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夜的学生会长
美雷穿着礼服，满脸通红。
地点在月光的房间。
他的床上。
美雷害羞地红着脸，抬头看着他。
「……呃……那个那个，那么，我们接下来，呃，要做什么？」她这么问了。
月光低头看着她回答：
「唔。」
他微微点头。
接着将视线从美雷身上移向窗外。
窗帘没拉上。窗外一片漆黑，鸦雀无声。
月光仰望夜空，忽然想起一件事。
想起了他第一次遇到美雷时的事；想起了日向召唤出来准备加以使役的恶魔美雷——安度的米蕾。
月光看着窗外说：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咦？」
「就是你为了杀我，出现在这阳台上的时候。」
「啊，嗯。」
「记得你是全裸吧？」
这一瞬间……
「不可以想起那件事啦啊啊啊啊！」
美雷在床上大声嚷嚷。
月洗朝床上一看，看到仍然满脸通红的美雷生了气似的站起来。
「而、而且我才不是全裸！嗯，呃，那时候我全身都披着雷电！」「不,几乎就是全裸吧？」
「而且而且，那时把我弄成全裸的不就是月光吗！」
美雷说得颇为怨怼。
她说得没错。用凶剑（SpellError)夺走她的力量，除掉她披在身上的雷电让她全裸的，的确就是月光自己。而月光更进一步威胁已经被他制伏的美雷，强行和她订了契约。
本来要请恶魔实现愿望，人类就必须献上自己最珍爱的事物作为「牺牲」。然而——
当时月光献上的，却是美雷的性命。
月光想起了当时他说的话。
当时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我倒是无所谓，要是你不想订契约，我就马上杀了你。好了，快点选吧，你想怎么样？要活着当我的奴隶，还是当场孤独地死去？」
而美雷接受了这个契约。
照理说，这种岂有此理的契约根本无从成立，却莫名地成功订了契约，美雷就此成为月光的魔仆。
他们订下的契约对美雷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她却拚命追随月光。
月光什么都没奉献给她，她却为了月光时而哭泣，时而呐喊，每天都那么吵闹。
「……」
月光看着美雷的脸。
看着这名平常老是嚷嚷个没完没了，连房间都收拾不好，老是在吃点心的少女。低头看着始终不背叛他，始终陪着他的少女那可爱的脸庞——
「美雷。」
月光叫了她一声。
美雷立刻抬头看着他。
「啊呜？」
她回答的声音听来很状况外。
月光苦笑了一会儿，接着才说：
「……我们重订契约。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咦？咦？」
月光制止惊呼出声的美雷，继续说：
「之前的契约不算，我要重订一份像样的新契约。我要怎么订？」
月光这么说了。
美雷先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
「你说的的一切……是说要把所有你珍爱的东西都给我？」
「没错。」
「就是要把我当恶魔看待，好好跟我订契约？」
「对。」
「这、这……可是，那个，像月光的性命、月光重视的人的性命，全部……」
但月光打断她：
「没问题，全都给你。因为我相信你啊。」
这句话让美雷陷入沉默。
她露出既为难又开心的表情，最后……
「……嘻、嘻嘻嘻嘻……」
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月光。」
「干嘛？」
「跟你说喔，我啊。」
「嗯。」
「好幸福喔——」
「啥啊？」
「呃，几乎从来没有恶魔能订这种契约。」
「怎么说？」
「我、我啊，最、最、最喜——……喜喜喜喜……」
月光看到美雷突然结巴，很干脆地说了出来：
「你不就是喜欢我吗？这又怎么了？」
「等一下，那个，你也说得太干脆了吧！」
「少废话，赶快说下去。我们可没有时间了。」
月光催促她继续说。
没有时间这句话是真的。
毕竟这个世界只剩下四天的时间了。
所以可以说必须快点决定自己喜欢谁、要珍惜什么事物，也可以说反正都会消失，这些全都没有意义。
但他想选择的是前者。
自己，喜欢的是谁？珍惜的又是什么？
美雷继续说：
「……那个……继、继续说下去就是……」
「嗯。」
「那个，双方互相喜欢……那个，把彼此的……最珍惜的事物，奉献出来作为『祭品』，合而为一，互相吞食……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
「就会完成真正的契约……我会变成月光的，月光会……」
「变成你的？」
「嗯。不管是你的性命、身体、梦想，还是希望……全都会变成我的。可是这样就真的、真的……会一～～～～直在一起。因为连灵魂都会合而为一，关系也就会一直维持下去。所以，那个，月光……」
美雷这么说了。
月光回答：
「干嘛？」
「那个……你真的，愿意选我？」
她一脸有点担心的表情问了这样的问题。
她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大概也就表示这种契约就是如此重大。
八成会是一种绝对无法回头，一旦订下就无从反悔的契约。
而且甚至没有人告诉月光，订下这种契约会怎么样。
说不定，就连美雷也不知道。
根据美雷母亲的说法，这样可以得到强大的力量，但这也未必就是真的。然而，这些也都不重要了。
毕竟四天后，世界就会消失。
那么……
「……要我赶快决定珍惜的事物是什么，是吧？」
月光小声自言自语。
结果美雷似乎听不见，仍然一脸不安的表情。
「咦？」
她发出这样的声音，所以月光看着她的脸说：
「……我说美雷啊。」
「唔？」
「不要露出那么不安的表情。我啊……」
他说着踏出一步，轻轻摸了摸美雷的头说
「我就是要你。」
「啊呜。」
美雷的脸颊染得更红了。
「啊呜啊呜啊呜啊，那、那个那个……」
「够了，你别说了，告诉我订契约的步骤就好……」
「那、那个，是要彼此宣告自己最珍爱的事物，然后以接吻交换这些『祭品』
「这样啊？你最珍爱的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美雷开始发抖。她害羞地用力闭上眼睛，低声说：
「呃、呃……是月、月光。」
她这么说了。
到了这个关头，她说她最珍爱的就是他。
月光看着眼前闭上眼睛的美雷，微微一笑，把嘴唇凑向她的嘴唇。
结果美雷说：
「那、那个，月光呢？呃呃，要是月光没说，契约就不会成立。」
「……」
「等一下，月光，你要说出你最珍爱的事物才行……像是自己的性命……或是你爱的家人之类的……」
但月光的回答是：
「跟你一样。」
「咦？」
「跟你一样。」
「这、这这这这这，意思是说，是我？呃呃……」
「我要用比以前更坚定的心意献上『祭品』。来，跟我订契约吧，安度的米蕾。」
月光说着将她搂向自己。
「你是我的。」
「啊……」
接着月光吻了美雷，将她压倒在床上——
深夜。
在没有其他人在的夜晚教室里，和女生独处。
铁大兔从他位于教室最后一排的位子上，看着站在黑板前面的少女。
「……」
少女——赛托希梅亚，美得超乎寻常。
白皙的肌肤。
纤瘦的身躯。
清秀的眉目。
从窗户射进来的月光照耀下，发出七彩光芒的粉红色长发。
「……大～～兔-」
她看着大兔，开心地笑了。
而大兔……
「……」
没回答。
他只是用手拄着脸，茫然看着希梅亚美丽的身影，然后朝窗外望去。
月亮高挂的天空。
昏暗的校庭。
以及延伸到远方的世界。
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和不久以前大不相同。
因为他的记忆恢复了。
他所有的记忆都恢复了。
导火线是希梅亚的一句话。
她带着不安的表情说出的一句话。
「在很久很久以前，跟克洛斯订契约——杀了写〈预言〉的神，删除了未来的人……就是你喔，大兔？」
起初大兔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他当时所知的资讯并不足以让他理解这句话。
但他身上随即起了变化。
仿佛她的这句话触动了开关，因而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灯似的，所有景色从此有了意义，多了色彩，令他毛骨悚然。
「……」
大兔知道了真相。
知道了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
知道了这个世界正走向什么样的未来——
「大～～兔-」
希梅亚又唤了他一声。
