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是《谘询师》吗?"

    正当我一如往常地和木村、齐藤一起吃饭时,突然有一名女学生这么问我……不过,为什么只有句尾"吗"的发音听起来像英文?

    不晓得她所说的"你"是指谁,我们三人停下扒便当的手,抬头仰望声音的主人。

    喔喔,好可爱。

    虽然可爱……嗯嗯?好像在哪里见过耶。

    啊,是同班同学啦!

    然而,不只是那样,我总觉得她有一种更令人印象深刻,强烈到会牢牢烙印在脑海中的特质,而那种特质让我对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一眼就看出她是——个性者。

    她身上的制服虽然跟我们一样,但是就如同翼的宝剑一般,并非只是普通的制服而已。她全身上下都挂着奇怪的东西。

    是布偶。

    你间我布偶有什么好奇怪的?只要看过实品,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了。布偶虽然是以兔子、猫或马之类的动物为造型,但是那些——全是尸体,而且显然已开始腐烂。我只能这么认为。不但可以看见骨头,甚至还有露出内脏的。就连脑浆也是。不过因为做得完全不写实,所以尽管恶心,但也莫名有几分可爱的感觉。

    那名女学生,在制服上缝了好几个那样的布偶。她究竟是哪种个性者啊?

    "冢耶?她来干嘛?"

    万事通齐藤嘀咕。

    冢耶——啊,我想起来了。

    我记得她是《死灵法师》。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这副打扮啊。死灵法师是操纵死灵的人。虽说是死灵,但操纵的其实是尸体,因此也被称为僵尸王。据说他们惹人厌的程度连魔王都比不上,是相当不得志的个性者。

    其原因,就在于个性者保持自我特性的方式。如同勇者翼背着宝剑一般,死灵法师则是随时将尸体挂在身上。一般是以小动物的尸体为主,不过听说以前也有人很猛地把死去的爷爷扛来上学——

    以上为齐藤的发言。

    不过,她身上的东西应该不是真的吧?怎么看都像是布偶。该不会布偶里面藏了实物——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她果然是找我?……感觉好像是我耶。不管怎么看,她都像只看着我。虽然这话听起来不太正经,但其实她只是没把齐藤和木村看在眼里而已。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会被你注意呢?

    "喂。"

    "什么?啊,抱歉。我有在听。是有在听没错,不过——干嘛?"

    只见她眉心紧蹙,和头发一样雪白的眉毛变成八字形。是白色的啊。不过,她之所以没有给人突出的印象,是因为其他个性者的个性太过强烈,还是因为目光都被那些布偶吸引了,才显得她一点都不显眼?究竟是哪个原因呢?还是说两者皆是?

    "我是说,你是谘询师对吧?"

    她在说什么?木村和齐藤望着我,眼里带着相同的疑惑。我是真的不懂她的意思,而且也从来没有人那样叫过我。副班长是有汇整班上的问题,然后提交给班长的责任没错,所以她指的是那件事吗?不过我到现在还没有受人拜托过。

    "……被打你就会想起来了吗?"

    "咦!?你先等等——"

    砰砰。

    一种温暖的触感从我的头上传来。

    "呜哇!"

    我见到一具猫的尸体垂吊在我眼前,不禁吓得整个人向后仰。不对,那不是真的。我立刻就明白我是被什么打的。是她挂在身上的布偶。

    砰砰。砰砰。

    ……

    "想起来了吗?"

    "是——啊,不对。"

    冢耶一脸怒气,又再次高举猫的尸体布偶。

    "哇,等一下、等一下!"

    "你有什么事?你想起来了吗?"

    "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我从来没有被别人那么叫过。"

    "看样子,你好像被打得还不够。"

    冢耶又举起布偶。

    "我是说真的!"

    虽然被那种东西打是不会痛,但是怎么说呢?我总觉得,我受到了精神上的伤害,又或许应该说是屈辱。

    "嗯……这就奇怪了。"

    冢耶把布偶挂回制服上,嘟起嘴巴。喂,你挂反了耶!布偶过于逼真的脑浆都快掉出来了,这样没关系吗?

    "班长明明告诉我,你应该会愿意替我想办法的。"

    原来是龙之峰搞的鬼!

    "那位魔王对你赞誉有加喔!她跟我说,你是个很棒的支持者。还说,都是因为你给了她非常适切的建议,她才能不断闪现歼灭人类的点子。"

    骗人!我才没有做什么值得她称赞的事情!

    木村!齐藤!是真的!我是无辜的!拜托你们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只是一个没个性的普通人啊!

    "所以,我才会来找你商量。你是佐东二郎,没错吧?"

    在冢耶本身,以及她挂在身上的阴森布偶注视下,我终于感受到被蛇盯上的青蛙心里是何滋味。

    一旦与个性者扯上关系,普通人都是这样的。我们必须诚实地回答对方的问题,无法逃避。

    "……我是。"

    木村和齐藤又再次双手合十,要我节衷顺变。

    可恶,你们这两个家伙真不够朋友!

    尽管我不晓得像死灵法师这样即使在个性者之中,个性也格外罕见的人,会找我这种没个性的普通人商量什么,不过我想最好还是到教室以外的地方谈。

    毕竟,教室里耳目众多。况且既然是商量,那就表示她应该有什么烦恼。虽然个性者或许只把我们当成是路旁的小石头,可是我不一样。

    不同于发问者是个性者的情况,倘若是其他《村民》好奇问起,我虽然大可随便敷衍、岔开问题,但是我不想当一个在人前口若悬河、大谈他人烦恼的卑鄙之人,也不想被人以为我在装好人。

    既然如此,那么在无人的地方谈是最好的。

    于是,我们来到旧校舍的中庭。

    最近,我大约每星期会有一天来这里吃饭。有时会和龙之峰一起用餐,有时则不会。遇到她时,我们会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那些话,该不会给了她什么歼灭人类的提示吧?

    唔。

    假如她间我问题,以我的立场,我不可能不回答她,所以如果要回避她,不要来这里也许是最好的办法……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这里很安静,而且村民有一听见什么,就会立刻竖起耳朵听的天性,但是在这里就不必担心那一点。

    "怎么了吗?"

    冢耶坐在平时龙之峰的位子上,她一歪头,身上挂的尸体布偶的脑袋也跟着一歪。大概是有某种连动装置吧,不过光从外观实在看不出来。但是我也不希望她跟我解说。

    "没……没事,你别放在心上。"

    "这样啊。不过,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呢。我都不晓得,这所学校原来有这样的地方。"

    啊——

    糟糕。我想也没想就把她带来了……这样好吗?这里虽然是学校的土地,进来不需要龙之峰的许可,但不管地点也好、来的时间也好,这里都有点像是一座秘密基地。如果把这里当成不希望太多人知道的秘密地点,或许会比较容易一些。

    "你听我说。"

    "是。"

    "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保密,不要将这个地方的事情告诉别人呢?因为龙之峰很喜欢这里,而且这里似乎也是她第一个发现的。今天我带你来没有得到她的允许。"

    "这里是学校的土地,我不认为进来需要得到她的许可……不过,我明白了。毕竟,把你介绍给我的人就是魔王。既然这里是那位魔王很宝贝的地方,那我就保守秘密吧。"

    太好了,我松了一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是厉害耶。明明是村民,却能与魔王共享秘密。你真的是村民吗?"

    "我是村民没错。"

    冢耶窥探似地眯起眼晴,把我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呜哇……我有种全身发痒的感觉。在如此近距离下被人目不转晴地盯着,实在教人感到坐立难安。

    "所……所以呢,你要找我商量什么?虽然我不晓得我能不能符合你的期待,不过,总之你就先说来听听吧。"

    冢耶突然垂下双眼,雪白得不输头发的双颊整个发红。

    "……这件事说来很害羞。"

    什么!?

    到……到底是什么害羞的事……难不成……你打算向我这个跟小石头没两样的普通人,坦白自己惊人的癖好吗!?不过,世上要是真有会回答的石头,你大概也不会想说出自己的烦恼吧!

    ……不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总之,我要先冷静下来,好好地深呼吸……好了。

    "——哎呀,你们这么快就开始谈了啊?"

    "呀啊!"

    停了!我的心脏停了!刚才肯定有一瞬间停下来了!这家伙——

    "龙之峰!"

    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高举紧握的拳头。当然,我并没有对她动手。龙之峰樱子把膝盖挂在从长椅旁的树木突出的粗大树枝上,从树上倒挂下来!你是蝙蝠吗!

    "你在做什么!居然偷听别人说话,你这个人很差劲耶!"

    "唔,你讲话真难听。"

    龙之峰抓着树枝,像在吊单杠似地转了转,吊挂在上面。接下来她打算怎么办?哇!她放手了!虽然树枝离地不到两公尺,下面又是土壤,摔下来应该不会有事,但是——你的裙子卷起来了!

    ……是白色的蕾丝啊。

    我……我并没有觉得赚到了喔!

    重点不是这个!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咦?有什么问题吗?"

    一这样很危险耶!还有……露……露出来了啦!你的裙底!"

    龙之峰俯视自己的裙子,抚平乱掉的裙摆,然而却没有任何害臊、生气的反应。

    "从那种高度跳下来不会危险啦。别看我这样,我对运动还挺擅长的。还有……我不懂为什么要害羞。不过就是内裤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我们都是女生。"

    "都是女生——"

    ……原来如此。也对,她说得一点都没错。这些个性者完全不把我这种普通人当成男人——

    不对,是不把我当成对等的人类看待,所以她才丝毫不觉得害羞。我就像房间里的书、书包、灰尘,被这些东西看见内裤——不仅如此,就算是被看见**体,她也不会有感觉。

    "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

    哈哈,我的头开始痛起来了。我才不是快哭了哩。谁会为了这种事情哭啊!

    "……所以呢?"

    我仰望天空间道。啊,天空好蓝啊!

    "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只是吃完午餐后,就在树上打个盹而已呀?是你们自己后来才到的。"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马上出声?"

