是腐缘,腐缘。夏目可不能交上那种朋友,会有不好的影响。」

    「那么,果然是『朋友』呢。」

    「……」

    罕见的失言使大友苦着脸闭口不言。夏目这次直接扑哧一笑。

    「这样说过,如果是『十二神将』的好友,老师给我的建议肯定会有用吧?」

    「不对、不对。那家伙在学生时代,只是普通的笨蛋……嘛,我也没资格说别人。简而言之,当时总是在做坏事呢,虽然现在想来已经能轻松看待。」

    大概是不想继续掩盖下去,大友耸耸肩,坦率的提起自己的学生时代。这个时候的大友亲切得让夏目想直接称呼他为前辈,而不是老师。

    此时,夏目突然,

    「说起来,既然是『三羽乌』,应该还有一位关系很好的朋友吧?那个人如今在做什么?」

    在从木暮那里听来这个词的时候,京子也无意间提出过这个问题。

    当时木暮马上含糊了过去,而大友做出了和木暮不同的反应。

    「哦,嘛。那也是个奇怪的家伙。不巧的是由于老家的事情归隐乡下了,现在不知道情况如何……哈哈,真怀念呢。」

    大友满不在乎的回答了问题,丝毫没有犹豫的神色。就此来看,如果不是想起了木暮当时的态度,这件事情只是「这样啊」听完就到此为止的程度。

    「……是、是这样么?」

    夏目像是有些无法释然的样子,但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大友可能察觉到了夏目的想法,表情不变的喝了口汤饼的汤汁。

    美味的品尝着还热的汤饼,

    「……对了,说到以前,我又回想起了一些事情。」

    「嗯?」

    「嗯。……嘛,也不是什么大事。比如,要给当时的自己什么建议的话……我大概会『别无聊的逞强好胜』这样的忠告吧。」

    「逞强好胜,么?」

    「对。」

    坐在椅子上的大友微微仰视着站立的夏目,如此说道。

    「人类呢,越是重视彼此之间的关系,最终就越要坦率。多少都会给对方带去负担吧,即使如此也应该诚恳相待。」

    「……」

    「刚才对你说的『不要顾忌』也是同样的事情。……嘛,不仅限于铃鹿呢。」

    面对默默注视的夏目,大友讷讷的说道。

    除了言语本身之外,大友说话时的声音以及眼神都传达出了他的真诚心情。刚才在隐隐约约的学生时代话题中提到建议似乎的确有血有肉。

    夏目,用有些诧异、出乎意料的表情,轻轻睁开双眼,注视着自己的班主任。然后在注视之余,老实的点点头。

    从湖上吹来的风拂过讲堂所在的高台。夏目扎着丝带的黑发随风摆动。

    大友重新在椅子上坐好。

    「无论如何,不要骄傲自满,放松之余不忘努力。三年级也会参加明天的课堂,尽量别熬夜。」

    「是。……啊,报歉打扰您吃饭了。」

    夏目最后礼貌的低头道歉,大友挥挥了筷子,一边继续吃起汤饼一边目送向讲堂走去的学生。

    「……虽然会很辛苦,要努力啊,夏目。」

    之后的片刻时间内,大友的周围悠闲的响起夜风吹过的声音和「嘶、嘶」的吃饭声。

    但是嚼着面的大友脸上突然浮现出了苦色。

    他抱着碗看旁边看去,一只猫在月光下横穿过讲堂的庭院。

    毛发光润,很机灵的三色猫。

    大友一边嚼着面,一边厌恶的看向靠近过来的猫。猫笔直的朝大友走来,来到大友的椅子跟前时,屁股轻轻坐下,抬头看向吃饭的大友。

    大友咽下嚼了很久的面,然后无何奈何的开口说道。

    「……果然是塾长么。嘛,感觉似乎是……」

    然后猫弯曲了长长的尾巴。

    「『感觉似乎是』可就麻烦了。要是连潜入的式神都察觉不到,招你来当老师就没意义了。」

    文雅的女性声音出自大友的上司——阴阳塾的塾长,仓桥美代。这只三色猫是她的式神。在大友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来到了合宿。

