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UME.Ⅲ

    1

    神所创造的人类在漫长的历史中反覆着战争与和平,并分歧为许多国家和种族。

    地上诞生了众多的文化——它有时融合、有时断绝,最后树立起各自的世界。

    船只离开大约占地表七成面积的拉古雷西安大陆后,已经过了五十多天。在东海尽头有一个小小的岛国。

    那是个拥有特殊文化的国家——名字就叫作源。

    啪嚓啪嚓……*乳木发出爆裂声响,熊熊燃烧着。(编注:护摩坛燃烧的木片。)

    火焰在由木头堆叠而成的护摩坛里摇曳。老妇人绵密的祈祷声在空气中回荡着,它由门口的小缝隙穿出,再传到了外头。

    每个行经而过的村民都会停下脚步,默默地行个礼。

    因为众人都很明白,那个日夜不断的祈祷声是在祈求这个村子不要发生任何灾难。

    只要侧耳倾听,便能听到微微的海潮声;天空中有数只似乎是不慎迷途的鸟儿划开了弧形,消失在地平线的彼端。

    祈祷这份谦逊的平安能够永远不变,这是住在海边村落的巫觋一族末裔——老妇人阿时与她儿子阿武——的使命。

    烧得通红的柴火崩落下来,火花四起,甚至飞到了火光照不到的房间角落,接着如流星一般地殡落。

    下一秒,只见阿时倏然睁开双眼,大喝一声。随即便刮起一阵风,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了。

    阿时将交缠的双手高举到头上,开始咏唱起神秘的咒文。

    「唔唔……唔……呃……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护摩坛的火焰飞跃,老妇人的声音也愈形高亢。她那宛如哀嚎般的叫声化作追赶万恶的悲愿回荡在室内,再由门缝穿出与外头的空气结合在一起后,随风飘散。

    阿时大口喘着气,身躯因为祈祷的疲惫而摇晃着。

    啪嚓……上衣的衣襟和坐着的榻榻米摩擦出声响。

    「妈妈!」

    站在一旁的青年见状脸色大变地冲到了老妇人身边,将趴在杨杨米上的她给扶了起来。

    「你还好吗?」

    「啊啊……我没事……阿武。」

    阿时要强地拨开儿子的手,想要自行重新坐好。不过,阿武还是以自己的肩膀撑在母亲背后,协助她坐起身。

    「真是的……还真是不得不服老啊。区区一个祈祷就教我累垮了……」

    「没这回事。」儿子对苦笑着的阿时说道。

    他们是被称作巫觋一族的最后血脉。

    不知道是神的突发奇想,还是遗传的基因突变,巫觋一族和普通人不同,他们拥有可以灵视、预见未来、精神感应和念动力等特殊能力。

    也因此不仅曾经被称为魔物,还长期遭受到迫害。在各地辗转流浪之后,最后选择在此定居下来。而这已经是数代之前的事了。

    祖先们原本一直过着隐居的生活,以免被人发现自己的能力。后来因为村子里发生重大事件,他们不得已只好展现超能力来拯救村民。

    真实身分既然被村民知道了,他们索性也做好离开的觉悟,然而村民们却张开了温暖的双手,接纳巫觋一族。数代以来,巫觋一族与村民们在此共同生活。

    是那些村民们让巫觋一族拥有永久的居住之所,巫觋一族永远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他们不只告诉村民们遗失的东西掉落在哪里,更以许多预言让村民避免灾难的危害,就这样一直维护村落的平安至今。

    但是最近在占卜时,却开始出现不好的卦象。

    「你之所以每天都升起护摩坛火,是因为那个险恶影子的缘故吗?」

    阿武侧眼看着护摩坛里的火焰逐渐变弱,整个心思全都放在母亲的身上。

    「……你既然继承我们一族的能力,应该不至于感受不到那个邪恶的影子正在日渐增长吧?」

    「我当然有感受到。不过,身为巫觋,我的能力终究不如母亲。直到现在,我都还摸不清那个险恶的影子究竟有多大。」

    阿武对自己能力不足一事感到羞耻。

    巫觋一族并非靠道具预见未来,而足以强烈的念力在心中描绘出未来。有时候,他们也会以和人类或动物接触时所感受到的气、或是从景色中解读出来的讯息让未知世界浮现。

    总之,阿武无法像阿时那样连接起明确的影像,这让他感到十分地焦躁。

    「不管怎么说,这绝对是一件大事。那个邪恶的影子异常地庞大,它将以强大的力量为我们带来不幸……」

    「即使以妈妈的力量也无法阻止吗?」

    「没错,这是人类智慧无法阻止的未来。」

    预测未来,多半能将人类以及事态从灾害中拯救出来。告诉众人要怎么做才能逃离灾难、给予众人路标都是巫觋的宿命。不过,这次她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奸的解决办法。阿时忍不住要悲叹。

    「不久的未来……将会有巨大的灾难降临这个世界吧……」

    地上原本就不是一个和平的乐园。

    战争、疾病、饥饿、贫富差距、吉凶、祸福等等,不平等带来不必要的憎恨与悲伤,而这些情感终将化为欺瞒、掠夺,甚至是杀生的罪行。

    巫觋一族的历史同样也是一出悲剧,无法忘怀的哀悼都被悄悄埋葬在黑暗中。

    不过,也不尽然全是些不好的事。拥有强韧生命力的人类活了下来,并且在克服种种困难后,建立起崭新的繁荣时代。

    源这个国家也是在历经多场动乱后,才走到今日这般平安的境地。

    近来日日安稳无事,每个人都希望这个景象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眼看威胁和平的邪恶即将从某处袭来。

    ——傲慢……愤怒……贪婪……妒忌……贪食……懒惰……色欲……

    这些祸端即将前来折磨居住在地上的人类。

    「妈妈,我会变得更强的。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是,我希望至少可以守护这个村子。」

    阿武细长的眼眸射出了坚定的光芒。自己或许能力不足,但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做母亲的一脸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就是要有这个决心啊,阿武。你要成为一名男子汉,击败那个邪恶的影子,好断绝灾难的元凶。你要拯救弱小的人……」

    「所以……」

    母亲的激励让阿武的眼神绽放出光芒,只觉满腔热血沸腾。

    「请你教我那招秘技吧。」

    「你说什么……」

    「那招禁断之技……请你解开巫觋一族秘传的封印,这是唯一能够击退邪恶影子的办法了。」

    「可是……」

    「妈妈,我求你。」

    儿子在抛开所有迷惘后做出的决定,让母亲刹那间脸上的血色尽失。

    2

    早晨的清澄阳光将犹达柔柔唤醒。

    犹达缓缓张开双眼、环顾着四周。确认这里是自己的房间之后,他感到一阵安心,接着慢慢地坐起身。

    前天的黎明时分,犹达从天神殿回来,在向同伴们做完大略的报告之后,他便直接回到房间,将自己抛到了床上。

    然后,他便陷入了沉睡………

    结果,他昨天完全没有离开房间半步。醒来之后,也只想一个人静静地独处。

    他知道了事实真相,对未来已有所觉悟,想要葬送那段曾经与宙斯共处的时光,希望、梦想、爱,期待与后悔,憎恨和悲伤,所有的感情全都纠葛在一起,让他的意识一片混乱。

    天神愤怒异常的嗓音牢牢地附着在他的耳膜深处。

    ——我要你坐上那个已经闲置了很久的位置……我的心意绝不会改变。

    天神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气朝犹达逼近。虽然颤栗窜过了全身,但犹达还是做好了觉悟,准备和宙斯对峙……然后——

    那可以称得上是谈话吗?