    "我不是说过,我当时正在打盹吗?我是被你们的说话声吵醒的唷~不对的人是你们才对唷~"

    这……这个人讲话怎么那么讨人厌!还有,那个语尾的"唷"是怎样!

    "所以,"

    龙之峰一副已经没兴趣再跟我斗下去,转身面向冢耶。

    "这位——呃……那个……"

    这家伙!又忘记我的名字了!

    "佐东啦,佐东!我是副班长佐东二郎!"

    "啊,没错没销。"

    龙之峰笑咪咪地拍手。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叫这个名字啦。呃……你是副班长对吧?"

    她果然没打算记起来。

    好空虚的对话。不过,你干嘛推荐别人去跟一个自己连名字也记不起来的人商量事情啊!

    这样感觉一点信用也没有。

    算了,跟这些人讲了也没用。

    "……所以呢?为什么是我?"

    "你指的是什么?"

    "商量啦,商量!不过话说回来,像我这种普通人,怎么可能解决得了你们的烦恼呢?"

    "才没有那回事呢。"

    龙之峰呵呵地笑。

    "你自己可能没有发现,不过你的话里其实隐藏着通往解答的字眼,简直有如提示一般呢。再说,虽然能否察觉出来全看听话的人自己的领悟力,但是你们所说的话应该都是如此吧?"

    你问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呀。

    在游戏里,的确是有很多说话拐弯抹角的村民。我们普通人身上如果拥有那种个性的特质,个性者可能就会擅自从我们的话里,解读出某些建议或忠告。仔细想想,这一点似乎与翼不靠语言,而是从状况中读取讯息来做出过度猜测的情况相同?即便如此,不管是要我们对无意识说出的话负责,还是受人感谢,对我们而言都是很困扰的事。

    "就算是这样,那为何要找我?我们又不是朋友?"

    这是事实。个性者和普通人是不可能做朋友的。我们不了解他们,他们也不把我们视为同等——对吧?

    然而,喂。

    龙之峰樱子,你那副看似有点受伤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我说的是事实吧?我们的关系就是这样——应该是。不过,为什么连我也觉得心痛了?太奇怪了吧。

    "就算不是朋友……"

    停顿了一会儿,龙之峰樱子带着依旧莫名落寞的神情,用试探般的口吻开口。她明明是魔王,却说得一副很顾虑我的样子。

    "我们还是同班同学。既然是班上的干部,那么见到同学有烦恼,不就应该要伸出援手帮忙吗……?"

    平常把我当成石头一样忽略,有事的时候才来拜托我,这样不会太自私了吗?

    我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那番话又吞了回去。

    这种话果然还是不该说出口。

    况且,这种事情并非只发生在我们和个性者之间,就算在普通人之间也很常见。国中时,就有很多人因为我是干部,而把事情推到我身上要我做。反倒是个性者们因为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所以并没有做出这种事情来。

    ……那她们现在拜托我,就表示事情很严重啰?

    算了,反正我也不是真的不愿意听。我只是觉得除了翼,连龙之峰也缠着我,现在要是再

    跟冢耶扯上关系﹒我怕我会应付不过来。

    "我明白了。"

    不过,至少让我叹口气吧。

    "你说得对,我的确是班上的干部,所以我会听她说。不过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不先听呢?"

    "我已经听了啊。"

    龙之峰双唇微噘,不过表情似乎比刚才放松几分。

    "这么做是一定要的。只不过,就算我们习惯聆听,对于回答这方面还是不太擅长。所以像这种时候几乎都帮不上忙。"

    "不是几乎,是完全。"

    听了冢耶的话,龙之峰顿时语塞,一副无精打采地垂下肩膀。你好歹也是个魔王,就不能表现得更有威严一点吗?

    "副班长。如果只有听,是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的。我想要答案。总之,请你尽量把你心里的想法告诉我。因为,对你来说没有用处的事情,对我而言或许有不同的意义。"

    "既然这样,那你就问吧。我们有问必答。"

    结果事情变成这样。

    "所以呢?你想找我商量什么事?"

    "是这个。"

    冢耶打开挂在腰上的东口袋,从里面取出一个似曾相识的物体。不是罐头。虽然上面黏薯像是罐头的东西,不过背面——那是面具吗?尽管上面黏着那种东西,但我总算还是看出那样物体是什么。

    是防毒面具。

    面具取出的同时,我的鼻子深处瞬间痛了起来。我想起我第一次注意到冢耶时发生的事情。

    是那起学生餐厅的事件。翼弄丢了自己原先准备的防毒面具,后来在餐车旁吃饭的冢耶就把自己的面具借给了翼。这么说来……她是站在翼那边的?啊,不对。个性者之中,唯一有明确敌对关系的就只有魔王和勇者。其他职业的人,则是会随被派遣前往的故事发展,成为两人的敌人或同伴。也就是说,他们在这个世界里,既非敌人、亦非朋友——不过聚集在翼身旁的部分男个性者除外。

    所以呢?这个面具有什么问题吗?

    "啊,我拿错了。"

    居然拿错!

    冢耶把让我回想起刺鼻疼痛的防毒面具收起来。

    拜托收起来吧,我好不容易才快要忘记,可不想再回想起来,然后又变得食不下咽。

    冢耶又从袋子深处取出别样东西,朝我递了过来。

    …………

    ……好恐怖!

    不管怎么看,都是动物尸体——的布偶!跑出来了!内脏跑出来了!感觉比挂在她制服上的布偶还更写实一些!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吗?"

    我哪知道!喂——不要太靠近我,很恐怖耶!

    "我好没用。"

    冢耶叹息。

    "我是无可救药的胆小鬼,而且还是末期的、致命的。我根本就是废物。"

    呃……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我望着龙之峰,想要向她求助。只见魔王正用一副自己非常明白冢耶心情的态度,不停地点头。你们是有心电感应吗!光凭刚才那些话,哪能听出什么所以然啊!……不对,龙之峰一定是之前就听冢耶说明过详情了。

    "你觉得如何?"

    我说过,不要拿那个恶心的布偶压着我!

    "你……你这样问我,我也……"

    听到我这么回答,冢耶皱起眉头,转向龙之峰:

    "……他根本没用嘛。"

    这话真恶毒。

    "才没有那回事呢!"

    龙之峰微微嘟起嘴巴。她的鸭子嘴变得越来越像鸭子——感觉还不错。

    "是你的问题太缺乏基本资讯了。副班长同学是村民,所以你必须先提供他充分的资讯才行。不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就得不到正确答案。这不是应有的基本常识吗?"

    不过,常识二字却让我有强烈的不协调感。

    "原来如此。"

    冢耶点头。结果,不只是她手里拿的布偶,就连挂在制服上稍微有点设计感的尸体布偶也跟着点头。是有用线连在一起吗?冢耶当然没有回答我脑袋里的疑问,她再次面向我。呜哇,我不小心和布偶四目相交了……

    "……我是死灵法师。"

    这个——我知道。

    "虽然被称之为《死灵法师》,但是我操纵的死灵并非像幽灵那种没有实体的东西,而是undead——《没有生命之物》,换句话说就是尸体。尸体会像傀儡一样按照我的意思活动。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不懂冢耶说的"意思"是指什么,不过,至少我知道死灵法师会控制尸体。

    "你是说制造僵尸吗?"

    "那是《活死人》——livingdead啦。那种死而复生的生物不是被人操控,而是随着本能自主行动。死灵法师操纵的尸体单纯就是尸体,如果没有法师加以操控,就完全不会动弹,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活的。"

    哦,这样啊。

    虽然我不太明白僵尸还活着的道理,但是我总算晓得,死灵法师操纵的东西跟僵尸不一样。

    所以呢?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你还是不懂吗?"

    "嗯……不懂。"

    我一说完,冢耶就用力地紧抿双唇。呃,你那是什么表情啊?而且脸还好红。那副表情看起来,就好像被人威胁,还是被强迫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情似的。比方说"如果你不希望秘密泄漏出去,就把裙子拉高一点吧"?没有啦!我当然没有做过那种事!那是印象啦,印象!

    "真……真拿你没办法……"

    什么?真的吗?你真的要把裙子拉起来?——怎么可能!我是白痴吗!

    冢耶带着一脸下定决心的表情注视着我。应该说,是瞪着我。幸好她不是拥有蛇发女妖技能的个性者。虽然就算她是,我在这个世界里也不会因此变成石头……但感觉还是好恐怖。

    "你听好了,这是只有我们三个人才能知道的秘密。假如今后被其他人知道了……我就杀了你,把你挂起来带着走。"

    好可怕!

    龙之峰,你在笑什么!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吧!

    "小冢。问题是你做不到,不是吗?"

    "唔——说得也是……"

    不要说只有你们两个人才听得懂的话啦!再这样,我真的要回去啰?

    结果,虽然我的想法并没有泄漏出去,冢耶这次却坐姿端正地正对着我,大大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如此说道:

    "……我不敢碰尸体。"

    呃……那会怎么样呢?

    你是死灵法师吧?这样不是很糟糕吗?那不就跟不敢碰生鱼片的寿司师傅,不敢碰章鱼的章鱼烧老板,还有不敢碰面粉的面包店老板一样?

    "……这样应该经营不下去吧。"

    我一不小心说出口,立刻换来冢耶的白眼:她用泪汪汪的双眼瞪着我。

    "所以我才来找你商量。"

    说得也是,抱歉。

    "不过,这种事情要我想办法,我也——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耶!"

    我不可能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变得敢碰尸体。这种病症应该找谁来治?精神科医生?

    如果是的话,那我就真的没办法了。我没有那种能力,也没有学过那方面的技术。不可能,我绝对办不到。

    话虽如此——

    哇……她在等,她在等我的答案啦。

    就算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也无能为力呀。话说回来,都怪龙之峰那家伙多嘴。你分明就只是擅自从我的话里挑出自己中意的字眼,然后和你的行为兜在一起罢了!我才没有给你任何提示。把那一点和人生谘询混为一谈又推到我身上,这也太乱来了吧!

