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分别的道路
市之濑由加里醒来的时间,是闹钟响起的30秒之前.
"好冷好想睡"
时间是12月的清晨6点.由加里用被子卷起娇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在左右咕噜噜滚了起来.
(呜呜,好想再睡个5分钟左右——啊不成!)
回笼觉的诱惑不断地将由加里引向堕落.不过在这里屈服的话,可就干不了支撑一家的主妇了.
"嗯看招!!"
用夸张的气势将被子一脚踹飞.虽然周围的冷气迅速围了上来,不过这里就握紧拳头忍了下去.
"哇啊"
打开窗帘的由加里,不禁小声发出了惊叹.
灰色的天空中,雪花纷飞落下.屋后的院子里,地面已经是一片雪白.
"爸爸他们没问题吗"
父亲俊之担任社长的市之濑建设,最近的一直进行着夜间施工.虽然说雪还没有变厚,不过光是冷也够辛苦的.
"不做点什么能暖起来的可不成啊"
换上阵代高中的校服洗好脸之后,头脑也差不多清醒了.将围裙套在校服上之后,由加里往厨房走去.
"好嘞,做饭做饭"
首先是确认电饭锅.昨天夜里定好的时间正确运作,现在锅子正喷出热腾腾的蒸汽,再蒸个10分钟左右饭就好了.
接着用茶壶烧上了开水之后,暂时没其它事可做而开始在房子里转悠的由加里,突然被吓了一跳而失声尖叫.
"唔呀!?"
连接厨房和客厅的角落,哥哥达哉正呆在那里.连灯都没开,就在黑暗中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真,真是的,别吓我啊哥哥.在就说一声啊"
"恩,啊啊"
虽然这边抚着心嘟嘟跳的胸口在抱怨,不过达哉那边就只有心不在焉的草草反应.
由加里叹了口气,代替不动弹的哥哥打开了客厅的荧光灯.
"起得真早啊"
"也没"
"该不会是,还没睡吧?"
"也没——"
就只说了这几个字,达哉就撇开了目光.
(果然昨天晚上就没睡啊)
没有想心中的想法展露出来,由加里刻意摆出了一副笑脸.
"稍微等下哦,马上就做好早饭了"
努力表现出开朗的态度的同时,由加里回到厨房打开了冰箱门.
"有了有了"
发现了要找的东西,由加里微微一笑.
先拿出来的,是北陆的亲戚送来的新卷鲑.虽然为了方便处理鱼身都切片冷冻保存了,不过用保鲜膜包着的鱼骨还留着.[注1]
接着端出来的是附近的小料理店——身为达哉青梅竹马的枫的家那边送来的酒糟.
据说是从有生意往来的酿酒坊那边收下的东西,就这么直接分了一些过来.
然后是胡萝卜和白萝卜,牛蒡,以及之前做好的海带出汁(类似高汤),还有味噌——没问题,材料都准备好了.
"今天早上可是糟汁哦"
"恩"
虽然搞不懂是听到还是没听到,不过总之是没什么干劲的回应,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干劲.
"接着"
重新振作下开始烹调.
用锅子将出汁加热的同时,依次将切好的材料放了进去.切成半圆的胡萝卜,切成银杏叶状的白萝卜,切成细条的牛蒡,还有切碎的鲑鱼.
"请喝"
"恩"
因为正好茶壶的水开了,就给达哉泡了茶.不过达哉对于放在桌子上的茶壶和茶杯完全都没搭理,依旧发着呆.
(又来了)
由加里小声叹了口气.达哉最近干什么的都是这种状态,完全都感受不到一点干劲.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起精神啊)
一边发出这种担心,由加里一边将酒糟和味噌溶进装了出汁的锅里.因为新卷鲑里本来就有不少盐分,因此味噌的量要慎重.
用小碟子尝了尝味道,接着猛地一握拳.
"恩,好喝"
接着由加里回过头朝着客厅里的达哉开了口.
"好歹饭自己去盛吧"
"恩"
虽然依旧是心不在焉的回应,不过达哉慢吞吞的还是动了起来.接着拿出饭碗,从电饭锅里盛了饭.
量很少.明明正常状态的话从早上就要吃大碗的达哉,用小饭碗却只装了大约7成满.
什么也没说的由加里,麻利地将葱切碎撒进糟汁里.接着将装了腌菜的保鲜盒和自己饭碗,以及汤盆一起,用盘子运进了客厅.
"好嘞,开饭咯.我先开动了"
"恩"
"从刚才就只会说-恩-啊"
"我开动了"
就算是达哉,也觉得有些丢人地老实合掌行了礼.接着又心不在焉里将糟汁送进了嘴里.
"——好喝"
"是吧"
总算看到达哉有了反应,由加里的表情不禁舒展开来.
"虽然觉得稍微做的有点浓了,哥哥觉得怎么样"
"毕竟是为了辛苦回家的老爸做的.做成这么浓才正好吧"
"恩,那果然就这样吧"
虽然为这今天早上第一次像样的对话松了口气,不过由加里同时又摆出了一副认真的表情.
"我说哥哥"
"怎么了?"
"那个——"
握住拳头,挤出勇气.
"就,就算被公司炒鱿鱼了,我觉得也不用消沉到这种程度!"
"才不是被炒鱿鱼啊"
达哉不高兴的碎碎念了起来.
"我啊,可是自己从D.O.M.S.撒手不干的啊.听好喽,绝对不是被炒鱿鱼,绝对不是啊"
"不过哥哥在D.O.M.S.还只是实习吧,根本就谈不上炒鱿鱼还是辞职了"
"——唔"
因为被戳到了痛处,达哉一时说不出话来.
"试用期间就被停用,的感觉?"
"所以说是我这边不干的,就说几次——"
"就业失败是事实吧"
"哼"
接着达哉就一脸不高兴的撇开了脸.好像闹别扭的孩子一样没个大人样.
"真是的,哥哥你啊"
由加里又叹了口气,将吃完的饭碗和汤盘收拾到盘子里,站了起来.
"吃完了要好好送到洗碗池哦.再说已经7点半了.为了不迟到要抓紧了哦"
"知道了知道了"
麻利地洗好东西的同时,由加里稍微做了下反省.
(稍微说的有点过了吧)
不过即使如此从刚才的对话之中,也感受到了久违的和达哉之间的互动.稍微前一阵子还光是说D.O.M.S.的话题.说实话,自己少少感到有点安心了.
但是从厨房出来回到客厅瞥了一眼,这种心情又瞬间烟消雾散了.一个人的达哉,又一副阴暗眼神地缩在了桌子边.
结果,说不定只是绕了一圈又绕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被达哉的这种感觉徒劳的心情所传染,连由加里也不知不觉消沉了起来.
"早点,打起精神哦"
轻声的细语中,就只有这一句传了出来.
"那我出发喽"
打了一声招呼之后,牧岛枫从家里开的名为的小料理店的后门出去了.[注2]
"一路走好"
听到店里传来的母亲的声音,枫踏出了店门.踩过狭窄后院里的积雪时,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雪花纷飞的阴云之下,呼吸都成为了白雾.北风吹过,枫被校服和大衣抱住的身体还是不禁抖了起来.
"完全是隆冬了啊"
枫自言自语的同时,急忙踩着遍布落叶的林荫道朝阵代高中赶去.路上又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英语册子,边走边看了起来.
考试已经迫在眼前了.就算是一分一秒也不能浪费.
"早上好,枫"
"早上好"
接近校门之后,学生就多了起来.虽然碰到的班里的朋友都互相打了招呼,不过大家基本上也都和枫一样,都盯着单词本或者参考书.
就在不久之前,明明和朋友们在校门前还是在为电视剧或者潮流的话题起劲,现如今的变化实在是很大.
感慨于时间流逝的同时,枫突然从单词本中抬起了头.前面的人群之中,发现了熟悉的背影.
青梅竹马的达哉,正推着自行车在前面走着.
"早上好啊,阿达"
"恩,啊啊——早上好"
小跑过去打了声招呼.没干劲的回了一声的达哉,回头来回打量起了枫的脸和手里的单词本.
"被车撞了我可不管哦"
"唔"
被正经的指摘了.
"和,和阿达不一样,我可是考生啊.因为有限的时间很宝贵,不效率的使用可不成"
"是吗"
"啊啊不对,确实比起在路上慢吞吞的边看单词本边走,的确是赶紧赶到学校连参考书也一起看记得更清楚啦"
"没准是"
"但是,那个是那个,这个是这个啦,恩.怎么说呢,对了,心态啊心情啊,是这种问题啦"
"是吧"
"不过说回来,这样确实没效率呢——喂阿达"
对着没干劲的随口应承的达哉,枫垂眼瞥了过去.
"怎么了?"
"什么啊心不在焉的,真是让人提不起劲.简直就跟在和地藏像对话似的"
被枫这么一说,达哉把眼神移开了.
"抱歉"
虽然嘟嘟囔囔地小声道了歉,不过达哉接着骑上了自行车.
"虽说能理解你因为就职被取消而不爽,不过就这么一直太过消沉也不好哦"
"知道了啦.那我先走了"
接着达哉头也没回地,朝着学校骑车走了.目送着他的背影,枫低声说了一句.
"真的是,不像你啊——阿达"
因为12月也已经过了一半了,高中老师们为了一个月之后来临的统一考试都忙得不可开交.就算是以温和松缓的校风为人所知的阵代高中,这一点也不例外.
从这繁忙的时间中抽出一点,三年三班的班主任小野寺孝太郎,现在正为了麻烦的学生进行出路谈话.
"那结果,就业算是吹了吗"
"哈"
午休中的老师办公室里,有气无力地回答的达哉,被小野寺瞪了.
"那,你是打算怎么办啊"
"按当初的预定在老爹的公司混啦.该说幸运么,反正离破产还差一口气"
"这样啊这个打算吗"
小野寺稍微考虑了下,猛地一拍桌子.
"我说啊,果然你真的没打算上个大学么.就算今年没戏了,试着重考一年也可以啊"
"又是这话啊"
"不管说几次也一样,说实话你的英语实力真是浪费了.陪同翻译或者是文字翻译什么的,这种的出路也可以的吧"
""
"我不是说继承家业不好.不过啊,也不要让自己的未来和可能性弄的太窄不是吗.趁着年轻尝试下各种不同的事物不也很好吗?"
"请打住吧,小野D"
达哉想摆个笑脸结果失败,挤出了一副奇怪的表情.
"市之濑?"
"我啊,已经知道自己有几两重了.不想太贪心的往上爬,选个自己配的上的人生就够了"
"喂喂"
认真打量起达哉表情的小野寺,深深地叹了口气.
"——确实你自己这么决定了的话,我也没理由再多说什么了.可以走了哦"
小野寺说完摆了摆手,达哉见状点了点头.
"失礼了"
接着快步离开了教师办公室.看着被关上的门,小野寺轻轻耸了耸肩.
"搞什么死撑着装乖啊.真不像你哦,市之濑"
因为统一考试迫在眉睫,三年三班的教室里,四处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有眼睛里挂着血丝和参考书搏斗的人.有疲劳和睡眠不足超过限度而趴倒在课桌上睡着的人.在那边看着漫画的学生,不知道是已经获得了保送还是自暴自弃了.
(还真是辛苦啊大家)
一边用完全当做无关之物的眼神眺望着同学们,达哉一边在心里嘀咕着.
而枫和武村健司,这些和达哉关系特别好的人也是考生.
"吶阿达,今年的年菜也是从我们家拿吧?"
"应该吧.虽然觉得应该是这样,姑且先回去问下由加里"
"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哦"
"哦"
放学后也只是像这种感觉地聊了几句,也没有三人一起回家了.
"我说啊——"
"怎么了?"
"额,没什么"
达哉漠然目送掉看起来好像留有心事地离开的枫的背影.而好像算好时机一样,健司靠了过来.
"市之濑,能稍微来一趟么"
"诶?"
健司的这个提议,让达哉稍微有点吃惊.
"我是没什么,你才是没问题么?"
"花不了多少时间啦"
"是吗,那就——"
不叫上枫吗?——虽然想问这句,不过达哉还是闭上了嘴.
毕竟是特意等到她除了教室才过来打招呼的.这里面的含义,达哉也能看得出来.
(是想单聊吗)
理解之后,达哉轻轻点了点头.
"那走吧"
傍晚的河边,人意外地很多.
有带着狗散步的主妇,有在河岸上跑步的中学生,还有在三角区热衷于棒球的小学生.
"拿着"
"恩,谢了"
接过健司递来的罐装咖啡,达哉坐到了枯草地上.
"棒球啊.咱们三个一起去神宫看过了吧"
"是今年的开幕战吧,从枫家店里的常客那边收到了内野位子的票的那次.感觉过了好久似的"
"哈哈,连一年都没过呢吧.你这是上了年纪么"
"吵死啦"
不知是因为男性之间的话题本来就比较放得开,还是因为彼此之间不用特别顾忌,对话不思议的流畅地进行着.
"说起来市之濑你很了不得嘛,把飞出来的界外球接住的那次"
"哦哦,那可是我数得上的名场面啊"
"真是的,这得意的表情和那时候一模一样嘛"
"有什么不好,周围的客人们也燃起来了嘛.额——"
说什么来什么,在三角区那边飞来了一个棒球.将它捡起来的健司,随手扔了回去.
球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正确的丢到了慌忙跑回来的小学生那里.
吃惊的同时,那位小学生也表示了感谢.明明从橄榄球部已经引退了半年,控球技术还是很了不得.
"了不起啊.大学还打算继续打橄榄球么?"
"是有这个打算.所以志愿也是按这个报的.不过因为模拟考只有C判定,所以不加油可不成了"
健司边说边耸了耸肩.
"果然是目标是进一个职业队么?"
"这个稍微有点难啊.中学开始也打了6年了,自己的才能有多少还是清楚的"
虽然回答的语气很平静,不过达哉却感觉有点做了错事.
"是吗"
"虽然说难,不过也没打算放弃.今后四年,拼了命也要努力啦"
爬上土坡的健司如此回答.
"这就是我现在的目标"
"目标吗"
对着做出了无心之答的达哉,健司眯起眼打量了起来.
"市之濑,你现在有想达成的目标吗"
"目标是吗"
稍微考虑了下,达哉夸张地耸了耸肩.
"因为定好的就职单位泡汤了嘛.说成是绕了一圈又回去也没错,又和暑假之前一样了.进到家里的公司,混混就是了"
"这不对吧"
对着达哉,健司干脆地断言.
"夏天的那时候,进到家里的公司重兴家业——你是有着这个像样的目标的吧"
"这个现在也没变啦.只不过因为被公司炒了鱿鱼,所以知道自己的分量了而已"
在学校的教师办公室和小野寺说的那些,达哉又重复一遍.
"嘛,这之后就是流着汗地道地干活啦.这才叫人生吧"
"你是认真的么?"
寒风吹过,枯草一个劲抖动.
站起身的健司,俯视着这边继续说着.
"虽然没法说的太好,不过以我来看,你现在相当的失魂落魄啊"
"什么意思?"
没有回答达哉的问题,健司抬头看向天空.
"认识你也有三年了呢"
"啊啊"
虽然达哉因为突然改变的话题而感到困惑,不过不禁又回想起了之前的高中生活.
