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跳舞吧
1
「我当然是在等我爸——才怪。」
或许是为了让害怕的三枝同学安心，轻佻地笑着的正春手上抱着一把木吉他。
原来如此。
正春今晚在这里表演啊。
「你、你这臭小子，干嘛突然这样……！」
不是刚刚被踹飞的大叔，而是一开始揽住我肩膀的大叔口沫横飞地朝正春怒吼。
啊～～
虽然轮不到我来说——
但还是住嘴比较好喔，大叔。
其实正春在这附近还算是个名人，因为他从国中开始就在站前弹吉他，所以……也曾经被不良份子找过麻烦，但他每次都能打退对方，而且还把对方之后再找来的人全部海扁一顿……只要这种事情持续发生，不知不觉就会传出风声。
也就是说——
不要靠近御影车站的「阿正」——
在我这个年纪左右的人中，知道这条风声的人还不算少，不过这些大叔应该不会知道吧。然而，尽管如此——
「臭?小?子？」
在薄薄的衬衫外面穿着皮外套的正春，以跟三枝同学说话时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低沉声音喃喃道:
「大叔，你刚叫我臭小子？」
正春缓缓看向大叔……等等，说恶狠狠地瞪过去应该比较贴切。哇啊——正春同学，你的眼神锐利到连我这个儿时玩伴都不太想靠近你耶。
大叔们大概总算酒醒了，一个个铁青着脸。也是啦，正春比我高大许多，外表看起来也有点像小混混。虽然实际上不是这样。
正春往前迈出一步，大叔们的脸更是僵了。
「喂、喂……你想干嘛……别过来，不然我要报警了。」
唉啊……
到这种地步了还想叫警察？
正春也嗤鼻一笑。
「然后，要告诉警察自己对女高中生性騒扰了吗？大叔，你白痴啊？」
「你……！」
「这个提议不错呢。」
在大叔反驳之前，我从旁补充。虽然可能不太需要，但总之就是加油添醋。
「毕竟他们碰了我们的身体啊。」
「！」
「是这样吗？」
正春揶揄地问我。
两个大叔彼此看了看对方。
就在这个时候——
「阿正啊，你在干嘛？」
「我们一直在等你耶。」
从站前圆环那边走来了四、五个女孩子。每个都染了头发，身上挂着许多叮叮当当的饰品，打扮得相当花俏。我想她们应该都是正春的粉丝吧。
「嗯？那两个女生是谁？」
「啊——是斋京学园的制服耶，好可爱！」
「阿正认识她们？」
「认识其中一个。」
那群女生其中之一这么问，正春很干脆地回答。
「她们是跟我同校的朋友。至于那边的性骚扰大叔我就不认识啦。」
女生们突然骚动起来。
「咦？怎么回事？这些大叔们不会落伍地还说要援交之类的吧？」
「然后被拒绝之后就发火了吗？」
「哇，烂爆了……」
「也不看看自己的长相跟肚皮是什么样子——」
女生们接二连三丢出批评的话语，让两个大叔脸色愈发铁青。
这两个大叔大概会有1阵子心中出现阴影吧——说真的，对两个大叔而言，这些女生比正春还难搞多了。用讲的绝对讲不过，如果想诉诸暴力，就要有被正春招呼的心理准备。
不过一点也不值得同情就是了。
「喂，那个……」
「嗯，好……」
两个大叔似乎总算决定落跑了。一个大叔扶起那个被正春踹倒在地的大叔，两个人一起(还特地不跟正春对上眼)准备离去。
「好啦好啦，两个嚼心大叔退场?」
「这种时候应该洒什么啊？胡椒？」
「洒盐啦。不过盐还有其他用途吧，不要拿来浪费在这种垃圾上面。」
「哇哈哈，说得对?」
女孩们再次将谩骂抛向大叔背影的方向，正春接着一脚踢飞地上的空罐，压扁的罐子在空中水平飞出，精准地命中其中一个大叔的屁股。
「！」
大叔按着屁股回头’正春又压低了声音说：
「大叔，我已经记住你的脸了啊。」
要我来解读这句话的意思呢，就是——
下次要是再敢造次，就休怪我无情——这样吧？
大叔们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圆环另一边。
「阿正，干得好。」
「其实我没想到真的可以打中。」
「你们没事吗？」
「这附近啊——最近有很多那种白痴出没,你们要多注意一点喔？」
「有没有被怎么样？」
女孩们这回转而慰问我和三枝同学。