    「特意从东京操纵式神,真是辛苦呢。」

    「是呢。嘛,我也已经到了被称为『婆婆』的『年纪』,虽然有『衰老的自觉』,但这种程度的事情还算不上辛苦。毕竟是为了可爱的学生们。」

    「……哈,哈哈……真可靠。你的耳朵还很健康呢……」

    大友看看一边,发出了干巴的笑声。顺便一提,「年级」、「衰老」正是前几天大友和木暮的聊天中提到塾长时说过的话。看起来当时所有的对话都被她听在耳中。

    「……真是不能大意呢。这样看来,那帮孩子们的『作战会议』也偷听到了吧?」

    「别用这偷听这种不好的说法,应该说是在守护他们吧?而且你当时已经察觉到了我吧?毕竟当时『你也』在场。」

    「我才是为了监督的责任,与为了自己兴趣的偷窥狂相提并论实在是不情愿——」

    「啊,这样说起,在那群孩子之前,我对『你』也有监督的责任吧?」

    在月光下,抱着碗坐在椅子上的大友伴随着心中低等级的厌恶应酬着眼前仰视他的这只三色猫。如果刚才被偷听的孩子们能够注意到两个人的争论,比起发怒更会目瞪口呆吧。

    「但是,那群孩子看起来比想象中往更理解的方向前进了。值得高兴。」

    「呀,现在还不能确定吧?那个年纪的孩子,可不能一盖而论。」

    「啊,这种事情轮不到你来讲吧?我知道我担任了多少年的教职?」

    「谁知道呢。塾长到底当了几个世纪的塾长,像我这种人怎么能够窥测……但是,这想一来,差不多咱们也不用主动的给他们帮助了吧?给他们这种无用的自信,反而会更加麻烦……而且如果他们能『依靠自己逃脱』,我的负担也会减轻。」

    大友特意露出了小人物般的亲切笑容。虽说如此,想到这种笑容也有适合自己的地方,大友不由得困扰起来——应该说这就是和塾长的差距么。

    猫的眼神如同看着满是跳蚤的野狗摇晃尾巴似的,半睁眼睛眺望自己手下的讲师。

    然后,

    「……是呢。」

    如此说道。

    「就是说,大概到了也要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了……」

    虽然是自己的提议,但大友听到塾长的回答后脸上闪过了意外的表情。按照大友的预想,塾长应该会「还太早了」飞跑过来才对。

    「……可以么?」

    「现在不能马上断言。但是,大友老师也请『做此打算』吧。」

    猫说完后,突然从地上站起。

    背过身去,没有打招呼就向讲堂方向离开。大友也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的目送着猫……

    突然意,

    「……『鸦羽』的事,你知道么?」

    猫突然停住脚步。

    一刻的沉默之后,

    「不知道。」

    传来了这样的回复。

    面对依旧没有回头的猫,大友淡然的继续说道。

    「被封印在阴阳厅的那个,似乎是复制品。」

    「……是这样么?」

    「嗯。而且,我听说真品就在阴阳塾里。」

    「……从哪听说的?」

    「那家伙。」

    猫回头看向大友。

    大友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盛有汤饼的碗和筷子,表情与平时别无二致,注视着塾长的式神。

    两个人的视线交汇。

    若无其事的视线,满不在乎的沉默。但是看到的人都能明白吧。在这个无心的空间中,正在进行着极其高级并且剧烈的乙种咒术拉锯战。

    不久后,猫就像真正的猫似的转过头,摇晃着尾巴消无声息的向庭院走去。

    大友也表情依旧,

    「——塾长?」

    喵,猫叫了一声。

    大友苦笑一起,继续吃起已经冷掉的汤饼。

    4

    各自洗完澡后,学生们按照年级和男女之别进入了各自分配到的大房间中。

    关于睡觉前的准备,不用说,就是所谓许多人挤在一起睡。本来这是适合玩扑克和扔枕头的好时机,但班里已经没有人还剩余做这些游戏的精神了。

    所有人都铺完被褥后,某人顺势关掉了灯。而且由于合上了墙上的板窗,关掉灯后房间内变得漆黑一片。考虑到这样会有些危险,所以把台灯摆到了走廊里,仅仅一晚的话就这样凑活了。