和青梅竹马的枫不同,和健司的关系是进了高中才开始的.最开始说话还是因为桌子挨得近,这种没什么看点的理由.
"也发生了不少事呐"
一年级的夏天去花火大会的时候被醉鬼缠上,结果被卷进群架里的事也有过.二年级秋天去丹泽爬山的时候枫扭伤了脚,结果两个人轮流背着她下山的事也有过.
每年地区大会的时候,还跑去给健司他们阵代橄榄球部加油.准决赛的最后输掉的时候,还好像自己的事情一边哭了出来.
"这三年里,被你吓到了不少次啊"
健司的低语,把达哉拖回了现实世界.
"特别是今年,突然就托业考了900分,又突然又被海外企业挖走了"
"结果还是被炒了就是了"
"不是那个意思啦,市之濑.我不是说那个"
在失落地回答的达哉面前,健司摇了摇头.
"你啊,可是决定了事情就全力奋斗到底的人啊.这种该说是爆发力还是突破力的方面,我觉得非常了不起.说到底,那个公司也是看上你的这点吧"
"说不定吧"
回忆起被毛挖角的那时候,达哉感觉不好地缩了缩身子.
"干嘛从刚才开始就一个劲奉承我啊,后背都痒了喂"
"没打算奉承你啦.只是因为你在这种地方没有自觉,才有些想法而已"
(是阵代高校祭的时候说过的那个吗)
达哉想起了今年文化祭的最终日,后夜祭的篝火那里发生过的对话.
"这种没神经的地方,不由得让人不爽呢"
健司的话在耳旁苏醒.
和那个时候不同,健司的表情非常的平静.但是达哉却不由得预想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之前阿蒂丽娜小姐的事也好和英研的香山的矛盾的事也好,那种心情我也能理解.大概,因为我也有类似的感情"
健司干脆地承认了.
"以凡人的角度,看到那些明明能干的家伙却无所事事,不知为何就是忍受不了呢"
""
"虽然继承家业听上去是不错,不过这不就是从自己的才能面前逃开么?"
"从才能面前,逃开?"
自言自语的达哉想起的是,不久前在巴里克的战斗——被活生生的士兵无情地攻击时,自己的身姿.
确实自己有着操纵AS的能力.并且这技术迄今为止多次拯救了自己和同伴.
但是这能力,反过来也有着杀死敌人,夺走生命的力量.
"那样的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啦,我的才能什么的"
摇了摇头,达哉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说到底这叫才能的玩意要是非常扯淡,除了伤害他人之外就没其他用途的话,我该怎么办?"
"诶?"
健司不禁一脸诧异地反问了.
"什么意思啊,你说这话?"
"这是——"
虽然想继续说,但是达哉的话卡住了.
D.O.M.S.的业务内容,一直以来达哉都有着保密的义务.但是在这之上的是,达哉感觉说了也没意义.
迄今为止从战场上感受到的恐怖,愤怒,以及激昂.达哉不觉得用话语将这些告诉健司,对方就能理解自己的纠葛和烦闷.
毕竟半年前的自己,都还完全不能理解.
(搞什么啊)
高中时代,这所谓人生最多愁善感又硕果累累的三年间——和期间共同度过的朋友间,产生了巨大的隔阂.注意到这点的达哉,感觉到一股非常难以约束的心情.
"怎么了,脸色那么差"
"啊啊没啦,没问题"
勉强糊弄过去之后,达哉站起身来,同时将完全冷掉的咖啡喝干.
"虽然有点抱歉,不过我能先回去么?"
抱起运动包,将校服裤子上的草拍掉.虽然自己也觉得这态度非常的糟糕,不过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喂,你真没事?"
"啊啊,走回家没问题"
""
对话就这么结束了.在气氛糟糕的沉默之中,达哉头也不回地迈开了脚步.
"那再见"
不想看到现在的健司的脸.
不想被看到现在的自己的脸.
"我回来了"
达哉到家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了六点.
"哦,回来啦"
"老爸"
在门厅和穿着工作服的俊之打了个照面.
离出发去夜班的现场的时间还早.是打算在此之前先去事务所检查下账簿.
"这个"
"我走喽"
轻轻拍了下想不出要说些什么的达哉的肩膀,俊之出了家门.宽阔的肩膀因为寒风而轻轻抖动.
(抱歉)
达哉在心中对俊之道了歉.
辞掉D.O.M.S.回到日本的那天,俊之也是没有特别说什么.
"是吗"
就只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继续过日子.
这不是单纯的放任,而是关怀和信赖的产物,这种程度事达哉也能理解.
但是——
"欢迎回来"
厨房的门冷不丁地被打开,露出了手里拿着鸡蛋的由加里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正浮现出满面的笑容.
"今天晚上是浓汤炖肉哦.难得有巢鸭屋的老板搞到的,梦幻的——"
"抱歉,因为累了所以我去睡会.晚饭就算了"
丢下这一句话,达哉就回去自己的房间了.
"哥哥"
目送走达哉,由加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装出来的笑容也彻底从脸上消失了.
从D.O.M.S.辞职之后,达哉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但是——)
即使如此对于达哉回来这点事,还是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由加里忽然想起暑假时的那件事.追着达哉跑到D.O.M.S.的营地时,看到的那AS之间的战斗.
身高接近10米的巨人们在广大的区域内驰骋,并且对射出激烈的炮火.
从上空的直升机里看着这些的由加里,每次达哉的开火,都忍不住因为轰响而缩起身子.
说实话,很害怕.
即使知道发射的是模拟战用的空包弹,AS这一存在还是在由加里心灵深处残留着恐怖.
从阿蒂丽娜还有毛他们这些D.O.M.S.的人那边,算上达哉的事情可以说受到了不少的照顾.感觉她们真的是一群很好的人.但是另一方面,她们也是将那名为AS的怪物如手足般操纵的操纵士.
因此达哉从那个世界离开这件事,由加里私下里安了不少心.
但是,真的能——
(不对不对)
由加里按下心中涌出的不安.
达哉现在的态度,只不过是一时间的状况而已.一定会马上变回原本的哥哥,由加里自己说给自己听.
"没问题的哦"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前,转头看了看哥哥的房间.安静的门扉的对面,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昏暗的房间里,达哉灯也没点地抱膝缩着.
虽然太阳早就下山了,不过窗外还有略微的光亮.不时还传出引擎声和吵闹声.市之濑建设的众人,现在正在做今晚工地的准备吧.
"喂坂口!不是让你去固定要运的东西了么!!"
"对,对不起社长!"
真是没有比这更吵的了.自己就算了,这妨碍到正用功学习的由加里了吧.
接着光亮消失,涡轮音也远去了,总算恢复了夜晚的黑暗和静寂.
"搞啥呢啊,我这是"
漏出了好像呻吟一般的声音.
小声地对家族道了歉.不对,不光是对家族.枫和健司,还有小野寺他们,都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对,而表示了担心吧.
但是,即使如此也不能说.
因为即使说了,也不觉得他们能理解.
那个场所——战场的事情.
""
在PMC这一非日常的世界中的生活过了半年就突然结束,达哉又回归了日本——这一生养了自己的日常世界.
是这样想的.
本该是这样的.
(那有,为什么)
无论如何,都忘不了战场的事情.
马兰帕的黑暗,巴里克的密林,朝着飞奔的AS飞去的炮弹,红莲的烈焰,还有消逝的士兵们——
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烙印在了脑海里.
然后因为这些,如今的日常看起来仿佛褪了色.
无论什么都好像严重缺少色彩,轻飘飘地完全没有现实感.
即使和家人活着朋友说话,也完全对不上话题,时不时还感到非常的难以忍受.
自己变的奇怪这点自己还是清楚的.但是无论怎么做结果都和周围格格不入,而变成浪费时间.
而另一方面,只有战场的那些情景,时不时带着压倒性的真实感在眼前复苏.
简直就好像只有身体回到了日本,心和精神都还留在那边一样——自己经常抱有这种幻想.
"我是——我是——"
黑夜中,达哉一个人彷徨着.
木制的门厅上,非常的寒冷.反倒是透过窗子望到的外面小院子里的松树,还甚是青绿茂盛.
"请这边走"
在老板娘的带领下,陆上自卫队的下村悟陆军上校走在这条门厅上.虽说有事是有事,不过穿着的不是军服而是西装.
"请进这边的房间"
面前的纸门被老板娘推开,下村跟着缩起身子进到了屋子里.
和门厅里相反,房间里十分地温暖.房间的一角竟然还放了一个火盆,里面的炭火正噼啪地响着.
"哦,好久不见啦下村君"
开朗地有些过分的声音迎接了下村.
先客有两人.在准备好的料理前正盘腿坐着的40岁左右的男性,以及他身后一名戴着眼镜的文静女性.
"别来无恙呢,雾之谷先生"
"我就先开动了哦"
手举盛着烫酒的酒杯,众议院议员雾之谷大树开了口.而在他对面,下村也坐了下去.很快,下村那份料理也被端了上来.
因为实在是太麻利了,让下村不愉快的想法不禁表露了出来.
"这就是所谓的饭局政治吧"
"哈哈,这里才不是那种夸张的店啦"
雾之谷轻轻一笑,接着喝了一口酒杯里的酒.
"嘛嘛,总之先来一杯"
递过来的酒瓶,被下村闷不做声地盯了一阵.
"那就承蒙款待了"
最后还是递过去自己的酒杯让雾之谷斟满,接着一口喝干.还有些温热的烫酒飘出酒香,喝起来有股飘飘然的感觉.
接着轻吐了一口气后,将酒杯放回了餐桌.
"这里是我内人的店.不用担心说了什么被漏到外面去.在这边就放下心来吧"
"这个还是算了"
下村这么回答完的同时,雾之谷的语气突然一变.
"所以说,之前说的D.O.M.S.的那桩事是真的么?"
"是真的"
下村点了点头,又读了一遍邮件的内容.
"12月XX日当地时间22时17分——AS-1一号机和二号机为了进行动作实验而移送的途中,遭遇意外事故导致运输机坠落大海.两机的回收可能为零.另外虽然非常之遗憾,然而同乘中的由惠比寿重工派遣的沟吕木克郎博士,生存的可能性也被认为是绝望的情况——"
下村平淡地念出的话语,雾之谷无言地侧耳倾听着.
"本来因为考虑到D.O.M.S.的体制变更,打算提出AS-1相关合同的中止和机体返还的申请的,结果先出了这么个情况"
"实在是,该说是动作真快呢,还是该说做的太露骨了呢"
下村边说边耸了耸肩领带.
"没想到寄放的地方的老板换人还赖了帐呢.说实话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一手"
"同日同时间D.O.M.S.下属的直升机就遭遇事故坠落,这个肯定是伪装.完全实在预想之外的情况"
下村难掩满脸悔恨之情,两眼的视线不住地摇动.
为了拯救遭遇顿挫的纯国产第三世代AS的开发计划,AS-1的试作机被委托给D.O.M.S.进行各种实验,本来是起死回生的一招.
虽说好像走钢丝一样的险情也出了好几次,不过从参与异机种AS战斗训练(DACT)之类也得到了不少贵重的数据,为将来的量产化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然而关键的和D.O.M.S.的合同本身,为了避开国内外的批评,却是通过雾之谷和下村的路子秘密地进行的.也就是说,就算是陷入了如今的事态,也无法以日本政府的立场公开进行抗议.
"话说回来露馅的话,光是你和我的脑袋都不够用的吧"
"掉个脑袋就能让沟吕木主任和AS-1回来的话切几次腹都没问题.不过我可没有白白去死的打算"
"原来如此,看来是还没放弃呢啊"
"那是当然"
"很好"
突然雾之谷猛地一拍大腿.
"我这边好歹也做了不少调查呐——加贺见君"
"是"
到之前为止都保持着沉默的秘书加贺见,拿出了几张文件.
"这个是?"
"这是追查对D.O.M.S.的收购的资金流向得到的东西哦"
"哦?"
对这份效率感到佩服的同时,下村收下了文件.
"花了不少力气哦.毕竟咬住的不少都是伪装路线或是伪装企业.不过总算还是找到了大头"
一边将雾之谷的话当做耳旁风,下村一边迅速地阅读着文件.接着视线停在了文件的一角——准确地说是那里记载的一个人名上.
"这,这个人是——"
基奥特隆电子工业的CEO,罗伯特=摩根社长.
"怎么样,有意思吧"
"到底是哪有意思啊,到底哪啊"
勉强挤出话语,下村不禁汗流不止.
"而且D.O.M.S.的新社长,正是盯上AS-1的恐怖分子的老大这点不会错.不过名字看起来好歹是改了下"
"说不定能联系上了.知道基奥社是黑幕的话,被夺走的AS-1的下落就能想的出来了"
"虽然说只是个人感觉,不过既然对面的胃口这么大,我觉得沟吕木君被监禁的可能性很高.虽然打算和AS-1一起救出来,不过剩下的果然是只能以实力说话了么"
接着,雾之谷用更低的声音询问道.
"我就问一个问题,能不能动用下自卫队啊,上校.最近这方面的部队不是扩充了不少么"
"这个——"
稍微考虑了下,下村摇了摇头.
"很难的.单单是去海外还有的考虑,去美国本土进行非公开的特殊作战的话,实在还是有点那个"
"这样啊,果然不成啊"
虽然这么说,不过雾之谷这边却没看出有多困扰.看起来也就是姑且一问而已.
"没办法了.果然只能外头雇啦"
"您的意思是?"
"我不是说了调查了各种事了么.正好有群不错的人在嘛.带着理由去的话,应该能互相合作的吧.俗话说,以毒攻毒,做事要彻底嘛"
"这该不会是说"
"啊啊,那群人你也很熟的哦"
北美大陆广阔地平原上,铺装路面缓缓地延展向地平线的尽头.
加利福尼亚州的郊外,一台林肯车正奔驰着.明明是刚过中午的高峰期间,路上却没有其他车子通过,周围也没有看到住户.
"我说过不用特地送行的吧"
坐在林肯车的助手席,米哈伊洛夫抱着胳膊嘟囔了一句.
"十分抱歉,不过送您是会长的命令.米哈伊洛夫社长"
"哼"
对于司机那公式化的发言,米哈伊洛夫轻哼了一声.
米哈伊洛夫今天,刚刚和基奥特隆社的摩根会长面谈结束赶回去.因为就任D.O.M.S.社长后的一系列工作刚刚告一段落,所以就向雇主摩根做了直接报告.
米哈伊洛夫斜眼看了看身边的司机.身为基奥特隆社会长助理的,达利尔=克拉克这个男人.
这名穿着整洁西装的三十多岁白人,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是一名普通的商业人士.然而米哈伊洛夫却从他那严重缺乏血色的削瘦侧脸下,闻到了荒废的暴力的味道.
(同行,还是很不想跟他合作的那种呐)
想着这种没头没脑感想的同时,米哈伊洛夫还是推测派这种人还给自己送行的摩根的真实意图.只是单单作为护卫,还是想要施加些什么压力,又或者——
但是答案永远也得不到了.
突然克拉克的身体,像弹起来一般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头顶中弹,血和脑浆飞溅,后座被染成一片赤黑.
还有就是,挡风玻璃上被刻下的蜘蛛网状的弹痕——
是狙击吗!?