    ……唉。

    算了,总之先来整理一下吧。

    第.,冢耶舞莉是死灵法师。

    第二,死灵法帅会控制尸体。

    第三,冢耶舞莉不敢触碰尸体。

    然后,因为死灵法师的工作是操纵尸体,所以不敢碰尸体这件事,对死灵法师来说是职业上的重大危机。

    嗯,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所以呢?

    问我要怎么办?我还是无计可施啊!被问到这种问题,除了回答我无能为力之外,我还能够怎么做?

    办不到。虽然很抱歉,但我真的办不到,冢耶。

    "你的表情好像很为难耶,副班长同学。"

    这种事可以这样笑咪咪地说吗,龙之峰!

    "不过,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早就知道事情可能会变成这样了。"

    "既然如此——"

    啊,我的语气一不小心就粗暴起来了。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介绍我?难道这是你新想出来的人类歼灭计昼?虽然我不晓得故意找我麻烦,跟歼灭人类有何关联,不过你真的是这么打算的吗?

    "我不是故意找你麻烦喔!"

    她的语气仿佛已经看透我内心的想法般。

    "小冢,你问话的方法错了啦。"

    龙之峰一副自大地摇摇竖起的手指。冢耶看着她,皱起眉头。

    "……这话怎么说?"

    "不能这么直截了当地向《村民》寻求答案,这样他们是不会回答的。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晓得自己说出的话就是解答,他们没有那种能力。重点是,我们要从像拼图一样被镶嵌在他们的经历、知识这些东西中的讯息里,读取有帮助的部分。我们以前不是这么被教导的吗?"

    "听你这么一说……"

    冢耶陷入思考。

    原来你们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上过那种课程啊?这么说来,以前确实有时会独独只有个性者不见踪影……原来是这么回事。当时的我,只觉得四周宁静又和平。所以意思是,这些人外表看起来不把我们当一回事,但事实上却意外地很注意我们吗?

    不过——

    "喂。"

    我还以为会被无视,没想到龙之峰和冢耶都望向我。

    "你那番与刚才的问题有关的复杂言论,应该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不适用在这个世界的我们身上吧?"

    "不是这样的。你们其实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更了解这个世界,只是你们无法有效地运用而已。"

    她到底是在称赞我们,还是把我们当笨蛋啊?我想龙之峰这次大概也猜出我在想什么,不过她只是面带微笑地面向冢耶。

    "所以,冢耶同学。你就换个方式问问看吧。"

    "我知道了。"

    这样就明白了啊?

    啊了真是的,随你们高兴。虽然我不觉得我的知识有办法帮上忙,不过既然你们这么认为,那我就有间必答吧。

    "可是,我该问什么好呢?"

    "这个嘛……"

    龙之峰稍微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直视着我。

    "那么,我就问了。副班长同学,假如你必须从事跟尸体有关的工作,你会去哪里打工呢?"

    什么!?那是什么样的打工啊!世上没有那种工作啦!

    啊,不对。

    好像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如果是葬仪社或医院之类的地方,或许就有那种打工机会。而且我在都市传说里,也有听过洗尸体之类的工作。

    可是,那种地方就算有在征人,大概也不会雇用高中生去打工吧?应该说,那种工作会招募工读生吗?

    "我想应该没有那种打工机会吧。"

    "这样啊……"

    龙之峰眉头深锁,又思索了一下。

    "……那么,副班长同学。请问你听到尸体,会联想到什么?"

    "联想到什么……当然只会联想到尸体啊,毕竟那又不是身旁随处可见的东西。再说,虽然可能迟早都会遇上,不过我到现在还没有参加过丧礼。"

    "那你也没看过啰?"

    "是啊——"

    我正想回答没有时,忽然就止住了话。因为,我看见挂在冢耶衣服上的那几只布偶。尽管一提到尸体,我马上就想到人类的尸体,但不管是不是人,尸体就是尸体。比方说动物,又好比说虫子。如果是那些,那我的确看过好多次。

    "不过,我倒是看过猫的尸体。就在商店街旁的国道上,那里有时会有猫被车子辗过。"

    "大概多久会发生一次呢?"

    "虽说是有时……不过大概也是一年一、两次吧。"

    龙之峰和冢耶相视叹息。

    "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

    "就是啊。"

    就算你们跟我说这些,尸体这种东西也不可能常常——啊!

    "你怎么了?"

    龙之峰满脸疑惑。

    "啊,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把那个当作尸体好像有点,不对,是感觉非常奇怪。不过——我想吃的东西应该也算吧。"

    "你是说食物?"

    "对。"

    虽然平常我觉得说这种话实在不太恰当,但是食物的材料确实是尸体——死去生物的一部分。植物在被采收之后大多还活着——像是马铃薯之类的,都还会继续发芽——因此要分辨孰是尸体非常困难。然而,肉和鱼不一样。肉和鱼不可能在经过加工后还有生命。

    换句话说,就是尸体。

    "比方说肉、鱼……应该也可以算是尸体的一种吧?虽然肉类,不管是鸡、牛、猪,都是以不会让人联想到生时模样的形态贩售,不过那些原本都是它们的尸体,对吧?如果是鱼,那就更大胆了。小条的鱼被捕获后,会在死去的状态下,直接整尾被包装起来,放在超市里面贩卖。"

    ……怎么?为什么你们两个要露出一副"做得好"的表情?

    咦?奇怪?

    喂,你们要去哪里啊!我已经没有用处了吗!?

    ……真搞不懂她们。刚才的对话里有出现什么好提议吗?不过从她们的样子看来,感觉似乎是有。

    真是的,这些个性者果然是个谜。

    "佐东同学,可以请你去看看情况吗?"

    大约过了三天,放学后被叫到教职员室的我,突然被波霸老师这么拜托:那个,老师……

    你连一句开场白也没有就这样拜托我,我实在搞不清楚怎么回事耶。

    "其实……"

    老师拿出一张文件给我看。那份文件非常简单朴素,只需一眼就能看懂其中的内容。是打工的申请书,而且上面已经签名盖章。

    "冢耶要去打工?"

    姓名栏上写的是她的名字。

    "就是啊。"

    老师一脸深感不安地叹了口气。那个……可以请你不要穿领口那么大的衣服,还把手往前

    靠吗?我都忍不住直盯着乳沟不放了。老师太小看青春期男生的性欲了啦!糟糕……我得想想数学公式之类的才行。

    ……呼!

    危机总算远离了!拜托你饶了我吧,老师!

    "你怎么了?"

    不,我没事。

    "所以……我可以拜托你吗?毕竟,《他们》会这样打工还是第一次,其他老师似乎也很担心这件事情。"

    "既然这样,老师你直接去看不是比较好吗?比起由我转述,亲眼目睹要确实多了。"

    "可是他们不批准啊。"

    波霸老师重重地叹息。

    "批准?"

    "没错。教育委员会发出公文,不准老师在校外干涉个性者。所以……我才会请受人推荐的你去注意龙之峰同学她们。"

    老师突然把身体往前倾,向我招手。

    我当然乖乖过去了。

    呜哇啊……老师,我全都看到了啦!啊,不过老师当然有穿胸罩。尽管如此,这样的景象也够有破坏力的了!而且还靠得好近!好……好香的味道啊……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推荐是什么意思啊!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由得把声音压低。

    "嗯……好像是教育委员会对你压制勇者活动的作为评价很高。看你进行得很顺利的样子,那我就直说了,其实,校长也下令要我尽量把你安置在龙之峰同学身旁。所以,我真的很

    庆幸她自己选了你当副班长呢。"

    老师,你搞错了啦。我并没有压制翼,是她自己擅自把目标锁定在我身上。况且,她现在只是不再积极地探查恶行而已,一旦有恶行出现在她眼前,她还是会即刻做出反应。

    再说……我有进行得很顺利吗?

    除了继续被翼当成目标,如今又跟龙之峰纠缠不清,我只觉得自己的遭遇变得更加悲惨了。

    "所以说,"

    波霸老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用手臂夹紧巨大的胸部,一边将身体往我越靠越近。

    ……要……要给我奖励?

    我是笨蛋吗!怎么可能的事啊!

    "我可以拜托你吗?"

    唉……

    老师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没有拒绝的权利啊。

    话虽如此,但我并非单枪匹马。

    "你很慢耶。"

    受波霸老师之托的隔天,就在我带着沉重的心情,准备前往冢耶打工的地方时,却见到龙之峰早已在鞋柜旁等着我。

    老师什么话都没跟我提。因为她没有提到龙之峰,所以我一直以为她是要我自己一个人去。

    "你为什么要露出好像被狐狸抓住什么般的表情?"

    什么跟什么啊?那是哪种表情啊?对了,你说被狐狸抓住什么?

    我……我不会把我的想像说出来的!

    "龙……龙之峰,你在这里做什么?"

    从她嫌我慢的意思来看,她应该是在等我没错,但我不晓得她为何要这么做。

    啊!

    难道说,她是来阻止我去找冢耶?

    有可能。

    虽然我不知道冢耶从之前所谓的谘商中得到了什么想法,但假如龙之峰藉此机会又拟定新的人类歼灭计划,她会不想让我去也是相当合理。再说,她会出现在这里,就表示她应该也知道我不是随便闹着玩,而是受老师之托去观察情况。

    只见龙之峰的表情变得有点不太高兴。

    "没什么啦。我只是偶然听说你要去找冢耶同学、关心她打工的情况,才想说在这里等你,打算陪你一起去。"

    "啊……那真是谢谢你了。"

    "奇怪?你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耶!"

    被发现了?