    在房间熄灯后,春虎也,

    「……啊,终于可以睡觉了。」

    力气耗尽一般躺进了被子里。

    与京子、天马还有铃鹿刚才的对话,极大的刺激了春虎。实话实说,现在脑袋里还完全是刚才的场景。不过,身体的疲劳程度也接近了极限,此时不要胡思乱想,赶紧入睡才是正解吧。

    冬儿和天马也并排铺好被褥,马上躺了下来。虽然就在身边,但没有说话的意思,大概和春虎一样不想再多做思考。

    还有一个人。

    「……还好么,夏目?」

    躺下的春虎向旁边看去,轻声问道。

    由于隔着拉门透过来的微弱亮光,姑且还能看清彼此的身形。夏目也换好睡衣,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

    夏目铺床的地方是在房间角落靠墙的位置。虽然房间很大,但睡觉的人也很多,每个人得到的空间因此显得狭小。简而言之,春虎的铺盖和夏目的铺盖之间的空隙只能放下一本教科书。

    「……太、太近了。」

    「这也没办法吧?」

    「……那个,翻身什么的……」

    「没问题,我不会的。……啊,呀,我会注意不翻身的……」

    大概对自己的睡像没什么自信吧,春虎后面的回答含糊不清。夏目沉默的显出怒容,春虎也不自不觉的难为情起来,闭上了嘴。

    夏目看上去有些慌张,这也理所当然,与这么多人在同个房间睡觉还是第一次。更何况周围全是男生。想到只有自己一个女生时,不可能心平气和吧。春虎有些同情她,但也束手无策。