大兔听了抬起头来。
「……做什么？」
「呃，那个……大兔陪着我，我好开心。」
她莫名露出缅腼的表情这么说，接着又显得有点心浮气躁。
「……那、那个，我可以靠过去你那边吗？」
大兔听了露出苦笑。
「你平常哪有在跟我客气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恢复记忆的大兔……」
她这么说了。
大兔看着希梅亚，朝她伸出手。
「过来。」
结果希梅亚又缅腼得红了脸。
「嗯！」
然后才靠过去牵起大兔的手。大兔将她一把拥进怀里，她搂住大兔，用力抱着他说：
「……大兔，我最喜欢你了。」
「嗯。」
「我一直在等这一天来临。」
「让你久等了。」
「我啊，孤伶伶的，拚了命想让大兔安排的计划顺利进行——」
大兔听了后摸摸希梅亚的头。
「嗯，我知道。」
他这么说了。
接着又望向窗外。
「可是，只剩四天了。再过四天，一切都会结束。」
「嗯。」
「只要等到四天后，我发动〈幸福〉，创造出取代〈预言〉的新世界——」
这时，教室的门被应声拉开。
大兔并没有看向门口。
因为站在那里的是谁，早已写进〈预言〉里。
早已写进由他所写的那部分〈预言〉里。
站在那里的人是黑守。
接着黑守说：
「……嗨，铁大兔。看样子你记忆恢复了。上次见到你——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吧？」
大兔回答：
「我的记忆才刚恢复，所以感觉比较像是十六年前。也就是铁大兔以这个人类的身体诞生至今的时间。」
「咦～～是这样喔？」
「似乎就是这样。而且铁大兔的感情还有思想，也都还留着。虽然我想应该会慢慢地，慢慢地消失……」
大兔捂着自己的胸口这么说。
述说自己心中的感情。
例如很宝贝妹妹，想保护家人，对月光、美雷、泉、赛尔裘、哈斯格这些伙伴也有着一种像是信赖的感情——
但这一切应该都没有意义。
毕竟这一切理应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黑守开口了：
「被自己创造出来的术式牵着走，脱不了身——这在二流魔法师身上倒是很常发生啦。」
大兔听了回头看向黑守，露出笑容。
「毕竟我是二流嘛。」
「如果你是二流魔法师，那这世上就没有一流的了。」
「哈哈。那么，找我有什么事？」
「没有啦，只是想找恢复记忆的你问个清楚。」
「问清楚？」
「是啊，我们说好只要我帮你，你就会实现我的愿望。你会遵守这个约定吧？」
大兔听到这番话，开始翻找脑海中逐渐复苏的记忆。
那是一段古老的记忆。
一段很古老很古老的记忆。
与一个名叫克洛斯·菲利叶的年轻优秀魔法师，以及这个魔法师赌上性命许下的愿望有关的记忆。
那是一个极为单纯的故事。
一个非常单纯的爱情故事。
克洛斯与一名女子坠入情网。而他十分贪婪，追求与她共度永恒。殊不知恋情就是因为会消逝，才会那么美丽。
殊不知人类就是因为会消逝，才会有意义。
这个人却想选择永恒这种怎么想都只是活受罪的未来。
「……」
大兔移动视线。
就像在找寻自己的记忆。
也像在查看遍布在自己周围的〈预言〉。
结果一幅景象立刻浮现出来。
记忆被播放出来。
克洛斯的记忆。
与克洛斯有关的记录。
克洛斯·菲利叶与一个名叫艾基多娜的魔物坠入情网。
艾基多娜创造出「魔女之园（登培隆·克劳利）」，是所有魔女的母亲，却与人类坠入情网。
然而，就连长生的艾基多娜寿命仍有极限，终将迎来死亡。
这世上不可能有人可以避免死亡，因为这是唯一能让这世界运转得那么美丽的原动力。
万物都会死亡，又有新的生命诞生。
灵魂透过生死循环，才能成为无限描绘〈预言〉的原动力。
但这名年轻的魔法师却无法接受这次死亡。
他无法接受自己心爱女子的死。
所以他决定阻止艾基多娜的死。
无论会因此毁掉什么东西，他都不在乎。
因为他想要。
他想与艾基多娜共度永恒。
所以他首先把艾基多娜的身体与死亡术式隔离开来，接着把她封印成一个叫做莉儿·莉儿的少女形体，停住她的时间。
接着他更开始探询是谁在掌控画在这世界中心的〈预言〉。
他开始寻找能创造出所有命运、所有未来的巨大魔力结晶。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魔力结晶是神还是魔鬼，但对这个受欲望驱使的年轻魔法师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只要能免去艾基多娜的死。
只要答应让他与艾基多娜共度永恒，无论这个存在是谁，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没过多久，年轻的魔法师找到了答案。
他找到了照理说绝对无法找到的，世界的真相。
就在这个世界的中心。
在所有魔力的来源。
他成功接触到创造出〈预言〉的神——被称为〈天魔之兔〉的存在。
然而〈天魔之兔〉没有意识。至少不是那种能和人类沟通的存在。
那只是个专为描绘〈预言〉而活动的魔力结晶。
但克洛斯仍然设法寻找影响这种魔力结晶的方法。他拚命想要改变这个魔力结晶所描绘出的未来。
不过，到头来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于是年轻的魔法师放弃影响〈天魔之兔〉，改变做法。
他开始寻思，既然这〈天魔之兔〉不肯承诺赐予他和艾基多娜永恒，干脆就把这兔子连同他所描绘出来的〈预言〉一起破坏掉。
明知一旦破坏〈预言〉，透过写进〈预言〉而创造出来的这个世界可能因而消失，但年轻的魔法师也全不在乎。
只要能与艾基多娜共度永恒。
只要能保住他心爱的艾基多娜的性命，这样也无所谓。
于是这个年轻的魔法师——
克洛斯·菲利叶他——
为了出卖世界——为了和力量足以杀死〈天魔之兔〉的存在订契约，来到了〈月亮外侧的神〉所在之处。
「……」
大兔看向教室入口。
结果他看到了一名戴着黑色帽子，穿着黑色西装，年龄与大兔在数百年前见到时差不多的年轻魔法师站在那儿。
是黑守·菲利叶·优一。
大兔看着黑守，笑了笑说：
「你还是这副模样？」
「因为我喜欢西装。」
「我不是说西装，是说你的外貌，还有年龄。」
黑守听了，伸手摸摸自己的身体。
「要是艾基多娜醒来后认不出我，那不是很伤脑筋吗？」
听到他这么说，大兔又笑了。
「艾基多娜、艾基多娜、艾基多娜。你说的话也跟以前一样。人类还是一样贪婪、幼稚，又不长进。」
黑守听了笑嘻嘻地说：
「而你也把自己的灵魂放进了这样的人类身上，这是因为你知道人类无止尽的欲望能够创造出无限的力量。如何？短短十六年，可曾让你有了什么改变？」
他这么问了。
大兔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看了看人类的身体，接着问身旁的希梅亚：
「……我变了吗？」
希梅亚立刻一脸陶醉地说：
「……大兔，你一直都很帅。」
这个回答让大兔露出苦笑。
「呃，我倒不是在问这个。」
结果……
「你说话的口气……」
希梅亚这么说了。
「你说话的口气很温柔，也许有点像人类。」
「嗯？」
「以前的大兔给人的感觉更绝对，可是，现在的大兔……」
「嗯。」
「温柔多了。」
她说着把脸埋进大兔胸口。她的气味变近了。大兔的胸口感受到柔软的触感，感觉自己的身体起了反应。
那是一种掺杂了性欲、爱情等各种情愫，很有人味的情感。
而这让他觉得好舒畅。
让他压倒性地感受到活着的意义。
感受到活着的理由。
以前他一心只想着拯救在月亮外侧，呼喊着不明白自己为何诞生、为何存在，孤独得发抖的〈上古魔女（雷米勒·莉莉丝）〉——与当时的自己相比，现在自己心中所能感受到的意义远远大得多了——
「原来如此。能轻易找到这么重大的活下去的意义，的确是很了不起啦。」
大兔这么喃喃自语。
他想到——这么看来，如果〈上古魔女〉可以变成人，说不定也能每天欢笑度日。
只是〈上古魔女〉当然已经不存在了。
因为她一直喊着好难受好难受，大兔就为了不让她难受而吃了她。
为了承受她的所有痛苦而吃了她。
所以她现在就在自己体内，应该就在自己体内感受着这种人味。
大兔想到这里，捂着胸口说：
「……你高兴吗？」
结果希梅亚从旁捏了大兔的脸颊。
「大兔。」
他看向希梅亚，发现她有点生气似的鼓起脸颊。
「……你刚刚在想别的女人吧？」
大兔听了笑着回答：
「也不是，是想着创造出我们的人。」
「她也是女人啊。」
「啊啊，原来那是女人啊？」
「而且大兔……以前那么喜欢她……」
大兔以前的确喜欢她。
然而……