    因为宙斯早已舍弃了身为神的尊严。

    他骄傲地提起歼灭狼族那件事。

    讲到黑暗森林时,他脸上则带着扭曲的笑意。原本是用来惩罚惇德天使、并给予他们悔改机会的流放之地,竞成了将天使化为怪物后再加以禁闭用的牢狱。

    只要稍微看哪名天使不顺眼,他就会将之从天界拔除。天使的数量若是因此而减少,再创造就是了。这是身为造物主的宙斯所提出来的理论。

    天神的倨傲与残酷不断滋长,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犹达闭上双眼,只希望能从这股绝望的意识中逃开。

    虽然早已经下定决心要反抗宙斯,不过,犹达的心中其实还是残存着一丝期望,他期待自己追求真相的行为能够带来一个好结果。

    所以,每次和宙斯对峙时,他总是会被宙斯压倒,愤怒一涌而上。水远都是在重复同样的事情。

    是宙斯在遥远过往曾给予过他的慈爱腐蚀了记忆的中枢吗?

    他明明已经和路卡确认过,要在不久的将来向宙斯宣战,但下意识中却又无法割舍这种愚蠢的期望。他只能嘲笑自己的愚昧。

    等到犹达好不容易抛开了所有杂念、下床换好衣服时,路卡也刚好在这时候过来找他。

    「可以占用你一些时间吗?」

    「喔……我正准备要去沙龙呢。」

    一个人独处时,很容易就会陷入郁闷的情绪中,不过只要一看到好友,心情就会立刻好转。犹达很自然地露出了一抹轻松愉快的笑容。

    「你还奸吧?可别勉强自己喔。」

    「我没事。」

    为了得知真相,他必须深入宙斯的领域,进行一来一往的对话。紧绷的神经直到最后一刻都无法放松,就连要给自己做个退场的出口,都是极为伤神的工程。

    不过,一切都结束了。手腕上的淤青也已经完全消失了。

    「嗯,这样才像平常的犹达。」

    路卡彷佛要看到犹达心里似的,视线缓缓地扫过了犹达的脸庞与身体。那眼神带着一股路卡特有的忧虑,似乎可以看穿犹达藏在胸中、无法说出口的想法。在这种时候,他绝对不会多问什么。

    「神殿里正在准备迎接你这个天使长的相关事宜。听说等那些准备工作完成之后,就要举行祝福仪式了。」

    路卡靠在墙上,一脸苦笑地环起了双臂。

    「别开玩笑了,祝福仪式这种事……等等,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事实上,我昨天去觐见宙斯。」

    「你去见他?」

    犹达瞪大了双眼。少年时代的路卡虽然可以自由出入神殿,但是,自从成年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神殿。之后还刻意和天神保持距离,让人不禁要怀疑他是不是在躲着天神。现在见面可以说是最坏的时机,然而路卡却自发性地去找宙斯,这点让犹达感到非常地意外。

    「他以那种方式对待你,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我只是去跟他抗议而已。」

    在犹达一整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时候,路卡这位重义气的好朋友比谁都还要担心他,所以他向天神提出了谏言。

    「谢谢你……」犹达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不过,还是……路卡摇了摇头。

    「我只是惹恼他而已,他的暴行已经完全止不住了……」

    路卡紧咬着下唇。这表示犹达无法舍弃的那丝希望——希望宙斯能回到昔日那个他的可能性——也被粉碎了。

    「反正这也不是现在才该谏言的事。天神已经成了残酷的野兽,放弃神只尊严的神,理应受到铁槌的制裁。」

    铁槌——也就是被天界驱逐出境。

    犹达一边听着路卡的告白,一边反刍着那句话。

    那天晚上,他在向宙斯告别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一定会回来神殿的……」

    回来——

    葬送你这个家伙——他在心里接着说出这句话,并对自己立下了誓言。

    尚未注意到光之天使真意的天神,则是以一脸获胜的表情点了点头。

    「路西法那边你打算怎么做?还是想要见他一面吗?」

    路卡吐了口气,淡然地从窗帘的缝隙间眺望着窗外。犹达走到路卡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沐浴在阳光下的中庭喷水池反射着晶莹的日光,水沫四射。

    「我要见他,我想知道他和宙斯决裂的真正理由到底是什么?虽然知道得越多,谜题似乎就越难以解开。」

    路西法在与神的战斗中落败后,被逐出天界。犹达一边心痛地望着遭焚毁的天界,一边想像着地狱的光景。当时的他满心以为再也无法见到路西法了。

    他以为自己不可能再见到被天界驱逐、不再是天使的路西法。

    不过,重逢的场面却突然在看不见月亮的夜里降临。

    在历经数千个日夜之后,久违的天使扬起魔性的笑容蛊惑着犹达。

    路西法让犹达看见宙斯的恶行,他低语着要犹达到地狱去,宣示自己的正当性。

    那坚定的嗓音宛若优美的旋律,扰乱了犹达的心思。路西法究竟有何目的?而自己该贯彻的信念又是什么?犹达不能让这个谜题永远无解。

    如果再次面对路西法,他肯定又会分不清善恶之间的界线吧。即使如此,他还是必须加以确认。

    「看来你心意已定,那么这个就交给你吧。」

    路卡说着递给犹达一个小玻璃瓶。

    恰好能握在手心里的透明瓶子中装满了水。

    「这个……难不成是……」

    「是生命之泉的泉水。」

    「你去了?」

    「是啊……从天神殿回来时顺道去的。毕竟几天前是我阻挡了你的去路。所以,这次就改由我去帮你拿回来罗。」

    通往生命之泉的道路既狭窄又危险,要前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穿过树海之后,还必须走过一条约莫只有食指宽的绳桥。上空有纠结缠绕的藤蔓,天使们根本无法张开羽翼,得将精神紧绷至极限,才能走过那条毫无保障可言的绳桥。当时的心力交瘁让他想忘也忘不了。

    「谢谢你……」

    「别谢了。我多装了一些泉水回来,以防万一。」

    因为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需要用到这些泉水。路卡希望计划能万无一失。

    「到沙龙去吧,我想看看大伙儿。」

    决战之日就在不远的将来,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们还有很多事必须完成。然而,他们也希望可以在休息的时候度过温馨的片刻。

    「雷现在应该已经泡好茶了吧。」

    路卡一脸开朗地拍了拍犹达的肩膀。

    3

    夜色渐浓。

    几乎就要看不见踪影的下弦月绽放出一抹微弱的光晕,高挂在被墨色帐幕笼罩着的天界上

    空。

    再过一天,就会变成新月了吧·等到那个时候,他会再次降临下界,去与和自己宿命相连结的堕天使见面。

    犹达独自一人穿过从天空城本殿延伸出来的户外走廊,进入了南栋。他的目的地是图书馆,他是来这里调查路卡额头上的纹章的。

    一开始的时候,他和路卡会在做完晨练后跑来这里翻书。不过,白天时公务天使会来打扫,进进出出的天使们意外地很难让人专心查东西。

    犹达平常虽不在意这种事,但是当他在调查秘密事项时,对周遭环境的动静就会变得特别敏感。因此他现在都是利用晚上的时间过来。

    雷要路卡今天晚上陪他去练武,所以他们两个在太阳下山之后就出门了。

    犹达没等路卡回来,自己先到图书馆来。

    在这个天花板特别挑高的偌大图书馆里,左右两面墙上并排着满满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典籍。除了古今众多书册外,不知道是谁从下界带回来的读本也占据了书架的一角。

