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看不见的入侵』

    翌日。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一天没怎么采取行动,早上我就接到千反田打来的电话。一定要来哦——面对这一语调温柔至极的部长命令,完全找不到违反的正当理由的我,结果在这天还是来到了学校。嘛,已经上了贼船,想要中途下船的话后果会非常严重吧。我已经没有那个打算了。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发现到信箱里收到了一封国际邮件。因为收信人不是我而是老爸,所以我没有拆开。就算不看,我也知道是谁寄来的。折木供恵,我的姐姐。

    仅仅是在全日本游荡已经无法满足的她,如今已经涉足于全世界了。现在她身在东欧。姐姐老是会将我卷入麻烦事里。而且和「千反田带来的麻烦」意义不同,那都是等级稍高些的麻烦。不过,这次的信件并不是寄给我的,因此我不必再被姐姐所摆布,可以无所顾虑地被千反田使唤了。

    实在是可喜。

    ……可喜个头。

    就这样,地学讲义室中。

    在江波到来之前也没什么可做的,于是我和往常一样占领了夏日暑热之中的阴凉位置,读着平均一百日元一本平装书——目前正为悬疑电影的事情所扰的我,并不想看推理小说,因此就随意地在新旧书店里选了些别的书。

    在教室的另一边,毫不在意如火烈日的千反田正站在窗边俯视着下方的操场。她很耐热,不知为何,就算再怎么被晒却皮肤都不会黑……感觉上是这样。千反田目不转睛地看盯着操场,正确来说是看着正在进行中的文化祭准备活动。莫不是又发现什么麻烦事了?虽然我这么想,不过她那好奇的眼中似乎并没闪着什么特别的光辉。说到底,这家伙也是闲着无事可做。

    忙碌的是伊原。成了文集『冰菓』制作实质负责人的伊原,现在也正拿着笔记本在书写着。刚才,我说完『原稿应该已经完成了,还有什么好写的?』这句话后,立刻就被她用恐怖的眼神瞪了一眼。所谓——

    「如果只用原稿就能做出文集的话,还要编辑干吗!」

    她这么说道。辛苦你了。

    而里志则和我一样拿着文库本在看。因为包上了书皮,所以我也不清楚其内容是什么。虽说微笑是里志的基本表情,不过即便是他,看书的时候也不会边笑着边看。话虽如此,面无表情的里志也是颇为奇怪。

    就在我如此想着的时候,他那表情突然之间恢复了和缓。里志合起了文库本,抬起头来向周围环视了一圈。

    「话说,大家看过多少侦探小说呢?」

    伊原因这个问题而停下手,转过肩膀来反问道:

    「阿福,怎么想起这个了?」

    「唔,昨天听到了中城前辈的话之后我才想到,就算是都是侦探小说,阅读方式也是各有不同。所以,我想先确认一下咱们的推理小说观有什么差异。」

    嗯,中城的理解方式确实对我来说很新颖。过了一晚再去想的话,那感觉或许就跟电视里播放的两小时连续剧一样。里志会对这样的差异感兴趣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哎哎,不过我很普通喔。」

    「就是因为这种普通在我们之间并不一样,所以我才会问啊。」

    里志笑着说道,觉得这样也对的伊原也苦笑起来。

    「要说普通么,嗯,我想也很普通呢。从克里斯蒂到昆恩,还有卡尔。(奏:这三位都是国外的著名侦探小说作家)」

    这也算普通啊?这些名字我倒是知道……里志也歪了歪头。

    「那些与其说是普通,不如说是王道吧?甚至可以说是古籍了,这和咱们古籍研究社不是正相适合嘛。……就只是这样么?日本的呢?」

    「你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可能还真没怎么看过。我只读过一些铁道类的、吧。虽说我很喜欢推理这种东西,不过喜欢不起来的作家也有不少呢。」

    这不是已经读过很多了嘛。怪不得伊原对这次二年F班的『悬疑』颇有兴趣。十有八九,我们四人之中就属伊原看的推理小说最多了吧。

    「奉太郎呢?」

    被问及,我并没有合上手上的文库本,直接回答道:

    「我不怎么看。」

    「你没有特意关注过侦探小说啊?也是,奉太郎的阅读方式毫无节操可言呢。」

    你管我啊。

    「看过几本黄色封底的文库本,也就这种程度吧。」

    因为没打算认真回答,所以我就随便说了说,不过——

    「哈哈……那就是日本作家呢。都是些硬货。」

    他马上就回答道。看来这样就算说明白了。里志的知识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毫无意义的方面非常广泛呢。