在吃惊之前,身体就开始了动作.
米哈伊洛夫推开克拉克的尸体握住方向盘,同时伸出脚猛踩刹车.失控的林肯车总算被稳住,冲进了隔离带的草丛里.
林肯车剧烈地一晃之后停了下来.前车盖弹开,引擎徐徐冒出了白色的烟.
接着,卧倒中的米哈伊洛夫的眼前,克拉克的口袋里响起了手机的铃声.而且还是星战的主题曲.
稍微犹豫了下,米哈伊洛夫还是从尸体的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接着不再趴在车里,改为坐回助手席.并不是打算破罐破摔,只是做出了如果自己是目标的话,最开始被打中的就该是自己这一判断而已.
电话对面传来的,是非常冰冷的男人声音.
"把我老婆炸飞的,就是边上挂掉那个狗屎混蛋这个我是知道的"
推测应该就是狙击手的这名男人,突然就说了这些话.米哈伊洛夫一下子就从这行动中理解了这男人的本性和目的.
"你也掺了一脚么,新社长"
"你说什么事情我不明白"
回答出这句的同时,米哈伊洛夫手里的手机飞了起来.落到脚下的手机正中,有着一道弹痕穿过.
(看角度,是埋伏在那个谷仓吗)
稍微抬高身子,从破掉的窗子确认其周围.米哈伊洛夫盯上的那个谷仓,是建在离这辆林肯大约一公里远的地方.从那里一枪就打穿手机,这技术非同一般.
这次是米哈伊洛夫的手机响了起来.
"那就替我转告你的饲主.刚才的就多多担待了"
"了解了"
作为回答,又响起了一发枪声.
手机再次被打穿了.这次米哈伊洛夫也总算理解了这层含义.看来这个狙击手,很懂得威胁人的技术.
"诶呀诶呀,真是变成麻烦事了啊"
总算到来的静寂之中,米哈伊洛夫走出了林肯车.在这不见人烟的郊外,车子和手机都坏掉了.这还真是有点棘手了.
(会不会刚刚好有出租车路过啊)
元旦的清晨,达哉是在自家里迎接的.
"呼啊~"
在洗漱台洗了把脸.镜子中映出的自己的脸孔,明明是新年却挂着满脸阴沉,一副倒霉样子.
(真是糟糕的面相)
在除夕钟声之前就进了被窝,新年的日出之后才起的床.真是没想到自己会过这种虽然无聊不过健康的迎接新年方式.
用在睡衣上披上外套的邋遢打扮,达哉走进了客厅.
"啊,哥哥.新年快乐"
"恩,同乐"
和钻进暖炉里的由加里互相问候了新年.因为才刚和由加里一起做了大扫除,屋子里整洁地很有迎接新年的平稳氛围.
暖炉上放着的各种年菜料理,是昨晚从枫家里开的那边拿来的东西.
"老爸还在睡?"
"怎么可能,是去拜年啦"
"这样啊.工商亲睦会那边应该有上酒吧,这样子暂时是回不来了啊"
边说边钻进暖炉里的达哉,被由加里目不转睛地盯着.
"怎么了?"
"没,没事啦——啊对对,我烤了年糕,要吃几个?"
"不用了.这些就够了"
拿起筷子伸向年菜.不过话说回来,也只是吃了些黑豆啊煎牛蒡啊,这些说实话根本不够填肚子的菜.
"呐,要看什么电视节目?新年特别节目有很多哦.你看,比如说之前说的那个电影的特集"
"怎么都成.看你想看的就成了"
"恩"
虽然这么回答,不过由加里却没把手伸向电视的遥控器.老旧的电视的显像管,依然保持着沉默.
"不吃了?"
由加里对着躺倒的达哉问道.
"啊啊,吃饱了"
"骗人.明明就没怎么吃"
"没什么食欲啦"
由加里弯起身子背对了自己.不过即使如此还是感觉视线在朝着这边.
实在是惹人烦躁——在意起竟然想这种事情的自己,达哉心头一紧.
(回房间吧)
想着这些事的时候,达哉的手机响了.
"谁啊"
看了看来电提示,原来是枫.达哉稍微犹豫了下要不要接,最后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喂喂"
"啊,阿达.新年快乐"
"同乐.话说新年早早的有啥事啊"
"我说阿达,现在闲着么?"
"哈"
对话的方向让达哉感到有点迷糊.
"要说和你们这些考生比起来,要说闲不闲的话说闲也不是不能说没有可能性不过——"
"你很闲的吧?很闲没错吧.绝对很闲吧"
"喂,听人说话啊"
无视这边的状况和发言,枫干脆地在那边自说自话.对着这样的青梅竹马,达哉久违地吐了个槽.
"所以说,一起去新年参拜吧"
"哈?"
"所以说,新年参拜——"
"虽说我是有听到,不过哪来的-所以说-啊?前后的的逻辑连不上啊.话说回来,你是考生来的吧"
"就因为是考生啦"
"你啥意思?"
"因为人事已经尽完,只等听天命了嘛.这时候不就只能去拜托下神明了么"
透过手机,听到了青梅竹马那没什么干劲的声音.感到头疼的达哉,不禁揉起了太阳穴.
"听好了啊枫.说到底,听天命这种事是要考完试只后才——"
"从附近的神社开始逛起,把护身符买全吧!"
"干嘛在这种奇怪的方向燃起干劲了啊!学业成就的护身符买一个就够了吧"
"说起来也是啊.这样的话果然是要天神大人的吧.菅原道真公万岁啊!"[注3]
"所以说给我冷静点!"
"所以说就定好站前的便利店11点碰头了哦.小健也会过来哦"
"竟然已经是决定内容了啊!?喂,枫——"
被单方面做了决定,又被单方面挂了电话.达哉无言地瞪着没声了的手机,此时身边的由加里问道.
"是枫小姐打来的?"
"啊啊.新年一开始就是个吵闹的家伙啊"
叹了口气,达哉收起了手机.
"非拉我去做个新年参拜.受不了"
"不是挺好嘛.哥哥走好哦"
不知为何由加里的情绪反倒高涨起来了.
"不是,我说啊"
"正月闷头睡觉可不健康哦.而且圣诞不也是一个人宅在家里嘛.好啦好啦,赶紧的准备啊准备"
"不是啦,所以说离约好的时间还早得很——话说回来我还没决定要去哦"
"啊,对了.要出门的话得先吃饱点.我去做点杂烩"
"啊,给我等等"
达哉打算叫住跑向厨房的的妹妹,不过由加里头也没回.
"啊啊,知道啦知道啦.我去就成了吧"
总算还是没能坚持住,达哉投降了.
"呼"
挂掉房间里的电话,枫小小地叹了口气.总觉得还残留有一些奇怪的高涨情绪.
"然后呢,就是"
枫重新打起精神,这次是给健司打了电话.
"喂喂,市之濑那边怎么样?"
等待音响了几下,健司很快就接了电话.
"恩,看那个样子的话应该会来.因为阿达很容易被硬拖着就随波逐流了呢"
"是吗"
"抱歉,重要的时期还让你陪着"
"哈哈,正好算是放松呢.明明是正月却还得一天不落地学习也有点那个呢"
"谢谢"
对发出爽朗笑声的健司,枫表示了感谢.
"而且,我也看不下去市之濑那副样子呢"
"也是啊"
感觉对话进入了正题,枫小小地咽了口唾沫.
"我说小健,我觉得啊,阿达毕业之后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啊"
啊啊,我也有这感觉"
健司回想起之前也有过类似的对话.记得是在文化祭要开始之前.
"虽然阿达现在人在这里,不过他真的是回来了么?"
""
对枫的疑问,健司保持了沉默.
"我觉得现在的阿达多半是魂不守舍的状态.好像有什么东西还没能恢复的样子"
"这方面,我也有同感"
"我啊,觉得这样是不成的.难得回来了,希望他能好好地脚踏实地生活.不管是继承大叔的公司,还是去找其他的生存之道.哪怕是重读一年再以大学为目标也可以啊"
"这样子,真的好吗"
电话的对面,好像叹了一口气.
"诶?"
"没什么.11点在泉川站前面是吧"
"恩,等会见"
"那我走了啊"
"一路走好"
被由加里用声音送行,达哉从自家后门出去了.
今天的天空很是清澈,连云都不见一朵.相应的,虽然新年的寒冷很是严酷,但是高空的太阳倒是晒得人暖洋洋的.
(是不是穿的有点多啊)
因为是穿着半身风衣的重装备,光是骑着自行车到车站就稍微出了点汗.总之还是先把围巾摘了吧.
到泉川站的时候离约好的11点还有5分钟.扫了一眼便利店周围,发现了枫和健司.
"哦~诶,等很久了吗?"
听到这呼声,两人注意到了达哉.枫深深地鞠了一躬.
"重说一次,新年快乐——我也才刚来,不用介意啦"
"新年快乐,市之濑.我也刚来"
"同乐.话说那就好,不过——"
达哉这么说着,却又开始上下打量起了枫.
"怎,怎么啦阿达"
"诶呀,要说像你的作风也确实是你的作风啦,明明是正月却还是平时的打扮"
枫今天的装扮,还是平时的奶油色外套配上长裤的裤子配装.虽然说这种方便活动的服装很适合她,不过却缺少靓丽感.
"一见面就给女性的服装评分什么的,太差劲了"
被垂着眼盯着,达哉慌了神.
"啊啊,不是,那个啊.难得你不是有和服的嘛,我是觉得不穿太浪费了嘛.我说武村啊,你也这是好久没看很想看的吧?"
"干嘛这里甩给我啊?嘛,虽然这要说不想看那是骗人的"
"我说啊,你们俩.考生可没有特地穿和服的闲工夫啊.本来就是难得的放松时间,不效率点分配时间可不成啊"
"果然还是想歇口气啊"
"有,有意见?"
"是没意见啦.不过既然是松口气,服装好好打理下不是效果更好么"
"你这什么强词夺理啊"
"嘛嘛,电车差不过要来了"
交错着这种对话,达哉三人走进了站台.
也只有在这正月,车站交错的行人时不时混有穿着和服的女性.用各种颜色的图样装饰着的衣装,看起来相当地华艳.
"果然还是应该拜托妈妈帮我穿上和服么"
"嘛嘛,你这就属于马后炮咯"
达哉稍微有些坏心眼地笑道.
达哉出门之后,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嗯~有点困"
收拾了年菜的食盒,由加里马上就缩进暖炉里小睡了起来.早上的时候陪俊之喝了点屠苏酒,看来是现在酒劲上来了.
(这样子可就没真资格说哥哥他了啊)
虽然这么想着,不过身体却动不起来.在暖炉和酒精内外夹攻的作用下,身子暖暖地有种呆在桃源乡的感觉.
算啦,睡就睡了——就在意识马上要沉入梦乡的时候,门厅响起了门铃的声音.
"有客人!"
一瞬间就清醒了.
"啊,来了!请稍等一下!"
由加里一边大声回答一边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同时用手整了整头发,急忙朝门厅跑去.
"抱歉,久等了"
打开门后,在门口等着的"客人",让由加里大吃一惊.
"是由加里吗,好久不见了呐"
"丽娜小姐?"
那端正而又沉闷的面孔,是由加里很熟悉的一张脸.
这突然的到访,让由加里不住地眨起了眼.
"达哉他在么?"
"额,那个,被枫小姐他们拉去做天神大人的新年参拜去了,不在家啊"
慌忙将头脑切换成英文模式,由加里吞吞吐吐地说着.
"新年参拜?是这个国家的宗教仪式啊.去寺庙或者神社做的那个吧"
"莫非,没打招呼要来么?"
"唔姆,本来是想造成奇袭效果的,没想到竟然被回避了.新年的弥撒吗,确实应该要预想到的"
""
貌似搞错了各种事情的阿蒂丽娜,被由加里垂眼使劲瞄了瞄.
"说白了就是偷跑来玩吓一吓我哥哥,结果扑了个空是吧"
"也可以这么说吧"
"是只能这么说吧"
被干脆地吐了槽,阿蒂丽娜的视线开始漂移不定.
"不过天神大人吗,身为异教徒的我去拜访的话该不会算是非礼吧?"
"那个,因为外国来的观光客也很多,所以没关系的啦.不过今天人很多,就算去神社找也很可能扑空吧"
"这样啊,没办法了吗"
对着摆出略困扰表情的阿蒂丽娜,由加里继续说道.
"干脆,在我家里等着怎么样?"
"可以吗?"
对由加里来说,阿蒂丽娜也是照顾了自己不少事情的朋友,肯定不能扫地出门.
(但是)
与之相对,虽然难得阿蒂丽娜来玩,由加里不知为何却感到非常不安.
没有将这心情表露出来,由加里露出一副笑脸.
"没问题的啦"
"这样啊,那打扰了"
轻轻鞠了一躬后,阿蒂丽娜迈进了市之濑家的屋门.
在铺着榻榻米的客厅里,阿蒂丽娜坐了下去.虽然是有点老旧的客人用坐垫,不过还是稳稳地接住了曲线良好的裤子裹出的臀线.
"请喝吧,虽说只是粗茶"
"CUCHA?总之我不客气了"
由加里端上来的绿茶,被阿蒂丽娜含进了口里.
(额~该说点什么呢)
虽然还犹豫着,不过由加里还是开了口.
"听说丽娜小姐你,也和哥哥一起从公司辞职了是吗?"
"啊啊,因为和新的公司管理圈有冲突"
虽然说是相当敏感的话题,不过阿蒂丽娜看上去完全不介意地点了点头.
"下个工作,好像也总算是谈妥了——说起来,达哉的情况怎么样?"
"诶诶,啊啊——是的"
这突然的问题,让由加里不禁翻起了白眼.看到由加里的这副样子,阿蒂丽娜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又点了点头.
"肯定又是没干劲地发呆吧"
"额,说近也近,不过说远也远——"
"什么啊,没问题.交给我好了"
"诶?"
"我把新工作的事带来了.这样达哉也应该能稍微有点干劲了吧"
"——"
这番话,并非完全在预料之外.但依然还是因此而睁大了眼睛.
为了达哉还有可能重新乘上AS,的这份可能性.
"原来今天,不是过来玩的啊——"
"不是的,是为了传达我新加入的PMC那边的参加邀请而来的.虽说本来是打个电话就能完的事情不过——"
这时的阿蒂丽娜,总算注意到了由加里那绷紧的脸.
"——由加里?"
"又要再次,把哥哥拖进危险的地方吗?"
"这个——"
由加里略微阴沉的低语,让阿蒂丽娜猛地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虽然不明显,却还是仿佛有些狼狈的表情.
"虽然确实不能说完全没有危险.但是,以现在的达哉来说——"
"你说的这个,是非哥哥不可的事情吗?"
""
这追击的话语,让阿蒂丽娜说不出话来了.
(哥哥他,是打算怎么做啊)
对由加里而言,是希望达哉以后能在日本普通地生活的.再也不希望他去海外牵扯到危险了.
然而万一,达哉自己选择了继续驾驶AS的话——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想不出答案.思考沉进螺旋状的迷宫,陷得不能自拔.
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在尴尬的沉默中,阿蒂丽娜站了起来.