    天窗外几乎没有任何光源射入,犹达就在这片黑暗中笔直前进着。

    昨天晚上,他的查阅进行到这条通道里端的上层。那里有一套古文书,上面详细记载了天界流传的纹章和记号,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一本一本仔细地翻阅。

    犹达在一只手上画出了一个小光球,靠着它的光芒找到垫脚台。这道高耸的梯子是由左右两半合并而成,在梯子的最顶端嵌着一块踏板。

    犹达坐在那块踏板上,摊开了厚重的古书。

    「路卡额头上的印记究竟有什么意义……难道真的找不到任何线索吗……」

    空无一人的图书馆里静悄悄的,只有书页翻动声回荡着。光球在犹达的左右两侧微幅来去,为四周带来一抹微弱的光芒。

    过了一会儿之后——

    「没有……」

    犹达叹息着阖上书本。这本古书里面并没有和路卡额头上那个印记相同的纹章。

    那印记——中央是个楕圆,左右各有一条梢短的流线——是个完全陌生的刻印,这让犹达就算想调查也毫无线索可循,所以他才会努力地翻阅着所有手头上找得到的书。他原本寄望在这套奸不容易找到的纹章图监里发现些什么。他从左边开始,按序一本一本地翻阅,结果没有任何一本书上有相关的记载。

    「要怎么做才能找到事实的真相呢……」

    只要发现一个小小的线索,就能继续追查,但目前的情况却让他束手无策。难道没有一个可以整理出头绪的好方法吗?

    如果直接去询问女神,或是自初代天神时代以来就一直存活到现在的长老天使们,谜底或许就能很轻松地解开了吧?

    不过,这么鲁莽的行为却很可能为路卡带来灾难。如此一来,唯一的方法,就只能像这样偷偷摸摸地调查了。

    看到问题出现,却痛感自己无能为力的犹达沮丧地低下了头,光球彷佛在呼应他的心情似的,也跟着减弱了。

    犹达甚至忘记把阖上的书本放回书架,神情恍惚地陷入沉思中,就快消失的光球则在左右两侧一边窥探着主人的心情,一边闪着梦幻般的光辉。

    「在那里的……难道是犹达……吗?」

    犹达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定过来。等他猛然回过神往下看,只见真手扶着镜架,抬头仰望着上头。

    而另外一只手上则是握着一支三叉烛台,闪烁着热气的烛光点亮了四周。

    「原来是真啊。」

    犹达将古书放回原处之后,从高耸的梯子上站起身,再咻一声轻盈地落在真的身旁。

    「你居然待在那么高的地方……」

    真盯着犹达前一秒还坐着的狭小踏板,一脸愕然的表情。

    「我简直无法相信你会坐在自己身高两倍高的梯子上看书。只要稍微失去平衡,你就会摔个倒栽葱喔!就算你是天使,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吧。你的腰一定会撞上地板……」

    「真,你说得太夸张了……」

    犹达笑着以一句「我只是觉得一直上上下下的很麻烦而已」来打断认真举证的天使。犹达或许为自己的无力而感到沮丧,但就旁观者来看,他是个能够轻松完成任何使命的天使,而且对真而言,犹达始终是他『憧憬的对象』。

    「很难得会在这个时间看到你出现在图书馆呢!」

    「最近就不一定了。」

    犹达和只要有空闲时间就会来选书、看书的真不一样。他之所以会这么勤跑过去很少涉足的图书馆,全是为了要解开那个印记之谜。只是一直毫无任何进展让他忍不住觉得有点烦躁。

    「你在查什么吗?」

    「一些东西。」

    「让我来帮你忙吧?」

    真将手上的烛台放在阅读书籍用的长桌上。

    「你也是有需要才会来这里吧?还足以你自己的事情为优先吧。」

    「不,我没什么特别要做的。只是因为待在这里心情就觉得很平静,所以我常到这边来。

    这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不错啊,很高尚的习惯。」

    应该是每日不间断地钻研提升了真的教养吧。犹达总是对真的渊博知识威到惊奇,一方面又觉得很羡慕。

    不过,真的反应却和犹达预测的相反。

    「怎么会呢?这一点也不高尚,我只是一直在重覆做着同样的事而已……」

    「为什么这么说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对不起……」

    真低下头。犹达搂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到椅子上,自己也跟着坐到一身。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这一点也不像你。」

    真最近看来不太有精神。虽然他本来就不是那种蹦蹦跳跳的活泼性格,但犹达觉得他似乎有些忧郁。眼见一向理性的面貌突然蒙上一层阴影,犹达相当担心。

    如果真是基于某些理由而闷闷不乐,那么犹达希望他能告诉自己,找自己商量。但是,真却不愿意对他说出真心话。

    犹达想起了他们在祝福之日一起挑战圣顶的事。那个专门刺激心灵最脆弱的部分、让天使精神错乱的魔洞窟。当时真在那里痛苦挣扎着,袭击真的幻影究竟是什么?两人明明站得那么近,但犹达却是毫无头绪。

    自己不只解不开印记的谜团,就连想要帮助真也做不到。犹达只觉得全身充满了无力感。

    「难道我就不能拯救你吗?」

    「你说……什么……!?」

    真听到犹达微弱的低语后,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虽然我们不过是神的创造物,但我们都一样活着。活着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矛盾,而拥有生命就代表会有数不清的烦恼。我真是糟糕透了,连我自己也还在迷惘……」

    犹达手靠在长桌上以手托颊。至少……犹达试着挤出笑容,但就连那个笑容也显得很无力。

    「犹达也会感到迷惘吗?」

    「不管是在练武的时候使不出招式、和天使之间的交流不顺利,甚至是现在和宙斯的关系都……」

    成为六圣兽之后,每天的状况可说是时好时坏。他必须完成天神下达的旨令,达成那些他

    一点也不想执行的命令,他也曾经厌恶过自己的天使身分。

    「理想总是从我手中溜走,那股焦躁让我感到困惑……在我觉得自己快不行的时候,你们对我伸出了援手……可是,我又因为错误的尝试而烦恼着……」

    咚,犹达以拳头敲了一下桌子。他紧咬着下唇,但那股烦躁却仍旧持续骚动着胸口。

    真弹奏的竖琴、日常生活间的对话、没什么事要做地度过的每一瞬间,都可以让犹达暂时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在那些被逼入绝境的时刻,只要能稍微松一口气,犹达就能转换心情、继续前进。真或许没有注意到,但是,犹达常因为有他在一旁而得到精神上的疗愈。两者间虽然没有绝对的因果关系,不过,真的心里若有什么障碍,犹达都很希望能够帮他清除。就算今晚没办法,总有一天他也会做到的。

    犹达压抑着胸口的焦躁注视着真,而真则是以半信半疑、但又不失温暖的眼神回望着——

    在两人停止对话后,图书馆里霎时安静无声,严肃的静谧笼罩四周。

    烛台上的三根蜡烛放出金黄色的光芒,将两人的剪影朦胧地投射在书架上。

    ——难道我不能拯救你吗?