这些女孩都是好人呢。应该说，西装笔挺的大叔是那种样子，但这种看起来很不正经的人却是这个样子，让人有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正春接近三枝同学，窥探一下她的脸。
「三枝，你还好吗？」
「啊，嗯……榊同学,谢谢你……」
「你也没事吗？」
接着问我——嗯？正春,你有发现是我……吧？
哎，不管有没有发现是我，我该做的事情都不会变。
我点点头响应正春的问题。
「嗯，没事，谢谢你的帮助。」
「这一带入夜之后的情况不太好，最好趁天还没黑之前快点回家喔。」
「明白了，我们会这么做。」
「那先这样啦。」
正春微笑挥挥手，跟粉丝们一起热热闹闹地往圆环方向过去。应该是要回去继续表演吉他吧。
嗯——
正春，我觉得你有点，不，相当帅气耶？
如果我真的是女孩子的话，光是刚刚离去时的那个爽朗笑容，就够醉人……等等，我在说什么鬼话啊。
比起这个——
「佳奈……？」
三枝同学又揪住了我的制服袖子。
她的手已经停止颤抖，但还是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也绝对算不上开朗……这也没办法吧。三枝同学很认真，而且是个乖巧的女孩子，虽说运气很好，正好碰到正春出手相助，可是刚刚的一连串事情还是吓到她了吧……
还有正春果然发现我的真面目了。按平常来说，正春不可能丢下这种状态的三枝同学一个人自己走掉的。他的意思就是说，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收尾。
「佳奈，我们回去吧……嗯？」
「好、好的……」
不过，好不容易响应了我的三枝同学，却仍是低着头。
氺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三枝同学家的正确位置。
只是之前听葵大致提过，离车站并不远。
当然，我从一开始就打算送她回家。尽管不远，不过毕竟现在晚了，特别是御影车站这一带，站前虽然有不少店面，而且灯火通明’但只要稍稍走远点，突然就变得没什么人影。
不过——
「……」
「……」
我们彼此不发一语地走在被朦胧的路灯照耀的道路上。
……呜呜
这样又回到最开始的状态了。
不，比那还糟糕。
要是这样直接让三枝同学回家，可能……不太好？说不定会让家人担心？
但是，我找不到可以答腔的话题。而且三枝同学的气氛阴沉到一个不行，更重要的是，我不像葵那样擅长用开朗的玩笑缓和场面。
正春，对不起。
这个任务对我来说似乎有点困难……
当我在心中嘀咕这种事情的时候——
「……那个。」
「呃——」
「我家，在这里……」
「啊，啊啊。」
仔细一看，在马路中间驻足的三枝同学背后，有一幢被围墙围起的两层楼透天厝。是在这附近很常见，带有几分洋房色彩的一般住家。
就在我想这想那的时候，就走到家了啊……
「这、这里就是佳奈的家啊。」
我有些意外似地这么问，三枝同学便微微点头。
「是的。那个，学姊呢——」
「啊……我吗？我——呃——在还要再过去一点的地方。」
「一个人不要紧吗？我想我爸爸应该已经回家了，可以请他开车送你。」
「没、没问题啦。其实很多人都打不赢我呢。」
……虽然是自己说的，但这种说法好像有点超过。
不过，这句话似乎让三枝同学觉得放松一点了。
原本阴沉的表情变得开朗了一点的她，就这样鞠躬说道：
「不光是榊同学……刚刚也谢谢学姊帮助我。」
「啊，不客气……」
这时候我想了一下。
然后有点犹豫地说：
「那个……我才要说声对不起。」
「咦——？」
抬起头的三枝同学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我急忙补充：
「呃，那个，就是说啊……因为我丢下你一个人，才会害你遇到那种事情——」
……而且原本就是因为我个人的因素，才丢下三枝同学一个人的。
「加上……说起来，佳奈你之所以晚归，都是因为留下来等我的关系。你是担心我对吧？」
「……」
「所以，今天真的很抱歉。之后如果我留下来练习，你也不用担心，先回家吧。」