    里志的视线转向千反田,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没看过。」

    「诶。」

    里志的声音有些意外,我对此也有点惊讶。从那无论从怎么细小的事情里都能找到谜题的特性来讲,千反田那家伙不应该是喜欢推理小说的么?里志慎重地再次确认:

    「真的完全没看过?」

    「我怀着『自己可能不大会欣赏推理』的心情看过几本。这些年来就完全没有接触过了呢。」

    只不过她似乎并不是完全没看过,只是看过了之后表现出了一些抗拒心理。这位将每日的生活转化成推理小说风的大小姐,竟然对推理小说没撤?还真是相当矛盾啊。就像是讨厌看商业小说的商务人士那样?这么来想的话,那或许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这时伊原一脸讶异地说:

    「是这样吗?不过小千,你在看二年F班的悬疑电影的时候不是很乐在其中嘛。」

    千反田微微一笑。

    「我是因为能够拜见到入须同学他们所制作的东西而乐在其中……并没有很享受悬疑电影。」

    原来如此,说是说得过去。

    那么,还有一个人。顺序不能不遵守。我向似乎理解了什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的里志问道:

    「那,你又如何呢?」

    「我吗?」

    「网罗了古今中外的名侦探?」

    里志干脆地否定了我这句玩笑:

    「不。」

    嗯?

    总觉得伊原好像扬起了嘴角在偷笑。

    「我知道的喔,阿福的兴趣什么的。」

    被这么一说,里志有些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这个样子好像引起了千反田的兴趣。

    「哎,是什么呢?福部同学,这个不是秘密吧?」

    顺带一提,若是里志回答说『是秘密』的话,千反田是绝对不会再深入追究下去的。我是从经验上了解到这点的,这位大小姐的好奇心很有适度。

    另一方面,里志对此则是少见地口吃起来:

    「嘛,我是……」

    什么嘛,有点意思呐。

    然而,伊原却很快从旁破了梗:

    「阿福可是很憧憬Sherlockian的喔!」

    ……啊啊。我明白了。

    她说的Sherlockian,就是指对夏洛克·福尔摩斯非常热衷的粉丝。虽然不清楚详情,但听说他们还非常认真地详细研究过福尔摩斯所饲养的斗牛犬的末路。若是没有一颗稚气未脱和好玩的心,一般人是不会有这种爱好的,嘛,这两方面里志都有吧。

    「那是什么?那个Sherlockian。」

    「嗯,那个呢。」

    在对不知情的千反田进行说明的伊原旁边,里志小声订正道:

    「我憧憬的不是Sherlockian而是Holmegist就是了……」

    说到底,那有什么不一样呢?

    在和里志扯谈之际,江波来了。今天也请多多关照,她站在门口说着低下了头。然后——

    「很抱歉,我们没有找到空教室。虽然有些杂乱,不过就请各位委屈一下在二年F班的教室吧。」

    她以没什么歉意的声音说道。

    「那就走吧,第二次判定会议。」

    以里志这句特别响亮的话为信号,大家一个接着一个从地学讲义室里走了出来。我漫不经心地想,判定会议还是那边主动过来比较好就是了。

    今天,校舍之中也满是各个社团的活跃成员,响彻走廊的琴音,是和风音乐社在调音吗?刚在想这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原来是没什么特别的水户黄门,这是雅是俗呢?

    江波边走着,边开始对我们昨天也提过的问题做出说明:

    「今天要去见的人是羽场智博。他是道具组的成员之一。」

    我将视线转向里志,他对此摇了摇头。看来羽场也并非什么有名人士。昨天是摄影组,今天则是道具组,总觉得明天也会有什么名堂。江波继续往前,严肃地前进着。

    「虽然不是担当要职的人,但因为他很爱出风头……因为他行动很积极,很多细节他都了解得很清楚。还有什么其他需要问的事吗?」

    比较在意细节的伊原问道:

    「那个。如果羽场前辈是个爱出风……是个积极的人的话,那他为什么不当演员呢?」

    哈哈,原来如此。那种类型的人,确实都喜欢在镜头里活跃才对。江波回头瞥了伊原一眼,微微点头:

    「想当来着。」

    「那?」

    「在投票中落选了。」

    原来如此。我不知不觉地插口道:

    「为什么要将他那种人拉进来呢?」

    那种风评是爱出风……表现积极的人,会坦率地接受我们这种部外人士的判断吗?对此,江波少见地露出了一个像样的表情,她好像一脸为难的样子。

    「我也觉得他不太合适……人是入须选的。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吧。若要硬说的话,对了,可能就是因为在成员里他最为熟悉推理。不过这说到底也是他所自称的就是了。」