    犹达刚刚这么说。真在听到的那一刹那,心中的不舍几乎要让他无法理解犹达所说的字句。

    真一直很感谢犹达的体贴。可是犹达并不了解,他不了解真有多么敬爱他,也不了解真对他有多么倾慕。

    两人刚认识的时候,真将自己对犹达的憧憬摆第一。犹达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让真感到讶异,他的目光时时都放在犹达的身上。

    不久之后,他开始依赖犹达的智慧,并以朋友的身分待在犹达身旁。只是当两个人愈发亲密后,他就愈想为犹达做些什么。同时,渴求的心情也开始萌芽。

    照理说,像现在这样能一起住在天空城里,每天都见得到面他就应该觉得满足了。但有时候他又会忍不住渴求更多。矛盾的情感折磨着他,让他在不为人知的两难中反反覆覆。就像犹达刚才所说的,活着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矛盾。

    犹达的身边有路卡陪伴着,两人之间就像是分享灵魂的关系,这点让真非常羡慕。偶尔他也会有这种与憧憬无关——可以说是感伤的——心情出现。

    而最让真感到不安的,就是路卡在圣灵祭时所施展的「移闇术」。

    牺牲自我——

    这件事所带来的冲击让真的烦恼更为加深。

    如果他也拥有同样的奥义,又会怎么做呢?他会和路卡一样,施展这个奥义好代替犹达受苦吗?还是说,他只会站在一旁静静地守护着犹达呢?这场自问自答没有答案。不,或许只是他自己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真敬爱犹达的心情依然没有改变,但如果待在犹达身边只会造成他的负担,那自己或许还是离开天空城比较好吧?真曾经这么想过。

    祝福之日那天就是这样。

    当时,犹达为了真打算放弃挑战圣顶,真为了说服犹达,最后也决定勉强登顶。不过事实证明,这么做也只是增加犹达的负担而已。犹达抱着在中途好几次差点倒下的真奋力前进,不知道有多么疲惫?

    真心里一直都很感谢犹达,但也因此而更加痛苦。

    光是像这样待在犹达身旁,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可是,他唯一能做到的,就只有待在犹达身旁而已。

    真一直希望能够往犹达的内心再踏进一步,但每当想到自己是这么地不成熟,他就会忍不住停下脚步。不知分寸的勇气绝对称不上美德。

    然而——

    若是此时此刻,他有预感,自己应该能逃离那份迷个。从不说丧气话的犹达今天晚上不太一样,一向精悍的犹达看来很沮丧。他不过是像这样微微地打开心房,就让真对他更加眷恋了。

    叽!—椅子发出了摩擦的声响。

    真微微探出身体,一脸微笑地对犹达说道:

    「……这还是第一次呢!」

    「嗯……?」

    二逗是你第一次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什么。」

    「是这样吗……我不记得了。」

    犹达看来似乎有些难为情。

    「因为你从来不把自己的辛苦说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真总觉得在犹达的身边待得愈久,反而离他愈远。不过,今天晚上或许可以在犹达身边感受他的一切。这样的期待溢满了他的胸口。

    「刚也说过,犹达因为背负着六圣兽领导者的重责大任,因此总想着要独自承担一切。可是,只要大伙一起分担,你的压力就不会那么大了……我是为此叹息的。」

    「你跟刚都太夸张了啦。我哪有背负什么重责大任啊?根本只是不断地惹恼宙斯而已吧……」

    「不,犹达,刚并没有夸大其辞,绝对不是……」

    真平常虽然谨守分寸,但他再也无法宽容地看待犹达的谦虚。

    「直……!?」

    「我也是这么认为……这的确像是极有责任感的你会做的事,可是我不希望你为此而独自承担……我之前也说过了,希望你至少能把你的痛苦、悲伤、苦涩和我一起分享。我不希望自己是个只能共享喜悦的朋友。」

    这是犹达第一次吐露丧气话,若是能够成为缩短两人距离的契机,那该有多奸。真的话里满是热情。

    虽然只是偶然,但他们此刻正在深夜的图书馆里并肩而坐。

    在这只有两人的空间里,如果能拉近自己和犹达的距离——这个想法才刚冒出来,一阵彷佛在这个瞬间独占犹达的甜美战栗随即窜过真的全身。

    「可以吗?你说这种话……」

    「没问题。」

    「你今晚还真是强势呢……」

    犹达不禁苦笑着。

    「让你觉得困扰了吗?」

    「不……」

    犹达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沉默了下来。

    完全的寂静再度笼罩图书馆。不过,和先前的静谧全然不同。

    真在倾诉心事之后,十分在意犹达的反应,因而无法忍受这段空白。

    咻……犹达倏然转过头来。严肃的双眸射出一道光芒,真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犹达已经回复到平常的模样了。他挥开真偶然得以窥见的所有脆弱,换上一副悠然的表情,在烛光中层现出自然的勇气与高贵的美丽。

    「那……那个……」

    真无法适应犹达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他觉得很困惑,于是便撇开脸,但犹达却把手放到他脸颊上,将他重新转过来面对自己。

    「如果真的想要分担我所背负的一切,就不要转开你的脸。张开你的眼睛……奸好地看着我吧。」

    「好……好的……」

    犹达说的话宛如咒语一般,而他投过来的视线则像是魔法,在在诱导着真。真在不知不觉间正对着犹达,两人相互凝视着,然后犹达露出了微笑。不知何时起,已经变成是犹达在主导局面,真看到了也跟着扬起嘴角。

    「条件是——你也要将自己的苦恼说出来让我分担。」

    待真的表情缓和下来之后,犹达才轻轻地这么说道。

    真听到犹达这么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奸,因为他最近的烦恼全都是来自犹达。

    不过,他或许能在今天晚上找回自己,解决这个烦恼吧。

    「我并没有任何苦恼啊。」

    真语气坚决地否定,犹达闻言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不要说谎。」

    「我没有……」

    「说谎。如果你不肯对我说实话,我就不放你回去。」

    「你怎么……」

    真不知道是否自己多心,总觉得犹达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雀跃。他是看到自己困扰的模样觉得很有趣吗?犹达如果再继续追究下去,该如何是好?

    他能逃过对方的追问吗?真虽然被漠然的不安撼动,但还是觉得心情很轻松。

    纵使两人聊的话题并不多,但能碰触到犹达的内心深处真的是太好了。所谓无可取代的时间,或许就是在形容这样的时刻吧。

    真在今晚看到了犹达的众多表情。光只是这样而已,他的情绪就变得十分高昂。

    这肯定会是无法成眠的一夜吧。

    但就算是如此——

    真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自祈祷着——至少在渐短的蜡烛火焰熄灭之前,他都能像现在这样待在犹达的身旁。

    4

    摇摆不定的航海行程结束之后,总算是看到了陆地。

    在船上待了五十多天,这对兄弟天使搭乘的船只终于抵达东方小国——源。

    「这里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不仅是天界……也和我们之前流浪过的各个地方完全不同。而且这里好安静喔!」

    「天空明明是如此清澈湛蓝,可是,为什么我却觉得有种阴暗的感觉呢?」

    奇拉和玛雅一下船便体验到当地的异国风情,但心中同时也夹杂着好奇与不安。

    由于源国和其他国家一向很少进行交流,因此只有他们两人在此下船。

    附近看不到半个人影。

    他们以人烟为目标,沿着海滩前进。放眼望去,只见得到无垠的大海、被波浪拍打着的岩场、生长在小丘上的茂密针叶林,以及远方略显朦胧的连绵山脉。

    这样的景色宛如一幅风景画,如淡彩般的纤细质感在视野里不断地延伸出去。

    「原来光是渡个海,景色就会差这么多啊?真是让我吓一大跳呢!这个国家的风俗习惯一定和别的地方完全不一样吧!」

    「住在这里的人应该也不太一样吧!」

    鸟儿在天空中随意盘旋,发出的鸣叫声更是不时和去而复返的海潮声重叠在一起。

    两兄弟走过海边,步上平缓的坡道后,终于看到了稀落的人影。

    「那边一定是村子了。我们过去看看吧,奇拉哥哥。」

    玛雅的声音突然变得开朗了起来。

    如果一直都没有遇到人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呢?弟弟这份不安终于消除了。

    「很好,去问问他们萨满母子家在哪里吧!」

    奇拉也配合着弟弟,以小跑步向村子跑去。

    带着水气的风徐徐吹过,空气中混合着泥土与乾草的味道。这阵风让奇拉感觉彷佛就要回想起某件曾经被他遗忘掉的事,可以说是一阵带着缅怀气息的风。奇拉总觉得天界里也有一个地方飘着相同的气息,不过,他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在他们快要抵达村子时,突然从某处传来一阵沉重的钟声。和教会完全不同的低沉钟声余韵悠长。