"抱歉,看来是打扰了.失礼了"
带着像是害臊,又像是后悔的表情,阿蒂丽娜离开了.由加里只是保持着沉默,既没有送行也没有挽留.
作为达哉他们目标的天神社,是从最近的车站出发要走5分钟的地方.作为祭神供奉着菅原道真,用来做学业成就和合格祈愿的参拜非常合适.
"人,真多啊"
达哉有点烦躁地说道.神社里人山人海挤成一锅粥.不管是大殿还是社务所前面都排着长龙.
该说是想法都一样么,同年代的学生们赶来了不少.说起来里面不少都是认识的面孔.
"这可真是临时抱佛脚啊"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啦.走咯!"
和枫还有健司排成一列的同时,达哉突然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话说这里也能保佑健康啊痊愈之类的事么?"
"这个,我觉得没问题吧"
"怎么了?莫非大叔刚过新年就感冒了么"
"嘛,不是那么回事啦"
想起负伤住院的毛和巴克斯特的同时,达哉的话语有些浑浊了.
首先,是在刚刚重建不久的净池那里洗手漱口.
"总觉太漂亮了,反倒和周围有点格格不入了啊"
"因为咱们都习惯了这份陈旧了嘛.话说阿达,你这直接用嘴碰水舀是不成的啊"
"啊,犯错咧"
"再说啊,你这净手的做法也根本就——"
接着,是去大殿做二拜二拍手一拜的参拜.
"你们俩都是拿500元当香油钱啊.真是够大方的"
"哈哈,图个灵验嘛"
"这就能保佑录取合格的话在所不惜"
"也是.我也出这么多好了"
跟着在社务所前面抽了签.
"大吉!这下志愿校没跑了——就好啦"
"吉吗.说不上好坏,求神还真是有难度啊.市之濑那边怎么样?"
"末吉话说回来怎么也算是吉,怎么没写啥好事啊.尤其损失的那边"
达哉嘟嘟囔囔地发起牢骚,接着枫过来搭了话.
"我们去供奉下绘马,你稍微等会哦"
"恩,哦"
达哉这么答完,又扫了一下神社境内.接着目光停在了一点上.
在人群中很是醒目的,那头金发和那副紧绷的肢体.一如既往沉闷的面孔,正在环视着周围.
就好像正在人群众正搜索着谁一般.
"丽娜"
达哉呆呆地说了这一句.
想不出理由,为什么阿蒂丽娜会在这里,到底再找谁——不对,不是这样的.
(是在找我吧?)
达哉猛烈地困惑了起来.
"怎么了?"
正好这时,枫和健司回来了.
"啊,没——"
察觉到达哉那不审的态度,追着那视线——
"阿蒂丽娜小姐?"
枫也看到了她.
"莫非是先约好的?"
"不,不是,不是啦!话说回来,我都还不清楚怎么回事——"
对着略带怀疑的枫,达哉狼狈地回答.但是说出的话语,却并非是事实.
达哉不知为何还是能够理解.阿蒂莉娜带来的话的内容,以及将会引出的结果.
这可以说就是分水岭了.
是踏出去就再也无法回头的歧路.从这里迈出去的话,达哉就是自己比起日常选择了战场.
没错,就是他自己的意志和责任了.
(啊——)
是因为在这混杂之中没有找到达哉么,阿蒂莉娜掏出了手机.但是接着又摇了摇头没有拨号直接收了回去,准备离开神社.
不知为何脚下非常沉重.
明明已经没有做决断的时间.是就这样看着阿蒂莉娜离去呢,还是——
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呢.纠结中的达哉的肩膀,被健司重重一拍.
"去吧"
这单纯的一句话,用着和平时没有分别的语气.但是这一句话中掺杂的重量,达哉确实地感受得到.
"等,小健你——"
枫刚要插嘴,被健司眯眼瞄了下,只好不做声了.
在这两位友人面前,达哉慢慢地吐了口气.
(啊啊,这样啊)
虽然还有迷惑,虽然还有纠结.然而达哉还是不由得理解了.
自己如今的位置,已经不是这里了.
无言地冲两人鞠了一躬,达哉跑了出去.
朝着呆呆地伫立着的阿蒂丽娜身后,达哉小跑着靠了过去.
回过头来的阿蒂丽娜,沉闷的面孔稍稍露出了放心的表情.接着两人交谈了两三句话.不过从这边看不到达哉的表情稍微变得阴沉了下.
紧跟着,达哉和阿蒂丽娜并肩开始朝神社外走去.
中间阿蒂丽娜回了一次头,用眼神朝这边行了个礼.
到看不到两人的身影为止,健司和枫都一直目送着他们.
"这样就好了吗,小健"
"啊啊"
对枫挤出的低语,健司干脆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这样就好了,枫小姐"
"这样啊"
健司的话让枫暂时沉默了下,不过跟着一字一句地说道.
"恩,是这样呢"
恐怕枫也明白这件事.回答健司的时候也恢复了自己平时的状态.
不过即使如此,声音中还掺杂的那一丝动摇,是因为心中剩下的那一片迷惑的缘故吧.
"走掉了呢,阿达"
"——"
枫的话语,带着想想以上的沉重,传达给了健司.
健司不由得胸中一紧.那是自己预想到的,或者说期望中的达哉的-回答.然而当亲眼看到这些的时候,不知为何心底却感受到一股非常冰冷的丧失感.
"这位客人,请问要点什么?"
"两杯咖啡"
"请稍等"
对着元旦就早早地摆出营业微笑的女服务生,达哉点了单.
"估计你,应该已经整理出回答了吧"
"算是吧"
连在阿蒂丽娜面前虚张声势都做不到.达哉邋遢地靠在椅背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对着这样的达哉,阿蒂丽娜不禁移开了视线.
"社长他们,怎么样了?"
"毛社长的意识还没有清醒,巴克斯特班长也是谢绝会面的重症状态.威巴董事也完全看不到人影.D.O.M.S.可以说已经完全被米哈伊洛夫他们给霸占了"
"这算啥啊?这能说得通么?"
在发出呻吟的达哉面前,阿蒂丽娜轻轻摇了摇头.
"警察的搜索工作,最后也没找到能证明袭击了社长的犯人就是那个男人的物证.而且从D.O.M.S.辞职的人也很多.贝尔和科尔曼科长都交出了辞呈.卡尔洛斯倒是留下了"
"卡尔洛斯他竟然?"
达哉稍微有些意外.从在加利福尼亚和巴里克的态度来看,不觉得他会对米哈伊洛夫唯唯诺诺地服从.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毕竟不是我和贝尔那样没什么负担的立场"
"有这回事?"
"记得确实应该是每个月都要往老家送钱来的.貌似弟妹很多的样子"
"嘿"
因为第一次知道卡尔洛斯这意外的一面,达哉感到有些吃惊和困惑.不由得和为了帮家里还钱而参加D.O.M.S.的自己的身形重叠了.
稍微平复了下表情喝了口冰水,达哉突然在意起了阿蒂丽娜刚才开始就没提到的某个名字.
"说起来库拉拉怎么样了?虽然听说是被送到社长过去的朋友那边去了"
"啊啊,就是那样.虽说我是希望那孩子能就那样老实呆着就好——"
就在阿蒂丽娜发表感慨的时候,女服务生上前打了声招呼.
"久等了"
""
送过来的咖啡,阿蒂丽娜没加糖就送进了嘴里.
"虽说细节还没定,不过要建立一个新的公司了"
"嘿"
对着突然改变了话题的阿蒂丽娜,达哉随意地接了句.
"果然是跟我们一样给米哈伊洛夫送了辞呈的人搞的?"
"啊啊.虽然细节还没决定,不过贝尔作为代表人,优素福作为出资方这点已经定了"
"竟然用零花钱开PMC石油大亨真可怕"
没有在意达哉那轻微的讽刺,阿蒂丽娜继续说道.
"第一份工作的委托人是日本政府,准确的说是雾之谷议员.目标则是——D.O.M.S."
""
阿蒂丽娜的语气是和平时一样的淡淡口吻,完全感觉不到有在演戏什么的.但是这一句话就足够让达哉暂时停止呼吸了.
(这也就是说——)
仿佛有种好像冰块般冰冷沉重的东西,出现在了达哉的肚子里.
"目的是的夺回,以及沟吕木博士的营救.现在的D.O.M.S.不回应日本的返还要求,正不当占有着.不过因为各种理由,没法进行公开的抗议.所以——"
"所谓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
喝了一口冷冰冰的咖啡,好苦.
"就是这样"
"你要来么,达哉"
""
这句话本身,是在预想之内的.特意说这番话,来表示对一号机的专属操纵士的自己有需求这回事,就算是达哉也看得出来.
然而即使如此,真的听到的时候胸口还是一阵沉闷.
"我不在的话,很不妙么?"
"由加里也,问了类似的问题"
阿蒂丽娜少有地用了不太顺畅的口气.感受到了一股不太像是她的困惑.
达哉忽然环视起了这家家庭餐厅的店内.这个许多家庭或是情侣正热热闹闹的,充满活力的空间.总觉得和阿蒂丽娜两人进行的这危险的对话,非常的虚幻而缺乏现实感.
(不对,不是这样)
而是对这和平的日本的日常来说,达哉这号人物已经是异物了.
"你是,必要的"
阿蒂丽娜接下来的话让达哉冷不丁抬起了头.
"作为操纵士的技术,或是开惯了之类的,和那些无关.单纯是和你在一起的话,就算是困难的任务也能超越过去——有种那种感觉"
达哉目不转睛地朝阿蒂丽娜望了过去.在这视线下,阿蒂丽娜不由得别开了脸.
"抱,抱歉,说了无聊的事情了呢.刚才的都给我忘了.真是的,完全都没有理论性呐"
"我去"
"诶?"
对达哉的回答,阿蒂丽娜不住地眨了眨眼.接着又少见地露出了吓一跳的表情.
"所以我说我答应了啊,你说的这个"
"真的吗?"
在用稍稍上瞄的表情发问的阿蒂丽娜面前,达哉点了点头.
"真的,可以吗?"
"啊啊,没问题"
没错,自己刚才不就已经选过了么.那么现在究竟还有什么理由犹豫?
"谢谢"
阿蒂丽娜说完抬起了头,这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的态度.
"我买了这周日的机票.0617航班.在机场等你哦"
"明白了"
达哉回到家的时间,是快到下午六点的时候.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由加里缩在门厅的角落,一副胆战心惊的表情打量着这边.
"那个,中午的时候阿蒂莉娜小姐来过了"
"啊啊,在神社见到她了"
达哉用轻松的脚步迈进了门厅.
"话说回来肚子饿了.有什么吃的没"
"诶,年糕是还有很多啦"
"这样啊.那就来点烤年糕吧.拜托来2个,不对来3个"
"诶,啊哦"
由加里先是呆呆地说不出话来,接着吃惊地大声一叫.
"怎么了?不要说连年糕都没了吧?该不会你把那么多年糕都给吃了?"
"怎么可能啊,真是的!"
由加里虽然气的鼓起脸颊,不过还是急匆匆朝厨房跑了过去.
"等等哦,现在就烤.要酱油的还是海苔的?"
"随你的了"
准备着烤年糕用的网子的由加里,头也没回地嘀咕了一句.
"又要去危险的地方了呢,哥哥"
"没那回事啦"
"骗人"
虽然达哉打算糊弄过去,不过干脆地就暴露了.
"能明白?"
"这个当然明白了"
由加里小声地说了句.接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迷茫,悲伤,放弃——各种感情的碎片在妹妹的侧脸复杂地变换着,达哉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
"由加里——"
"嘛,也好啦"
但是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由加里完全地恢复了平时的态度.
"反正就算要阻止,哥哥也不会听我的话啦"
"抱歉"
被这话中蕴含的庞大感情刺穿了胸口,达哉稍稍有些心情不好地别过了脸.
"那,什么时候走?"
"这周日.不过这次可能要多走些日子了"
"哼~"
由加里的眼神里越发充满了怀疑.
"真的没问题吗?"
"大概"
"大-概?"
被由加里这么一威逼,达哉迅速服了软.
"知道啦知道啦,我尽量快去快回啦"
达哉走进客厅,里面俊之正大字躺着打着散发酒味的呼噜.虽说脚还在暖炉里面,上半身则是全部都露出来了.
"真是的,就算是正月,也不用大白天就喝成这样吧"
达哉无奈地坐到俊之边上.好歹把弄乱的暖炉罩被弄好,盖住父亲的上半身.
"要感冒了哦.已经上了年纪了,给我注意注意身体啦"
话说到半截,俊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吵死了,操什么多余的心啊这个笨蛋儿子"
接着就立起了身子.
"怎么,不睡了?"
"刚醒而已.说到底,还不用到你来操心——"
跟着突然停住了话语,开始仔细地打量起了达哉的脸.
"怎么了?我脸上粘了什么么?"
"什么啊,不知不觉这不是变成像回事的表情了嘛.昨天还都是一副烂掉的眼神呢"
"烂掉的眼神算怎么回事啊"
无视达哉的抗议,俊之点了根烟.
"虽说是从由加里那听来的,小丽娜她来了是吧"
"算是吧"
接着对话就中断了.
暂时的沉默之后,先开口的是达哉那边.
"我就只再去一次哦"
"这样啊"
对话就只有这一句.父子之间的交谈就仅此而已.然而这样就足够了.
俊之又伸了一个懒腰,接着伸手去够一升装的酒瓶.
"还要喝啊"
"你少管.那,什么时候走?"
"恩——啊啊,这周日"
对这达哉的回答,俊之抬起了头.
"什么啊,又这么赶啊"
"因为是紧急的事嘛"
达哉正说着,俊之在他面前放了一个大汤碗,开始往里倒酒.
"给我喝"
"诶,我喝不了日本酒这个老爸你知道的吧?"
"少废话给我喝就是了"
"再说由加里正烤着年糕呢.马上就烤好了啊"
"那就就着年糕喝"
"这绝对会胖的吧"
达哉虽然一阵嘀嘀咕咕,还是端起汤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接着,到了出发之日的清晨.
"我出发了"
达哉的这句招呼,却没有能够回答的人.
天亮之前的阴沉天空看不到星星.在昏暗中只拎着一个运动包,达哉迈出了脚步.
离去机场的巴士出发没剩多少时间了,不早点到车站可不成.
然而达哉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去.抬起头来,眼前的是生养了自己的家——此时如影子一般黑漆漆的自家市之濑建设的社屋.
"由加里,老爸,枫,武村"
对重要的家族和朋友,达哉某种意义上欺骗了他们.
虽然并非撒了谎,然而也并未将全部的真实都传达给了他们.
将如今的达哉要面对的是真正的战场这件事.
"——抱歉"
但即使如此,达哉也没有后悔.
因为是用自己的意志,选择的这条道路.
转过身去.踩在冰冷冻住的土地上,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
接着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头的达哉,踏上了旅程.
[注1]鲑鱼骨:实际上因为是削鱼片剩下来的,所以鱼脊骨上还会剩下一些肉,某种意义上叫鱼排或者更合适么
[注2]涌井:日语中和"和食"发音相同,经常用来当做小饭馆的名字.不过做中华料理的也有叫这名字的是闹哪样
[注3]菅原道真:日本平安时代的学者,文人和政治家(845-903),擅长汉诗,被日本奉为学问之神.