「希梅亚不也一样吗？不管是我、希梅亚，还是遥，都是她为了不让自己寂寞而创造出来的傀儡。」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然后我们大家一起阻止了她的不幸。」
「……嗯。」
「可是故事并不会结束。不会因为我们达成了什么目标，就开始上片尾字幕，来个全剧终。所以接下来得创造出一个用来让剩下的我们得到幸福的地方，可是在这之前……」
大兔说到这里，站了起来。
接着看向黑守。
「我就先履行跟你之间的约定吧。你是想让艾基多娜复活，去以和这里不同的定律运作的魔法世界，没错吧？」
黑守点点头回答：
「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的准备也全都完成了。我让埃德尔卡主宰从所有次元的魔法师身上收集愿望、累积力量，汇集到的力量已经足以让艾基多娜复活——而我也凑齐了一群魔女，她们拥有的力量能够作为艾基多娜灵魂的媒介。」
黑守说着指向自己身后。
那儿站着好几名魔女。
「魔女之园」旗下的魔女当中，被誉为艾基多娜之女的安娜，以及单恋月光的那个叫做璃依音的少女也都在列。
她们每个人都表情空洞。
她们灵魂的运作被停住，变成能够接受艾基多娜的灵魂。
黑守把她们展示给大兔看后说：
「……四天后，〈天魔之兔〉写下的〈预言〉就会一点都不剩。在那决定命运的时刻，请你只把我和艾基多娜放到别的定律之中。」
「你是要我打造出一个次元，只让你们两个人可以永远在那里活下去？」
「对。」
「你就只为了这个目的，把一切都出卖给我，让我杀了这个世界的神？」黑守点头回答：
「对，就是这样。而现在进入人类体内的你，应该可以懂我会想这么做的心情吧？」
而现在大兔的确能轻易理解这一点。
理解能轻易为了心爱的人不惜舍弃一切的思考回路。
理解欲望。
理解感情。
因为人类就是被创造成这样的生物。
被创造成会认定这才是正确答案。
所以欲望会无限膨胀。
欲望会膨胀到足以毁坏神所创造的〈预言〉。
而对于这一点……
大兔对这种拥有强烈生存意志的存在——
不，包括在〈月亮外侧〉每天只感受到绝望的雷米勒·莉莉丝、铁大兔、赛托希梅亚与时雨遥——都对人类的生存意义感到向往。
感到向往、渴望，于是伸出魔掌吞食掉，然后……
毁掉了一切。
结果就是再过四天，一切就会毁灭。
要是再过四天还不创造出新的〈预言〉，一切就会结束。
但这已经不成问题了。
因为他已经完成了能把所有人类的欲望与生存意义都网罗进去，又只有他和希梅亚两个人可以活下去的术式。
〈幸福〉——这就是这个魔法的名称。
这种包罗万有，让他们再也不必觉得绝望或寂寞的魔法已经完成。
而黑守求大兔把他和艾基多娜从中排除。
让他和艾基多娜两个人在另一个次元活下去。
而黑守自己就在数百年前，特地跑来教大兔怎么做。
教他如何杀死并拯救〈上古魔女〉。
教他如何杀死并摧毁〈天魔之兔〉。
教他如何创造出用以取代〈预言〉的〈幸福>魔法。
黑守构思出这一切的术式，然后对大兔说：
「我有足够的知识可以创造魔法，有足够的才能可以创造出足以改变任何事物的魔法。可是，我的力量不够。要施展这样的魔法，我的力量压倒性地不够。所以，可以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吗？只要你肯帮忙，我就会告诉你如何拯救你的主人，如何杀死神——如何让你离开这里——所以……请你帮助我！」
黑守这么呐喊。
而契约很快就结束了。
大兔与黑守订契约——
用他的力量吃了自己的生母——
杀了这个世界的神——
介入了〈预言〉——
当初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只剩下四天，与黑守之间的契约就会结束。计划已经进展到当初和希梅亚与遥决定一起执行的部分。
所以大兔说了：
「……那么，我就遵守约定吧。记得首先是要让艾基多娜复活？这样一来，幸福就会降临到你身上？」
黑守点点头回答：
「对，没错。只要能再见到艾基多娜……只要能再见到她……」
但大兔打断他：
「嗯～～可是这很难说吧？就算我让艾基多娜复活，说不定她将来又会死掉喔？」
「……」
「又或者，艾基多娜可能也会对你的所作所为感到不高兴。毕竟她是很古老的魔鬼，非常重视这个世界的定律。正因为她是非常非常古老的魔鬼，才会把死亡当成新生而接受。所以就算我让她复活，她可能也不会高兴。然后当你看到艾基多娜难过的表情，你一定也会难过吧？」
大兔说到这里，黑守的表情一变，锐利地瞪了大兔一眼。
「……你这段发言是基于什么样的意图？难道你打算违背跟我之间的承诺？」
但大兔摇了摇头。
「不不不，我不会违反契约，只是在走捷径。我只是看了〈预言〉——告诉你今后将会发生什么事。」
「这话怎么说？」
「我会让艾基多娜复活，可是，艾基多娜不会接受你的计划。当她知道过去她心爱的年轻魔法师为了她完全失控，杀死〈天魔之兔〉，杀了这个世界，她将十分痛心。」
「这种事……」
「当你封印艾基多娜，将她化为莉儿·莉儿那时的情形，你都还记得吧？当时艾基多娜就想阻止你。」
「你闭……」
「要我闭嘴也行，可是现实不会改变。你不也说过吗？说〈预言〉再也不会分歧，那么我说的话……」
「我叫你闭嘴丨」
大兔对大吼的黑守微微一笑。
「哈哈，看你的表情，看你悲伤的表情，你早就注意到这一切了。你要怎么办？要我帮忙介入艾基多娜的心，改写〈预言〉吗？就由我来帮你把艾基多娜转换成会开心地接受你的计划，变成专属于你的宠物……」
这时黑守冲了过来。他一脸怒意，笔直地伸出手来抓大兔。
希梅亚见状大喊：
「大兔！」
「没关系，他什么也做不了。」
大兔说着接受了黑守。
黑守一手楸住大兔的脖子。
「……你这家伙，到底打什么主意？为什么违背契约？」
大兔听到这句话，看着守那张已经近在他眼前的脸说：
「我不是要违背契约，只是在告诉你真相。早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因为〈预言〉上都写了。」
「……」
「你不也一直在看吗？还是你故意不看最后的部分？明明有那么强的欲望，却没有胆量看故事的结局？你就那么害怕看到自已也许会被艾基多娜甩掉的结局，怕得连看都不敢看？」
黑守在揪住大兔的手上施力,恨不得掐烂他的喉头。
若换做是寻常人,相信脖子早就被捏断了。但大兔已经不是人类。
他抬头看着黑守的脸说：
「你杀不了我。〈预言〉上就是这么写的，而〈预言〉已经不会再有分歧。把术式写成这样的人就是你。可是，我多少还是可以做一些调整，因为对这个世界来说，你和艾基多娜的故事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只要把艾基多娜变成对你唯唯诺诺的生物……」
「开什么玩笑！」
黑守大吼一声。
「做这种事，又有什么意义……」
而大兔接着说：
「这世上才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意义是要自己去找出来的。例如看到喜欢的女人受苦，所以想去救她。但就算有了这样的念头，还是没办法理解对方真正的痛苦，所以才会想尽自己所能，想做自己觉得对的事。一旦开始行动．就再也不能停手——因为一旦停手，就会变成自己不是真心的。因此我不会停手，我会吃掉〈上古魔女〉，也相信这才是她的幸福。」
「……」
「所以我还要继续前进。我要动用〈幸福〉，直到除去一切痛苦为止。可是你……」
大兔说到这里，抓住黑守的手臂用力一握。
「呜啊！」
黑守发出呻吟。他本应没有实体，感受不到痛苦，却痛得发出呻吟。
没错,大兔介入了。
没错，大兔介入了〈预言〉。
疼痛太剧烈，让黑守放开了抓住大兔脖子的手。大兔一把抓住黑守的手臂，在他耳边轻声说：
「你却停下了脚步——再也无法一边呐喊着为了喜欢的女人一边前进。那么，你玩完了，计画结束了。所以，你挑一个吧。看是要让艾基多娜复活，然后你被甩掉，还是要眼睁睁看着艾基多娜死掉……」
「……」
「或者要在我画出的新〈预言〉——〈幸福〉之中,在我体内，和艾基多娜得到永恒的生命——你自己挑一个吧。」
他说着把黑守推了回去。
黑守就这么往后退开几步。
黑守已经不再反击。只见他一脸想不开的表情，茫然看着空中。
他究竟是看过了〈预言〉，还是什么都没办法想，就只是在发呆——这一点大兔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为他已经知道结局。
这个叫做黑守·菲利叶·优一的男人最后的下场，就是无法让〈预言〉分歧。他是那么无能为力，那么可悲。
黑守开口了：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也有机会知道。毕竟这些都写在〈预言〉里了。」