    不管是哪个国家,在一些小地方总会有些特有的文化,让人感受到这个国家独特的历史。

    旅行过不少地方的奇拉总会被这些文化的深奥之处给小小的感动一下。

    「哥哥,赶快!你看,好像就是这里。」

    玛雅指向双岔路口中较为宽广的那条道路,催促着哥哥。

    「等一下,啊……用不着那么着急吧……」

    奇拉的手一旦被弟弟拉住,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可以慢慢欣赏沿途风景。不过,他并不讨厌被弟弟牵着鼻子走。

    只要听着玛雅的笑声,奇拉的心情也会自然而然地雀跃起来。

    道路两旁长满了杂草,几朵可爱的小花从缝隙间探出脸来。虽然不知道这些花叫什么名字,不过,那淡粉与紫色的花办仿佛在告诉来往的行人季节就要转换了似的。

    「你们是谁!」

    一名青年突然自草丛中现身。

    「啊……」

    兄弟天使一脸惊讶,连忙停下脚步。

    「没见过的生面孔。」

    兄弟俩并没有从这个紧盯着他们、像是在打量他们有几两重的青年身上感受到嫌恶或是敌意。感觉上,他的模样看起来还比较像是在进行确认。

    「我们是旅行者,才刚搭船来到这里。」

    奇拉搂住了紧抓着自己手臂的弟弟,面向青年说道。

    「原来如此……两位就是卦象上显示的异国旅人啊……」

    二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们要来了……?」

    「嗯……」

    青年说完露出微笑。

    对方年纪大约在十八、九岁左右吧。他的肤色偏黑,亮泽的黑发在后脑绑成一束。由那端正的五官看来应该是个聪明伶俐之人,特别是那双细长的眼睛,既清澈又美丽。

    「那个……他……会不会就是那个萨满啊?」

    玛雅一察觉到这名青年并不是敌人,便松开了哥哥的手。

    「我也是这么认为。」

    「你们在说什么?」

    阿武对兄弟俩的对话表示好奇。

    「啊……对不起,其实我们是为了某个目的才来到这个国家的。」

    「我想也是。居然会有顶着橙色和金色头发的少年跨海来到这个闭锁的国家,你们来这里,肯定是为了什么大事吧?就算没有预知能力,我也能轻易地猜到这一点。」

    「预知……这么说你果然是萨满罗?」

    「那是什么?什么叫萨满?」

    玛雅的天真模样似乎也让青年解除了戒心。只见他不仅没有因为不熟悉的辞汇而提高警戒,反而还开口询问玛雅。

    「我们都是这样称呼懂得预言和施咒者的。」

    「那么,我的确是萨满没错。不过在这个国家,我们是叫作巫觋。」

    「巫觋….:」

    奇拉慢慢反刍着这个首次耳闻的源国萨满名称。

    「我是巫觋一族的阿武。」

    「我叫奇拉,他是我弟弟玛雅。」

    「你们是兄弟啊?可是长得不太像呢……」

    阿武率直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这对从来没想过彼此长得像不像的兄弟听到之后,立即互相看了看对方的脸。

    「我没有恶意,请两位别在意。大概是因为你们的发色相差太多,我才会这么觉得吧。对了,要不要来我家坐坐?多少可以消除一下长途跋涉的疲劳。」

    往这边走,阿武以食指指出他们即将前往的方向。

    「这样奸吗?你让我们这两个陌生人去你家?」

    「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很清楚喔。我能够分辨出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如果你们是坏人的话,我当场就会赶人走了,才不会让你们进村里去。」

    阿武语气坚定地说道。

    「那么说,我们就是好人罗?」

    「没错……你们是好人……」

    阿武意味深长,语尾说得极为暧昧。仿佛在暗示他们,坏人即将到来一样。

    「太好了,哥哥……」

    「是啊,那就先休息一下,然后再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他,请他帮忙吧。」

    「嗯!」

    看到玛雅高兴的样子,奇拉也跟着露出笑容。

    两兄弟跟在阿武身后走着。虽然只是偶然,不过,他们总觉得这次前来源国的目的应该很快就可以达成,一想到这里两人的心中便一阵雀跃。

    「天空看起来怪怪的……」

    阿武倏然停下了脚步。

    「咦?会吗?我觉得跟之前完全一样啊!」

    玛雅抬起头,只见在太阳照射下更加眩目的蓝天无尽延伸。不过,阿武却摇了摇头。

    「不……就快下雨了,我们快点走吧……我家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

    「知道了。」

    奇拉赶紧牵起一脸恍神的弟弟,迅速跟上了阿武的步伐。

    「妈妈,我回来了。」

    「阿武是吗……带客人进客厅吧。」

    老妇人虚弱的声音由屋里传来。

    她根本还没看到门后面的兄弟天使,却已明白指出有「客人」来访。

    她已预知阿武会带着两兄弟回来吗?看来这对萨满母子似乎远比他们原先想的还要优异。

    「我妈妈都这么说了。不用客气,请进吧。」

    阿武在入口处脱下鞋子,朝两兄弟招了招手。

    进屋时一向没有脱鞋习惯的兄弟天使略微迟疑了一下,才和阿武一样脱下鞋子、走进了客厅。

    「打……打扰了……」

    在穿过由木板搭建的走廊后,来到了一面屏风前。三人越过屏风,进入客厅,声音的主人正好面向他们坐着。她身穿一件纯白的上衣,腰间绑带,胸前则挂了好几串勾玉饰品。额头和眉间刻有深深的皱纹,双眼则是射出一抹神秘的光芒。长至腰际的白发像是斗篷一般,披覆在她的背后。

    「从那地方来到此地的路程应该相当遥远吧。奇拉……还有玛雅。」

    「你知道我们的名字?」

    「我的预知力已经看透一切。我还知道你们是天使和人类生下的混血儿。」

    「那么……你也知道我们前来这里的目的吧?」…

    玛雅的眼睛从一开始就瞪得老大。因为对方竟然一下子就说出了两人的来历,让他惊愕不已。

    「这是当然的……」

    老妇人自称阿时,接着要这对兄弟天使到她身边去。

    「妈妈的预知力和灵视力一向非常强大,大家都说有神明附身在她身上。我虽然也从妈妈那里继承了一些能力,但还是远远比不上她。」

    「是吗?」

    「唉……我的修行似乎还不够。不过,总有一天,我也会……」

    阿武让身上那件淡蓝色上衣自肩上滑落。无袖内衣无法完全覆盖住的鲜明纹路,一路从右肩延伸到了上臂中央。

    二逗就是证明。在我们一族中,这块斑纹只会出现在拥有召唤奇迹之力的人身上,而我具有这块斑纹,所以……」

    「你太多嘴了,阿武。」

    「啊……啊啊……对喔。」

    母亲的训斥让阿武觉得很不好意思。虽然时机尚未成熟,不过,他仍旧将梦想寄托于未来,让人感受到他深深地以身为巫觋一族为傲。

    「奇拉、玛雅,你们想知道母亲的消息对吧?」

    「没错。」

    「我们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那个……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不过已经有人告诉我们父亲的身分。可是,除了知道母亲是人类之外,其余全都一无所知。我觉得很难过……」