"好冷好想睡"
时间是12月的清晨6点.由加里用被子卷起娇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在左右咕噜噜滚了起来.
(呜呜,好想再睡个5分钟左右——啊不成!)
回笼觉的诱惑不断地将由加里引向堕落.不过在这里屈服的话,可就干不了支撑一家的主妇了.
"嗯看招!!"
用夸张的气势将被子一脚踹飞.虽然周围的冷气迅速围了上来,不过这里就握紧拳头忍了下去.
"哇啊"
打开窗帘的由加里,不禁小声发出了惊叹.
灰色的天空中,雪花纷飞落下.屋后的院子里,地面已经是一片雪白.
"爸爸他们没问题吗"
父亲俊之担任社长的市之濑建设,最近的一直进行着夜间施工.虽然说雪还没有变厚,不过光是冷也够辛苦的.
"不做点什么能暖起来的可不成啊"
换上阵代高中的校服洗好脸之后,头脑也差不多清醒了.将围裙套在校服上之后,由加里往厨房走去.
"好嘞,做饭做饭"
首先是确认电饭锅.昨天夜里定好的时间正确运作,现在锅子正喷出热腾腾的蒸汽,再蒸个10分钟左右饭就好了.
接着用茶壶烧上了开水之后,暂时没其它事可做而开始在房子里转悠的由加里,突然被吓了一跳而失声尖叫.
"唔呀!?"
连接厨房和客厅的角落,哥哥达哉正呆在那里.连灯都没开,就在黑暗中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真,真是的,别吓我啊哥哥.在就说一声啊"
"恩,啊啊"
虽然这边抚着心嘟嘟跳的胸口在抱怨,不过达哉那边就只有心不在焉的草草反应.
由加里叹了口气,代替不动弹的哥哥打开了客厅的荧光灯.
"起得真早啊"
"也没"
"该不会是,还没睡吧?"
"也没——"
就只说了这几个字,达哉就撇开了目光.
(果然昨天晚上就没睡啊)
没有想心中的想法展露出来,由加里刻意摆出了一副笑脸.
"稍微等下哦,马上就做好早饭了"
努力表现出开朗的态度的同时,由加里回到厨房打开了冰箱门.
"有了有了"
发现了要找的东西,由加里微微一笑.
先拿出来的,是北陆的亲戚送来的新卷鲑.虽然为了方便处理鱼身都切片冷冻保存了,不过用保鲜膜包着的鱼骨还留着.[注1]
接着端出来的是附近的小料理店——身为达哉青梅竹马的枫的家那边送来的酒糟.
据说是从有生意往来的酿酒坊那边收下的东西,就这么直接分了一些过来.
然后是胡萝卜和白萝卜,牛蒡,以及之前做好的海带出汁(类似高汤),还有味噌——没问题,材料都准备好了.
"今天早上可是糟汁哦"
"恩"
虽然搞不懂是听到还是没听到,不过总之是没什么干劲的回应,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干劲.
"接着"
重新振作下开始烹调.
用锅子将出汁加热的同时,依次将切好的材料放了进去.切成半圆的胡萝卜,切成银杏叶状的白萝卜,切成细条的牛蒡,还有切碎的鲑鱼.
"请喝"
"恩"
因为正好茶壶的水开了,就给达哉泡了茶.不过达哉对于放在桌子上的茶壶和茶杯完全都没搭理,依旧发着呆.
(又来了)
由加里小声叹了口气.达哉最近干什么的都是这种状态,完全都感受不到一点干劲.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起精神啊)
一边发出这种担心,由加里一边将酒糟和味噌溶进装了出汁的锅里.因为新卷鲑里本来就有不少盐分,因此味噌的量要慎重.
用小碟子尝了尝味道,接着猛地一握拳.
"恩,好喝"
接着由加里回过头朝着客厅里的达哉开了口.
"好歹饭自己去盛吧"
"恩"
虽然依旧是心不在焉的回应,不过达哉慢吞吞的还是动了起来.接着拿出饭碗,从电饭锅里盛了饭.
量很少.明明正常状态的话从早上就要吃大碗的达哉,用小饭碗却只装了大约7成满.
什么也没说的由加里,麻利地将葱切碎撒进糟汁里.接着将装了腌菜的保鲜盒和自己饭碗,以及汤盆一起,用盘子运进了客厅.
"好嘞,开饭咯.我先开动了"
"恩"
"从刚才就只会说-恩-啊"
"我开动了"
就算是达哉,也觉得有些丢人地老实合掌行了礼.接着又心不在焉里将糟汁送进了嘴里.
"——好喝"
"是吧"
总算看到达哉有了反应,由加里的表情不禁舒展开来.
"虽然觉得稍微做的有点浓了,哥哥觉得怎么样"
"毕竟是为了辛苦回家的老爸做的.做成这么浓才正好吧"
"恩,那果然就这样吧"
虽然为这今天早上第一次像样的对话松了口气,不过由加里同时又摆出了一副认真的表情.
"我说哥哥"
"怎么了?"
"那个——"
握住拳头,挤出勇气.
"就,就算被公司炒鱿鱼了,我觉得也不用消沉到这种程度!"
"才不是被炒鱿鱼啊"
达哉不高兴的碎碎念了起来.
"我啊,可是自己从D.O.M.S.撒手不干的啊.听好喽,绝对不是被炒鱿鱼,绝对不是啊"
"不过哥哥在D.O.M.S.还只是实习吧,根本就谈不上炒鱿鱼还是辞职了"
"——唔"
因为被戳到了痛处,达哉一时说不出话来.
"试用期间就被停用,的感觉?"
"所以说是我这边不干的,就说几次——"
"就业失败是事实吧"
"哼"
接着达哉就一脸不高兴的撇开了脸.好像闹别扭的孩子一样没个大人样.
"真是的,哥哥你啊"
由加里又叹了口气,将吃完的饭碗和汤盘收拾到盘子里,站了起来.
"吃完了要好好送到洗碗池哦.再说已经7点半了.为了不迟到要抓紧了哦"
"知道了知道了"
麻利地洗好东西的同时,由加里稍微做了下反省.
(稍微说的有点过了吧)
不过即使如此从刚才的对话之中,也感受到了久违的和达哉之间的互动.稍微前一阵子还光是说D.O.M.S.的话题.说实话,自己少少感到有点安心了.
但是从厨房出来回到客厅瞥了一眼,这种心情又瞬间烟消雾散了.一个人的达哉,又一副阴暗眼神地缩在了桌子边.
结果,说不定只是绕了一圈又绕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被达哉的这种感觉徒劳的心情所传染,连由加里也不知不觉消沉了起来.
"早点,打起精神哦"
轻声的细语中,就只有这一句传了出来.
"那我出发喽"
打了一声招呼之后,牧岛枫从家里开的名为的小料理店的后门出去了.[注2]
"一路走好"
听到店里传来的母亲的声音,枫踏出了店门.踩过狭窄后院里的积雪时,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雪花纷飞的阴云之下,呼吸都成为了白雾.北风吹过,枫被校服和大衣抱住的身体还是不禁抖了起来.
"完全是隆冬了啊"
枫自言自语的同时,急忙踩着遍布落叶的林荫道朝阵代高中赶去.路上又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英语册子,边走边看了起来.
考试已经迫在眼前了.就算是一分一秒也不能浪费.
"早上好,枫"
"早上好"
接近校门之后,学生就多了起来.虽然碰到的班里的朋友都互相打了招呼,不过大家基本上也都和枫一样,都盯着单词本或者参考书.
就在不久之前,明明和朋友们在校门前还是在为电视剧或者潮流的话题起劲,现如今的变化实在是很大.
感慨于时间流逝的同时,枫突然从单词本中抬起了头.前面的人群之中,发现了熟悉的背影.
青梅竹马的达哉,正推着自行车在前面走着.
"早上好啊,阿达"
"恩,啊啊——早上好"
小跑过去打了声招呼.没干劲的回了一声的达哉,回头来回打量起了枫的脸和手里的单词本.
"被车撞了我可不管哦"
"唔"
被正经的指摘了.
"和,和阿达不一样,我可是考生啊.因为有限的时间很宝贵,不效率的使用可不成"
"是吗"
"啊啊不对,确实比起在路上慢吞吞的边看单词本边走,的确是赶紧赶到学校连参考书也一起看记得更清楚啦"
"没准是"
"但是,那个是那个,这个是这个啦,恩.怎么说呢,对了,心态啊心情啊,是这种问题啦"
"是吧"
"不过说回来,这样确实没效率呢——喂阿达"
对着没干劲的随口应承的达哉,枫垂眼瞥了过去.
"怎么了?"
"什么啊心不在焉的,真是让人提不起劲.简直就跟在和地藏像对话似的"
被枫这么一说,达哉把眼神移开了.
"抱歉"
虽然嘟嘟囔囔地小声道了歉,不过达哉接着骑上了自行车.
"虽说能理解你因为就职被取消而不爽,不过就这么一直太过消沉也不好哦"
"知道了啦.那我先走了"
接着达哉头也没回地,朝着学校骑车走了.目送着他的背影,枫低声说了一句.
"真的是,不像你啊——阿达"
因为12月也已经过了一半了,高中老师们为了一个月之后来临的统一考试都忙得不可开交.就算是以温和松缓的校风为人所知的阵代高中,这一点也不例外.
从这繁忙的时间中抽出一点,三年三班的班主任小野寺孝太郎,现在正为了麻烦的学生进行出路谈话.
"那结果,就业算是吹了吗"
"哈"
午休中的老师办公室里,有气无力地回答的达哉,被小野寺瞪了.
"那,你是打算怎么办啊"
"按当初的预定在老爹的公司混啦.该说幸运么,反正离破产还差一口气"
"这样啊这个打算吗"
小野寺稍微考虑了下,猛地一拍桌子.
"我说啊,果然你真的没打算上个大学么.就算今年没戏了,试着重考一年也可以啊"
"又是这话啊"
"不管说几次也一样,说实话你的英语实力真是浪费了.陪同翻译或者是文字翻译什么的,这种的出路也可以的吧"
""
"我不是说继承家业不好.不过啊,也不要让自己的未来和可能性弄的太窄不是吗.趁着年轻尝试下各种不同的事物不也很好吗?"
"请打住吧,小野D"
达哉想摆个笑脸结果失败,挤出了一副奇怪的表情.
"市之濑?"
"我啊,已经知道自己有几两重了.不想太贪心的往上爬,选个自己配的上的人生就够了"
"喂喂"
认真打量起达哉表情的小野寺,深深地叹了口气.
"——确实你自己这么决定了的话,我也没理由再多说什么了.可以走了哦"
小野寺说完摆了摆手,达哉见状点了点头.
"失礼了"
接着快步离开了教师办公室.看着被关上的门,小野寺轻轻耸了耸肩.
"搞什么死撑着装乖啊.真不像你哦,市之濑"
因为统一考试迫在眉睫,三年三班的教室里,四处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有眼睛里挂着血丝和参考书搏斗的人.有疲劳和睡眠不足超过限度而趴倒在课桌上睡着的人.在那边看着漫画的学生,不知道是已经获得了保送还是自暴自弃了.
(还真是辛苦啊大家)
一边用完全当做无关之物的眼神眺望着同学们,达哉一边在心里嘀咕着.
而枫和武村健司,这些和达哉关系特别好的人也是考生.
"吶阿达,今年的年菜也是从我们家拿吧?"
"应该吧.虽然觉得应该是这样,姑且先回去问下由加里"
"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哦"
"哦"
放学后也只是像这种感觉地聊了几句,也没有三人一起回家了.
"我说啊——"
"怎么了?"
"额,没什么"
达哉漠然目送掉看起来好像留有心事地离开的枫的背影.而好像算好时机一样,健司靠了过来.
"市之濑,能稍微来一趟么"
"诶?"
健司的这个提议,让达哉稍微有点吃惊.
"我是没什么,你才是没问题么?"
"花不了多少时间啦"
"是吗,那就——"
不叫上枫吗?——虽然想问这句,不过达哉还是闭上了嘴.
毕竟是特意等到她除了教室才过来打招呼的.这里面的含义,达哉也能看得出来.
(是想单聊吗)
理解之后,达哉轻轻点了点头.
"那走吧"
傍晚的河边,人意外地很多.
有带着狗散步的主妇,有在河岸上跑步的中学生,还有在三角区热衷于棒球的小学生.
"拿着"
"恩,谢了"
接过健司递来的罐装咖啡,达哉坐到了枯草地上.
"棒球啊.咱们三个一起去神宫看过了吧"
"是今年的开幕战吧,从枫家店里的常客那边收到了内野位子的票的那次.感觉过了好久似的"
"哈哈,连一年都没过呢吧.你这是上了年纪么"
"吵死啦"
不知是因为男性之间的话题本来就比较放得开,还是因为彼此之间不用特别顾忌,对话不思议的流畅地进行着.
"说起来市之濑你很了不得嘛,把飞出来的界外球接住的那次"
"哦哦,那可是我数得上的名场面啊"
"真是的,这得意的表情和那时候一模一样嘛"
"有什么不好,周围的客人们也燃起来了嘛.额——"
说什么来什么,在三角区那边飞来了一个棒球.将它捡起来的健司,随手扔了回去.
球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正确的丢到了慌忙跑回来的小学生那里.
吃惊的同时,那位小学生也表示了感谢.明明从橄榄球部已经引退了半年,控球技术还是很了不得.
"了不起啊.大学还打算继续打橄榄球么?"
"是有这个打算.所以志愿也是按这个报的.不过因为模拟考只有C判定,所以不加油可不成了"
健司边说边耸了耸肩.
"果然是目标是进一个职业队么?"
"这个稍微有点难啊.中学开始也打了6年了,自己的才能有多少还是清楚的"
虽然回答的语气很平静,不过达哉却感觉有点做了错事.
"是吗"
"虽然说难,不过也没打算放弃.今后四年,拼了命也要努力啦"
爬上土坡的健司如此回答.
"这就是我现在的目标"
"目标吗"
对着做出了无心之答的达哉,健司眯起眼打量了起来.
"市之濑,你现在有想达成的目标吗"
"目标是吗"
稍微考虑了下,达哉夸张地耸了耸肩.
"因为定好的就职单位泡汤了嘛.说成是绕了一圈又回去也没错,又和暑假之前一样了.进到家里的公司,混混就是了"
"这不对吧"
对着达哉,健司干脆地断言.
"夏天的那时候,进到家里的公司重兴家业——你是有着这个像样的目标的吧"
"这个现在也没变啦.只不过因为被公司炒了鱿鱼,所以知道自己的分量了而已"
在学校的教师办公室和小野寺说的那些,达哉又重复一遍.
"嘛,这之后就是流着汗地道地干活啦.这才叫人生吧"
"你是认真的么?"
寒风吹过,枯草一个劲抖动.
站起身的健司,俯视着这边继续说着.
"虽然没法说的太好,不过以我来看,你现在相当的失魂落魄啊"
"什么意思?"
没有回答达哉的问题,健司抬头看向天空.
"认识你也有三年了呢"
"啊啊"
虽然达哉因为突然改变的话题而感到困惑,不过不禁又回想起了之前的高中生活.