    所幸她没有把话头抛给我们。

    不过算了,「女帝」入须的人员配置技巧里志以前就强调过了。如果相信他说的,那这次应该也就像江波所说的那样,其中一定有理由的吧。本来这次我们就是被入须拉进来的,对她的战略进行怀疑对我们也没有好处。在我想着这样的事时,里志略显不满地说道:

    「那位入须前辈,现在在哪做些什么呢?她不是完全都没露脸嘛。」

    说来也是。前天的试映会以来她都没再出现过。不过,对此江波却圆滑地回答道:

    「在各位寻找『正确答案』的时候,她正在寻找能够完成剧本的人。那边的进展好像也不太顺利。」

    我们一行人通过走廊,从专科楼来到一般楼。

    就在看到二年F班教室的时候,千反田慢慢地开口:

    「江波同学。」

    「怎么了?」

    「江波同学和本乡同学熟悉吗?」

    对于这个问题,江波一时之间露出困惑的神情。尽管说不上是动摇,但她说话总给人一种支支吾吾的感觉。

    「……为什么要问这个?」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千反田对着江波的背后露出微笑。

    「我只不过是有些在意写剧本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感觉上她很认真呢。」

    我们来到了二年F班的教室前。江波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说话的语速稍微变快了些许。

    「本乡是一本正经、小心谨慎、责任感强、像个傻瓜般温柔而又脆弱的,我的好朋友。不过,就算我这么说明,你又能了解什么呢……来吧,羽场在等着。请各位多多指教。」

    说完她就直接转过身,也不将我们介绍到羽场那里,就迅速径自离开了。

    如江波所说,二年F班里东西散得杂乱无章。在录像电影里登场的帆布背包,还有包里没怎么在电影里登场的内容物都被置放在了教室一边。黑板上乱糟糟地写着貌似是时间表的东西,还有像是要覆盖在那些文字上一样,用黄色粉笔写下的『下个星期日=绝对究极最终底线』一排大字。看着异常凌乱的桌椅,我首次体会到了这个班级策划项目所直面的危机感。而且和羽场相见的地方还是在这里。教室里面的凌乱氛围,让我没来由的怀疑起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因入须的策略而故意为之的。

    有个男学生坐在教室一隅,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他戴着眼镜,虽说不胖不瘦但还算比较纤细。看到我们走进来后,男生以做作的姿态向我们挥了挥手:

    「你们就是入须找来的评论员吗?我是羽场智博,请多指教。」

    千反田首先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和昨天对中城一样,我们依次地作了自我介绍。羽场像是要谨记我们的名字一般,念叨了好几次之后请我们入座。

    羽场他——虽然不清楚平常羽场的态度怎样——看上去心情蛮愉快的。他一脸满足地看着我们坐下,点了点头。

    「推理的话题能聊得开吧,你们几个。在班里基本都没有这样的人呢。」

    看来二年F班里流传着一些略有谬误的信息。不知是不是连千反田都对对方的错误有些在意了,她静静地说道:

    「我们是古籍研究社。」

    于是乎羽场瞪大了眼睛。

    「这样啊,是古籍吗。那么你们看的就都是黄金时代的书籍咯?我真是败了,是那样啊。」

    越来越没谱了。嘛,把活动目的并不明确的古籍研究社当作是古典推理研究社,也未必就是错误的。

    羽场边念叨着些什么我服了之类的话,边拿出了一份A4版的文稿放在自己的桌子上。我看过去,注意到那是电影舞台——剧场的详细示意图。各个房间的正式名称和窗户的位置,还有在边上空白处写下的「中村青」这位设计者的名字。就连已经堵塞,没法使用的出入口,也都好好地作着标记。

    里志不由得大声叫道:

    「前辈,这个是!」

    「嗯?怎么,难不成你们还没有拿到这个?」

    里志一语不发地拿出手绘的示意图。见此,羽场低声说道:

    「……嘛,这个也没什么问题就是了。」

    「那个,这个示意图是——」

    羽场对伊原提出的问题作回答:

    「那个剧场姑且算是古山村公立的建筑物,所以村公会里还留有示意图。有了这个东西的话,剧场里的位置关系就很好掌握了。我就是利用这个东西,做出的推理。」

    说着,他笑了起来。

    别说是尸体的所在位置了,羽场手上的示意图上,甚至连各个角色的位置都详细地做了标记。嘛,充满干劲是没什么关系,或者说,我还对此求之不得呢。羽场依然心情愉快地补充道:

    「嘛,如果把悬疑推理看作是作家和读者之间的较量的话,把对手看成业余人士的本乡可有些经验不足呐。」

    他不是挺有自信的嘛。千反田向着他那张侧脸询问道:

    「听说本乡同学对于推理不太了解呢。」

    「啊啊。听说直到这个电影开拍之前都从没看过。」

    「可是,故事中牵扯到了。」

    羽场扬起了嘴角。

    「基本都是些经典。看,那边还有临急抱佛脚的痕迹哦。」

    他用下巴指了指教室里的一角。那里堆积着许多书,从大小看来那些大部分都是文库本。千反田站起身说:

    「请问,可以让我拜读一下吗?」

    在微妙的方向上产生了兴趣的千反田,似乎让羽场感到有些困惑。那种东西又有什么用呢?我如此想着。不过那位大小姐的好奇心会转向什么东西,我从来就没能解读过。不等对方回答,千反田就离开座位将那些书拿了过来。

    看着在示意图旁堆积如山的书本,里志发出了古怪的声音:

    「哇啊,是延原的翻译……而且还是新装版。」

    那正是刚才提过好几次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封面经过凸版加工,使得全书装帧显得非常精致。白得几乎能放出光来的封面,正说明这些夏洛克·福尔摩斯是在不久之前才被买回来的。斜视着这些东西,伊原显得非常冷淡:

    「她打算要从福尔摩斯里学习推理?」

    听了这个问题,羽场答道:

    「没错,所以才说她是门外汉啊。」

    他如此断言道。……看福尔摩斯就是门外汉啊?这还真是相当大胆的意见。何况憧憬着Sherlockian(还是Holmegist什么的来着)的里志也还在场呢——可是,对此里志却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可以这么说吧。」

    唔。

    取下书堆中最上面的一本,千反田翻阅起来。虽说我是想尽早解决完正事就是了……不知道千反田是否明白到我的这种心情,嘛,应该是不知道的吧。她突然停住了手,凝视起书页来。

    「哎呀。」

    「怎么了?」

    「这里印着一些奇怪的符号,你看。」

    她将翻到的页面拿给我看。我想那边瞟了一眼,是目录。在各个短篇的标题上面,确实标着符号。只不过,我不觉得那像千反田所说,是『奇怪的符号』。

    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冒险

    柯南·道尔

    ○波希米亚丑闻

    △红发会

    ×新郎失踪事件

    △博斯科姆比溪谷的惨剧

    ×五个桔核

    ◎歪嘴男人

    ○蓝宝石案

    ×斑点带子案

    ×新娘失踪事件

    △椈宅邸

    「你看,这里也有。」

    夏洛克·福尔摩斯之事件薄

    柯南·道尔

    ○著名的委托人

    ◎白脸士兵

    △马萨林的宝石

    ×三角墙山庄

    ○苏塞克斯的吸血鬼

    ◎三个加里得布

    △雷神桥之谜

    △爬行人

    △狮子鬃毛案

    ×带面纱的房客

    简略扫过一眼之后,我将书推回给千反田。

    「有什么好奇怪的,她只是在可以使用的题材上表了圈吧。」

    「是这——样啊。」

    虽然一时之间似乎并没理解,但千反田还是退了下去。那时,里志好像有些坐卧难安地念叨了些什么,不过当我将视线转回他以示询问时,那家伙却像事不关己一样,兴致勃勃地看起了示意图。

    「已经可以了吧。」

    羽场用手指敲着桌边,快速说道。

    「比起那种事,还是快点开始推理吧?」

    哈哈。原来如此,看来他是想早点阐述出自己的想法。嘛,想要尽早搞定这点,我也是同样。我用手肘牵制住想要伸手拿第二本书的千反田。猛然间注意到羽场的样子之后,千反田衡量了一下手中的文库本和迫不及待想要开始的羽场,然后将文库本放回书堆上。

    「对不起。我们开始吧。」

    羽场重重地点了下头。他装模作样地从胸口的衣袋里取出圆珠笔,像是要开始讲课一样干咳了一声。好,要开始了哦——我洗耳恭听。

    「那么,请听好了。依我所想,那个谜题不怎么难。倒不如说,应该将其归入简单那类呢。」

    他观察起我们的反应如何。其他人我不太清楚,但至少我是没任何反应。

    「最先必须要先明确的一点,就是那个杀人并不是有计划性的。不,应该说是半计划性的才对呢。不管怎样,那并不是一切都出于凶手设计的那一类。应该说,凶手是在偶然之中备齐了条件,然后再就势进行的犯罪才对。这么说可以吧?」