    「我现在就让你们看看吧……你们两个再靠过来一点。」

    兄弟天使一脸认真地移动到阿时的正前方。

    「唔唔唔~~~~~~~~唔唔~~~~~~~~~唔嗯唔唔~~~~~~~~」

    阿时先是在胸前合起双手、立起食指,接着双眼紧闭,念诵起咒语。

    同一时间,阿武也在房间的一角开始默祷。

    阿时的声音有如去而复返的浪潮,怱高怱低。

    玛雅以手按着一颗心剧烈狂跳着的胸口,双眼紧盯着老妇人的灵视。当然,奇拉也一样。

    奇拉过去虽然曾经阻止弟弟追寻母亲的身影,不过,现在也忍不住怀抱期待。即使是再细微的事情他也想要知道。母亲或许有留下子孙,而且极有可能已经转生了。他抱着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心情,等待阿时运用念力的成果。

    「唔嗯~~~~~~唔唔唔~~~~~~~~~喝啊啊呀啊啊!」

    阿时的气一口气提升,那股进射的能量让闪烁的护摩坛火焰剧烈舞动了起来。

    「……虽然模糊,但毕竟还是浮现了。不管是你们的过去……母亲的脸……还有父亲的脸

    也都……」

    呼……呼……阿时大声喘息着,她微微睁开双眼又闭上,接着眼睑突然开始抽动,表情渐渐转为凶恶。

    「请诉我们!我们的妈妈到底在哪里、她过得好吗?」

    玛雅再也等不下去了,他边说边将手搭在阿时的手臂上。在碰到阿时的那一刹那,玛雅感觉宛如有一股电流通过,他赶紧抽回手。

    护摩坛里火花四散。

    「她在某处沉睡……静静地……悄悄地……」

    「那意思也就是说她……已经死了吗?」

    阿时蹙起眉头,等再次确认浮现于意识中的光景后,才继续慎重地说下去:

    「不是……假死……应该是这么说吧。她是在仍有呼吸的状况下,被迫陷入沉眠中的……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

    「在哪里!谁对她做这种事?」

    「这个……我看不见……她被薄雾包覆住……那个地方是……遥远的天涯海角的……黑暗底部……要踏进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你们来说尤其困难……」

    阿时缓缓解开胸前的合掌。

    「你刚说的天涯海角是什么地方?」

    奇拉无法压抑心中的激昂情绪,情感的反动让他半站起身。

    「那是由神圣力量守护着的土地。」

    「要怎么做才能到达那里呢?」

    「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你们应该也会有崭新的邂逅,而那场邂逅将会为你们的未来带来某种影响……」

    「请诉我们,我们会遇到谁?他会为我们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我只能解读到这里了。」

    很遗憾……阿时看来很沮丧,让人感觉她似乎对于自己描绘出来的情景有所隐瞒。

    不过,奇拉并不认为阿时有什么理由要对他们隐瞒真相。难道是部分事实残酷到她无法对兄弟俩开口吗?就算是这样,他奸像也无法再继续从紧闭着嘴的阿时那里听到更多的实情了。

    「我反而觉得自己现在被搞得更混乱了。」

    「我也是。不过,只要我们继续旅行,或许就能碰上她所说的那场邂逅吧。」

    奇拉这么告诉自己,同时也让将失望全写在脸上的玛雅抱持希望。

    他们走过漫长的海路,好不容易才抵达了源国,但母亲的存在却离他们愈来愈遥远·看来,他们接下来得花一些时间来整理自己的心情了。

    「玛雅……该走了吧?」

    奇拉拍了拍垂头丧气的弟弟背脊,率先站起身来。

    就在这个时候——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阿武突然抱着头,发出了惨叫声。

    只见他趴倒在地板上,痛苦地挣扎着,不晓得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喂!你还好吧?」

    「阿武大哥!」

    兄弟天使急忙抱起阿武,他的额头上冒出了阵阵冷汗不说,甚至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感受到邪恶的气息了……一

    阿时一脸平静地看待儿子的急遽变化。

    「没错,那是一股惊人的邪气。地上……灾难即将降临地上……我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而且,危险同时也逐渐逼近我和妈妈。」

    「那你们得赶快逃走才行。」

    「没错,既然已经感受到自身有危险,那你们最好还是先避开比较妥当。如果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们一定会尽力……」

    「谢谢,可是……」

    阿武转过身看着母亲。

    「我不会离开这里……」

    「你要战斗对吧?」

    「不,我要看着这一切。」

    「你的意思是……?」

    「呵呵呵呵呵………」

    阿时突然笑了起来。看样子,她似乎又灵视到新的『什么』了。

    「不只是危险会降临此地……还有其他……其他人也会出现。」

    「是吗?这点我倒是没能预视到……妈妈你看到了吗?」

    「在这个地方……似乎还会有一场纠纷……」

    阿时的双眼射出一道强烈的光芒。

    「我会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对兄弟天使倒抽了一口气。两人除了对巫觋的预知能力感到惊叹外,同时也对即将被卷入灾难的未来感到害怕。

    5

    太阳在世界的中心绽放光芒,而到了一天的尽头时,它便会自地表落下。紧接着,漆黑的暗夜便来造访。今晚是月色黯淡的新月之夜。

    这是个被涂成一片漆黑的夜晚——

    犹达手上有着路卡给他的泉水,而且也已经做好降临的打算和准备。他在心里发誓要驱逐宙斯,绝不后悔,同时也厘清了过去所有的迷惘。接下来就是去见路西法,挖掘出隐藏着的事实真相。

    不过,他不认为路西法会轻易地告诉他,甚至害怕这次的见面会让自己被对方笼络。但是,犹达不打算就此停下脚步。

    曾经是天使的他以澄澈的双眼诉说着世界的无理性。那名被打落天界、披上闾纱,却仍旧散发出慈母风范的恶魔——路西法。

    在遥远的过去,犹达和路西法曾经有过交流。犹达的奥义·宙威的主轴技巧就是从路西法那边学来的。

    一翻开与路西法之间的记忆,无数的场景便交叠错落着出现。路西法最后背叛神,引发了战争、将天界一分为二。犹达曾经憎恨过这个天使。

    然而,犹达现在却立下了背叛天神的坚定决心。他正打算和自己过去憎恨的那名天使走上同一条路。

    但是,他们的目的并不相同。就算走的是同一条路,他们的结局也不会一样。路西法是以爱与恨的火焰将天界烧得焦黑。

    犹达真的憎恨过路西法吗?如果对神的忠诚让犹达误以为自己憎恨路西法,那么对已经丧失这份忠诚的犹达而言,那场战争的意义便会截然不同。

    犹达的心情十分复杂。而让他得以稍微放松一些的,就是愉快地在自己眼前和小猫一起玩耍的凯。

    住在城里的三只猫各自找到伴侣,生下了一堆小猫。负责照顾这十六只小小猫的凯看起来生气勃勃。

    虽然犹达完全无法看出这些小猫之间的差别,不过凯似乎完全都不会搞错。他总是正确无误地呼喊它们的名字,并轻轻抚摸它们的背。

    真原本在看书,虽然被打扰到了,但他反而阖上书本,帮忙准备牛奶。

    犹达多么希望温暖胸口的这个瞬间能够永远持续下去,但另一方面,不知何时会崩毁的混乱未来却让他的心情更加动摇。

    「你今天晚上要降临吗?」

    路卡也眯起双眼,和大家一起在中庭里享受着愉快的午后时光。此时,他刻意装成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