「……那么，你是明知道会这样，所以一直在笑我？你笑我像个傻瓜一样拚命说自己喜欢艾基多娜……却是个在最后关头临阵脱逃的懦夫？」
黑守这么问了。
但大兔却看着黑守，摇摇头说：
「不，我看到这个未来，对你产生了向往。」
「向往？」
「向往你那实在太脆弱的个性。你动用的力量那么强大，最后却因为爱艾基多娜而胆怯，导致无法前进。你实在太有人味，让我产生了向往。」
「……」
「所以我才决定进入这个身体，进入人类的身体，为的是和人类的心意同化。」
大兔说到这里，一把将身旁的希梅亚拥进怀里。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就感觉到自己心中产生了意义。
情欲。
爱情。
希望。
绝望。
只是碰了一下希梅亚，各种情绪都油然而生。
那不是他自己的感情。
是这个叫铁大兔的人类身体所拥有的感情。
当然在他进入这个身体的时候,就已经写成会让自己爱上时雨遥或赛托希梅亚其中之一——但他在实际进入这个身体之前，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对她产生这么强烈的爱情。
碰到希梅亚。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就让他胸口发烫。
希梅亚一脸有些缅腼的表情看着大兔。
「……大、大兔。」
「嗯？」
「总觉得，你……这样摸我，比以前色……」
她这么说了。
大兔明明只是搂住她的肩膀，她却为难地说出这样的话。
「咦？是吗？我只是照铁大兔的身体想要的方式摸你……你不喜欢吗?」
希梅亚不停摇头说：
「不、不会不喜欢……可是好难为情耶。」
「……是喔？既然不会不喜欢，那就好。我说希梅亚……」
「唔？」
「我喜欢你。」
「……唔唔。」
「以后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嗯、嗯。」
希梅亚高兴地用力点了点头。
这让他觉得好开心。
铁大兔的身体强烈渴望她能够接受自己，而她的肯定更让他高兴得不得。
看样子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为了让他人接受自己，什么事都肯做，能让欲望无限膨胀。
而这种欲望将成为力量。
成为莫大的力量。
大兔看着眼前的黑守说：
「……那么，你差不多该做出选择了。这是三选一。你要我改写艾基多娜的心，还是就这么让艾基多娜复活，让她甩了你而再度死亡？再不然，就是被我吸收？」
黑守听了瞪着大兔说：
「……你不是知道我会选哪一边吗？」
「是没错啦。毕竟这些全都写在〈预言〉里，除非我帮忙，否则你的力量不足以让〈预言〉分歧。可是那又怎么样？要选择的人是你，要选择未来的是你的坚强、你的脆弱、你的人性。哪怕未来早已被〈预言〉……又与你的选择何干？」
大兔这么说了。
黑守的脸皱在一起。
因为痛苦。
因为恐惧。
而最后他开口了：
「我、我……」
「嗯。」
「我想，再见艾基多娜一面。」
「嗯。」
「然后，希望她对我说……她爱我，想和我共度永恒。」
大兔笑着点了点头。
「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说穿了，你就是想要艾基多娜接受你的自私。」
「……」
「你爱的不是艾基多娜，而是艾基多娜爱的你自己。」
「……」
「而这也是人类的本性。丑陋、沉溺在欲望之中的人类本性。也好，我就遵守契约」
大兔说到这里，纵身一跳。
刹那间，他的身体从教室窗边移动到走廊上。
那儿有好几名魔女。
有一群年轻的少女。
大兔挑中了其中一人。
他挑中了拥有最强大力量的一名魔女。
名叫安娜的魔女。
大兔朝她伸出手，改写她的内涵。
——让她能接受艾基多娜。
——让进入她体内的艾基多娜，能无限接受对黑守的爱。
那是一种与自身意志无关的爱。
一种被洗脑的爱。
一种只有利己、自我中心，没有对方的感情存在的爱。
真正的艾基多娜就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但黑守选择了这个结果。
脆弱的人心期望如此。
而黑守已经多少猜到了结局。
大兔转过身来，看向在教室中央垂头丧气的黑守说：
「我说黑守啊，承蒙你照顾了。要不要我告诉你结局？」
「……」
「我来告诉你这场悲恋的结局，告诉你这个年轻魔法师最后将走上的落寞恋情将有什么样的结局。艾基多娜会复活，会再度和你坠入情网。因为我把她改造成这样。」
「……」
「可是，艾基多娜已经不是原来的她。她会在你要她爱你的时候爱你，在你要她哭的时候哭。她已经成了一个只会顺你意的傀儡。」
「……」
「就跟〈上古魔女〉创造出我们的时候一样，是个没有心的傀儡。而你面对一个傀儡，绝对无法维持恋情。」
「……」
「所以你的恋情就在刚刚结束了。你毁了艾基多娜，杀了她的人是你。好了，就算这样，你要不要好歹跟她在这四天独处看看？要不要抱抱看这个只会说喜欢你的坏掉的傀儡？」
「……」
黑守看着大兔。
两行眼泪流过他的脸颊。
「……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问题的答案连大兔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黑守到底想怎么样。
人类就是这么复杂。
因为就连几乎什么都已染指，几乎无所不知的人类，都会做错选择。
会被感情牵着走，不正视现实。
这时希梅亚开口了：
「……我对别人的恋爱没兴趣耶。」
「……」
「就算这样，只要再让那个叫艾基多娜的女生复活一次，重新对她表白不就好了？」
「……」
「如果她的决心还是那么坚定，就和她一起死掉不就好了？」
「……」
大兔听了注视着希梅亚。
「要是艾基多娜要他活下去呢？」
结果希梅亚回答：
「要是大兔不在了，我会活不下去。就算大兔要我活下去……我也没那么坚强。」
「是吗？」
「大兔呢？」
大兔回答：
「要是希梅亚要我活下去？」
「嗯。」
大兔想了一会儿后说：
「……我应该会活下去。既然我最心爱的人有这样的愿望，我就会全部接受。」
大兔朝黑守看了一眼。
「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没有哪个才是正确答案。我觉得你的选择也很有人味，选得很好。只是在〈预言〉里，你会受到绝望与苦恼折磨……」
大兔说到这里，黑守一脸疲惫已极的表情看了他一眼。
「是吗？那我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意义……」
但大兔打断他：
「就说了，根本没有人在做什么有意义的事。」
「……」
「唯一有意义的，就是当事人自己能多坚定地认为有意义。」
「……哈哈，你的说法可变得很哲学啊。这也是因为你进入了人类的身体吗？」
黑守带着自嘲似的表情这么说。
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但他无法对艾基多娜死心，这一点大兔也很清楚。他会让艾基多娜复活,让她的灵魂进入安娜体内。
艾基多娜会像个坏掉的傀儡一样一再接纳黑守，这终将让黑守再也受不了。而他自己明明也已经注意到这一点，却又……
「……已经停不下来了。就算知道什么才是对的……我还是想再见艾基多娜一面。」
「是吗？」
「我要她说她爱我。」
「我知道。」
「我是不是很傻？」
大兔摇摇头回答：
「如果努力想让喜欢的女人回头看自己一眼就是傻，那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傻子。」
「……」
「最重要的是，我刚刚也说过，我就是向往你现在的模样才会变成人类。」
「……你品味真差。」
「哈哈。」
大兔笑了笑。
接着转身背对黑守。
「……不过我还是会祈祷你的恋情能够顺利。愿〈幸福〉与你同在……」
大兔说完打开教室的窗户。
一阵舒爽的凉风吹进教室。
夜晚的校园。
夜晚的学校。
大兔看着这样的景象。
「希梅亚，今晚夜色很美，我们一起去外面走走吧。」
他邀了希梅亚。
她点点头，伸出手来。
大兔牵起她的手。只是牵个手，大兔对她的爱又在胸口高涨。
他坚定地想着，要打造出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
四天后。
短短四天之后，这个世界就会消失=
这短暂梦幻的人世……
「……就让我们两人尽情看个够吧。」