和青梅竹马的枫不同,和健司的关系是进了高中才开始的.最开始说话还是因为桌子挨得近,这种没什么看点的理由.
"也发生了不少事呐"
一年级的夏天去花火大会的时候被醉鬼缠上,结果被卷进群架里的事也有过.二年级秋天去丹泽爬山的时候枫扭伤了脚,结果两个人轮流背着她下山的事也有过.
每年地区大会的时候,还跑去给健司他们阵代橄榄球部加油.准决赛的最后输掉的时候,还好像自己的事情一边哭了出来.
"这三年里,被你吓到了不少次啊"
健司的低语,把达哉拖回了现实世界.
"特别是今年,突然就托业考了900分,又突然又被海外企业挖走了"
"结果还是被炒了就是了"
"不是那个意思啦,市之濑.我不是说那个"
在失落地回答的达哉面前,健司摇了摇头.
"你啊,可是决定了事情就全力奋斗到底的人啊.这种该说是爆发力还是突破力的方面,我觉得非常了不起.说到底,那个公司也是看上你的这点吧"
"说不定吧"
回忆起被毛挖角的那时候,达哉感觉不好地缩了缩身子.
"干嘛从刚才开始就一个劲奉承我啊,后背都痒了喂"
"没打算奉承你啦.只是因为你在这种地方没有自觉,才有些想法而已"
(是阵代高校祭的时候说过的那个吗)
达哉想起了今年文化祭的最终日,后夜祭的篝火那里发生过的对话.
"这种没神经的地方,不由得让人不爽呢"
健司的话在耳旁苏醒.
和那个时候不同,健司的表情非常的平静.但是达哉却不由得预想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之前阿蒂丽娜小姐的事也好和英研的香山的矛盾的事也好,那种心情我也能理解.大概,因为我也有类似的感情"
健司干脆地承认了.
"以凡人的角度,看到那些明明能干的家伙却无所事事,不知为何就是忍受不了呢"
""
"虽然继承家业听上去是不错,不过这不就是从自己的才能面前逃开么?"
"从才能面前,逃开?"
自言自语的达哉想起的是,不久前在巴里克的战斗——被活生生的士兵无情地攻击时,自己的身姿.
确实自己有着操纵AS的能力.并且这技术迄今为止多次拯救了自己和同伴.
但是这能力,反过来也有着杀死敌人,夺走生命的力量.
"那样的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啦,我的才能什么的"
摇了摇头,达哉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说到底这叫才能的玩意要是非常扯淡,除了伤害他人之外就没其他用途的话,我该怎么办?"
"诶?"
健司不禁一脸诧异地反问了.
"什么意思啊,你说这话?"
"这是——"
虽然想继续说,但是达哉的话卡住了.
D.O.M.S.的业务内容,一直以来达哉都有着保密的义务.但是在这之上的是,达哉感觉说了也没意义.
迄今为止从战场上感受到的恐怖,愤怒,以及激昂.达哉不觉得用话语将这些告诉健司,对方就能理解自己的纠葛和烦闷.
毕竟半年前的自己,都还完全不能理解.
(搞什么啊)
高中时代,这所谓人生最多愁善感又硕果累累的三年间——和期间共同度过的朋友间,产生了巨大的隔阂.注意到这点的达哉,感觉到一股非常难以约束的心情.
"怎么了,脸色那么差"
"啊啊没啦,没问题"
勉强糊弄过去之后,达哉站起身来,同时将完全冷掉的咖啡喝干.
"虽然有点抱歉,不过我能先回去么?"
抱起运动包,将校服裤子上的草拍掉.虽然自己也觉得这态度非常的糟糕,不过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喂,你真没事?"
"啊啊,走回家没问题"
""
对话就这么结束了.在气氛糟糕的沉默之中,达哉头也不回地迈开了脚步.
"那再见"
不想看到现在的健司的脸.
不想被看到现在的自己的脸.
"我回来了"
达哉到家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了六点.
"哦,回来啦"
"老爸"
在门厅和穿着工作服的俊之打了个照面.
离出发去夜班的现场的时间还早.是打算在此之前先去事务所检查下账簿.
"这个"
"我走喽"
轻轻拍了下想不出要说些什么的达哉的肩膀,俊之出了家门.宽阔的肩膀因为寒风而轻轻抖动.
(抱歉)
达哉在心中对俊之道了歉.
辞掉D.O.M.S.回到日本的那天,俊之也是没有特别说什么.
"是吗"
就只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继续过日子.
这不是单纯的放任,而是关怀和信赖的产物,这种程度事达哉也能理解.
但是——
"欢迎回来"
厨房的门冷不丁地被打开,露出了手里拿着鸡蛋的由加里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正浮现出满面的笑容.
"今天晚上是浓汤炖肉哦.难得有巢鸭屋的老板搞到的,梦幻的——"
"抱歉,因为累了所以我去睡会.晚饭就算了"
丢下这一句话,达哉就回去自己的房间了.
"哥哥"
目送走达哉,由加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装出来的笑容也彻底从脸上消失了.
从D.O.M.S.辞职之后,达哉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但是——)
即使如此对于达哉回来这点事,还是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由加里忽然想起暑假时的那件事.追着达哉跑到D.O.M.S.的营地时,看到的那AS之间的战斗.
身高接近10米的巨人们在广大的区域内驰骋,并且对射出激烈的炮火.
从上空的直升机里看着这些的由加里,每次达哉的开火,都忍不住因为轰响而缩起身子.
说实话,很害怕.
即使知道发射的是模拟战用的空包弹,AS这一存在还是在由加里心灵深处残留着恐怖.
从阿蒂丽娜还有毛他们这些D.O.M.S.的人那边,算上达哉的事情可以说受到了不少的照顾.感觉她们真的是一群很好的人.但是另一方面,她们也是将那名为AS的怪物如手足般操纵的操纵士.
因此达哉从那个世界离开这件事,由加里私下里安了不少心.
但是,真的能——
(不对不对)
由加里按下心中涌出的不安.
达哉现在的态度,只不过是一时间的状况而已.一定会马上变回原本的哥哥,由加里自己说给自己听.
"没问题的哦"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前,转头看了看哥哥的房间.安静的门扉的对面,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昏暗的房间里,达哉灯也没点地抱膝缩着.
虽然太阳早就下山了,不过窗外还有略微的光亮.不时还传出引擎声和吵闹声.市之濑建设的众人,现在正在做今晚工地的准备吧.
"喂坂口!不是让你去固定要运的东西了么!!"
"对,对不起社长!"
真是没有比这更吵的了.自己就算了,这妨碍到正用功学习的由加里了吧.
接着光亮消失,涡轮音也远去了,总算恢复了夜晚的黑暗和静寂.
"搞啥呢啊,我这是"
漏出了好像呻吟一般的声音.
小声地对家族道了歉.不对,不光是对家族.枫和健司,还有小野寺他们,都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对,而表示了担心吧.
但是,即使如此也不能说.
因为即使说了,也不觉得他们能理解.
那个场所——战场的事情.
""
在PMC这一非日常的世界中的生活过了半年就突然结束,达哉又回归了日本——这一生养了自己的日常世界.
是这样想的.
本该是这样的.
(那有,为什么)
无论如何,都忘不了战场的事情.
马兰帕的黑暗,巴里克的密林,朝着飞奔的AS飞去的炮弹,红莲的烈焰,还有消逝的士兵们——
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烙印在了脑海里.
然后因为这些,如今的日常看起来仿佛褪了色.
无论什么都好像严重缺少色彩,轻飘飘地完全没有现实感.
即使和家人活着朋友说话,也完全对不上话题,时不时还感到非常的难以忍受.
自己变的奇怪这点自己还是清楚的.但是无论怎么做结果都和周围格格不入,而变成浪费时间.
而另一方面,只有战场的那些情景,时不时带着压倒性的真实感在眼前复苏.
简直就好像只有身体回到了日本,心和精神都还留在那边一样——自己经常抱有这种幻想.
"我是——我是——"
黑夜中,达哉一个人彷徨着.
木制的门厅上,非常的寒冷.反倒是透过窗子望到的外面小院子里的松树,还甚是青绿茂盛.
"请这边走"
在老板娘的带领下,陆上自卫队的下村悟陆军上校走在这条门厅上.虽说有事是有事,不过穿着的不是军服而是西装.
"请进这边的房间"
面前的纸门被老板娘推开,下村跟着缩起身子进到了屋子里.
和门厅里相反,房间里十分地温暖.房间的一角竟然还放了一个火盆,里面的炭火正噼啪地响着.
"哦,好久不见啦下村君"
开朗地有些过分的声音迎接了下村.
先客有两人.在准备好的料理前正盘腿坐着的40岁左右的男性,以及他身后一名戴着眼镜的文静女性.
"别来无恙呢,雾之谷先生"
"我就先开动了哦"
手举盛着烫酒的酒杯,众议院议员雾之谷大树开了口.而在他对面,下村也坐了下去.很快,下村那份料理也被端了上来.
因为实在是太麻利了,让下村不愉快的想法不禁表露了出来.
"这就是所谓的饭局政治吧"
"哈哈,这里才不是那种夸张的店啦"
雾之谷轻轻一笑,接着喝了一口酒杯里的酒.
"嘛嘛,总之先来一杯"
递过来的酒瓶,被下村闷不做声地盯了一阵.
"那就承蒙款待了"
最后还是递过去自己的酒杯让雾之谷斟满,接着一口喝干.还有些温热的烫酒飘出酒香,喝起来有股飘飘然的感觉.
接着轻吐了一口气后,将酒杯放回了餐桌.
"这里是我内人的店.不用担心说了什么被漏到外面去.在这边就放下心来吧"
"这个还是算了"
下村这么回答完的同时,雾之谷的语气突然一变.
"所以说,之前说的D.O.M.S.的那桩事是真的么?"
"是真的"
下村点了点头,又读了一遍邮件的内容.
"12月XX日当地时间22时17分——AS-1一号机和二号机为了进行动作实验而移送的途中,遭遇意外事故导致运输机坠落大海.两机的回收可能为零.另外虽然非常之遗憾,然而同乘中的由惠比寿重工派遣的沟吕木克郎博士,生存的可能性也被认为是绝望的情况——"
下村平淡地念出的话语,雾之谷无言地侧耳倾听着.
"本来因为考虑到D.O.M.S.的体制变更,打算提出AS-1相关合同的中止和机体返还的申请的,结果先出了这么个情况"
"实在是,该说是动作真快呢,还是该说做的太露骨了呢"
下村边说边耸了耸肩领带.
"没想到寄放的地方的老板换人还赖了帐呢.说实话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一手"
"同日同时间D.O.M.S.下属的直升机就遭遇事故坠落,这个肯定是伪装.完全实在预想之外的情况"
下村难掩满脸悔恨之情,两眼的视线不住地摇动.
为了拯救遭遇顿挫的纯国产第三世代AS的开发计划,AS-1的试作机被委托给D.O.M.S.进行各种实验,本来是起死回生的一招.
虽说好像走钢丝一样的险情也出了好几次,不过从参与异机种AS战斗训练(DACT)之类也得到了不少贵重的数据,为将来的量产化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然而关键的和D.O.M.S.的合同本身,为了避开国内外的批评,却是通过雾之谷和下村的路子秘密地进行的.也就是说,就算是陷入了如今的事态,也无法以日本政府的立场公开进行抗议.
"话说回来露馅的话,光是你和我的脑袋都不够用的吧"
"掉个脑袋就能让沟吕木主任和AS-1回来的话切几次腹都没问题.不过我可没有白白去死的打算"
"原来如此,看来是还没放弃呢啊"
"那是当然"
"很好"
突然雾之谷猛地一拍大腿.
"我这边好歹也做了不少调查呐——加贺见君"
"是"
到之前为止都保持着沉默的秘书加贺见,拿出了几张文件.
"这个是?"
"这是追查对D.O.M.S.的收购的资金流向得到的东西哦"
"哦?"
对这份效率感到佩服的同时,下村收下了文件.
"花了不少力气哦.毕竟咬住的不少都是伪装路线或是伪装企业.不过总算还是找到了大头"
一边将雾之谷的话当做耳旁风,下村一边迅速地阅读着文件.接着视线停在了文件的一角——准确地说是那里记载的一个人名上.
"这,这个人是——"
基奥特隆电子工业的CEO,罗伯特=摩根社长.
"怎么样,有意思吧"
"到底是哪有意思啊,到底哪啊"
勉强挤出话语,下村不禁汗流不止.
"而且D.O.M.S.的新社长,正是盯上AS-1的恐怖分子的老大这点不会错.不过名字看起来好歹是改了下"
"说不定能联系上了.知道基奥社是黑幕的话,被夺走的AS-1的下落就能想的出来了"
"虽然说只是个人感觉,不过既然对面的胃口这么大,我觉得沟吕木君被监禁的可能性很高.虽然打算和AS-1一起救出来,不过剩下的果然是只能以实力说话了么"
接着,雾之谷用更低的声音询问道.
"我就问一个问题,能不能动用下自卫队啊,上校.最近这方面的部队不是扩充了不少么"
"这个——"
稍微考虑了下,下村摇了摇头.
"很难的.单单是去海外还有的考虑,去美国本土进行非公开的特殊作战的话,实在还是有点那个"
"这样啊,果然不成啊"
虽然这么说,不过雾之谷这边却没看出有多困扰.看起来也就是姑且一问而已.
"没办法了.果然只能外头雇啦"
"您的意思是?"
"我不是说了调查了各种事了么.正好有群不错的人在嘛.带着理由去的话,应该能互相合作的吧.俗话说,以毒攻毒,做事要彻底嘛"
"这该不会是说"
"啊啊,那群人你也很熟的哦"
北美大陆广阔地平原上,铺装路面缓缓地延展向地平线的尽头.
加利福尼亚州的郊外,一台林肯车正奔驰着.明明是刚过中午的高峰期间,路上却没有其他车子通过,周围也没有看到住户.
"我说过不用特地送行的吧"
坐在林肯车的助手席,米哈伊洛夫抱着胳膊嘟囔了一句.
"十分抱歉,不过送您是会长的命令.米哈伊洛夫社长"
"哼"
对于司机那公式化的发言,米哈伊洛夫轻哼了一声.
米哈伊洛夫今天,刚刚和基奥特隆社的摩根会长面谈结束赶回去.因为就任D.O.M.S.社长后的一系列工作刚刚告一段落,所以就向雇主摩根做了直接报告.
米哈伊洛夫斜眼看了看身边的司机.身为基奥特隆社会长助理的,达利尔=克拉克这个男人.
这名穿着整洁西装的三十多岁白人,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是一名普通的商业人士.然而米哈伊洛夫却从他那严重缺乏血色的削瘦侧脸下,闻到了荒废的暴力的味道.
(同行,还是很不想跟他合作的那种呐)
想着这种没头没脑感想的同时,米哈伊洛夫还是推测派这种人还给自己送行的摩根的真实意图.只是单单作为护卫,还是想要施加些什么压力,又或者——
但是答案永远也得不到了.
突然克拉克的身体,像弹起来一般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头顶中弹,血和脑浆飞溅,后座被染成一片赤黑.
还有就是,挡风玻璃上被刻下的蜘蛛网状的弹痕——
是狙击吗!?