    「嗯,我是这么想的。」

    犹达轻快地点了点头。

    「我陪你下去。」

    「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别这么说,我也想去逗逗那些好久不见的魔物们。」

    「可是……」

    犹达无法坦率接受路卡的好意,就在他感到犹豫之际,凯碰巧和他对上了眼,接着露齿一笑。

    「你们两个不要在那边暖椅子了,快点过来。」

    凯用力地挥动双手,看样子应该是人手不足。

    「我在喂这些小家伙吃饭,过来帮帮忙吧。」

    凯正把自己准备奸的营养满分的猫食分到各个盘子里,不过,这也是一件辛苦的工作。

    那些对食物味道很敏感的小小猫立刻靠了过来,彷佛在催促凯动作快一点。它们不只缠在凯脚边还咬着他的脚。有一只甚至跳到凯的腰部,伸出爪子抓着凯。

    就这样,等到凯弄好的时候,也已经满身是伤了。

    犹达一脸苦笑地把黏在凯身上的小猫一只只剥下来,抱到了怀里。

    路卡负责摆盘子,真则是在他身旁倒着牛奶。凯把小小猫的爸爸妈妈也叫了过来,准备让它们一起吃饭。

    「很好!我全都分好了!!你们可以吃了喔!」

    只见大猫小猫在凯的一声吆喝之下,一齐冲上前去团团围住盘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那副食欲旺盛的模样让人看了直想发笑。

    「说真的……如果一直都是这样的日子,该有多好啊……」

    「所以我们才会如此努力呀,大家都在等犹达的一句话喔。」凯听到犹达不经意的低语声之后举起拳头,『咚』一声敲了下自己的胸膛。仿佛在告诉犹达他们已经做好准备,只等犹达快点做出决定似的。

    犹达打算等与路西法见过面之后再召集大家,所以——

    「明天……」

    他才刚开口而已——

    灌木丛便突然发出晃动的沙沙声,刚和雷冲了过来。

    两人的表情写满了足以令中庭气氛为之一变的紧张感。

    「怎么了?」

    犹达一行人感受到这股非同小可的氛围,暂时离开了小小猫。

    「潘朵拉和希瓦降临了。」

    刚仍在呼呼喘着气,他跟雷大概是一路从云间那里跑过来的吧。

    「我们在很偶然的情况下,看到他们两人刻意避开众人耳目,往云间走去。」

    「因为觉得不太对劲,于是想说跟在后面看他们要做什么,没想到却看到他们拿出泉水……」

    雷丢给刚一个寻求同意的眼神。

    「……不过,这个组合还真是让人意外呢!如果是两个神宫在一起,我还能理解,但希瓦为什么……」

    真歪着头,一旁的犹达胸口起了一阵骚动。最近潘朵拉一直很积极地在拉拢希瓦,虽然不知道潘朵拉究竟有什么企图,但犹达总觉得有股不好的预感。

    「如果只是单纯的降临,潘朵拉应该是带着他手下的神官才对。可是,现在却是希瓦和他一起降临……」

    路卡似乎也对这两人会凑在一起感到相当怀疑。

    「他会跟希瓦一起降临,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犹达皱起了眉头。

    潘朵拉是宙斯的手下。就算拢络希瓦是潘朵拉的主意,但如果宙斯也参与其中的话,那他们降临的理由肯定会是个大麻烦。

    「另外,还有一件事……」

    雷等确认过那些在城里四处游走的少年天使不在附近后,压低了声音说道:

    「潘朵拉手里拿着希望之盒。」

    「你说什么!?」

    其余的天使闻言全惊愕地倒抽了一口气,当场僵住。

    「希望之盒就是用来封印圣灵祭上现身的那些恶灵的方形容器,对吧?」

    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只见他慎重其事地反问着。

    「没错,就是宙斯手上拿着的那个小盒子……」

    刚很肯定地回答他,但犹达还是忍不住要再次确认:

    「你确定吗?」

    「我也希望是自己和雷看走眼了,不过……」

    「是吗……」

    犹达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圣灵祭的惨事残酷到至今仍令他无法忘怀。进射而出的憎恶能量以及浮游在空中的恶块熄灭圣火、玷污天界,还毫不留情地攻击天使。那个盒子封印住由各种负面情感交织而成的物体,它必须永远被埋葬才行。

    换句话说,绝不能让它重见天日。

    「那么接下来到底会怎样……?从刚才开始,我的脑袋里就浮现了各种糟糕的想像,反反覆覆地搞得我快烦死了。」

    「不只是凯,我也同样有不好的预感。虽然很不想去思考这个可能性,但我还是只能做出这个结论……」

    雷摇了摇头,像是要甩开恶梦似的。

    「这大概是宙斯的命令吧……他让潘朵拉拿着希望之盒降临下界,然后……」

    「在他降临的地方打开那个希望之盒……」

    路卡这句沉痛的话语说中了六圣兽全体成员心中的想法。凯更是生气地说道:

    「这样不行啦!绝对不可以打开那个盒子!」

    「万一盒子真的被打开了,下界会发生什么事呢?」

    「邪恶的能量将会化作无形的灾难种子,落在人类、动物,以及栖息在下界的所有生物身上……这是古文书上关于希望之盒的一段叙述。」

    据说希望之盒原本便是塞满了各种灾难与苦恼根源的禁忌之盒。

    真紧紧闭上双眼。

    和平之地将会充满肃杀气氛,动乱的国家则会引发战争吧。到时不只善会被恶吞噬,就连幸福也将化为不幸。

    如果在它的前端能有一道希望的光芒,那他们或许还能勉强对未来抱持着梦想吧。

    「可是为什么!宙斯大人不是很爱人类吗?他不是一向比我们这些天使还要宠爱人类吗……?这不是路西法之所以被天界放逐的原因吗?」

    惊慌的雷只觉得思绪一团混乱。

    不过,同样的疑问恐怕也出现在众人的心中吧。天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既没有任何一名天使说得出答案,也没有人知道路西法被打落天界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总之,我们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

    「那你要怎么做?」

    等待许久的刚态度强硬地要求一个答案。

    「我要追上他们,然后尽己所能地阻止潘朵拉打开那个盒子。还有希瓦,我必须搞清楚他到底为什么会跟着潘朵拉一起降临。」

    「我的看法跟你一样。」

    认同犹达为六圣兽领导者的刚等犹达点燃导火线之后,才说出「我们一起降临吧」这句话。

    想当然尔,没有任何天使提出异议。事态紧急,不尽快追上那两人的话,一切可能就太迟了。焦躁感窜上了大伙的背脊。

    「走吧!」

    犹达的叫声让六圣兽一同收敛起心神,但公务天使却在此时一脸慌张地跑进中庭。

    「卡珊德拉大人栘驾至天空城,他在玄关等着见各位大人。」

    「拒绝他,现在不是见他的时候。」

    犹达粗鲁地丢出答案后,朝同伴们点了点头。

    「可是,卡珊德拉大人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您是不是去见见他比较好……」

    「我说拒绝,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公务天使是神官派来的眼线。也因此比起六圣兽,他们会更优先处理神官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犹达的态度很不友善。