    "算了,应该是我多虑了。再说,你也不可能会那么想。"

    我实在很想问她是凭哪一点如此判定,但我还是忍了下来。打草惊动到的如果是蛇那倒还好.假如是龙的话我可受不了。

    龙之峰把书包提在身体前,嫣然一笑。

    "那我们走吧。"

    嗯……如果光就"放学后正想回家时,有一名美少女在鞋柜旁等我,说要跟我一起回去"的状况来看,这是多么梦幻的发展啊……但是一想到对方是魔王,我就忍不住背脊发凉。这难道是我的偏见?

    算了,其实她也不算是个坏人。她只是跟其他个性者一样,很会给别人找麻烦而已。

    龙之峰转身先走,一副我理所当然会跟上去的态度。不过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我们一并肩走在一起,准备回家和正在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们,大家全都看向我们这边。她果然非常引人注目啊。因为那个学生餐厅的事件,龙之峰是魔王的事情一口气传了开来,如今已成为与翼并驾齐驱的名人。从其他人的眼神看来,我想他们大概觉得我是跟在魔王身旁的小鬼吧。

    "不过话说回来,"

    龙之峰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周遭的视线,自顾自地开口。

    "老师太也客气了﹒她其实大可直接拜托我。"

    幸好这句话不是问句。要是她问我"你不觉得吗?"我就非回答不可了。

    波霸老师并不是客气,而是普通人要拜托个性者做事本来就很难。个性者可以随自己的心情,任意把我们置于意识之外。换句话说,他们也可以因为某个缘故,就轻易地忘记受托之事。因为他们那么做似乎也不全是有意的,所以不是好或不好的问题,只是总感觉不太可靠。

    幸好我不必回答"老师是因为这样才拜托我"。要是听到这种话,龙之峰说不定会很受伤,而我也不想害她伤心。

    总之,先换个话题吧。

    "对了……冢耶会开始打工,是不是跟之前那件事情有关?"

    就是她无法触碰尸体的事情。

    结果,只见龙之峰脸上浮现了完全是心满意足的笑容。跟心怀不轨相去甚远,她的笑容给人伺气的感觉。

    "大有关系。"

    那真是太好了……吗?

    "你的话给了我非常、非常好的提示。我拜托常跟我家往来的业者,请对方帮忙介绍好工作让冢耶去面试,结果她就被录取了。虽然才刚开始没几天,不过她昨天似乎已经没有前天那么想昏倒了唷!"

    冢耶到底在打什么工啊!

    尽管我很快就会知道﹒但是我心里还是很在意。

    不过……她说往来的业者?从她的行为举止来看,我一直都觉得她很有好人家的千金小姐气质,不过真的是那样吗?

    至少在我至今为止的人生中,不管是我家还是朋友家,都没有人的家里有与业者往来。虽然是有人订配送到府的报纸和牛奶等,但那些应该不算是往来业者吧。

    此时此刻的她,看起来就像普通的——不对,一点都不普通,应该说超级可爱。总之,感觉就是一名平凡的女高中生。

    "——不过﹒人类还真是意外地难以消灭耶。"

    如果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话!

    要是被消灭了还得了!

    "前阵子也是,我请女仆在网路留言板上写了两大国家的坏话,心想这样应该会掀起大国之间的战争,但是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你怎么叫女仆做那种事!话说回来,你家真的有女仆?

    "不仅如此,还有人说我是自演乙(注:网路用语土思指自导自演)。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于是就去问女仆,结果她告诉我,我自导自演的事情被拆穿了。网路上的人难道会使用千里眼吗?真教人害怕。"

    我觉得你才可怕哩!

    刚才那位女仆,想必是个很机伶的人吧。我可以想像得出来,女仆一定是故意写得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自导自演。她应该已经很习惯龙之峰的人类歼灭计划了吧。

    "对了,冢耶在打什么工啊?"

    "你不想等到了之后再揭晓吗?这样不是比较有趣?"

    我又不是为了好玩才去的……算了,没关系。我完全无法想像那是什么样的工作——

    啊!

    顿时间,我的心脏像在举办牛仔竞赛似地猛然一跳!

    理由?因为我在通往商店街的路上发现了翼的身影!我原本打算走进小巷避开她,但是已经太迟了。翼也看见了我们。她的目光停留在魔王——龙之峰身上。

    龙之峰大概也注意到了。

    她有些警戒地皱起眉头,停下脚步。我不得已只好往前踏出一步,挡在两人之间,等翼走过来。我觉得我没有逃走是正确的。该怎么说呢……翼看着我们的眼神里,带着无比深厚的怀疑。

    "……在做什么?"

    我不晓得她是在对我说,还是对龙之峰说。又或许两者皆是。

    翼的背上背着大大的篮子,手里拿着捡垃圾用的夹子。她说话的同时,夹了也配合着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原来如此,今天是那个日子啊。翼为了升华自己心中的正义感,一直都独自做着类似志工的活动。在商店街捡垃圾也是其中的一环。虽然她也经常引起造成他人困扰的骚动,不过大概是这种踏实的勇者行为的关系吧,一让她意外受到大家的欢迎。

    "你该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吧?"

    喀喀作响的夹子,好比咬牙切齿似地骇人……还有眼睛!你为什么要那样瞪我啊,翼!我只是平凡的普通人,不是魔王的手下呀!

    "怎么会呢。"

    龙之峰微笑回应。你的笑容有点僵硬耶。

    ……虽然我也不相信,但你应该是真的没有瞒着我在打什么坏主意吧?若是如此,那你也要先告诉我,不然我很困扰耶!我也必须先做好心理准备,才有办法应付翼呀!

    翼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她不相信啦!

    "真的什么也没有。"

    "既然如此,"

    怎么了?为什么要看我?

    "那你们为什么要一起回去?"

    "没有啦,是因为——"

    正当我要解释时,夹子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好……好危险!差点就戳到眼睛了!是眼睛耶!

    "……我不是在问你。"

    对……对不起。

    我不由自主地在心中道歉。翼就这样继续用夹子指着我,面向龙之峰。呜呜……我有一种被真剑指着的感觉,虽然我没有那种经验。

    "这家伙是普通人喔?既然没事,那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因为我们班的导师有事拜托我们。"

    龙之峰毫无隐瞒地说。

    "班上有位同学最近开始打工,所以老师希望身为班上干部的我们去看看情况。"

    你分明是自己要跟来的!不过讲出来可能会惹麻烦,我还是别说了!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有点耀武扬威的感觉?真是莫名其妙。

    翼看着我,用眼神询问龙之峰的话是否属实。我担心开口又会被她凶,因此用点头代替回答。

    幸好她没有开口问我。要不然,我实在没有信心保持沉默。如果她问我龙之峰是不是真的有受老师之托,我大概会回答我不晓得吧。我们普通人在本能上很难违抗个性者,尤其是勇者类高阶个性者的问题。

    不过,我可没有说谎喔!我是真的有受老师之托,但龙之峰有没有我就不晓得了。说不定她其实也有,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比方说,是同为个性者的老师直接拜托她。这种可能性虽低,但也不至于是零。

    "……是吗。"

    夹子退回去了。我得救了吗?她接受这个说法了?总……总之,我的眼珠好像不用被挖掉了。

    不过说真的,我想翼应该不会做那种事。认识这么久以来,虽然我也曾遇过像之前学生餐厅事件的状况,但是我从来没有因为翼直接受过伤。至于间接的话……也是有,不过每次她都会哭着向我道歉。她平常不会在别人面前,甚至是父母面前表现出那个样子。亏她还是勇者,我觉得她对我实在太松懈了。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放你们一马。"

    谢谢你,翼!……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算了,反正应该是得救了。看样子,就算是翼的勇者脑袋,似乎也无法把受老师之托去视察打工,与魔王的人类歼灭计划连在一起。

    "不过!"

    被瞪了!你为什么要用那么恐怖的眼神瞪人啊!而且还是瞪我!

    "既然是班上干部的工作,那等结束之后,你们就要马上分开、立刻回家!不准去约会!知道吗!?"

    "知……知道了……"

    除了乖乖回话,我还能怎么做?不过,她那是什么奇怪的叮嘱啊?什么约会……我和龙之峰?那怎么可能嘛。不可能、不可能。因为她——不止她,翼你也一样——根本就不把我当成同等级的人类看待。即使内裤被我看见、胸部被我碰到,你们也丝毫不以为意——唉,越想越觉得悲哀了!我才不想跟这种人约会哩!

    翼用鼻子哼了一声.瞪了龙之峰一眼后转身离去。

    ……呼,总算走了。

    龙之峰大概跟我想的一样吧,只见她发出安心的叹息。你的表情一副好像差点被恐吓劫财,但最后还是勉强得救的样子耶。不过我现在的表情说不定也是一样。呼,这么刺激实在有害心脏。

    啊。

    "——喂!怎么可以随便乱丢!"

    翼用夹子捡起在眼前被随地乱扔的烟蒂,然后动作灵巧地朝乱扔的女人脑袋丢过去。尚未熄灭的烟蒂正好落在女人的头上。

    "好烫!"

    女人的头发烧焦,痛得整个人跳起来。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她拍掉烟蒂,一脸凶相地转过身,却见到翼用被灰弄脏的夹子指着她的鼻尖。

    "……我说你呀!马路可不是为你准备的烟灰缸耶!"

    好可怕!她的声音仿佛天地鸣动般!

    "对……对不起……"

    "捡起来。"

    翼用眼神指着掉落的烟蒂。在她如此严厉的语气下,没有人能够反抗她所说的话。我也没办法,绝对不行。

    女人乖乖地捡起烟蒂,环顾四周。不巧,这附近都没有烟灰缸。依照法律条例,路上本来就禁止吸烟。如果不是被翼发现,这可是要罚锾的。

    "你连随身烟灰缸也没带?"

    "很……很抱歉!"