铁大兔说着抱起她的身体，从教室跳了出去。
地点在月光的房间。
他的床上。
美雷害羞地红着脸，抬头看着他。
「……呃……那个那个，那么，我们接下来，呃，要做什么？」她这么问了。
月光低头看着她回答：
「唔。」
他微微点头。
接着将视线从美雷身上移向窗外。
窗帘没拉上。窗外一片漆黑，鸦雀无声。
月光仰望夜空，忽然想起一件事。
想起了他第一次遇到美雷时的事；想起了日向召唤出来准备加以使役的恶魔美雷——安度的米蕾。
月光看着窗外说：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咦？」
「就是你为了杀我，出现在这阳台上的时候。」
「啊，嗯。」
「记得你是全裸吧？」
这一瞬间……
「不可以想起那件事啦啊啊啊啊！」
美雷在床上大声嚷嚷。
月洗朝床上一看，看到仍然满脸通红的美雷生了气似的站起来。
「而、而且我才不是全裸！嗯，呃，那时候我全身都披着雷电！」「不,几乎就是全裸吧？」
「而且而且，那时把我弄成全裸的不就是月光吗！」
美雷说得颇为怨怼。
她说得没错。用凶剑（SpellError)夺走她的力量，除掉她披在身上的雷电让她全裸的，的确就是月光自己。而月光更进一步威胁已经被他制伏的美雷，强行和她订了契约。
本来要请恶魔实现愿望，人类就必须献上自己最珍爱的事物作为「牺牲」。然而——
当时月光献上的，却是美雷的性命。
月光想起了当时他说的话。
当时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我倒是无所谓，要是你不想订契约，我就马上杀了你。好了，快点选吧，你想怎么样？要活着当我的奴隶，还是当场孤独地死去？」
而美雷接受了这个契约。
照理说，这种岂有此理的契约根本无从成立，却莫名地成功订了契约，美雷就此成为月光的魔仆。
他们订下的契约对美雷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她却拚命追随月光。
月光什么都没奉献给她，她却为了月光时而哭泣，时而呐喊，每天都那么吵闹。
「……」
月光看着美雷的脸。
看着这名平常老是嚷嚷个没完没了，连房间都收拾不好，老是在吃点心的少女。低头看着始终不背叛他，始终陪着他的少女那可爱的脸庞——
「美雷。」
月光叫了她一声。
美雷立刻抬头看着他。
「啊呜？」
她回答的声音听来很状况外。
月光苦笑了一会儿，接着才说：
「……我们重订契约。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咦？咦？」
月光制止惊呼出声的美雷，继续说：
「之前的契约不算，我要重订一份像样的新契约。我要怎么订？」
月光这么说了。
美雷先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
「你说的的一切……是说要把所有你珍爱的东西都给我？」
「没错。」
「就是要把我当恶魔看待，好好跟我订契约？」
「对。」
「这、这……可是，那个，像月光的性命、月光重视的人的性命，全部……」
但月光打断她：
「没问题，全都给你。因为我相信你啊。」
这句话让美雷陷入沉默。
她露出既为难又开心的表情，最后……
「……嘻、嘻嘻嘻嘻……」
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月光。」
「干嘛？」
「跟你说喔，我啊。」
「嗯。」
「好幸福喔——」
「啥啊？」
「呃，几乎从来没有恶魔能订这种契约。」
「怎么说？」
「我、我啊，最、最、最喜——……喜喜喜喜……」
月光看到美雷突然结巴，很干脆地说了出来：
「你不就是喜欢我吗？这又怎么了？」
「等一下，那个，你也说得太干脆了吧！」
「少废话，赶快说下去。我们可没有时间了。」
月光催促她继续说。
没有时间这句话是真的。
毕竟这个世界只剩下四天的时间了。
所以可以说必须快点决定自己喜欢谁、要珍惜什么事物，也可以说反正都会消失，这些全都没有意义。
但他想选择的是前者。
自己，喜欢的是谁？珍惜的又是什么？
美雷继续说：
「……那个……继、继续说下去就是……」
「嗯。」
「那个，双方互相喜欢……那个，把彼此的……最珍惜的事物，奉献出来作为『祭品』，合而为一，互相吞食……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
「就会完成真正的契约……我会变成月光的，月光会……」
「变成你的？」
「嗯。不管是你的性命、身体、梦想，还是希望……全都会变成我的。可是这样就真的、真的……会一～～～～直在一起。因为连灵魂都会合而为一，关系也就会一直维持下去。所以，那个，月光……」
美雷这么说了。
月光回答：
「干嘛？」
「那个……你真的，愿意选我？」
她一脸有点担心的表情问了这样的问题。
她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大概也就表示这种契约就是如此重大。
八成会是一种绝对无法回头，一旦订下就无从反悔的契约。
而且甚至没有人告诉月光，订下这种契约会怎么样。
说不定，就连美雷也不知道。
根据美雷母亲的说法，这样可以得到强大的力量，但这也未必就是真的。然而，这些也都不重要了。
毕竟四天后，世界就会消失。
那么……
「……要我赶快决定珍惜的事物是什么，是吧？」
月光小声自言自语。
结果美雷似乎听不见，仍然一脸不安的表情。
「咦？」
她发出这样的声音，所以月光看着她的脸说：
「……我说美雷啊。」
「唔？」
「不要露出那么不安的表情。我啊……」
他说着踏出一步，轻轻摸了摸美雷的头说
「我就是要你。」
「啊呜。」
美雷的脸颊染得更红了。
「啊呜啊呜啊呜啊，那、那个那个……」
「够了，你别说了，告诉我订契约的步骤就好……」
「那、那个，是要彼此宣告自己最珍爱的事物，然后以接吻交换这些『祭品』
「这样啊？你最珍爱的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美雷开始发抖。她害羞地用力闭上眼睛，低声说：
「呃、呃……是月、月光。」
她这么说了。
到了这个关头，她说她最珍爱的就是他。
月光看着眼前闭上眼睛的美雷，微微一笑，把嘴唇凑向她的嘴唇。
结果美雷说：
「那、那个，月光呢？呃呃，要是月光没说，契约就不会成立。」
「……」
「等一下，月光，你要说出你最珍爱的事物才行……像是自己的性命……或是你爱的家人之类的……」
但月光的回答是：
「跟你一样。」
「咦？」
「跟你一样。」
「这、这这这这这，意思是说，是我？呃呃……」
「我要用比以前更坚定的心意献上『祭品』。来，跟我订契约吧，安度的米蕾。」
月光说着将她搂向自己。
「你是我的。」
「啊……」
接着月光吻了美雷，将她压倒在床上——
深夜。
在没有其他人在的夜晚教室里，和女生独处。
铁大兔从他位于教室最后一排的位子上，看着站在黑板前面的少女。
「……」
少女——赛托希梅亚，美得超乎寻常。
白皙的肌肤。
纤瘦的身躯。
清秀的眉目。
从窗户射进来的月光照耀下，发出七彩光芒的粉红色长发。
「……大～～兔-」
她看着大兔，开心地笑了。
而大兔……
「……」
没回答。
他只是用手拄着脸，茫然看着希梅亚美丽的身影，然后朝窗外望去。
月亮高挂的天空。
昏暗的校庭。
以及延伸到远方的世界。
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和不久以前大不相同。
因为他的记忆恢复了。
他所有的记忆都恢复了。
导火线是希梅亚的一句话。
她带着不安的表情说出的一句话。
「在很久很久以前，跟克洛斯订契约——杀了写〈预言〉的神，删除了未来的人……就是你喔，大兔？」
起初大兔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他当时所知的资讯并不足以让他理解这句话。
但他身上随即起了变化。
仿佛她的这句话触动了开关，因而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灯似的，所有景色从此有了意义，多了色彩，令他毛骨悚然。
「……」
大兔知道了真相。
知道了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
知道了这个世界正走向什么样的未来——
「大～～兔-」
希梅亚又唤了他一声。
大兔听了抬起头来。
「……做什么？」
「呃，那个……大兔陪着我，我好开心。」
她莫名露出缅腼的表情这么说，接着又显得有点心浮气躁。