三枝同学直直地盯着我看。
率直又漂亮的眼眸。
这反而让我有点坐立难安，因而别过了视线。因为要是这样被盯着看，会有种打从心里觉得自己很没出息的感觉。仔细想想，我真的从来没在三枝同学面前好好表现过……刚刚也是正春出面搭救的。
我丢下「那，我先走了」这句话，打算离去。
虽然不知道这算不算处理好，但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然而——
「道谢——」
三枝同学突然小声说。
「咦？」
「其实我会等学姊的理由……不是那样。」
这句话让我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三枝同学没有看我，而是看着脚边的漆黑地面。
「其实我是想跟须贺学姊道谢——」
道谢？
「你刚刚不是道谢过了？」
「不是这样。」
三枝同学又重复了一次。
「那个……」
三枝同学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像下定某种决心似地在裙子前方紧紧握住右手。
「须贺学姊……今天练习的时候，你有顾虑到我对吧？」
「咦……」
「就是要我帮你拍影片的时候——」
啊！
我差点大叫出声。
三枝同学发现了啊。
我果然不行。
跟葵相比，实在是差远了。其实我自己以为已经做到不着痕迹了呢……
「啊，呃——」
死心了的我抬眼看看三枝同学。
「我太……多事了吗？」
「怎么会！」
三枝同学猛力摇头。
「我很开心的。」
「这、这样啊。」
那就好。
不过……
在我看来,现在三枝同学的表情不知为何，与其说是高兴——
「所以我想我要好好道谢……」
这么说完，三枝同学紧咬嘴唇。
「今天真的很谢……谢……」
「……」
「谢、谢……」
就在这瞬间——
水珠从三枝同学眼中落下。
「叹，哎呀？」
三枝同学发现这件事，想用手背将之抹去，却怎么也抹不完。
「为什么……咦……？」
啊啊……
我终究让她哭了……
不过，三枝同学，为什么——
2
「来，请喝。」
「啊……」
我从自我们眼前的便利商店买来的乌龙茶和红茶中，选了小宝特瓶装红茶递给三枝同学。附带一提，乌龙茶虽然是冰的，但红茶是热的。印象中姑且不论夏天，三枝同学在这种天气的时候都会喝热饮。
这间便利商店的前面就有一个派出所。
如果待在这里，应该不用担心会被奇怪的人找碴。
「好温暖……」
从我手中接过宝特瓶的三枝同学以双手包住它，然后才轻轻地「啊」了一声。
「那个，钱……」
「啊，不用啦，不用。」
我制止了打算从书包拿出钱包的三枝同学。
「可是——」
「这是我擅自买的啊。」
嗯？刚刚那个算耍宝吧？
「而且我是学姊。」
「可是……」
「嗯?如果你不管怎样都很介意的话……」
我故意歪头。
「那就当作庆祝吧。」
「咦？」
「庆祝你加入社团。虽然晚了一天就是了。」
我为了要缓和三枝同学的情绪，故意尽量以俏皮的口气说道。我把在家门前哭个不停的三枝同学带来这里。
因为,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总觉得就那样让她回家不太妥当——
听到我的话，坐在店前面长椅上的三枝同学总算露出浅笑。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地享用了。」
「嗯。」
她「吱」地一声扭开宝特瓶盖。
将瓶口抵在唇边,喝下一口之后，三枝同学才呼了一口气。
「真好喝——」
「哈哈，这是普通的瓶装红茶耶？」
「不过真的很好喝。」
「是吗？那就好。」
三枝同学已经不再流泪。
我也打开宝特瓶盖，用乌龙茶滋润喉咙。
呼……
冰凉的水分传递到身体每个角落。
话说，像现在这样的状况，还真有点奇妙。
仔细想想，我过去从来没有像这样跟三枝同学聊过。当然，三枝同学是葵的朋友，葵是我的儿时玩伴，我们几个还满常凑在一起的。但是我每次出现在三枝同学面前，都会变得很紧张，连话都说不好。
只不过……
尽管如此，她的身影还是深深烙印在我眼中。