在吃惊之前,身体就开始了动作.
米哈伊洛夫推开克拉克的尸体握住方向盘,同时伸出脚猛踩刹车.失控的林肯车总算被稳住,冲进了隔离带的草丛里.
林肯车剧烈地一晃之后停了下来.前车盖弹开,引擎徐徐冒出了白色的烟.
接着,卧倒中的米哈伊洛夫的眼前,克拉克的口袋里响起了手机的铃声.而且还是星战的主题曲.
稍微犹豫了下,米哈伊洛夫还是从尸体的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接着不再趴在车里,改为坐回助手席.并不是打算破罐破摔,只是做出了如果自己是目标的话,最开始被打中的就该是自己这一判断而已.
电话对面传来的,是非常冰冷的男人声音.
"把我老婆炸飞的,就是边上挂掉那个狗屎混蛋这个我是知道的"
推测应该就是狙击手的这名男人,突然就说了这些话.米哈伊洛夫一下子就从这行动中理解了这男人的本性和目的.
"你也掺了一脚么,新社长"
"你说什么事情我不明白"
回答出这句的同时,米哈伊洛夫手里的手机飞了起来.落到脚下的手机正中,有着一道弹痕穿过.
(看角度,是埋伏在那个谷仓吗)
稍微抬高身子,从破掉的窗子确认其周围.米哈伊洛夫盯上的那个谷仓,是建在离这辆林肯大约一公里远的地方.从那里一枪就打穿手机,这技术非同一般.
这次是米哈伊洛夫的手机响了起来.
"那就替我转告你的饲主.刚才的就多多担待了"
"了解了"
作为回答,又响起了一发枪声.
手机再次被打穿了.这次米哈伊洛夫也总算理解了这层含义.看来这个狙击手,很懂得威胁人的技术.
"诶呀诶呀,真是变成麻烦事了啊"
总算到来的静寂之中,米哈伊洛夫走出了林肯车.在这不见人烟的郊外,车子和手机都坏掉了.这还真是有点棘手了.
(会不会刚刚好有出租车路过啊)
元旦的清晨,达哉是在自家里迎接的.
"呼啊~"
在洗漱台洗了把脸.镜子中映出的自己的脸孔,明明是新年却挂着满脸阴沉,一副倒霉样子.
(真是糟糕的面相)
在除夕钟声之前就进了被窝,新年的日出之后才起的床.真是没想到自己会过这种虽然无聊不过健康的迎接新年方式.
用在睡衣上披上外套的邋遢打扮,达哉走进了客厅.
"啊,哥哥.新年快乐"
"恩,同乐"
和钻进暖炉里的由加里互相问候了新年.因为才刚和由加里一起做了大扫除,屋子里整洁地很有迎接新年的平稳氛围.
暖炉上放着的各种年菜料理,是昨晚从枫家里开的那边拿来的东西.
"老爸还在睡?"
"怎么可能,是去拜年啦"
"这样啊.工商亲睦会那边应该有上酒吧,这样子暂时是回不来了啊"
边说边钻进暖炉里的达哉,被由加里目不转睛地盯着.
"怎么了?"
"没,没事啦——啊对对,我烤了年糕,要吃几个?"
"不用了.这些就够了"
拿起筷子伸向年菜.不过话说回来,也只是吃了些黑豆啊煎牛蒡啊,这些说实话根本不够填肚子的菜.
"呐,要看什么电视节目?新年特别节目有很多哦.你看,比如说之前说的那个电影的特集"
"怎么都成.看你想看的就成了"
"恩"
虽然这么回答,不过由加里却没把手伸向电视的遥控器.老旧的电视的显像管,依然保持着沉默.
"不吃了?"
由加里对着躺倒的达哉问道.
"啊啊,吃饱了"
"骗人.明明就没怎么吃"
"没什么食欲啦"
由加里弯起身子背对了自己.不过即使如此还是感觉视线在朝着这边.
实在是惹人烦躁——在意起竟然想这种事情的自己,达哉心头一紧.
(回房间吧)
想着这些事的时候,达哉的手机响了.
"谁啊"
看了看来电提示,原来是枫.达哉稍微犹豫了下要不要接,最后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喂喂"
"啊,阿达.新年快乐"
"同乐.话说新年早早的有啥事啊"
"我说阿达,现在闲着么?"
"哈"
对话的方向让达哉感到有点迷糊.
"要说和你们这些考生比起来,要说闲不闲的话说闲也不是不能说没有可能性不过——"
"你很闲的吧?很闲没错吧.绝对很闲吧"
"喂,听人说话啊"
无视这边的状况和发言,枫干脆地在那边自说自话.对着这样的青梅竹马,达哉久违地吐了个槽.
"所以说,一起去新年参拜吧"
"哈?"
"所以说,新年参拜——"
"虽说我是有听到,不过哪来的-所以说-啊?前后的的逻辑连不上啊.话说回来,你是考生来的吧"
"就因为是考生啦"
"你啥意思?"
"因为人事已经尽完,只等听天命了嘛.这时候不就只能去拜托下神明了么"
透过手机,听到了青梅竹马那没什么干劲的声音.感到头疼的达哉,不禁揉起了太阳穴.
"听好了啊枫.说到底,听天命这种事是要考完试只后才——"
"从附近的神社开始逛起,把护身符买全吧!"
"干嘛在这种奇怪的方向燃起干劲了啊!学业成就的护身符买一个就够了吧"
"说起来也是啊.这样的话果然是要天神大人的吧.菅原道真公万岁啊!"[注3]
"所以说给我冷静点!"
"所以说就定好站前的便利店11点碰头了哦.小健也会过来哦"
"竟然已经是决定内容了啊!?喂,枫——"
被单方面做了决定,又被单方面挂了电话.达哉无言地瞪着没声了的手机,此时身边的由加里问道.
"是枫小姐打来的?"
"啊啊.新年一开始就是个吵闹的家伙啊"
叹了口气,达哉收起了手机.
"非拉我去做个新年参拜.受不了"
"不是挺好嘛.哥哥走好哦"
不知为何由加里的情绪反倒高涨起来了.
"不是,我说啊"
"正月闷头睡觉可不健康哦.而且圣诞不也是一个人宅在家里嘛.好啦好啦,赶紧的准备啊准备"
"不是啦,所以说离约好的时间还早得很——话说回来我还没决定要去哦"
"啊,对了.要出门的话得先吃饱点.我去做点杂烩"
"啊,给我等等"
达哉打算叫住跑向厨房的的妹妹,不过由加里头也没回.
"啊啊,知道啦知道啦.我去就成了吧"
总算还是没能坚持住,达哉投降了.
"呼"
挂掉房间里的电话,枫小小地叹了口气.总觉得还残留有一些奇怪的高涨情绪.
"然后呢,就是"
枫重新打起精神,这次是给健司打了电话.
"喂喂,市之濑那边怎么样?"
等待音响了几下,健司很快就接了电话.
"恩,看那个样子的话应该会来.因为阿达很容易被硬拖着就随波逐流了呢"
"是吗"
"抱歉,重要的时期还让你陪着"
"哈哈,正好算是放松呢.明明是正月却还得一天不落地学习也有点那个呢"
"谢谢"
对发出爽朗笑声的健司,枫表示了感谢.
"而且,我也看不下去市之濑那副样子呢"
"也是啊"
感觉对话进入了正题,枫小小地咽了口唾沫.
"我说小健,我觉得啊,阿达毕业之后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啊"
啊啊,我也有这感觉"
健司回想起之前也有过类似的对话.记得是在文化祭要开始之前.
"虽然阿达现在人在这里,不过他真的是回来了么?"
""
对枫的疑问,健司保持了沉默.
"我觉得现在的阿达多半是魂不守舍的状态.好像有什么东西还没能恢复的样子"
"这方面,我也有同感"
"我啊,觉得这样是不成的.难得回来了,希望他能好好地脚踏实地生活.不管是继承大叔的公司,还是去找其他的生存之道.哪怕是重读一年再以大学为目标也可以啊"
"这样子,真的好吗"
电话的对面,好像叹了一口气.
"诶?"
"没什么.11点在泉川站前面是吧"
"恩,等会见"
"那我走了啊"
"一路走好"
被由加里用声音送行,达哉从自家后门出去了.
今天的天空很是清澈,连云都不见一朵.相应的,虽然新年的寒冷很是严酷,但是高空的太阳倒是晒得人暖洋洋的.
(是不是穿的有点多啊)
因为是穿着半身风衣的重装备,光是骑着自行车到车站就稍微出了点汗.总之还是先把围巾摘了吧.
到泉川站的时候离约好的11点还有5分钟.扫了一眼便利店周围,发现了枫和健司.
"哦~诶,等很久了吗?"
听到这呼声,两人注意到了达哉.枫深深地鞠了一躬.
"重说一次,新年快乐——我也才刚来,不用介意啦"
"新年快乐,市之濑.我也刚来"
"同乐.话说那就好,不过——"
达哉这么说着,却又开始上下打量起了枫.
"怎,怎么啦阿达"
"诶呀,要说像你的作风也确实是你的作风啦,明明是正月却还是平时的打扮"
枫今天的装扮,还是平时的奶油色外套配上长裤的裤子配装.虽然说这种方便活动的服装很适合她,不过却缺少靓丽感.
"一见面就给女性的服装评分什么的,太差劲了"
被垂着眼盯着,达哉慌了神.
"啊啊,不是,那个啊.难得你不是有和服的嘛,我是觉得不穿太浪费了嘛.我说武村啊,你也这是好久没看很想看的吧?"
"干嘛这里甩给我啊?嘛,虽然这要说不想看那是骗人的"
"我说啊,你们俩.考生可没有特地穿和服的闲工夫啊.本来就是难得的放松时间,不效率点分配时间可不成啊"
"果然还是想歇口气啊"
"有,有意见?"
"是没意见啦.不过既然是松口气,服装好好打理下不是效果更好么"
"你这什么强词夺理啊"
"嘛嘛,电车差不过要来了"
交错着这种对话,达哉三人走进了站台.
也只有在这正月,车站交错的行人时不时混有穿着和服的女性.用各种颜色的图样装饰着的衣装,看起来相当地华艳.
"果然还是应该拜托妈妈帮我穿上和服么"
"嘛嘛,你这就属于马后炮咯"
达哉稍微有些坏心眼地笑道.
达哉出门之后,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嗯~有点困"
收拾了年菜的食盒,由加里马上就缩进暖炉里小睡了起来.早上的时候陪俊之喝了点屠苏酒,看来是现在酒劲上来了.
(这样子可就没真资格说哥哥他了啊)
虽然这么想着,不过身体却动不起来.在暖炉和酒精内外夹攻的作用下,身子暖暖地有种呆在桃源乡的感觉.
算啦,睡就睡了——就在意识马上要沉入梦乡的时候,门厅响起了门铃的声音.
"有客人!"
一瞬间就清醒了.
"啊,来了!请稍等一下!"
由加里一边大声回答一边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同时用手整了整头发,急忙朝门厅跑去.
"抱歉,久等了"
打开门后,在门口等着的"客人",让由加里大吃一惊.
"是由加里吗,好久不见了呐"
"丽娜小姐?"
那端正而又沉闷的面孔,是由加里很熟悉的一张脸.
这突然的到访,让由加里不住地眨起了眼.
"达哉他在么?"
"额,那个,被枫小姐他们拉去做天神大人的新年参拜去了,不在家啊"
慌忙将头脑切换成英文模式,由加里吞吞吐吐地说着.
"新年参拜?是这个国家的宗教仪式啊.去寺庙或者神社做的那个吧"
"莫非,没打招呼要来么?"
"唔姆,本来是想造成奇袭效果的,没想到竟然被回避了.新年的弥撒吗,确实应该要预想到的"
""
貌似搞错了各种事情的阿蒂丽娜,被由加里垂眼使劲瞄了瞄.
"说白了就是偷跑来玩吓一吓我哥哥,结果扑了个空是吧"
"也可以这么说吧"
"是只能这么说吧"
被干脆地吐了槽,阿蒂丽娜的视线开始漂移不定.
"不过天神大人吗,身为异教徒的我去拜访的话该不会算是非礼吧?"
"那个,因为外国来的观光客也很多,所以没关系的啦.不过今天人很多,就算去神社找也很可能扑空吧"
"这样啊,没办法了吗"
对着摆出略困扰表情的阿蒂丽娜,由加里继续说道.
"干脆,在我家里等着怎么样?"
"可以吗?"
对由加里来说,阿蒂丽娜也是照顾了自己不少事情的朋友,肯定不能扫地出门.
(但是)
与之相对,虽然难得阿蒂丽娜来玩,由加里不知为何却感到非常不安.
没有将这心情表露出来,由加里露出一副笑脸.
"没问题的啦"
"这样啊,那打扰了"
轻轻鞠了一躬后,阿蒂丽娜迈进了市之濑家的屋门.
在铺着榻榻米的客厅里,阿蒂丽娜坐了下去.虽然是有点老旧的客人用坐垫,不过还是稳稳地接住了曲线良好的裤子裹出的臀线.
"请喝吧,虽说只是粗茶"
"CUCHA?总之我不客气了"
由加里端上来的绿茶,被阿蒂丽娜含进了口里.
(额~该说点什么呢)
虽然还犹豫着,不过由加里还是开了口.
"听说丽娜小姐你,也和哥哥一起从公司辞职了是吗?"
"啊啊,因为和新的公司管理圈有冲突"
虽然说是相当敏感的话题,不过阿蒂丽娜看上去完全不介意地点了点头.
"下个工作,好像也总算是谈妥了——说起来,达哉的情况怎么样?"
"诶诶,啊啊——是的"
这突然的问题,让由加里不禁翻起了白眼.看到由加里的这副样子,阿蒂丽娜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又点了点头.
"肯定又是没干劲地发呆吧"
"额,说近也近,不过说远也远——"
"什么啊,没问题.交给我好了"
"诶?"
"我把新工作的事带来了.这样达哉也应该能稍微有点干劲了吧"
"——"
这番话,并非完全在预料之外.但依然还是因此而睁大了眼睛.
为了达哉还有可能重新乘上AS,的这份可能性.
"原来今天,不是过来玩的啊——"
"不是的,是为了传达我新加入的PMC那边的参加邀请而来的.虽说本来是打个电话就能完的事情不过——"
这时的阿蒂丽娜,总算注意到了由加里那绷紧的脸.
"——由加里?"
"又要再次,把哥哥拖进危险的地方吗?"
"这个——"
由加里略微阴沉的低语,让阿蒂丽娜猛地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虽然不明显,却还是仿佛有些狼狈的表情.
"虽然确实不能说完全没有危险.但是,以现在的达哉来说——"
"你说的这个,是非哥哥不可的事情吗?"
""
这追击的话语,让阿蒂丽娜说不出话来了.
(哥哥他,是打算怎么做啊)
对由加里而言,是希望达哉以后能在日本普通地生活的.再也不希望他去海外牵扯到危险了.
然而万一,达哉自己选择了继续驾驶AS的话——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想不出答案.思考沉进螺旋状的迷宫,陷得不能自拔.
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在尴尬的沉默中,阿蒂丽娜站了起来.