    女人完全一副怯懦的样子……虽然我不是不懂她的感受,不过谁教你故意在禁止吸烟的地方这么做呢。一旁看热闹的群众似乎也有相同的想法,现场的气氛感觉对女人不怎么同情。

    "真是的……丢吧。"

    翼一面说,一面侹口袋里拿出随身烟灰缸,打开盖口。

    女人战战兢兢地把烟蒂丢进去。我想那个烟灰缸应该没有咬人的功能,不过我懂她会这么怀疑的心情。对了,为了保护翼的名誉,我必须声明,那个随身烟灰缸不是她为自己准备的。

    她会随身携带,都是为了应付像这个女人一样乱丢烟蒂的人。

    随身烟灰缸的盖口一关上,女人就仿佛接到信号似地,立刻转身匆忙逃走。四周响起掌声,特别是商店老板拍得最是起劲。嗯,不可以乱丢垃圾喔,不然会罚钱的。

    翼用看似有些腼腆的谦虚微笑回应众人的掌声,接着又再次转身面向我们。我不由得提高警戒。正当我心想她这次又想怎样时——

    "懂了吗!?不准去约会!"

    她为什么要举起夹子,特别叮嘱这一点啊!?

    "大小姐、老爷,欢迎回来。"

    什么!

    我在龙之峰的引导下来到一家店。一进门突然就受到如此接待,让我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大……大小姐?老爷?

    哪里有像我们这样的父女啊?我们才不是哩!不管怎么看,我和龙之峰都不像父女吧!?是这样吧!

    话说回来,这里服务生的打扮是怎么回事?感觉怪怪的耶!裙子好短,又蓬得不得了。而且——头上还戴着奇怪的蕾丝饰品!

    "你在慌张什么啊?"

    我才想问你哩!为什么你会这么冷静!这间店不管怎么想都好奇怪!冢耶真的是在这种地方打工吗?假如是的话﹒问题就大了。绝对会有问题!

    "窗边有位子吗?"

    "有的,大小姐。您要坐老位子吗?"

    老位子!?你常常来这种店吗!难道说,这里也是人类歼灭计划的一环!?若真如此,那会是多么恐怖的计划啊"

    "您怎么了,老爷?"

    好……好近!

    你的衣领未免也开太大了吧!?都:都:都看到了耶!

    好痛!

    脖:脖子扭到了……我太用力转移视线了……

    "怎么了吗?"

    服务生回覆龙之峰的问题。

    "这位老爷好像很困惑的样子……"

    "你怎么了?"

    龙之峰看着我问道。

    "因为这里很奇怪呀!"

    我低声回答。店内还有其他客人。无论这里是哪里,大声暗一嚷总让人有所顾忌。

    "这间店是怎么回事?这里应该是我们不可以进来的那种大人的店吧?"

    结果,龙之峰的眉头一下全皱在一块。

    "这里是女仆咖啡厅呀。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

    不对,我……我是有听说过没错……对了,电视上好像也有介绍过。

    原来如此,这里就是啊。女仆……女仆都穿这么短的裙子吗?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女仆,不过要是有人穿成这样在家里弯腰打扫,那不是很危险吗?也太不妙了吧?

    而……而且又长得好可爱。

    "……你……你常来吗?"

    龙之峰点头答是。

    "因为这是我父亲经营的其中一家店。"

    …………

    千金小姐!这女人是真正的千金小姐!是千真万确的!

    好惊人……

    无论是商店街里有女仆咖啡厅这种地方,还是这间店是同班同学的父亲所经营,这两件事都让我惊讶万分。

    不过,既然如此,那也难怪她会知道冢耶在这里打工了。因为是她居中介绍的嘛。这么说来,这件事果然有隐情啰?她是因为不想被我刺探才跟来的吗?

    话说回来,是这里没错吧?我进来前没有确认店名,不过既然是她带我来的,那应该就是这里了吧?店名是什么呢?我记得好像是F·F——

    "我们的位子在这边。"

    龙之峰转过身,一副非常熟稔地在莫名有种浮躁感的店内穿梭前进,来到面积不大却充满时髦感的窗户前圆桌旁。服务生——女仆迅速拉开椅子,让龙之峰就坐。感……感觉好习以为常。这不是因为她常来这间店,而是因为她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吗?相较之下——

    "请坐?"

    "啊,不……不好意思……"

    我这种提心吊胆的态度是怎么搞的!没办法呀!坐的时候有人帮我拉椅子,又配合我坐下的时间点帮我往前推,这根本就不像是会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事!

    呜哇!

    女……女仆小姐,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跪下来——

    "请问要点什么?"

    用这种姿势点餐!?

    "欢迎回来卡布奇诺。"

    那是商品名称吗!?没看菜单就直接点……你果然是常客!

    "你呢?"

    "咦!?那……那我也点一样的……"

    我觉得这么做比较安全。我知道卡布奇诺是什么,但问题是前面加了一串让我摸不着脑袋的单字。由此可推知,其他餐点前面一定也都冠上了教人难以点、餐让我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名称。

    "是,知道了。"

    女仆站起身,面带微笑地朝厨房走去。

    呼!不过——我发觉自己一直不知不觉地抱著书包,于是就把书包放在地上,环视店内——那是什么?

    那桌点蛋包饭的客人,正在和其他女仆猜拳。啊,女仆淋上番茄酱了。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特地等到餐点送上桌,才把管装的番茄酱淋在饭上呢?

    还有——那边又是怎么回事……?

    "好萌好萌~大哥哥~"

    女仆和客人一起……跳舞……?

    "不要一直盯着别人看啦。"

    被龙之峰这么一说,我赶紧移开视线。她说得——没错。真正格格不入的,是连这是什么店也不知道就来这里的我。

    话说回来,龙之峰还真是冷静。她也会跟其他客人一样,一边说着好萌好萌、一边跳舞吗?我还真有点——想看看那幅景象。

    "我不会跳的。"

    我说你呀,为什么你会做出好像可以读出我心声的反应!难不成,你真的读得到?不对,个性者在这个世界里不应该会有这种能力!

    "——大小姐、老爷,让两位久等了。"

    刚才那位女仆捧着非常大的杯子回来,摆在我们的面前。质地细致的奶泡成了美丽的杯盖,覆盖在上面。然而,还不只这样而已。

    "打扰了。"

    女仆拿着金属牙签,将牙签的前端刺入牛奶杯盖中,接着动作迅速地不停搅动。就这样,杯子里逐渐出现了一幅画。一转眼,卡布奇诺的表面就浮现出一位正在鞠躬行礼的女仆。太厉害了。

    原来这就是"欢迎回来"啊。

    女仆也在我的卡布奇诺上画出同样的图案。我本来有点犹豫要不要拒绝,但想到这是她的工作,于是就随她去了。

    "两位请慢用。"

    女仆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退下。她转身的那瞬间裙子飘了起来上让我心头一惊。原来如此……她里面有穿安全裤。

    不过,我可没有感到失望喔。

    如果她里面穿的是短裤,我或许会有"什么嘛"的想法,但是在我看来,安全裤跟内裤其实没有什么差别。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平常在网球场上看到也不会有任何遐想,但是来到这种地方,却连看见安全裤也会大吃一惊。

    不对!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我望向龙之峰,只见她正以优雅的姿态喝着卡布奇诺。好惊人:简直只有这里是另一个空间似的。那种名媛感是怎么回事!这应该不是因为她是个性者的关系吧?我想的应该没错吧?

    "……有事吗?"

    啊!对了!

    "你还问我有事吗?"

    我朝桌子探出身子,低声附语。

    "冢耶在哪里啊?话说回来,我们这样光明正大地闯进来好吗?我虽然受托来观察情况,不过我想那应该是要我暗中进行的意思才对。"

    "我也是这么想的呀。"

    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光明正大地喝着由女仆泡好的卡布奇诺!这样一点也不隐密嘛!"

    "我倒不这么认为。"

    龙之峰用双手捧着卡布奇诺的杯子,微微倾首。唔——就……就算你做出那么可爱的动作也没用!不管怎么想,这分明就是作战上的失误!

    "看样子,你好像误会什么了。"

    龙之峰举起一只手,伸出食指。

    "冢耶同学打工的地方,是那边喔!"

    接着她指向了窗外。

    我错愕地转头望去。龙之峰白皙又纤细的手指所指的地方是——鱼铺?招牌上大大地写着FFS。是单字的开头字母。在那些大字母之间,排列着一串又小又不起眼的小写英文字。

    "FujitaFishShop"。Fujita鱼铺?的确是F·F·S没错,不过为什么要写英文?

    "不是这里?那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从这里可以看得很清楚啊。我可不是笨蛋,这点小事我还想得到。况且,是我介绍她去的,再怎么说我也有责任,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偷偷观察她工作的情况。"

    哦,你的责任感还真强。与其说有点意外,应该说我相当佩服。

    不过,冢耶为什么会在鱼铺打工?

    我想,应该很少有高中生会选择在这种地方打工才对。这跟她之前找我商量有关系吗?那里的确是有尸体——奇怪?咦?是这么回事吗?

    "啊,她出来了。"

    真的是冢耶。

    女高中生身穿橡胶围裙、长靴,又戴工作手套的模样,感觉真是新鲜。如此少见的装扮,应该说稀奇吗?这是我在商店街里,至今从未见过的景象。不过这么想的人似乎不只我一个,冢耶一出来,客人就开始慢慢聚集起来。尽管窗户玻璃很厚,听不见声音,但冢耶似乎也有在招揽顾客。

    哦?

    原来她也有在接待客人啊。没想到,这些个性者也做得到这种事情。不过,要是现在聚集在店内的全是个性者,那就太吓人了。

    喔!

    那位是老板吗?呜哇,长得好像熊。他提着一整条鲑鱼的样子,简直就跟熊一模一样。仿佛等身大的北方名产似的,感觉有点恐怖耶。

    "她已经很习惯了喔。"

    我一移回视线,正好就见到龙之峰在舔沾在唇上的奶泡。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每天都在这里看。"

    每天?