「……那、那个，我可以靠过去你那边吗？」
大兔听了露出苦笑。
「你平常哪有在跟我客气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恢复记忆的大兔……」
她这么说了。
大兔看着希梅亚，朝她伸出手。
「过来。」
结果希梅亚又缅腼得红了脸。
「嗯！」
然后才靠过去牵起大兔的手。大兔将她一把拥进怀里，她搂住大兔，用力抱着他说：
「……大兔，我最喜欢你了。」
「嗯。」
「我一直在等这一天来临。」
「让你久等了。」
「我啊，孤伶伶的，拚了命想让大兔安排的计划顺利进行——」
大兔听了后摸摸希梅亚的头。
「嗯，我知道。」
他这么说了。
接着又望向窗外。
「可是，只剩四天了。再过四天，一切都会结束。」
「嗯。」
「只要等到四天后，我发动〈幸福〉，创造出取代〈预言〉的新世界——」
这时，教室的门被应声拉开。
大兔并没有看向门口。
因为站在那里的是谁，早已写进〈预言〉里。
早已写进由他所写的那部分〈预言〉里。
站在那里的人是黑守。
接着黑守说：
「……嗨，铁大兔。看样子你记忆恢复了。上次见到你——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吧？」
大兔回答：
「我的记忆才刚恢复，所以感觉比较像是十六年前。也就是铁大兔以这个人类的身体诞生至今的时间。」
「咦～～是这样喔？」
「似乎就是这样。而且铁大兔的感情还有思想，也都还留着。虽然我想应该会慢慢地，慢慢地消失……」
大兔捂着自己的胸口这么说。
述说自己心中的感情。
例如很宝贝妹妹，想保护家人，对月光、美雷、泉、赛尔裘、哈斯格这些伙伴也有着一种像是信赖的感情——
但这一切应该都没有意义。
毕竟这一切理应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黑守开口了：
「被自己创造出来的术式牵着走，脱不了身——这在二流魔法师身上倒是很常发生啦。」
大兔听了回头看向黑守，露出笑容。
「毕竟我是二流嘛。」
「如果你是二流魔法师，那这世上就没有一流的了。」
「哈哈。那么，找我有什么事？」
「没有啦，只是想找恢复记忆的你问个清楚。」
「问清楚？」
「是啊，我们说好只要我帮你，你就会实现我的愿望。你会遵守这个约定吧？」
大兔听到这番话，开始翻找脑海中逐渐复苏的记忆。
那是一段古老的记忆。
一段很古老很古老的记忆。
与一个名叫克洛斯·菲利叶的年轻优秀魔法师，以及这个魔法师赌上性命许下的愿望有关的记忆。
那是一个极为单纯的故事。
一个非常单纯的爱情故事。
克洛斯与一名女子坠入情网。而他十分贪婪，追求与她共度永恒。殊不知恋情就是因为会消逝，才会那么美丽。
殊不知人类就是因为会消逝，才会有意义。
这个人却想选择永恒这种怎么想都只是活受罪的未来。
「……」
大兔移动视线。
就像在找寻自己的记忆。
也像在查看遍布在自己周围的〈预言〉。
结果一幅景象立刻浮现出来。
记忆被播放出来。
克洛斯的记忆。
与克洛斯有关的记录。
克洛斯·菲利叶与一个名叫艾基多娜的魔物坠入情网。
艾基多娜创造出「魔女之园（登培隆·克劳利）」，是所有魔女的母亲，却与人类坠入情网。
然而，就连长生的艾基多娜寿命仍有极限，终将迎来死亡。
这世上不可能有人可以避免死亡，因为这是唯一能让这世界运转得那么美丽的原动力。
万物都会死亡，又有新的生命诞生。
灵魂透过生死循环，才能成为无限描绘〈预言〉的原动力。
但这名年轻的魔法师却无法接受这次死亡。
他无法接受自己心爱女子的死。
所以他决定阻止艾基多娜的死。
无论会因此毁掉什么东西，他都不在乎。
因为他想要。
他想与艾基多娜共度永恒。
所以他首先把艾基多娜的身体与死亡术式隔离开来，接着把她封印成一个叫做莉儿·莉儿的少女形体，停住她的时间。
接着他更开始探询是谁在掌控画在这世界中心的〈预言〉。
他开始寻找能创造出所有命运、所有未来的巨大魔力结晶。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魔力结晶是神还是魔鬼，但对这个受欲望驱使的年轻魔法师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只要能免去艾基多娜的死。
只要答应让他与艾基多娜共度永恒，无论这个存在是谁，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没过多久，年轻的魔法师找到了答案。
他找到了照理说绝对无法找到的，世界的真相。
就在这个世界的中心。
在所有魔力的来源。
他成功接触到创造出〈预言〉的神——被称为〈天魔之兔〉的存在。
然而〈天魔之兔〉没有意识。至少不是那种能和人类沟通的存在。
那只是个专为描绘〈预言〉而活动的魔力结晶。
但克洛斯仍然设法寻找影响这种魔力结晶的方法。他拚命想要改变这个魔力结晶所描绘出的未来。
不过，到头来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于是年轻的魔法师放弃影响〈天魔之兔〉，改变做法。
他开始寻思，既然这〈天魔之兔〉不肯承诺赐予他和艾基多娜永恒，干脆就把这兔子连同他所描绘出来的〈预言〉一起破坏掉。
明知一旦破坏〈预言〉，透过写进〈预言〉而创造出来的这个世界可能因而消失，但年轻的魔法师也全不在乎。
只要能与艾基多娜共度永恒。
只要能保住他心爱的艾基多娜的性命，这样也无所谓。
于是这个年轻的魔法师——
克洛斯·菲利叶他——
为了出卖世界——为了和力量足以杀死〈天魔之兔〉的存在订契约，来到了〈月亮外侧的神〉所在之处。
「……」
大兔看向教室入口。
结果他看到了一名戴着黑色帽子，穿着黑色西装，年龄与大兔在数百年前见到时差不多的年轻魔法师站在那儿。
是黑守·菲利叶·优一。
大兔看着黑守，笑了笑说：
「你还是这副模样？」
「因为我喜欢西装。」
「我不是说西装，是说你的外貌，还有年龄。」
黑守听了，伸手摸摸自己的身体。
「要是艾基多娜醒来后认不出我，那不是很伤脑筋吗？」
听到他这么说，大兔又笑了。
「艾基多娜、艾基多娜、艾基多娜。你说的话也跟以前一样。人类还是一样贪婪、幼稚，又不长进。」
黑守听了笑嘻嘻地说：
「而你也把自己的灵魂放进了这样的人类身上，这是因为你知道人类无止尽的欲望能够创造出无限的力量。如何？短短十六年，可曾让你有了什么改变？」
他这么问了。
大兔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看了看人类的身体，接着问身旁的希梅亚：
「……我变了吗？」
希梅亚立刻一脸陶醉地说：
「……大兔，你一直都很帅。」
这个回答让大兔露出苦笑。
「呃，我倒不是在问这个。」
结果……
「你说话的口气……」
希梅亚这么说了。
「你说话的口气很温柔，也许有点像人类。」
「嗯？」
「以前的大兔给人的感觉更绝对，可是，现在的大兔……」
「嗯。」
「温柔多了。」
她说着把脸埋进大兔胸口。她的气味变近了。大兔的胸口感受到柔软的触感，感觉自己的身体起了反应。
那是一种掺杂了性欲、爱情等各种情愫，很有人味的情感。
而这让他觉得好舒畅。
让他压倒性地感受到活着的意义。
感受到活着的理由。
以前他一心只想着拯救在月亮外侧，呼喊着不明白自己为何诞生、为何存在，孤独得发抖的〈上古魔女（雷米勒·莉莉丝）〉——与当时的自己相比，现在自己心中所能感受到的意义远远大得多了——
「原来如此。能轻易找到这么重大的活下去的意义，的确是很了不起啦。」
大兔这么喃喃自语。
他想到——这么看来，如果〈上古魔女〉可以变成人，说不定也能每天欢笑度日。
只是〈上古魔女〉当然已经不存在了。
因为她一直喊着好难受好难受，大兔就为了不让她难受而吃了她。
为了承受她的所有痛苦而吃了她。
所以她现在就在自己体内，应该就在自己体内感受着这种人味。
大兔想到这里，捂着胸口说：
「……你高兴吗？」
结果希梅亚从旁捏了大兔的脸颊。
「大兔。」
他看向希梅亚，发现她有点生气似的鼓起脸颊。
「……你刚刚在想别的女人吧？」
大兔听了笑着回答：
「也不是，是想着创造出我们的人。」
「她也是女人啊。」
「啊啊，原来那是女人啊？」
「而且大兔……以前那么喜欢她……」
大兔以前的确喜欢她。
然而……
「希梅亚不也一样吗？不管是我、希梅亚，还是遥，都是她为了不让自己寂寞而创造出来的傀儡。」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然后我们大家一起阻止了她的不幸。」