    「怎么样?把那个替身留在这,你悄悄去别的地方睡?大概会睡得更安稳些吧。」

    春虎试着小声提议,但夏目摇摇头。

    「没关系。我——我也累了。」

    下意识的发出了本来的声音,夏目慌忙变回了声调。原来如此,看起的确是累了。刚才的会谈对夏目来说比起别人更加消耗精神。

    夏目把身体转向了春虎的方向,向上拉被子,甚至盖住了嘴。

    「那个……春虎。」

    「怎、怎么了?」

    「那个……周围都是男生,确实有些不安……你要好好的呆在旁边。」

    「哦……」

    昏暗的房间里看不清夏目此时的表情。但是春虎不知为何感到自己脸红起来,回答道。

    「毋须挂心。」

    从两人之间突然传来了声音,春虎和夏目在被子里都身体僵硬起来。

    「今宵,夏目大人之身就由坤来守护。『不论何人』,一指不得触碰。」

    是坤的声音。虽然没有显露身形,但用扫兴的口气做出宣言,特别是在说到「不论何人」时特别的用力强调。

    「当然,『夏目大人』睡像不整时,坤亦会『适当处置』。请安心。」

    明明没有实体化,但总感觉坤用余光瞪向夏目的面容浮现眼前。「我、我的睡像很好!」夏目用变尖细的声音反驳道。

    不论如何,只要有坤负责看守,的确让人安心。春虎「报歉,拜托你了」对式神说道。

    「——那么,晚安,夏目。」

    「嗯,晚安,春虎。」

    「……」

    「……」

    「……呀,但是,果然太近了。」

    「……是呢。」

    一脸慌张的样子,啊哈哈,发出了空洞的笑容。夏目大概也是同样的笑脸吧。坤像是有些急躁,小声咳嗽。

    只是,

    「……好近……」

    夏目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举止慌张起来。

    转身背对春虎,身体来回扭动——像是在闻上衣衣领处的味道。

    「……嗯?怎么了?」

    「啊,呀……」

    夏目的话含糊不清,停下了身体的动作。

    此时又是坤,

    「……不能忍耐一日么?」

    马上用戏弄的口气说道。春虎歪了下脑袋不明所以,而夏目则咬紧了牙齿。

    没过片刻,朝向春虎的后背再次蠕动起来……

    「……我想去趟厕所!春虎先睡吧!」

    突然离开被子,穿过房间迈进了走廊。

    「什、什么?」

    春虎呆呆的嘟囔道,旁边传来了坤「哼」的声音。

    ☆

    锅炉大概已经关了吧。即使如此,现在的季节也还可以冲凉水澡。

    夏目离开安静的讲堂,小跑向大澡堂。

    大澡堂有男、女之分,但此时已经分不清哪边是男哪边是女。反正两边都应该没有人,夏目走进跟前的更衣室——进入之间姑且确认了周围——偷偷潜入。

    在没有照明的状态下,迅速脱掉睡衣放到筐内。摘下丝带,长长的黑发搭在了洁白柔美的身体上。

    虽然刚入住宿舍时也是同样,而且又没有别人,但在不熟悉的地方裸露身体果然会感到紧张。为防万一身上卷着浴巾,夏目进入了浴室。

    万幸的是,浴室里的水还很温暖。

    月光从靠近天花板、沾有雾气的窗户中照射进来。古老但别有风情的澡池在月光下隐隐约约。里面的水还很满,夏目安心的松了口气。

    想想看,自己用的一直是宿舍里的浴室,在宽敞的澡池里展开四肢已是久违的享受。自从年末、年初回家省亲以来。虽然有水已经凉了几分,但即使如此已经值得庆幸。夏目露出了开心的微笑,压着浴巾向澡池走来。

    但是,

    「啊,不用卷浴巾了吧,都是女生。」

    「喂!适可适止吧!还给我,浴巾!」

    旁边的浴室有先到的客人。而且明显是熟悉的声音,绝对没错,是京子和——铃鹿。夏目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全身凝固。

    清醒过来后,慌张隐形,然后向后方转去。

    但是铃鹿和京子这对奇怪的组合让夏目不由得感到在意。夏目犹豫再三,最终小心的使用全力隐形,留在了这里。全神贯注的注意不弄出声音,静静的,轻轻的,潜入了澡池中。

    然后,侧耳倾听。

    从旁边的浴室传来了京子和铃鹿的对话。看起来讨厌和别人一起入浴的铃鹿当时没有洗澡,京子得知此事后强行把她带来了这里。正直而言,十分意外。毕竟京子在刚刚的交流之前,应该几乎没有和铃鹿说过话,因此刚刚得知铃鹿的本性。

    但是京子用相当习惯的亲切口气,

    「呐?对『十二神将』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惶恐。果然对年幼的后辈使用敬语有些刺痒,我也像春虎一样用名字称呼你好么?」

    「我才不管!那种事!随你好了!」

    「嗯,那就这么定了。铃鹿酱。」

    「『酱』?」

    「不好么,难得这样的机会,友好相处吧。」

    「开什么玩笑!友好相处什么的!认清自己的身份!只有家世尚可的家伙!」

    「才没那回事。友好相处什么的和身分毫无关系。是吧,铃鹿酱。」

    「唔!这家伙真让人火大!」

    传来的铃鹿的绝叫。

    看起来京子一个人镇住了场面。夏目第一次听到铃鹿如此慌张的声音。

    京子在班里也是调解人,说起来就是拥有大姐姐般的气质。性格上有胆小的成分,面对虽说是国家一级阴阳师但毕竟是自己的后辈的铃鹿,似乎也能作为前辈无所顾忌的相处。这种交流能力,以及处理人际关系时的「胆识」,真不愧是名家的千金。

    眼下她也面带笑容的在哄着咒骂讽刺中的铃鹿吧。

    只是,

    「喂,把浴巾还给我!快还给我!」

    「真是的。都已经看光了,到了现在还计较什么。」

    「喜欢暴露什么,太糟糕了!只有你这家伙才会以此为乐!」

    「啊,真过分。我才没有这种爱好呢。只是不明白明明同是女生,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