    这个推导相当有条理。不,老实说我自己也没有发现这一点。被这么一说再来看的话,无论那部电影耍了怎样的诡计,凶手的手段都不会是出于精密设计的。要问为什么的话——

    「……为什么呢?」

    千反田一脸惊讶地问道。才刚说个开头就被打断,羽场却并没有生气。他反而大方地进行说明道:

    「原因就是,如果一切都是出于计划的话,那凶手要如何将海藤独自一人引至一楼右侧呢?海藤自己去到剧场一楼的右侧,是那家伙自主选择的钥匙所造成的结果。与其说这点也是凶手的计策,我们不如认为凶手是即时才想到要利用那个状况的。嘛,无论是哪边都没多大问题。在悬疑推理作品中,两类的例子都很丰富。」

    虽然我听说魔术师可以让人从复数张牌中抽到自己想让对方抽的,但这次的事情不会是这样。我觉得羽场所说的很妥当。

    说明继续,羽场用圆珠笔的尾端指着示意图上的右侧厅。那里是「发现尸体的现场」。

    「正如各位所知,这是密室杀人。连接现场右侧厅的门,有这里、这里和这里。其中两扇因为被封锁而无法通行,还有一扇在发现尸体时是锁着的。另外,还有两扇窗户。其中一处被封锁了,另一处外面密密麻麻地生长了许多长长的杂草。密集的草丛没有被折弯的痕迹。这就是说,从常理上讲,杀害海藤的凶手是无法逃走的。」

    他轻松地来到了中城所到达的高度,然后笑了笑:

    「话虽如此,但杀害海藤的凶手并不在室内。这可是典型的密室啊。对你们来说可能已经不需要说明了,但密室杀人只要在发现到尸体的瞬间能够成立即可。正确来说,是让所有人都认可其成立即可。那么,要怎样才能办到呢?古今中外的推理作家们,已经想出了很多办法。

    先从最简单的方法说起吧。凶手或许是利用了正规的钥匙——那家伙用万能钥匙侵入现场,然后再将其放归原位。有这种可能吧?

    首先,这样很没意思。倘若真相就是如此,我们就算被人往身上丢石头也无可奈何。无论本乡再怎么外行,她也不会这么写吧。不过嘛,咱们就姑且先来讨论看看。

    钥匙放在办公室。为了进入办公室,凶手就必须得要通过门厅才行。然而,门厅基本都处于二楼道具室里杉村的监视之下,至少也有被杉村所监视的可能。因此,如果凶手想要拿到钥匙,他就只能寄希望于自己不被杉村发现。要想杀人的话,这么做肯定是不行的。

    那么,杉村就能安全地拿到钥匙吗?同样不行。想去办公室,杉村只能期待自己幸运地不会被濑之上、胜田以及山西他们发现。这是一回事。」

    唔,这家伙行事还挺严谨的嘛。他给人的感觉,并没有直观印象那般头脑简单。

    「那么,现在『没人能安全地通过门厅』这一事实,就变得无比重要了。这样一来,不止是右侧厅,就连一层右侧的通道也没人能够侵入了。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丢出这个问题后,羽场抬起头来。他像是要挑选学生回答问题一样,依次看了看我们的脸。

    ……啊,伊原好像和他对上视线了。

    一瞬间的沉默过后,伊原简短回答道:

    「没有能耍物理诡计的余地呢。」

    听到这个答案,羽场一瞬之间露出了像是失望一般的神情。

    不过,他马上又恢复亲切:

    「说得没错。」

    什么啊,是在为正确答案被人一语道破而悲哀吗?或许是心理作用,羽场好像变得粗暴了些:

    「没错,利用丝线什么的或许可以在房间外面上锁,但那些手段在这一问题之中完全没有意义。凶手无法从右侧通道而进出,因为这个第二密室是毫无破绽的。总之这样一来,从外部进行操作,制造密室的可能性就消失了。

    这个第二密室,还顺带着破坏了另一种模式——被害人自己创造出密室的可能:被害人受到凶手的一击并没有立刻毙命,因为想要逃脱而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面锁上门,最后在房间内毙命的情况。这个也可以凭借第二密室的存在否定掉。

    那么,还有什么其他可能性呢?首先我想到的,是凶手在行凶的时候并不在现场的情况,还有被害人被发现时杀人行动尚未开始的情形。简单来说的话,就是靠机关杀人以及极速杀人。到这为止,你们都能明白吧?」