"抱歉,看来是打扰了.失礼了"
带着像是害臊,又像是后悔的表情,阿蒂丽娜离开了.由加里只是保持着沉默,既没有送行也没有挽留.
作为达哉他们目标的天神社,是从最近的车站出发要走5分钟的地方.作为祭神供奉着菅原道真,用来做学业成就和合格祈愿的参拜非常合适.
"人,真多啊"
达哉有点烦躁地说道.神社里人山人海挤成一锅粥.不管是大殿还是社务所前面都排着长龙.
该说是想法都一样么,同年代的学生们赶来了不少.说起来里面不少都是认识的面孔.
"这可真是临时抱佛脚啊"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啦.走咯!"
和枫还有健司排成一列的同时,达哉突然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话说这里也能保佑健康啊痊愈之类的事么?"
"这个,我觉得没问题吧"
"怎么了?莫非大叔刚过新年就感冒了么"
"嘛,不是那么回事啦"
想起负伤住院的毛和巴克斯特的同时,达哉的话语有些浑浊了.
首先,是在刚刚重建不久的净池那里洗手漱口.
"总觉太漂亮了,反倒和周围有点格格不入了啊"
"因为咱们都习惯了这份陈旧了嘛.话说阿达,你这直接用嘴碰水舀是不成的啊"
"啊,犯错咧"
"再说啊,你这净手的做法也根本就——"
接着,是去大殿做二拜二拍手一拜的参拜.
"你们俩都是拿500元当香油钱啊.真是够大方的"
"哈哈,图个灵验嘛"
"这就能保佑录取合格的话在所不惜"
"也是.我也出这么多好了"
跟着在社务所前面抽了签.
"大吉!这下志愿校没跑了——就好啦"
"吉吗.说不上好坏,求神还真是有难度啊.市之濑那边怎么样?"
"末吉话说回来怎么也算是吉,怎么没写啥好事啊.尤其损失的那边"
达哉嘟嘟囔囔地发起牢骚,接着枫过来搭了话.
"我们去供奉下绘马,你稍微等会哦"
"恩,哦"
达哉这么答完,又扫了一下神社境内.接着目光停在了一点上.
在人群中很是醒目的,那头金发和那副紧绷的肢体.一如既往沉闷的面孔,正在环视着周围.
就好像正在人群众正搜索着谁一般.
"丽娜"
达哉呆呆地说了这一句.
想不出理由,为什么阿蒂丽娜会在这里,到底再找谁——不对,不是这样的.
(是在找我吧?)
达哉猛烈地困惑了起来.
"怎么了?"
正好这时,枫和健司回来了.
"啊,没——"
察觉到达哉那不审的态度,追着那视线——
"阿蒂丽娜小姐?"
枫也看到了她.
"莫非是先约好的?"
"不,不是,不是啦!话说回来,我都还不清楚怎么回事——"
对着略带怀疑的枫,达哉狼狈地回答.但是说出的话语,却并非是事实.
达哉不知为何还是能够理解.阿蒂莉娜带来的话的内容,以及将会引出的结果.
这可以说就是分水岭了.
是踏出去就再也无法回头的歧路.从这里迈出去的话,达哉就是自己比起日常选择了战场.
没错,就是他自己的意志和责任了.
(啊——)
是因为在这混杂之中没有找到达哉么,阿蒂莉娜掏出了手机.但是接着又摇了摇头没有拨号直接收了回去,准备离开神社.
不知为何脚下非常沉重.
明明已经没有做决断的时间.是就这样看着阿蒂莉娜离去呢,还是——
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呢.纠结中的达哉的肩膀,被健司重重一拍.
"去吧"
这单纯的一句话,用着和平时没有分别的语气.但是这一句话中掺杂的重量,达哉确实地感受得到.
"等,小健你——"
枫刚要插嘴,被健司眯眼瞄了下,只好不做声了.
在这两位友人面前,达哉慢慢地吐了口气.
(啊啊,这样啊)
虽然还有迷惑,虽然还有纠结.然而达哉还是不由得理解了.
自己如今的位置,已经不是这里了.
无言地冲两人鞠了一躬,达哉跑了出去.
朝着呆呆地伫立着的阿蒂丽娜身后,达哉小跑着靠了过去.
回过头来的阿蒂丽娜,沉闷的面孔稍稍露出了放心的表情.接着两人交谈了两三句话.不过从这边看不到达哉的表情稍微变得阴沉了下.
紧跟着,达哉和阿蒂丽娜并肩开始朝神社外走去.
中间阿蒂丽娜回了一次头,用眼神朝这边行了个礼.
到看不到两人的身影为止,健司和枫都一直目送着他们.
"这样就好了吗,小健"
"啊啊"
对枫挤出的低语,健司干脆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这样就好了,枫小姐"
"这样啊"
健司的话让枫暂时沉默了下,不过跟着一字一句地说道.
"恩,是这样呢"
恐怕枫也明白这件事.回答健司的时候也恢复了自己平时的状态.
不过即使如此,声音中还掺杂的那一丝动摇,是因为心中剩下的那一片迷惑的缘故吧.
"走掉了呢,阿达"
"——"
枫的话语,带着想想以上的沉重,传达给了健司.
健司不由得胸中一紧.那是自己预想到的,或者说期望中的达哉的-回答.然而当亲眼看到这些的时候,不知为何心底却感受到一股非常冰冷的丧失感.
"这位客人,请问要点什么?"
"两杯咖啡"
"请稍等"
对着元旦就早早地摆出营业微笑的女服务生,达哉点了单.
"估计你,应该已经整理出回答了吧"
"算是吧"
连在阿蒂丽娜面前虚张声势都做不到.达哉邋遢地靠在椅背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对着这样的达哉,阿蒂丽娜不禁移开了视线.
"社长他们,怎么样了?"
"毛社长的意识还没有清醒,巴克斯特班长也是谢绝会面的重症状态.威巴董事也完全看不到人影.D.O.M.S.可以说已经完全被米哈伊洛夫他们给霸占了"
"这算啥啊?这能说得通么?"
在发出呻吟的达哉面前,阿蒂丽娜轻轻摇了摇头.
"警察的搜索工作,最后也没找到能证明袭击了社长的犯人就是那个男人的物证.而且从D.O.M.S.辞职的人也很多.贝尔和科尔曼科长都交出了辞呈.卡尔洛斯倒是留下了"
"卡尔洛斯他竟然?"
达哉稍微有些意外.从在加利福尼亚和巴里克的态度来看,不觉得他会对米哈伊洛夫唯唯诺诺地服从.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毕竟不是我和贝尔那样没什么负担的立场"
"有这回事?"
"记得确实应该是每个月都要往老家送钱来的.貌似弟妹很多的样子"
"嘿"
因为第一次知道卡尔洛斯这意外的一面,达哉感到有些吃惊和困惑.不由得和为了帮家里还钱而参加D.O.M.S.的自己的身形重叠了.
稍微平复了下表情喝了口冰水,达哉突然在意起了阿蒂丽娜刚才开始就没提到的某个名字.
"说起来库拉拉怎么样了?虽然听说是被送到社长过去的朋友那边去了"
"啊啊,就是那样.虽说我是希望那孩子能就那样老实呆着就好——"
就在阿蒂丽娜发表感慨的时候,女服务生上前打了声招呼.
"久等了"
""
送过来的咖啡,阿蒂丽娜没加糖就送进了嘴里.
"虽说细节还没定,不过要建立一个新的公司了"
"嘿"
对着突然改变了话题的阿蒂丽娜,达哉随意地接了句.
"果然是跟我们一样给米哈伊洛夫送了辞呈的人搞的?"
"啊啊.虽然细节还没决定,不过贝尔作为代表人,优素福作为出资方这点已经定了"
"竟然用零花钱开PMC石油大亨真可怕"
没有在意达哉那轻微的讽刺,阿蒂丽娜继续说道.
"第一份工作的委托人是日本政府,准确的说是雾之谷议员.目标则是——D.O.M.S."
""
阿蒂丽娜的语气是和平时一样的淡淡口吻,完全感觉不到有在演戏什么的.但是这一句话就足够让达哉暂时停止呼吸了.
(这也就是说——)
仿佛有种好像冰块般冰冷沉重的东西,出现在了达哉的肚子里.
"目的是的夺回,以及沟吕木博士的营救.现在的D.O.M.S.不回应日本的返还要求,正不当占有着.不过因为各种理由,没法进行公开的抗议.所以——"
"所谓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
喝了一口冷冰冰的咖啡,好苦.
"就是这样"
"你要来么,达哉"
""
这句话本身,是在预想之内的.特意说这番话,来表示对一号机的专属操纵士的自己有需求这回事,就算是达哉也看得出来.
然而即使如此,真的听到的时候胸口还是一阵沉闷.
"我不在的话,很不妙么?"
"由加里也,问了类似的问题"
阿蒂丽娜少有地用了不太顺畅的口气.感受到了一股不太像是她的困惑.
达哉忽然环视起了这家家庭餐厅的店内.这个许多家庭或是情侣正热热闹闹的,充满活力的空间.总觉得和阿蒂丽娜两人进行的这危险的对话,非常的虚幻而缺乏现实感.
(不对,不是这样)
而是对这和平的日本的日常来说,达哉这号人物已经是异物了.
"你是,必要的"
阿蒂丽娜接下来的话让达哉冷不丁抬起了头.
"作为操纵士的技术,或是开惯了之类的,和那些无关.单纯是和你在一起的话,就算是困难的任务也能超越过去——有种那种感觉"
达哉目不转睛地朝阿蒂丽娜望了过去.在这视线下,阿蒂丽娜不由得别开了脸.
"抱,抱歉,说了无聊的事情了呢.刚才的都给我忘了.真是的,完全都没有理论性呐"
"我去"
"诶?"
对达哉的回答,阿蒂丽娜不住地眨了眨眼.接着又少见地露出了吓一跳的表情.
"所以我说我答应了啊,你说的这个"
"真的吗?"
在用稍稍上瞄的表情发问的阿蒂丽娜面前,达哉点了点头.
"真的,可以吗?"
"啊啊,没问题"
没错,自己刚才不就已经选过了么.那么现在究竟还有什么理由犹豫?
"谢谢"
阿蒂丽娜说完抬起了头,这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的态度.
"我买了这周日的机票.0617航班.在机场等你哦"
"明白了"
达哉回到家的时间,是快到下午六点的时候.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由加里缩在门厅的角落,一副胆战心惊的表情打量着这边.
"那个,中午的时候阿蒂莉娜小姐来过了"
"啊啊,在神社见到她了"
达哉用轻松的脚步迈进了门厅.
"话说回来肚子饿了.有什么吃的没"
"诶,年糕是还有很多啦"
"这样啊.那就来点烤年糕吧.拜托来2个,不对来3个"
"诶,啊哦"
由加里先是呆呆地说不出话来,接着吃惊地大声一叫.
"怎么了?不要说连年糕都没了吧?该不会你把那么多年糕都给吃了?"
"怎么可能啊,真是的!"
由加里虽然气的鼓起脸颊,不过还是急匆匆朝厨房跑了过去.
"等等哦,现在就烤.要酱油的还是海苔的?"
"随你的了"
准备着烤年糕用的网子的由加里,头也没回地嘀咕了一句.
"又要去危险的地方了呢,哥哥"
"没那回事啦"
"骗人"
虽然达哉打算糊弄过去,不过干脆地就暴露了.
"能明白?"
"这个当然明白了"
由加里小声地说了句.接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迷茫,悲伤,放弃——各种感情的碎片在妹妹的侧脸复杂地变换着,达哉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
"由加里——"
"嘛,也好啦"
但是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由加里完全地恢复了平时的态度.
"反正就算要阻止,哥哥也不会听我的话啦"
"抱歉"
被这话中蕴含的庞大感情刺穿了胸口,达哉稍稍有些心情不好地别过了脸.
"那,什么时候走?"
"这周日.不过这次可能要多走些日子了"
"哼~"
由加里的眼神里越发充满了怀疑.
"真的没问题吗?"
"大概"
"大-概?"
被由加里这么一威逼,达哉迅速服了软.
"知道啦知道啦,我尽量快去快回啦"
达哉走进客厅,里面俊之正大字躺着打着散发酒味的呼噜.虽说脚还在暖炉里面,上半身则是全部都露出来了.
"真是的,就算是正月,也不用大白天就喝成这样吧"
达哉无奈地坐到俊之边上.好歹把弄乱的暖炉罩被弄好,盖住父亲的上半身.
"要感冒了哦.已经上了年纪了,给我注意注意身体啦"
话说到半截,俊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吵死了,操什么多余的心啊这个笨蛋儿子"
接着就立起了身子.
"怎么,不睡了?"
"刚醒而已.说到底,还不用到你来操心——"
跟着突然停住了话语,开始仔细地打量起了达哉的脸.
"怎么了?我脸上粘了什么么?"
"什么啊,不知不觉这不是变成像回事的表情了嘛.昨天还都是一副烂掉的眼神呢"
"烂掉的眼神算怎么回事啊"
无视达哉的抗议,俊之点了根烟.
"虽说是从由加里那听来的,小丽娜她来了是吧"
"算是吧"
接着对话就中断了.
暂时的沉默之后,先开口的是达哉那边.
"我就只再去一次哦"
"这样啊"
对话就只有这一句.父子之间的交谈就仅此而已.然而这样就足够了.
俊之又伸了一个懒腰,接着伸手去够一升装的酒瓶.
"还要喝啊"
"你少管.那,什么时候走?"
"恩——啊啊,这周日"
对这达哉的回答,俊之抬起了头.
"什么啊,又这么赶啊"
"因为是紧急的事嘛"
达哉正说着,俊之在他面前放了一个大汤碗,开始往里倒酒.
"给我喝"
"诶,我喝不了日本酒这个老爸你知道的吧?"
"少废话给我喝就是了"
"再说由加里正烤着年糕呢.马上就烤好了啊"
"那就就着年糕喝"
"这绝对会胖的吧"
达哉虽然一阵嘀嘀咕咕,还是端起汤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接着,到了出发之日的清晨.
"我出发了"
达哉的这句招呼,却没有能够回答的人.
天亮之前的阴沉天空看不到星星.在昏暗中只拎着一个运动包,达哉迈出了脚步.
离去机场的巴士出发没剩多少时间了,不早点到车站可不成.
然而达哉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去.抬起头来,眼前的是生养了自己的家——此时如影子一般黑漆漆的自家市之濑建设的社屋.
"由加里,老爸,枫,武村"
对重要的家族和朋友,达哉某种意义上欺骗了他们.
虽然并非撒了谎,然而也并未将全部的真实都传达给了他们.
将如今的达哉要面对的是真正的战场这件事.
"——抱歉"
但即使如此,达哉也没有后悔.
因为是用自己的意志,选择的这条道路.
转过身去.踩在冰冷冻住的土地上,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
接着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头的达哉,踏上了旅程.
[注1]鲑鱼骨:实际上因为是削鱼片剩下来的,所以鱼脊骨上还会剩下一些肉,某种意义上叫鱼排或者更合适么
[注2]涌井:日语中和"和食"发音相同,经常用来当做小饭馆的名字.不过做中华料理的也有叫这名字的是闹哪样
[注3]菅原道真:日本平安时代的学者,文人和政治家(845-903),擅长汉诗,被日本奉为学问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