    「闭嘴,荷兰乳牛!」

    「喂,铃鹿酱?我第一次听到如此失礼的话呢。」

    「别人都不说的话,就由我来说,你这只猛牛!」

    「真是的。我也没有办法啊。今天我和班里的其他同学一直洗澡时,发现比我大的还有许多人呢。」

    「你、你……!这个发言已经,还有这种胜者组的视线!言外之意把还自己当成了『大』的一方!」

    「不用这么在意也没关系呦。铃鹿酱从今往后还会……」

    「去死!快去死!」

    就连在梦中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到来,在互相认识了彼此的存在以来,夏目第一次由衷的对铃鹿产生了共鸣。大概从此时开始,她才对铃鹿有了俗称的「同伙」之感。

    不过,京子简直没有认真回应的样子。

    用满不在乎的口气,

    「呀,我很高兴呢。没想到那位『神童』也能够像这样说话。」

    「……我要声明,真的,真心诚意的声明!我对那个没有兴趣!」

    「呀。就算是我也没有呢。我只是普通的喜欢男生。」

    「啊,是这样啊!嘛,太好了。那么,回去睡觉吧!」

    「好。出去喽!从浴室出去喽!」

    「你喜欢春虎么?」

    没有被发现只是由于幸运。

    夏目完全忘记了隐形,在和铃鹿同样的时机下,

    『噗!』

    喷了出来。

    不过,现在不能慌张。要镇定。把隐形的事丢在一边,夏目把全身的注意力向双耳集中。必须集中精神。

    铃鹿最终,

    「我要杀了你!」

    「啊哈哈哈。不用害羞也没关系的。」

    「啊啊啊啊!」

    从浴室的隔墙对面传来了不似人声的回响。由衷的共鸣已经上升到了发自灵魂的同情,即使如此,不论如何,夏目还在拼尽全力的竖着耳朵。

    「不要——你这家伙——不要。我,要回去了——!」

    「哦吼吼,我不会让你逃掉的,铃鹿酱。」

    「别抱住我!别摸我!这个动作是怎么回事!这是犯罪!呀!」

    「呀,真可爱呢。」

    「呀——!」

    夏目聚精会神的泡在澡池里,抱着膝盖,混身颤抖。在墙的那一面具体发生了什么?想知道却又不想知道。

    真是没想到京子还有这样的一面。还是说,那才是女生之间的标准模式?自己如果作为女生入塾,大概会也遭遇同样的处境。老天饶了我吧。

    然而,

    「那个混帐笨蛋早就被我迷住了!而我完全——完、全没有!」

    铃鹿像是哭喊般的大叫。夏目睁开了双眼。

    「唉,说谎吧,真是这样么?」

    「是的!话说,放开我!」

    夏目心跳加剧。明明锅炉已经关闭,但泡在澡池里的夏目,脸颊却瞬间发热。

    但是,京子——至少在表面上保持着沉着。「哼……」嘟囔了一句话,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取而代之的是,

    「……但是呢。铃鹿酱,夏目又如何呢?果然有些难应付吧?」

    京子突然发问。不,不是突然。恐怕这才是正题。她早就计算好了时机吧。

    铃鹿吸了口气。夏目也全身僵硬起来。

    片刻的沉默。

    像是为了打破这段沉默,

    「……嗯,报歉。但是,我是知道的。你们两个人之间有些生硬。但是呢,夏目是个好人。只是有些笨拙的地方而已……」

    京子难为情的向铃鹿说道。铃鹿一言不发。夏目在紧张之余向墙的对面集中注意力。

    经过了不短的时间。在此期间,谁也没有开口。

    然后,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铃鹿缓缓说道。

    「——唉?」

    京子问道。接下来响起了从浴盆起身的水声。

    铃鹿,

    「那家伙……太狡猾了。讨厌。像那样……」

    这句没有丝毫掩饰的话刺中了夏目的胸口。

    传来了铃鹿「呸嗒呸嗒」走路声,从浴室回到了更衣室。京子「铃鹿酱!」追在了后面。

    随着一声更衣室的开门声,两个人的动静从墙的对面消失了。夏目泡在澡池里,一动不动。

    大友的忠告在脑海中重现。越来越重要,最终坦率就好。应该诚恳相待。夏目闭上了双眼,怀抱着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思念——把脑袋没入热水中冷静一下。