    我是明白。

    不过,也有人还不明白——正是如今不看推理小说的千反田。她稍带歉意的举起手说:

    「那个。抱歉,拜托您再稍微说清楚点。」

    千反田的这个请求,好像让羽场感到很是满足。他点了点头后,就又一脸得意地开始说明道:

    「所谓机关杀人,就是指凶手预先在房间里面设下什么陷阱,并以此来杀害海藤的情况。打个比方,一般的故事里经常会用弩弓或是毒针之类的东西。极速杀人嘛,就是说开门的瞬间海藤还没有死,门被打开之后,凶手在大家还没来得及确认海藤状况的时候执行杀人的这种模式。明白了吗?」

    哈啊,千反田有气无力地作出回答。

    「不过,这两个情况都是被相同的要素所否定的。知道那是什么吗?」

    他挑衅一般地说着,看向伊原。我知道伊原的眉毛皱了起来。这时明明是一语不发比较好,但她还是作出了回答:

    「我明白,是说尸体的状态吧。」

    「……对。果然和能理解的人说才有意思。」

    那是不可能的,我很清楚。我在心中笑了笑。羽场轻咳了一声继续道:

    「尸体的状况,也就是刺死被害人的斩击足以切断手臂这个事实,就将机关杀人和快手杀人都否定了。威力那么强大的陷阱,在一行人进入房间的时候应该立刻就会被发现的;快手杀人则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道。

    说到底——

    本乡所创造的这个密室,要想从正面突破是相当困难的。」

    说到这里,羽场暂且停了下来。他深深地靠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就恢复到原来那充满自信的神态,羽场面向我说:

    「如何?你,是折木君来着吧。这个密室,你觉得该怎么解呢?」

    实际上,我已经看透羽场接下来想说些什么了。恐怕,他是故意把有力的路线留到最后再做讨论的。那方面应该就是羽场所准备的正确答案了吧。然而,我只是不发一言地赔笑回答说「谁知道呢,我想不明白」。因为我觉得这么说会圆滑一点。

    如我所想,羽场像是嘲弄我一样笑了笑,大声说道:

    「这样可不行啊!不过,倒是也怪不得你们嘛?」

    说罢他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堆放着拍摄中用过的帆布包的地方。羽场将手伸到那个小山中,并保持着那个手势转回头说:

    「我是道具组的,所以也购买、制作了一些摄影中必要的道具。海藤的手臂啦血浆啦都是我们做的,但这种东西是买回来的。」

    他将手从小山中拉出来,其中握着的东西并没有辜负我的预想。

    说白了,那是登山绳。

    「可能是本乡脾气有点怪吧,她事先让我们准备的血浆的量根本就不够,摄影组还因此手忙脚乱了一阵,但对这玩意儿她却是近乎执拗的坚持。她让我们准备安全绳索,就算挂着人也绝对不会断的那种。然后我提议说,要想绝对安全的话登山绳如何?她说那个也可以。你们已经知道,她要用这玩意儿干嘛了吧?」

    说着,他坐回到椅子上。羽场将绳子放在桌上,得意地挺起胸膛。

    「我再提示一下吧,别看鸿巢那么纤细,她可是登山部的。」

    我偷偷瞟了瞟全员的脸。伊原一脸无聊,她大概知道绳索是用来干嘛的,里志与平时一样满面微笑地看着笔记本,所以我无法判断,而千反田则是一副茫然的表情,似乎还没有搞懂。

    不管内心是怎么想的,我们都没有做出回答。因此羽场像是要透露深藏已久的秘密般,压低了声音说道:

    「所以啊。一楼进不去的话从二楼就好啦,剩下的路线也只有那一条了。位在二楼右侧通路中的是鸿巢,她被配置在那里完全不是偶然。据我所想,那应该是因为鸿巢隶属登山部。

    本乡的诡计,想明白的话是很简单的:凶手从二楼窗户处垂下绳索,然后在不被人目击的情况下侵入现场、杀死海藤,最后再从原路返回,就是这么回事。」

    「那个,是侵入到右侧厅里吧?」

    「那不是必然的嘛。从其他地方入侵的话,门要怎么解释?……嘛,这么说你就明白了吧。这个电影标题还没确定,不过要我取一个的话,就叫『看不见的入侵』吧。」

    那么你们觉得如何呢?说着羽场得意地挺起胸来。坚信除了自己的解释之外,不会再有其他正确解答的羽场,带着坚如磐石的自信说道:

    「那么,接下来听听你的意见吧。」

    就算你这么说,嘛。我们互相看了看。总觉得伊原在用眼神唆使我快点发言,但我无视了她。和昨天面对中城那时一样,我总有种现在反驳了也是白费能量的感觉。如果说昨天的中城热忱而顽强的话,今天的羽场便是自信而冷静。把头转向另一边的我,与千反田四目相对。我察觉到她想说的话,微微点点头。

    千反田也对我点了点头示意,然后转向羽场:

    「我觉得这是很棒的意见。」

    这对羽场来说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夸奖,但他还是基于谦虚的美德做出了回应:

    「哪里,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他转向伊原露出笑脸:

    「你觉得如何呢?」

    啊啊,看来羽场是想刺激刺激她呢。然而伊原还是不甘心地点了点头,表示对千反田的赞同。

    羽场想说的都已说完,看来时候到了。我站起身来:

    「真是精彩的推理啊,羽场前辈。感觉可以给入须前辈作一个很好的报告呢……那么,我们先失陪了。」

    一脸满足的羽场点了点头。以我的话为契机,大家都站了起来。各自向羽场道别之后,我们朝二年F班的教室外面走去。

    临别之际,千反田看向桌子上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

    「不好意思,羽场前辈。这个,可以借给我吗?」

    虽然这请求有些奇怪,但心情大好的羽场自然点头应允了。

    「那是本乡的书,所以别弄脏了,尽早还给她。」

    既然是别人的东西,你就别同意借出去啊——我心中如此低语道。

    然后伊原和里志也走出了教室,最后留我关门。我把头伸进教室里,若无其是地说:

    「羽场前辈。」

    「嗯,还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前辈看过那个录像了吗?海藤前辈的手臂,拍得相当震撼哦。」

    听罢,羽场苦笑着摇了摇头。

    「实际上,我还没看过呢。」

    这回答让我很是满意。

    「总觉得很不爽。」

    一直忍着没有发作的伊原,回到地学讲义室后说道。因为这句简短的话中确实包含着冷冷的怒意,所以我也没法打趣蒙混过去。

    能做到这一点的,是里志:

    「怎么了,伊原?看不惯前辈那种挑战的态度吗?」

    伊原缓缓地摇头否定:

    「阿福不是一直都那副样子吗。」

    说得真贴切。里志那无所畏惧的生活态度,正可谓挑战的态度。不过,我也以为伊原是因为羽场总爱挑衅才这么火大的来着。你真是不懂啊——说了这么一句,伊原叹了口气继续道:

    「让我不爽的是,总有种被他小瞧的感觉。」

    「摩耶花你吗?」

    「也包括我……但不仅如此。咱们几个,还有本乡前辈和二年F班的其他人,似乎都被他小瞧了。话虽这么说,我倒也没什么发怒的义务。」

    没义务就别发怒不就好了,没义务你还非得要不爽吗?

    我眼中羽场自信的流露,似乎被伊原读解成了傲慢。她觉得羽场在蔑视周围的一切。的确,要区别自信与傲慢是很困难的,有时,这二者甚至会让人觉得它们根本就是同一事物。不过正因如此,因为这种事而发火,实在太像伊原的作风了——我在心中暗笑道。

    「而且,夏洛克·福尔摩斯也被轻视了啊,阿福你难道不觉得生气吗?」

    她的语气变得愈发激烈。然而,里志却只是耸了耸肩,轻松地回答道:

    「不觉得。」

    「为什么呀!」

    「因为就某方面而言,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确就是悬疑推理初学者的读物。本乡前辈在『学习推理』的时候首先想起福尔摩斯,实在是太外行了。摩耶花你明明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别生气啦。」

    说着,里志轻轻拍了拍伊原的肩。不过我觉得,惹火伊原的就是羽场的傲慢,不是他对福尔摩斯缺乏敬意这一点……嘛,反正伊原说两句应该就能消气,所以我也没必要插嘴。

    比起这个,还有更急迫的问题。我坐到桌子上说:

    「于是,如何呢。把羽场的提案上奏『女帝』陛下应该没问题吧?」

    包括翻开了刚借的福尔摩斯的千反田在内,三人都朝我看来。

    首先,里志用残留有少许困惑的口吻答道:

    「嗯,嘛,没什么不行的吧。虽然不是个能让人拍手称快的结论,不过本乡前辈说要准备绳索这一点,已经可以算是决定性的证据了。即便细节部分稍有差异,总的来说还是相去不远。」

    意外地,伊原对此淡然地点了点头接着说:

    「我也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前后没有矛盾,在『录像电影的剧本』这一范围内也还算正常,我不想为了反对而反对。」

    两票赞成,那么第三票呢?