    少年天使一脸畏惧地僵在原地。随后,一阵耳熟的高频率笑声响起,现场的气氛立即为之一变。

    「犹达大人心情不好吗?」

    只见副神官长卡珊德拉颇无礼地从拱门的另一端走进来。

    「您身为天使长,理应侍奉在宙斯大人的右侧,却一直迟迟没有栘驾到神殿去,这实在让我非常地担忧啊。」

    「抱歉,我现在很忙,请你改天再来。」

    「我想说在玄关等着也是无聊,没想到走到这里却承蒙您如此热切的欢迎。神官还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呢。」

    卡珊德拉一边悠闲地讽刺犹达,一边对公务天使便了个眼色,要对方先行离开。随后,更是挡住了六圣兽的去路。

    犹达知道暂时无法赶他走,索性停下脚步。

    「姑且听听你有什么事吧。长话短说。」

    「宙斯大人刚刚对天界全域颁布一道法令。」

    「法令?」

    只见他面露浅笑地离开了天空城。

    「到底怎么回事……竟然在我们要降临的时候颁布这项禁令。」

    「怎么办?这下可糟了。,一

    雷束手无策,凯则是无力地瘫坐在长椅上。

    卡珊德拉离开之后,空气呈现令人不舒服的停滞状态。真像在思考什么似的,默不作声。

    刚和路卡也环起双手,一脸严肃的表情。

    至于犹达则是浑身散发出一股凛然的气息……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现在就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们。」

    众人一听立刻转向犹达。凯从长椅上站起身、刚和路卡则是松开环住的双手。

    「宙斯已经舍弃了身为神的尊严,堕落成一个只会以残暴手段控制世界的愚昧者。我无法原谅他这样的作为。为了让天界重返过往那个乐园,我们必须以铁槌制裁他……」

    刚、真、雷、凯迅速地点了点头,路卡看到之后也跟着点头。

    「在不久的未来,我将讨伐宙斯。」

    犹达曾经为此踌躇过无数次,他不停地问自己天使是否可以有放逐神的念头。不过,最后总是得到同样的答案。

    则是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难道我们就那么碍手碍脚吗?」

    「别说傻话了!」

    「我有的说错吗?所以你才会总是想要独自承担一切。你不相信我们这些伙伴,打算凭一己之力完成这件事。真是个无药可救的领导者啊!」

    「你居然敢这么说!」

    犹达被刚这么刺激,再也无法继续保持沉默。

    被比任何人都还要信任的伙伴痛骂,他当然也会发火。他是真的很烦恼,才会要求他们别降临下界。对犹达而言,这是他做过最痛苦的决定。

    这一点被刺激到之后,一涌而上的激情迅速冲破了防线。

    犹达粗暴地拉开刚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揪住胸口的手。他没时间放水,刚就这么被抛飞出去,背部狠狠撞上一棵大树树干。虽然步履不稳,刚还是立刻站直身躯朝犹达冲过去。

    犹达以正面与刚迎战。

    「给我更正!更正你说我不相信伙伴那句话!」

    「除非你自己先收回前言!」

    「什么!?」

    对战中的两人在施展攻击招式后,随即进行防御;等防御结束后,又再次施展攻击,谁也不肯退让。最后,两人就这么交缠着滚倒在地上。

    只见盆栽飞起、桌子倒下、椅子四散,被撞到的树枝摇晃着落下了不少叶片。

    小猫们受到惊吓纷纷四处逃窜,鸟儿们也一同展翅飞离。

    「啊……啊……」

    雷原本想介入调停两人的争执,却被路卡以一句「等一下……」给制止了。

    「他们只是因为太过体贴对方,搞到最后情绪爆发罢了。就让他们打个够吧。」

    真一脸痛苦地转过身,大概是不想看到刚与犹达打架的场面吧。靠在真身后的凯也半眯着那双大大的眼睛,想缩减视线范围。

    「什么叫我的前言?」

    「叫我们留在这里那句话!」

    「你到底是看哪里不顺眼?」

    两人在地上不停翻滚,搞得背上全是草层,直到撞上喷水池边缘后,才停了下来。

    「你还不懂吗?」

    刚语调一变,由愤怒转为说服。

    犹达并没有遗漏这个转变,他倏然回过神来,抓住刚的力道也稍微减弱。

    「呜……」

    刚看准犹达放松防备的瞬间,趁机抓起犹达双手,将他甩到地上。

    「我们难道不是伙伴吗?」

    「当然是了,所以我才会……」

    犹达为了从刚的束缚中逃开,奋力地想要坐起上半身。但是,从上面压下来的强大力道却逼得他只能微幅转动身躯。

    「你以为我们会让你独自降临,然后在这里悠哉地等着你回来吗!」

    「这……」

    「你以为只要自己多受点苦,我们就会愈轻松吗?回答我,犹达!」

    「刚……你……」

    犹达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在刹那间被抽光了。

    他从不曾这么想过,他满脑子都是要怎么想办法减轻他们的负担。

    他只想守护自己最重视的人。当然,即便犹达没有挺身而出,六圣兽本身也各自具备了勇气与足够的力量。

    不过就算是这样,如果能挡下这一切,他希望自己可以像堤防一样,挺身承担一切。在他心中就只有这个念头。可是——

    犹达这样的作法反而让大伙儿更为焦躁。

    没错……真在图书馆的时候,也曾经向犹达表白,说他不希望自己是个只能够和犹达分享喜悦的朋友。

    真的体贴固然令犹达觉得感动,但另一方面,也让他更深刻地感受到身为六圣兽领导者的责任。

    只是他做过头了,竞让自己和伙伴的心意在最重要的时刻背道而驰,即使言语也不足以形容。

    比起守护谁、保护谁,共同面对危难才是更重要的事。

    「抱歉……看来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问题不在于他能为伙伴们做些什么,而是他们可以一起奋斗到什么程度。

    刚也已经完全恢复为平常那个模样了。

    只见他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松开了犹达的手腕,犹达缓缓站起身。

    他转过身看着刚,而先前提心吊胆在一旁看着两人争执的伙伴们也聚集过来。

    「我可以下达命令吗?」

    犹达将身为六圣兽领导者的责任感刻划在心里,他轮流看着每一名伙伴,聆听来自他们灵魂深处的呼喊。

    如果他们是在等待犹达的指挥,那他便必须有所回应才行。

    「从现在起,六圣兽将全体降临下界。在阻止潘朵拉一行人的目的之后,我们要重返天界,并攻人天神殿。在场的六名天使将讨伐宙斯……这或许会是一场无法生还的战役,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能随我一起来。」

    每一字、每一句全都重重地压在犹达身上。但很不可思议的是,这次他的喉咙里完全没有被东西哽住的感觉。

    「我跟你一起去。」

    最先附和的是真,只见他一脸愉快的表情。

    「请让我也跟随你一起去吧。」

    雷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

    「我也要!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可是帮得上忙的喔!」

    凯展现开朗的一面,笑着说道。

    「等你这句话等很久了,我可是为此而焦急不已啊!」

    动手打人的刚则是带着一脸苦笑的同意。

    「这一天终于来了……犹达。」

    最后发言的路卡,在表达相同意志后说出了「很幸运的是,我有六人分的泉水,我们可以靠这个立刻追上潘朵拉他们。」这么一段话。

    断言自己有六人分泉水的路卡无声地向犹达微笑。他或许早已料到事情迟早会走到这个地步,才会前往生命之泉去取泉水吧。

    路卡比他厉害多了,犹达觉得有点悔恨。

    他不是一个只能靠伙伴支撑的领导者。重新提起干劲的犹达扬声说道:

    「他们走过的路途现在应该还留在空中,只要沿着走,就能和他们抵达同样的地点。走吧!」

    犹达首次以六圣兽领导者的身分向其他五名天使下达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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