    渐渐变温的热水中,长长的黑发松散漂荡,夏目死死的抱住膝盖。

    5

    深夜。阴阳塾塾长仓桥美代独自留在塾舍大楼的塾长室内加班。

    古典沉静的内部装潢,数个精心设计的私用家具,随着年岁增长仍然保持着气度和礼节,和房间的主人十分相配。她自身也觉得比起在家中自己的卧室,呆在这里的时候更像真正的自己。家主的位置已经让给儿子后这种感觉尤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大多局限在阴阳塾内,大概因此才会产生这种想法。

    然后,已经从事半个世纪繁重业务的仓桥塾长,最近过度的工作已经让老骨头有些吃不消了。作为老朋友的咒搜部部长、天海大善经常面带笑意的提起类似的事情。不用大友多说,自己这帮人已经逐日老去。

    「……至少想看到那帮孩子的未来呢……」

    在巨大的红木桌子旁,一边处理杂务,一边缓缓的自言自语。

    此时,有人敲了塾长室的门。

    塾长的脸色瞬间一变。

    没有察觉到。身为阴阳塾塾长的自己居然在塾长室的门被敲响之前,都没能察觉到接近的敲门者。

    「……」

    塾长摘下眼镜放到桌子上,聚精会神的盯着门。

    学生自不必说,大部分讲师都已经下班回家,几乎没有人还留在塾舍之中。但是看守正面入口的两个式神——阿尔法和露米伽没有在事前做出报告。

    塾舍大楼的结界也看不出异常。难以想象外部的人突破了数重张开的咒术安全措施然后来到了这里。——但是,如果自己眼前的情况是事实,那么不论如何自己也无法与对方匹敌。如今已经束手无策了。

    「……是谁?」

    塾长做好觉悟,丝毫不露声色,用稳重的声音盘问。

    从门的另一面传来了回答。

    「是我。」

    这个声音让塾长惊讶的瞪圆了眼睛。十分令她意外的来访者。

    「稍等片刻……」

    塾长说完后离开椅子,走近门旁,打开锁。

    门开了。

    站在走廊里的是一名男性。

    看不出年纪。像是三十岁左右的外表,但头发中夹杂的白发说是五十多岁也不为过。戴着金属框的眼镜,镜片深处的眼眸显得知性却又有些黑暗。合身的和服打扮让人不禁连想到古代的文人。

    「这可真是……」

    抬头看向来访者,塾长非常怀念的喜笑颜开。

    「真是稀客呢。」

    「傍晚时分,打扰了。」

    男人用感受不到感情却极有深度的声音说道。

    塾长开着门后撤了一步,迎接男人进屋。男人轻轻一礼,没有发出脚步声进入了塾长室。

    塾长关上门,

    「你有多少年没来阴阳塾了。」

    「……」

    「如此说过,式神先生也来东京了吧。刚好我的一个学生受了不少照顾。你和他一起来的吧。」

    「……」

    听到塾长的话后,男人没有回答。比起刻意的无视,更像是单纯的没有在意对方。他走到房间的正中,没有坐在劝坐的椅子上,站着眺望起室内的书架。看上去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确认似的视线。

    总觉得他混身缠绕着冰冷。

    即使如此,塾长还是不改亲切的态度。

    「如果顺路来此,之前联络一下就好了。托你的福,我可是吓了一跳。不要戏弄老年人。」

    就像是上了年纪的母亲面对自己的儿子——也如同当时的班主任怀念曾经教过的学生,坦率的交谈。实际上,这个男人过去曾在阴阳塾学习过。他是这里的毕业生。

    但是,

    「——请停下那个『乙种』吧。我不是作为毕业生到这里来的。」

    冷淡,如同冰水的触感,男人严厉的说道。

    塾长仅在一瞬之间露出了哀怜的眼神。

    但是她的表情马上变了回来,

    「失礼了。」

    郑重的低下了头。

    「那么让我再问一次。——本家,今晚有何用意?」

    仓桥家的前当主恭敬的请示。

    土御门家现任家主、土御门泰纯平静的回以冰冷的视线。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