    原来是这样,所以那位女仆刚才才会说老位子啊。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兴趣才来的。

    不过,你还真会照顾人耶。看来,要成为众人之上的魔王,果然还是需要这种素养。

    "小冢打工的第一天,大概每十分钟就会昏倒一次,不过就如同你所说的,她现在似乎已经很习惯了呢。因为,她昨天只昏倒了一次而已。"

    "不……不过,她每十分钟就昏倒一次却没被开除,这一点还真让人惊讶。"

    "噢,那是因为我给了老板不少钱的关系。"

    原来如此——咦,那个画面感觉好像怪怪的?

    重点是——

    "我问你,为什么你要做到这个地步?"

    "什么?"

    "冢耶和你并不是感情那么好的朋友,不是吗?你——我听说你们都是这样的——"

    糟糕……

    我有点太得意忘形了。我刚才是不是讲得太直接了?如果是我,听到这种话也会生气。就算没有表现在脸上,心里也会很不高兴。

    "你说得没错。"

    龙之峰干脆地说,甚至露出了微笑。

    "我们的感情并没有好到那种程度。啊,不过我们也没有交恶喔!但是,我们一定比你们以为的更懂得互相帮助。同为少数族群的一分子,这么做是必须的。不过,其中也有人的关系像我和勇者一样水火不容就是了。"

    她的言外之意,似乎是在说他们与我们不同。不,不是我想太多,她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可是这件事情众所皆知,根本没必要特别拿出来讲。

    然而她却……为什么我会有种生气的感觉?还是应该说——不甘心?落寞?这种奇怪的心情究竟是什么?

    我不明白。

    "我们班上虽然没有这号人物,不过治疗师和小冢也很合不来呢。"

    治疗师……是治疗伤势的医治者吗?死灵法师是操纵尸体的人,所以才会觉得对方亵渎了自己吧。

    龙之峰从位子上站起来。

    等我注意到时,才发现她的杯子早已空了。杯缘好像沾上了什么,颜色有点红红的。是口红吗?哦……原来她也会涂这种东西啊。也难怪了,毕竟她是女孩子嘛。

    "好了,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咦,要去哪里?"

    "去找小冢呀。你的观察结果应该已经足以向老师报告了吧?接下来是不列入纪录的时间。你也得来看看成果才行。"

    "大小姐、老爷,路上小心。"

    在女仆的恭送下,我们走出咖啡厅。不过……说什么路上小心嘛。这种话,让我有种自己非得再回去不可的感觉。区区一句问候语就能让人介意成这样,女仆咖啡厅真是可怕。

    然后,"FFS"就位在那间可怕的咖啡厅的斜对面,店里的招牌和保丽龙箱稍微超出了马路。那是一间最近似乎越来越少见的专卖店。最近,不管是鱼还是蔬菜,只要超市里有,大家一般都会去那里买。我以前也不晓得这里有这样的店家。这条商店街离我上学的路线有点距离,所以我平时不会经过这里,因此也没注意到街上有女仆咖啡厅的存在。

    这间店平常就这么热闹吗?还是因为冢耶很会接待客人?不过,我实在很难想像她是适合做这种工作的人。

    "我们先等一下,等客人变少再过去吧。"

    "也好。"

    在这个状态下,即使马上过去也只会碍事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她还真是努力啊。尽管话不是很多,手脚倒是非常俐落。而且,有很多女孩子不敢碰一整条的生鱼,但是她却一点也不会,反而有种乐在其中的感觉。

    过了一阵子,客人总算有如退潮般地减少了。人潮可能都是一阵、一阵的吧。

    "走吧。"

    龙之峰迈步前行,我则跟在她身后。

    "我问你。"

    我朝着她的背影间道。

    "冢耶会开始在鱼铺打工……是为了要习惯触摸尸体吗?"

    "答对了。"

    龙之峰头也不回地回答。

    "这是进行想像训练最好的方式。你不觉得,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的环境了吗?当然,这是就我们目前所能运用的范围而言。如果能够在法医学教室或监察医务院打正是最好不过的了,可惜却找不到那样的工作机会,政府单位也说没有办法。"

    原来有去拜托过啊!

    "所以,无计可施的小冢才会来找我商量。结果你果然不负众望,一下子就给了我们解决的线索。"

    即使你讲得那么眉飞色舞,我也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没问题的啦,老板完全不晓得我们真正的目的。只要我、冢耶同学还有你,三个人保守秘密,这个秘密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翼——那光之丘呢?她的第六感可不寻常喔。"

    龙之峰叹了口气。

    "说得也是,她好像已经知道了呢。不过,这次的事情不是我计划的,所以我想她应该不会插手阻挠。"

    是这样吗?

    不过,听她这么一说,翼一直以来虽然总是一再引起骚动,倒也的确没有妨碍过其他个性者。就我所记得的事件,我可以如此肯定。而唯一的例外,就是龙之峰。

    "所以这么一来,就什么问题也没有啦。无论目的为何,毕竟冢耶同学是真的很努力地在工作,因此我想老板也没有必要去知道真相。就好比说,一般人不会刻意说出自己把打工赚来的钱用在哪里。我觉得两者的道理是一样的,不是吗?"

    或许没有错。

    冢耶的工作态度既勤奋又认真。虽然我只观察了短短几十分钟,但是她工作的样子已足以让我感受到她的努力。

    "这份工作一开始本来是短期的打工,不过,听说老板希望小冢可以长期做下去喔!虽然她好像已经拒绝了。"

    也就是说,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鱼铺里的鱼是食物。倘若老板得知冢耶不把鱼看成食物,而是当作尸体来看待,他恐怕会很不舒服吧。搞不好还会生气,若是我就会。

    然后呢?

    明明现在什么问题也没发生,但我却让事情曝光,届时会是谁、得到什么好处?——

    没有。

    眼不见为净.沉默是金。

    既然连只要是为了正义,甚至不惜做出坏事的翼都不干涉了﹒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说。

    "秘密是吧?"

    "没错,是秘密。"

    龙之峰竖起手指,抵在丰满的唇上,同时眯着双眼。

    呜哇,感觉光是被她那样注视,就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这是怎么回事?应该不是鱼腥味害的吧?我会觉得呼吸困难,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吧?

    "——啊,站住!"

    冢耶的声音?

    正当我心想她是不是在说我的那瞬间——

    "喔哇!"

    某个东西飞快地从我两脚之间跑过。我不禁吓得跳起来,回头张望,却只看见一个影子跑进巷子里。刚才那是什么啊?

    "又被逃走了!"

    又?——哇!

    我一回头,就见到冢耶拿着菜刀站在我身后。吓死人了!不要站在马路中间握着菜刀,又横眉竖眼的啦!

    像熊一样魁梧的老板也从后面走过来,如此说道:

    "又是那家伙!"

    我说你呀,为什么从刚才就一直拿着那一整条鲑鱼不放?

    "是猫吗?"

    龙之峰问。

    "啊,大小姐你来了——"

    熊老板哈腰行礼了!龙之峰居然连在这里也被当成千金小姐!

    "就是啊。那只猫非常恶劣,每天都会来店里偷叼鱼吃。而且,还总是选最肥美、最新鲜的。虽然有这孩子帮忙监视,不过对方还是道高一尺……真是让人伤透脑筋。"

    "那真是……难为你们了。"

    呜哇,龙之峰,你的语气超生硬的。这女人心里绝对不是这么想。算了,反正个性者大概对普通人的烦恼没有兴趣吧。

    "——所以呢?"

    "嗯?——哇!"

    我听见冢耶的声音,一回头,就见到一把菜刀正对着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是因为——"

    我可以说,我是受老师之托来观察你的工作情况吗?不行吗?究竟哪个才对?可是,我不记得自己有被下封口令——

    "因为老师要他来看看状况。"

    竟然这么干脆就説出来了!

    然而,冢耶却一副了然于心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也对,毕竟你也是班上的干部。辛苦你了。"

    冢耶拿着菜刀,低头致意。这还是第一次有个性者正面对我低头致意,感觉真不好意思。不过我之所以害羞,不是因为对方是个性者,而是因为向我致意的人是女孩子吗?这一点我实在想不透。

    "喂,和尚。"

    和……和尚?是说我吗?我的头发又没那么短,长度很普通啊!可是,既然老板抓着鲑鱼尾巴的根部,把手插在酒桶般的腰上,挺腰俯视着我,那么他口中的和尚——应该就是在说我了吧。不过,就算你拜托我供养鱼,我也不会喔!

    "你是老师派你来的?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把话说清楚了!在近来的年轻人中,这孩子可是少见地勤快!"

    "可是,她一开始不是老是昏倒吗?"

    龙之峰瞪着我,一副怪我不该把刚听来的事情说出来的样子。

    "那是小事情啦!她明明身体不舒服,却还是一再站起来、坚持下去。看到她那副模样,我都忍不住落泪了!"

    她身体不舒服应该是真的没错,不过那八成是因为觉得恶心吧?我好不容易才把已经到喉咙的这番话又吞回去。不管理由为何,实际上她是真的很努力。应该说,她终于习惯到不会昏倒了。

    "真可惜她只做短期。"

    老板毫不掩饰内心的遗憾。他的眼神仿佛在哀求、恳求冢耶似的,然而冢耶却用浅浅的微笑,断然拒绝了老板。看她的表情就知道,那是个性者一贯将关系切割清楚的特有作风。她大概觉得,既然自己已经敢碰尸体,那么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吧。

    老板可能也明白她的心意,重重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我真想把小冢的指甲垢煎一煎,让那个笨蛋吞下去。"

    "……他不会真的那么做。"

    呜哇,起鸡皮疙瘩了!

    龙之峰不知何时把嘴唇靠到我的脸旁,吐出的气息搔得我耳朵发痒!吓死我了!我都差点跳起来,发出奇怪的声音了!

    "……他的意思是希望对方好好学学小冢。"

    "我知道啦!"

    龙之峰微笑着移开身子,她是在捉弄我吗?

    "对了,老板。"

    龙之峰面向老板。

    "你是希望谁向小冢学习呢?"