    我把目光转向千反田,不知因为什么,她显得非常困惑。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安,她张开嘴,呃地一声,欲言又止。

    「怎么了,千反田?」

    「呃……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赞成。」

    唔。

    以绝对不会对我展露的友好态度,伊原询问道:

    「为什么,小千?」

    千反田愈发为难:

    「那个,怎么说呢。我也不太明白。但是,我总觉得那并非本乡同学的本意。……啊啊,这样算不上是说明呢。虽然不是像昨天中城同学的提案那样能让人感到不协调,但我就是不由得有这种感觉!」

    既然她本人都说算不上是说明、不大明白,我自然也不会明白了。总之,千反田是表示了反对。然后,千反田像是求助一般看向我。喂,别那么看着我啊。

    「折木同学怎么想?你也认为那是正确的吗?」

    唔唔,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被注目的状态。我还以为能够更为轻松愉快地说的。坐在桌上晃着双脚,我尽可能地假装从容,摇了摇头。

    「不,我不这么想。」

    伊原的追问立刻到来:

    「为什么啊,折木?」

    ……真是双重标准。我一边感受着悲哀,一边回答道:

    「因为羽场提议无法实行。如果真的想在那个剧场里杀人,并且做了充足准备的话,那招或许还能考虑,但是在这部录像电影中却不行。」

    里志带着一如往常的笑脸催促我说下去:

    「就是说?」

    「就是说,那样会跟已经拍摄好的影像产生矛盾。抛开示意图,试着回想一下前天看过的录像吧。在右侧厅里,那扇窗户是怎样的呢?」

    就连没怎么用心去看的我都记住了那个场景。只要作出抛开示意图这个提示,要他们三个想起来并不是难事。

    里志代表三人点了点头:

    「啊,原来如此。那个窗户——」

    「没错。经过长年的放置,开关已经变得很不灵活了。胜田前辈以最合适的姿势去摇晃,也是半天没打开。好不容易打开的时候,那个吱吱嘎嘎的声响你们还记得吧。那窗子可是相当的牢固。

    要想拍下凶手从那个窗户侵入现场的影像的话,鸿巢前辈就必须吊在登山绳上,一边注意着不伤及夏草,一边以不稳当的姿势打开那扇上开的窗户才行。那相当困难。花费时间不说声响也很大。弄不好的话她还有可能被玻璃划伤。何况,在她吱吱嘎嘎地闹腾的时候,海藤前辈在干什么?傻站着吗?不可能吧。

    如果本乡是在没有去现场取材的情况下写出剧本的,因为不知道窗户的开合状况,她采用那种手法倒也并不奇怪。而现在,正是因为羽场没有看过影像,只是光凭示意图来推理的,所以他才会觉得那样没问题。」

    「啊啊,所以折木君才问羽场同学有没有看视频!」

    千反田高声说道。她听到我和羽场的对话了啊?这家伙五感的敏锐总是这么夸张。

    「没错,对照视频,就能知道从空中侵入是不可能的了。

    说到底,本乡是在调查了那个剧场之后才动笔写的剧本——中城是这么说的吧。如果本乡像羽场所说想使用那个窗子,又如同入须所言是个细心的人的话,她就不会在发现尸体的场景里加入那种给人『窗子很牢固』印象的画面,另外还会让摄影组准备些润滑油吧。本乡并没有在意窗子开关的糟糕状况。

    所以我无法赞同羽场的意见,你们呢?」

    其实都不用问,一看就知道里志认可了我的解释。至于伊原,则是丢出一句「我可没赞成过那种蠢主意」。

    「那么……」

    刚说出口,我的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看来今天的结果也不大尽人意呢。」

    回过头去——是从何时开始的呢——只见江波站在那里。

    这家伙真的希望要解决问题吗?在我这么想的当儿,江波说道:

    「那么请期待明天吧,我们准备了第三个人。」

    「啊……那就拜托了。」

    在江波接连不断的话语中,千反田插入了一句道谢进来。江波摇了摇头,然后若无其事地补充道:

    「不过,明天就是最后一个了。后天傍晚之前不把问题解决的话,剧本就来不及拍摄了。」

    今天是星期三。原来如此,再怎么说时间也很紧张。

    对于感到不安的我们,江波忽然缓和了表情,深深地低下头说:

    「……我才是,总之拜托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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