「……嗯。」
「可是故事并不会结束。不会因为我们达成了什么目标，就开始上片尾字幕，来个全剧终。所以接下来得创造出一个用来让剩下的我们得到幸福的地方，可是在这之前……」
大兔说到这里，站了起来。
接着看向黑守。
「我就先履行跟你之间的约定吧。你是想让艾基多娜复活，去以和这里不同的定律运作的魔法世界，没错吧？」
黑守点点头回答：
「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的准备也全都完成了。我让埃德尔卡主宰从所有次元的魔法师身上收集愿望、累积力量，汇集到的力量已经足以让艾基多娜复活——而我也凑齐了一群魔女，她们拥有的力量能够作为艾基多娜灵魂的媒介。」
黑守说着指向自己身后。
那儿站着好几名魔女。
「魔女之园」旗下的魔女当中，被誉为艾基多娜之女的安娜，以及单恋月光的那个叫做璃依音的少女也都在列。
她们每个人都表情空洞。
她们灵魂的运作被停住，变成能够接受艾基多娜的灵魂。
黑守把她们展示给大兔看后说：
「……四天后，〈天魔之兔〉写下的〈预言〉就会一点都不剩。在那决定命运的时刻，请你只把我和艾基多娜放到别的定律之中。」
「你是要我打造出一个次元，只让你们两个人可以永远在那里活下去？」
「对。」
「你就只为了这个目的，把一切都出卖给我，让我杀了这个世界的神？」黑守点头回答：
「对，就是这样。而现在进入人类体内的你，应该可以懂我会想这么做的心情吧？」
而现在大兔的确能轻易理解这一点。
理解能轻易为了心爱的人不惜舍弃一切的思考回路。
理解欲望。
理解感情。
因为人类就是被创造成这样的生物。
被创造成会认定这才是正确答案。
所以欲望会无限膨胀。
欲望会膨胀到足以毁坏神所创造的〈预言〉。
而对于这一点……
大兔对这种拥有强烈生存意志的存在——
不，包括在〈月亮外侧〉每天只感受到绝望的雷米勒·莉莉丝、铁大兔、赛托希梅亚与时雨遥——都对人类的生存意义感到向往。
感到向往、渴望，于是伸出魔掌吞食掉，然后……
毁掉了一切。
结果就是再过四天，一切就会毁灭。
要是再过四天还不创造出新的〈预言〉，一切就会结束。
但这已经不成问题了。
因为他已经完成了能把所有人类的欲望与生存意义都网罗进去，又只有他和希梅亚两个人可以活下去的术式。
〈幸福〉——这就是这个魔法的名称。
这种包罗万有，让他们再也不必觉得绝望或寂寞的魔法已经完成。
而黑守求大兔把他和艾基多娜从中排除。
让他和艾基多娜两个人在另一个次元活下去。
而黑守自己就在数百年前，特地跑来教大兔怎么做。
教他如何杀死并拯救〈上古魔女〉。
教他如何杀死并摧毁〈天魔之兔〉。
教他如何创造出用以取代〈预言〉的〈幸福>魔法。
黑守构思出这一切的术式，然后对大兔说：
「我有足够的知识可以创造魔法，有足够的才能可以创造出足以改变任何事物的魔法。可是，我的力量不够。要施展这样的魔法，我的力量压倒性地不够。所以，可以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吗？只要你肯帮忙，我就会告诉你如何拯救你的主人，如何杀死神——如何让你离开这里——所以……请你帮助我！」
黑守这么呐喊。
而契约很快就结束了。
大兔与黑守订契约——
用他的力量吃了自己的生母——
杀了这个世界的神——
介入了〈预言〉——
当初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只剩下四天，与黑守之间的契约就会结束。计划已经进展到当初和希梅亚与遥决定一起执行的部分。
所以大兔说了：
「……那么，我就遵守约定吧。记得首先是要让艾基多娜复活？这样一来，幸福就会降临到你身上？」
黑守点点头回答：
「对，没错。只要能再见到艾基多娜……只要能再见到她……」
但大兔打断他：
「嗯～～可是这很难说吧？就算我让艾基多娜复活，说不定她将来又会死掉喔？」
「……」
「又或者，艾基多娜可能也会对你的所作所为感到不高兴。毕竟她是很古老的魔鬼，非常重视这个世界的定律。正因为她是非常非常古老的魔鬼，才会把死亡当成新生而接受。所以就算我让她复活，她可能也不会高兴。然后当你看到艾基多娜难过的表情，你一定也会难过吧？」
大兔说到这里，黑守的表情一变，锐利地瞪了大兔一眼。
「……你这段发言是基于什么样的意图？难道你打算违背跟我之间的承诺？」
但大兔摇了摇头。
「不不不，我不会违反契约，只是在走捷径。我只是看了〈预言〉——告诉你今后将会发生什么事。」
「这话怎么说？」
「我会让艾基多娜复活，可是，艾基多娜不会接受你的计划。当她知道过去她心爱的年轻魔法师为了她完全失控，杀死〈天魔之兔〉，杀了这个世界，她将十分痛心。」
「这种事……」
「当你封印艾基多娜，将她化为莉儿·莉儿那时的情形，你都还记得吧？当时艾基多娜就想阻止你。」
「你闭……」
「要我闭嘴也行，可是现实不会改变。你不也说过吗？说〈预言〉再也不会分歧，那么我说的话……」
「我叫你闭嘴丨」
大兔对大吼的黑守微微一笑。
「哈哈，看你的表情，看你悲伤的表情，你早就注意到这一切了。你要怎么办？要我帮忙介入艾基多娜的心，改写〈预言〉吗？就由我来帮你把艾基多娜转换成会开心地接受你的计划，变成专属于你的宠物……」
这时黑守冲了过来。他一脸怒意，笔直地伸出手来抓大兔。
希梅亚见状大喊：
「大兔！」
「没关系，他什么也做不了。」
大兔说着接受了黑守。
黑守一手楸住大兔的脖子。
「……你这家伙，到底打什么主意？为什么违背契约？」
大兔听到这句话，看着守那张已经近在他眼前的脸说：
「我不是要违背契约，只是在告诉你真相。早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因为〈预言〉上都写了。」
「……」
「你不也一直在看吗？还是你故意不看最后的部分？明明有那么强的欲望，却没有胆量看故事的结局？你就那么害怕看到自已也许会被艾基多娜甩掉的结局，怕得连看都不敢看？」
黑守在揪住大兔的手上施力,恨不得掐烂他的喉头。
若换做是寻常人,相信脖子早就被捏断了。但大兔已经不是人类。
他抬头看着黑守的脸说：
「你杀不了我。〈预言〉上就是这么写的，而〈预言〉已经不会再有分歧。把术式写成这样的人就是你。可是，我多少还是可以做一些调整，因为对这个世界来说，你和艾基多娜的故事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只要把艾基多娜变成对你唯唯诺诺的生物……」
「开什么玩笑！」
黑守大吼一声。
「做这种事，又有什么意义……」
而大兔接着说：
「这世上才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意义是要自己去找出来的。例如看到喜欢的女人受苦，所以想去救她。但就算有了这样的念头，还是没办法理解对方真正的痛苦，所以才会想尽自己所能，想做自己觉得对的事。一旦开始行动．就再也不能停手——因为一旦停手，就会变成自己不是真心的。因此我不会停手，我会吃掉〈上古魔女〉，也相信这才是她的幸福。」
「……」
「所以我还要继续前进。我要动用〈幸福〉，直到除去一切痛苦为止。可是你……」
大兔说到这里，抓住黑守的手臂用力一握。
「呜啊！」
黑守发出呻吟。他本应没有实体，感受不到痛苦，却痛得发出呻吟。
没错,大兔介入了。
没错，大兔介入了〈预言〉。
疼痛太剧烈，让黑守放开了抓住大兔脖子的手。大兔一把抓住黑守的手臂，在他耳边轻声说：
「你却停下了脚步——再也无法一边呐喊着为了喜欢的女人一边前进。那么，你玩完了，计画结束了。所以，你挑一个吧。看是要让艾基多娜复活，然后你被甩掉，还是要眼睁睁看着艾基多娜死掉……」
「……」
「或者要在我画出的新〈预言〉——〈幸福〉之中,在我体内，和艾基多娜得到永恒的生命——你自己挑一个吧。」
他说着把黑守推了回去。
黑守就这么往后退开几步。
黑守已经不再反击。只见他一脸想不开的表情，茫然看着空中。
他究竟是看过了〈预言〉，还是什么都没办法想，就只是在发呆——这一点大兔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为他已经知道结局。
这个叫做黑守·菲利叶·优一的男人最后的下场，就是无法让〈预言〉分歧。他是那么无能为力，那么可悲。
黑守开口了：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也有机会知道。毕竟这些都写在〈预言〉里了。」
「……那么，你是明知道会这样，所以一直在笑我？你笑我像个傻瓜一样拚命说自己喜欢艾基多娜……却是个在最后关头临阵脱逃的懦夫？」