    "说来丢脸,其实是我儿子啦。"

    老板用掺杂着遗憾与怒气的目光,仰望自家店铺的二楼。

    "他都已经要十六岁了,却整天游手好闲赖在家里不工作……老是说-现在的我不是真正的我,只要我肯做就一定会成功-,却从来没看他做过什么好事。我万万没想到,他最后居然还说出自己两年内就能成为魔法师这种话。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呀。啊——不过他不是个性者喔。真不晓得该说他是在妄想还是什么……"

    老板又再次长叹一声。

    我想——我多少可以体会那种心情。自己其实没有的才能被别人说得一副煞有介事,好像自己不用做任何努力,就能跟这些个性者一样拥有天赐的天赋,而当明白那一切全是谎言时,有些人便无法坦然面对现实。我也一样,尽管我现在已经看破了,但是只要见到龙之峰和翼,还是不免会感到心痛。

    龙之峰恍然大悟地拍手。

    "啊,他是尼特族对吧?"

    有够直接!还有,你为什么要看着我,征求我的认同!?

    "没错,就是那样。"

    喔喔!老板,你也太明理了,居然一点都没有生气!我想他大概是听腻,或是被说惯了吧。

    "那个臭小子。我叫他稍微学学人家小冢,他竟然跟我说,既然有人连他的份也做了那就好了。有小冢的帮忙,店里的人手确实是够了没错:-但是问题不在那里呀。"

    老板仿佛熊一般的肩膀垂了下来。看样子他真的辛苦。不过,龙之峰。你干嘛一个人在那边摆出一副很懂的样子啊!?感觉很不舒服耶!

    "啊,抱歉。"

    老板稍微吸了吸鼻子,面向冢耶。

    "小冢,既然你朋友都来找你了,你今天就先做到这里吧,反正店里的鱼货也只剩下一点。还有,关于继续打工的事情,可以请你再考虑一次吗?啊,不是啦!你不用马上回答我没关系!你可以好好地考虑到最后一天!请你务必好好考虑!——啊,有客人,客人来了!"

    老开明显是想逃避冢耶的回答,一见到在店门前张望的大婶,就立刻搓着手,一面说着欢迎光临,迎上前去。鱼的确是几乎都快卖光了。老板正努力以减价为条件,想把剩下的鱼货卖给大婶。

    "那我去换衣服。"

    冢耶这么说。她的意思,是要我们等她吗?没等我们回应,冢耶就迳自走进店里,这么一来,就算待会她说"你们在等什么啊"这种讨人厌的话,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回去。要是等会儿被她责怪怎么不等她,那才真的恐怖。

    龙之峰带着浅浅笑意转过头,一脸开心地眯着眼睛看着我:

    "如何?没有错吧?"

    "什么没有错?"

    我虽然这样回答,但心里其实很清楚。

    冢耶己经完全克服恐惧了。至少,控制鱼的尸体应该是不会有问题!不过其他动物就不晓得了!

    "——真拿你没办法!这个秋刀鱼,就算你一尾三十圆好了!"

    什么!

    大叔!如果是那个价钱,那我买!

    "久等了。"

    冢耶一身一如往常的制服装扮,从鱼铺的后门走出来这么说。虽说是一如往常,但那当然也是挂着尸体布偶的打扮,尽管不能算是正常,不过倒也不是非常怪异——我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受这些个性者毒害太深的关系吗?

    "小冢!明天见!"

    老板大声地挥手道别,冢耶却面无表情地低头回应。我想,这应该也算是一种社交表现吧。毕竟若是平常的他们,就算完全无视对方也一点都不奇怪。

    看样子,我们似乎得一起回去了,不过冢耶住在哪里呢?对了,话说我连龙之峰家在哪里也不知道哩。她是搭电车通学的吗?这附近应该没有千金小姐住的那种豪宅才对。我的话,则是住在车站另一头的老住宅区里。

    离这里最近的公车站,是车站的终点站,我看就先一起走到那里好了。话虽如此,但我和她们却没有话聊。不是因为她们是个性者,而是我一个男人在两个女人之间能说什么?除非有参加相同的社团,或是兴趣一致这些共通点,否则根本就聊不起来。

    总之就交给龙之峰吧。两个女人在一起应该比较有话聊,我在旁边静静地听也比较没那么痛苦。

    于是,我退后几步,跟在两人的身后。

    "——你好像已经很习惯了呢。"

    来到离鱼铺够远,就算大声说话也不会被听见的距离后,龙之峰这才终于开口。听她的口吻,她好像虽然每天都来关心状况,却从来没有当面询问。

    "托你的福。"

    冢耶一低头致谢,挂在衣服上的布偶也跟着仿效她的动作。

    "我已经完全没问题了。只要不去想,就不会有事。因为,我的问题本来就不是出在真正的触感上,而是对于触碰尸体这件事产生精神上的抗拒……虽然我不晓得能否通用在人类的尸体上,不过总之,我现在已经不再有害怕的感觉了。"

    尽管摆在鱼铺里的整条鱼也是尸体没错,不过套用在人的身上,还是难免会让人觉得反感。

    为什么呢?因为鱼是食物吗?仔细想想,能吃的东西就可以,不能吃的就不行,这种想法还真是不可思议。差别应该只在于新鲜度吧。一般人会对尸体抱持厌恶感,大致上都是因为尸体老朽腐败,而且还可能带有病菌。再加上尸体一旦腐败,就会开始腐烂发出臭味。

    "谢谢你帮我介绍这么好的打工机会。"

    冢耶一副不胜感激地道谢。我也看得出来,她是真的非常感谢龙之峰。对此,龙之峰露出一丝喜孜孜的微笑。看到她那种表情,实在让人无法想像她其实是魔王。她说话给人的感觉,和本人的印象差距太大了。

    "我也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不过,想到这间店的人应该是,呃……"

    龙之峰回头望着我。

    "是……木——不对,前——也不是……奇怪?总、总之,都要感谢副班长同学!"

    你又忘了我的名字啊!其实,你根本就不想记起来吧!

    "这么说也对……谢谢你,副班长同学。"

    连你也一样!怎么连你也忘了啊,冢耶!

    不过,我总觉得那不是感谢的眼神,反而比较像是抱着戏谑的心态在对蚂蚁道谢——不,这大概是我的偏见吧。说不定,是因为我认为这些个性者都是用那种态度在看我们,所以我才会这么想的。再说,什么是向蚂蚁道谢的眼神嘛。虽然这话是我自己说的。

    总之,我微微耸了耸肩膀,表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不晓得她们能不能感受得到,我还是姑且这么做了。因为我觉得要是用说的,很可能会得到"就是啊"的回应,所以我只以态度来表示。要不然,那样真的会让人很沮丧。

    "喏?跟我说的一样吧?"

    龙之峰对冢耶面泛微笑。

    你的样子还真高兴!

    龙之峰究竟是怎么向个性者们介绍我的啊?我好想知道,又不太想知道——不,我看还是不要知道得好!这样感觉心情会比较平静一点。

    "以村民来说,他真的相当优秀呢。虽然不会提供直接答案是村民的个性,可是他的话里却都含有确切的提示,这一点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说完,她还挺起胸膛,嘿嘿地笑。

    喂。

    龙之峰,为什么是你一副自鸣得意的模样?

    不过话说回来,我被称赞了?我被称赞了对吧?

    …………

    ……呜哇。

    戚觉超害羞的。这种感觉虽然不讨厌——但是总觉得好难为情,整个人局促不安的。而且明明夏天还早得很,我却莫名地满头大汗!

    我说龙之峰,怎么会是你得意到鼻孔都撑大了啊!

    唔——

    那……那个笑容是怎样……你为什么要用那种表情看着我微笑?

    大事不妙。

    见到她背对夕阳,用那种表情望着我,我内心大感不妙。龙之峰,你本来就长得佷可爱了、所以……不要这样!要是我爱上你那怎么办啊!

    "——啊。"

    突然间,冢耶停下脚步低呼一声,解开了龙之峰的微笑咒缚。

    得……得救了……

    刚才真的好危险。称赞的话语,再加上夕阳和微笑,这真是危险的组合。我的心墙,差点就要像叠得很差劲的积木一样崩毁了。

    冢耶,我太感谢你了——冢耶?

    "那是——"

    冢耶喃喃说完,忽然就跨越r护栏。

    "喂,危险啊!"

    她仿佛听不见我的劝告,不仅如此,甚至连汽车的喇叭声及其他声音也全都隔绝在外似地,兀自横越车道。

    "——可恶!"

    那家伙在做什么。

    我跨越护栏,跑向停在中央分隔岛前的冢耶。龙之峰也跟了过来。我应该叫她在原地等的,不过现在已经太迟了。

    "喂,等等!——停下来!快停下来!"

    我举起手,阻挡逼近的卡车。卡车总算是停下来了。

    "搞什么啊!"

    司机破口大骂。

    "对不起!"

    我大声道歉后,卡车就稍微倒车并转了方向,接着鸣着喇叭声避开我们驶去。

    "你到底在做什——"

    我靠近冢耶询问,结果只见她指着自己脚下的马路——

    一只猫死了,是黑猫。

    那只猫很明显是被车子撞死的。尽管才死了没多久,不过一看便知道就算送医也是回天乏术。虽然勉强还保有原来的样子,但确实已经死了没错。黑猫的腹部裂开,死状惨不忍睹,而且还散发出血和——恐怕是屎尿的臭味。

    然后,它身旁掉落着一条鱼。

    "是经常到我们店里偷鱼的猫。"

    霎时,那个跑过我脚边的影子鲜明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真是不可思议。当时我明明只看得见影子,如今却能清楚地回想起猫的幙样。而那正是我眼前的这只猫。

    但是,冢耶为什么会为了这只猫脸色大变呢?如此惨状是很可怜没错,但是她应该知道,就算离开人行道、闯到马路上,也已经无可挽救了才对。再说,这只猫不是会偷她打工店里的鱼吗?那为何——什么!