黑守这么问了。
但大兔却看着黑守，摇摇头说：
「不，我看到这个未来，对你产生了向往。」
「向往？」
「向往你那实在太脆弱的个性。你动用的力量那么强大，最后却因为爱艾基多娜而胆怯，导致无法前进。你实在太有人味，让我产生了向往。」
「……」
「所以我才决定进入这个身体，进入人类的身体，为的是和人类的心意同化。」
大兔说到这里，一把将身旁的希梅亚拥进怀里。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就感觉到自己心中产生了意义。
情欲。
爱情。
希望。
绝望。
只是碰了一下希梅亚，各种情绪都油然而生。
那不是他自己的感情。
是这个叫铁大兔的人类身体所拥有的感情。
当然在他进入这个身体的时候,就已经写成会让自己爱上时雨遥或赛托希梅亚其中之一——但他在实际进入这个身体之前，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对她产生这么强烈的爱情。
碰到希梅亚。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就让他胸口发烫。
希梅亚一脸有些缅腼的表情看着大兔。
「……大、大兔。」
「嗯？」
「总觉得，你……这样摸我，比以前色……」
她这么说了。
大兔明明只是搂住她的肩膀，她却为难地说出这样的话。
「咦？是吗？我只是照铁大兔的身体想要的方式摸你……你不喜欢吗?」
希梅亚不停摇头说：
「不、不会不喜欢……可是好难为情耶。」
「……是喔？既然不会不喜欢，那就好。我说希梅亚……」
「唔？」
「我喜欢你。」
「……唔唔。」
「以后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嗯、嗯。」
希梅亚高兴地用力点了点头。
这让他觉得好开心。
铁大兔的身体强烈渴望她能够接受自己，而她的肯定更让他高兴得不得。
看样子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为了让他人接受自己，什么事都肯做，能让欲望无限膨胀。
而这种欲望将成为力量。
成为莫大的力量。
大兔看着眼前的黑守说：
「……那么，你差不多该做出选择了。这是三选一。你要我改写艾基多娜的心，还是就这么让艾基多娜复活，让她甩了你而再度死亡？再不然，就是被我吸收？」
黑守听了瞪着大兔说：
「……你不是知道我会选哪一边吗？」
「是没错啦。毕竟这些全都写在〈预言〉里，除非我帮忙，否则你的力量不足以让〈预言〉分歧。可是那又怎么样？要选择的人是你，要选择未来的是你的坚强、你的脆弱、你的人性。哪怕未来早已被〈预言〉……又与你的选择何干？」
大兔这么说了。
黑守的脸皱在一起。
因为痛苦。
因为恐惧。
而最后他开口了：
「我、我……」
「嗯。」
「我想，再见艾基多娜一面。」
「嗯。」
「然后，希望她对我说……她爱我，想和我共度永恒。」
大兔笑着点了点头。
「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说穿了，你就是想要艾基多娜接受你的自私。」
「……」
「你爱的不是艾基多娜，而是艾基多娜爱的你自己。」
「……」
「而这也是人类的本性。丑陋、沉溺在欲望之中的人类本性。也好，我就遵守契约」
大兔说到这里，纵身一跳。
刹那间，他的身体从教室窗边移动到走廊上。
那儿有好几名魔女。
有一群年轻的少女。
大兔挑中了其中一人。
他挑中了拥有最强大力量的一名魔女。
名叫安娜的魔女。
大兔朝她伸出手，改写她的内涵。
——让她能接受艾基多娜。
——让进入她体内的艾基多娜，能无限接受对黑守的爱。
那是一种与自身意志无关的爱。
一种被洗脑的爱。
一种只有利己、自我中心，没有对方的感情存在的爱。
真正的艾基多娜就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但黑守选择了这个结果。
脆弱的人心期望如此。
而黑守已经多少猜到了结局。
大兔转过身来，看向在教室中央垂头丧气的黑守说：
「我说黑守啊，承蒙你照顾了。要不要我告诉你结局？」
「……」
「我来告诉你这场悲恋的结局，告诉你这个年轻魔法师最后将走上的落寞恋情将有什么样的结局。艾基多娜会复活，会再度和你坠入情网。因为我把她改造成这样。」
「……」
「可是，艾基多娜已经不是原来的她。她会在你要她爱你的时候爱你，在你要她哭的时候哭。她已经成了一个只会顺你意的傀儡。」
「……」
「就跟〈上古魔女〉创造出我们的时候一样，是个没有心的傀儡。而你面对一个傀儡，绝对无法维持恋情。」
「……」
「所以你的恋情就在刚刚结束了。你毁了艾基多娜，杀了她的人是你。好了，就算这样，你要不要好歹跟她在这四天独处看看？要不要抱抱看这个只会说喜欢你的坏掉的傀儡？」
「……」
黑守看着大兔。
两行眼泪流过他的脸颊。
「……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问题的答案连大兔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黑守到底想怎么样。
人类就是这么复杂。
因为就连几乎什么都已染指，几乎无所不知的人类，都会做错选择。
会被感情牵着走，不正视现实。
这时希梅亚开口了：
「……我对别人的恋爱没兴趣耶。」
「……」
「就算这样，只要再让那个叫艾基多娜的女生复活一次，重新对她表白不就好了？」
「……」
「如果她的决心还是那么坚定，就和她一起死掉不就好了？」
「……」
大兔听了注视着希梅亚。
「要是艾基多娜要他活下去呢？」
结果希梅亚回答：
「要是大兔不在了，我会活不下去。就算大兔要我活下去……我也没那么坚强。」
「是吗？」
「大兔呢？」
大兔回答：
「要是希梅亚要我活下去？」
「嗯。」
大兔想了一会儿后说：
「……我应该会活下去。既然我最心爱的人有这样的愿望，我就会全部接受。」
大兔朝黑守看了一眼。
「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没有哪个才是正确答案。我觉得你的选择也很有人味，选得很好。只是在〈预言〉里，你会受到绝望与苦恼折磨……」
大兔说到这里，黑守一脸疲惫已极的表情看了他一眼。
「是吗？那我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意义……」
但大兔打断他：
「就说了，根本没有人在做什么有意义的事。」
「……」
「唯一有意义的，就是当事人自己能多坚定地认为有意义。」
「……哈哈，你的说法可变得很哲学啊。这也是因为你进入了人类的身体吗？」
黑守带着自嘲似的表情这么说。
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但他无法对艾基多娜死心，这一点大兔也很清楚。他会让艾基多娜复活,让她的灵魂进入安娜体内。
艾基多娜会像个坏掉的傀儡一样一再接纳黑守，这终将让黑守再也受不了。而他自己明明也已经注意到这一点，却又……
「……已经停不下来了。就算知道什么才是对的……我还是想再见艾基多娜一面。」
「是吗？」
「我要她说她爱我。」
「我知道。」
「我是不是很傻？」
大兔摇摇头回答：
「如果努力想让喜欢的女人回头看自己一眼就是傻，那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傻子。」
「……」
「最重要的是，我刚刚也说过，我就是向往你现在的模样才会变成人类。」
「……你品味真差。」
「哈哈。」
大兔笑了笑。
接着转身背对黑守。
「……不过我还是会祈祷你的恋情能够顺利。愿〈幸福〉与你同在……」
大兔说完打开教室的窗户。
一阵舒爽的凉风吹进教室。
夜晚的校园。
夜晚的学校。
大兔看着这样的景象。
「希梅亚，今晚夜色很美，我们一起去外面走走吧。」
他邀了希梅亚。
她点点头，伸出手来。
大兔牵起她的手。只是牵个手，大兔对她的爱又在胸口高涨。
他坚定地想着，要打造出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
四天后。
短短四天之后，这个世界就会消失=
这短暂梦幻的人世……
「……就让我们两人尽情看个够吧。」
铁大兔说着抱起她的身体，从教室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