    冢耶压着裙子蹲下,接着伸出了手。

    一瞬间,她犹豫了,但是后来她还是抱起了那只猫。鲜血染红了她的制服袖子。她的脖子无力地弯曲,而那双闪烁不定、没有光彩的眼睛让我想到了鱼。

    老实说,我害怕了。不是退缩,是害怕。因为在从容地触摸惨不忍睹的陌生猫尸的同班同学身上,感受到一种深不见底的东西而害怕。

    她以前明明说自己害怕尸体。

    我也对于自己帮助她克服恐惧的行为感到颤栗。

    这就是——死灵法师啊。

    冢耶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用手温柔地,简直像在抚摸般,将猫露出体外的内脏轻轻推回裂开的肚子里。尽管猫并不会因此复活,她还是这么做了。

    "为什么——"

    我情不自禁地低喃。冢耶用与平常无异的表情回头望着我,看起来一点也不伤心。虽然我不晓得她内心真正的感受,但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他们这柴个性者,本来就很善于隐藏感情。然而只有手,只有那只手不停温柔地抚摸猫动也不动的身体,抚摸那身上留下了轮胎痕迹的身体。

    "肉体是灵魂的容器。"

    冢耶开口:

    "是盔甲,也是盾牌。尽管任务结束了,也不能轻慢以待。应该要对肉体致上相对的敬意,这是肉体应得的尊重……以前的我,一直无法原谅明知如此,却总是不由得逃避的自己。但是……"

    冢耶温柔地,同时神情哀伤地垂下眼睛。

    "我已经没问题了。现在的我,已经可以这样触碰这孩子了。"

    "可……可是,它又不是你的猫,不是吗?"

    "这和是不是我的没有关系。"

    ……我觉得好羞愧。

    理由明明那么多,我却在一瞬间最先想到了"这就是死灵法师啊"。

    我真是太不应该了。

    我怎么能就这样认定她无法对死去的猫置之不理的理由呢。将自己无法像她一样办到的原因,归于自己不是个性者,这种想法不过是卑鄙的藉口。

    我其实是因为嫌尸体恶心又脏吧?

    见到被撞死的猫之后我起了这种念头,然后为了掩饰这一点,我才把"因为她是死灵法师"当成保护自己的藉口。

    真是难看。

    "你并没有错。"

    龙之峰看着我。

    "冢耶同学的确是个性者中的死灵法师,而拥有那份资质的个性者,本来就欠缺对尸体的厌恶感,所以我们无法做出相同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她是在安慰我吗?不过,你怎么又说得一副好像看透人心似的啊!

    "这不是因为理所当然,就可以觉得无所谓的事情。一

    "咦?"

    尽管龙之峰说的是事实,然而事情不是这样。我是对看见被辗死的猫,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办法做些什么的自己感到羞愧。非但如此,我甚至还很丢人地把你们的个性当成藉口。

    "……冢耶。"

    冢耶阖上猫的双眼,看着我。不知何故,她的眼神就跟她怀里的猫一模一样。

    "埋了它吧。在这个世界里,你没办法拿它的尸体怎么办,不是吗?"

    冢耶望着怀里的猫,然后轻轻地点头。她捡起掉落在马路上的鱼,把鱼放在猫染血的肚子上。她大概是想把鱼当成供品吧。

    我们横越车道,再次回到人行道上。最后一个越过护栏的我,突然间好像听见了猫的叫声。不会吧?我吓得连脖子上的毛都竖起来了。我虽然不是不相信有鬼,但是现在天色还亮。如果要道谢,拜托去向冢耶说,不要找我啊。

    又听见了!而且还是复数!……复数?

    不是鬼魂,也不是幻听。我回过头,倒吸了一口气。

    小猫!?

    没有错。有三只黑色的小猫,正从中央分隔岛的草丛中怯生生地爬向车道。我望着冢耶怀里的猫。原来如此。这只猫是为了带食物给那些小猫,才会被车子撞死的——啊,糟糕!

    "副班长同学?"

    现在先别问我问题,龙之峰!

    我的身体擅自动了起来。我跳越护栏,冲向车道。可恶,又是卡车!现在又没有车子要超前,不要没事开在快车道上啦!喇叭声吵死人了

    啊,笨蛋!不要愣住不动啊,小猫!不过也多亏这样,我才比较好抓!

    哇啊啊!

    我迅速冲上前去,将三只小猫捞也似地抱起来,然后跳向中央分隔岛。下一个瞬间,卡车

    就伴随着巨大的喇叭声从我身后通过。呜哇哇!好可怕!不只是脖子!就连我背脊上的毛也竖起来了!皮肤也僵硬了!

    "副班长同学!"

    我知道。先等我一下,我有听见了。好痛!痛死我了!好啦,别咬我了,小猫们!我也超害怕的呀!就跟你们一样!

    我一个人回到商店街,在百圆商店里买了铲子。最近的百圆商店什么都有卖,真的非常方便。虽然有很多杂货店因此倒开关门大吉,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我个人而言,看到从以前就认得的店家消失是很让人感伤没错,不过我也不是每天都会去买东西。

    回到公园里,龙之峰和一让小猫紧抓住自己不放的冢耶,正抱着死去的猫等着我。这座公园虽然面积很大,平常却没什么人会来。听说是这里发生过事件的关系,不过详情如何我也不太清楚。

    不管怎样,这一点对我们而言是幸运的。

    因为,我们打算把猫埋在树丛里。我们觉得打电话给卫生所要他们处理好像不太对,但把尸体扔进垃圾桶里又太不像话,所以才决定这么做。

    选定应该不会有人进来的树丛深处后,我开始尽量把洞挖深。如果太浅,尸体说不定会被狗挖出来。虽然我没见过有人在这里溜狗,不过这也不是不可能,对吧?一边听着小猫撒娇般的叫声,我默默地用铲子挖土。因为这把铲子很小,所以花了一点时间,不过总算还是赶在太阳下山前挖好了。

    龙之峰在那个洞里铺上面纸,接着,冢耶让黑猫连同偷来的鱼一起躺在面纸上。之后龙之峰又盖上了面纸。

    "我要盖上土了。"

    看到两人点头,我轻轻地把挖出来的土盖回去。跟挖土不一样,这次一下子就完成了。我将多出来的土弄得跟周围一样平坦,让人完全看不出里面哩了东西。我们虽然埋葬的连尸体,但并没有替它造墓。不过,我们还是把铲子很不显眼地插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姑且当做墓碑,同时也作为我们知晓这件事情的证明。

    "结束了呢。"

    龙之峰抚摸着紧缠冢耶、变得乖巧起来的小猫,一面说。

    "不过,这些小猫要怎么办?"

    "我家没办法……"

    我父母对猫过敏,会像得了花粉症一样狂打喷嚏和流鼻水。明知他们会眼睛充血、鼻水直流、皮肤干荒,我怎么样也不能把猫带回去。

    "龙之峰,那你呢?"

    "我家有养很多狗,所以……不过,在找到领养人之前暂为照顾应该是可以的。"

    "就这么办吗?"

    我问冢耶。

    结果,她一副深怕小猫掉下来似地缓缓摇头。

    "没关系,我来找人领养。这几个孩子闻到我制服上的猫味,好像很安心的样子,若硬把它们拉开感觉也很残忍。"

    "这慊啊,那就拜托你了。"

    冢耶点头。

    "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平常都是搭公车,不过我现在这副模样,我想司机应该不会让我上车。"

    "你要走路回去吗?"

    冢耶摇头。

    "我会打电话叫我哥哥来接我。虽然我不想让他帮忙,不过我哥哥很溺爱我,所以他一定不会拒绝。"

    总觉得关系听起来很复杂。

    "再见了。"

    冢耶低头告辞,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回家了。依附在她身上的小猫们,看起来就跟其他尸体布偶一样,散发出一丝超现实感。然而,她那不在乎他人眼光的强韧意志——

    "真了不起。"

    我不禁脱口而出。

    "什么东西了不起?"

    "啊……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们很了不起。"

    龙之峰满脸不解。

    既然如此,那我就顺势说下去吧。

    "你们一向都不会犹豫,不是吗?不管是翼、冢耶,还是你,你们只要一做出决定就会勇往直前,这点让我有点——羡慕。"

    天哪!我好害羞喔!脸烫到都快喷火了!要爆炸了!

    一定是那样没错!肯定是傍晚在无人的公园里埋葬死去的猫,让我不由得稍微感慨起来的关系!都是这个原因害的!

    "没什么!忘了我说的——"

    "——才没有那回事呢。"

    龙之峰的语调让我不禁错愕。我原以为她会回我"那种事有什么好羡慕的啊"之类的话,因此她的反应让我非常讶异。

    "我们之所以会看起来勇往直前、毫不犹豫,是因为我们也只能如此的关系。一点都没有

    什么好羡慕的。"

    "可……可是,你们很清楚自己能做什么,将来的出路也早已决定好、不需要担心,不是吗?这一点真的很让人羡慕啊。"

    不晓得自己能做什么、究竟能成为什么样的人,这种不安你们一定没有吧?——我忍住了想要近么说的冲动。然而——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龙之峰面带微笑。但是,她的笑容看起来却莫名地感伤。

    "可是……我倒比较羡慕你们。"

    "咦!?为:为什么……?"

    "因为,你们可以成为任何一种人呀。你们可以当村民,除此之外,也能选择成为足球选手、漫画家、偶像明星或是上班族。你们可以自己选择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即使无法真的变成那种人,你们也能怀抱梦想,朝着目标前进,我说得没错吧?但是,我们不一样。我们打从一出生就注定只能成为某一种人,而且永远都要受到那个身分的束缚。"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点。我一直以为,个性者总是旁若无人,随心所欲地为所欲为,感觉很快活。

    "所以,我一直都非常羡慕你们。"

    语毕,龙之峰泛起微笑。她的笑容里果然带着莫名的哀伤。

    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默默地凝视着她,直到太阳落下,看不清那份微笑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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