她听到葵的玩笑话会腼腆地笑，偶尔会露出困扰的表情。
我总是留意着——
「学姊也……」
「嗯？」
我想到一半，三枝同学突然问我。
「须贺学姊也常来这间便利商店吗？」
「啊……不’还好。」
「你有说过，国中时不住在这边？」
这间便利商店也开好多年了呢——三枝同学补充之后，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说你有学过芭蕾……那么国中时一直都在练吗？」
「唔?」
我先喝了一口乌龙茶，然后歪头。
「并没有特别专注就是了。当时我还学了不少东西。」
听到这个，三枝同学先是稍稍眨了眨眼，然后轻轻笑了。
「嗯？怎么了吗？」
「啊，不……」
三枝同学依旧保持微笑。
「问你名字的时候我也说过，须贺学姊真的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男生呢。」
不、不妙，现在我是「须贺兰」的身分，比较能够保持平常心跟三枝同学交流，结果就一个不小心太得意了。不过她好像还没有发现。
可是，一定要更小心点了。
「是、是这样吗？」
「嗯，多少有点像。」
这么说完之后，三枝同学「啊」了一声。
「对、对不起，竟然说学姊像男生……很失礼呢。」
「没、没关系……」
其实别说失礼不失礼了，我倒希望自己能保持「男生」的身分啊……
这微妙的立场该怎么办呢。
「我、我不介意的。」
「那、那就好……」
在彼此顾虑到对方之后，又陷入一阵沉默。
中途便利商店的门只开了一次，从里头出来一位客人，瞥了我们一眼之后，就直接坐进停在停车场里面的车，「轰隆隆」地扬长而去。
店面的灯光在一片漆黑的夜晚显得无比醒目。
不知为何，我有种这好像照耀漆黑大海的灯塔般的感觉。
我的乌龙茶剩下一半的时候，三枝同学再度开口：
「……对不起。」
「咦？」
「我突然哭出来……应该吓到你了吧？」
「啊、这个、嗯、确实、有一点——」
我其实吓坏了。
我认为原因不光是在车站前发生的那件事情……虽然是我的直觉，不过当时的三枝同学给我这种感觉。
但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更不明白原因了，只能困惑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可以……问你原因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
三枝同学又沉默了一会儿。
等到她再度喝了一口红茶之后……
「国中毕业的时候……」
呃——
「我被刚刚说过的那个男生告白了，他说他喜欢我……」
「……」
三、三枝同学，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手上的瓶装乌龙茶已经没那么冰凉了。
明明在这种节骨眼上，但我的脑袋一角却想着「啊——要是刚刚买了碳酸饮料那就惨了，肯定都没气了，还好买了茶」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或许是一种轻微的逃避现实行为。
「我……很惊讶。」
三枝同学不是对着我说，而是凝视着自己手中的宝特瓶。
「我完全没想到那个男生是有勇气做出那种事的人，也没想到他会那样对我说——」
啊，嗯……
说……说的也是呢，我过去根本没怎么和三枝同学好好说过话……她会惊讶也是当然的……突然被一个不算太熟的人告白……所以……
别再说了……
就算是我，还是会害怕继续听三枝同学……之后要说的事情。
「不过——」
啊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自己也很清楚，这样给你造成麻烦了——
「我却觉得那个男生很了不起……」
——咦？
「我绝对做不到。」
她小声地说,用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宝特瓶标签。
「我绝对没办法向喜欢的人告白……」
「……」
在方才吹过的风带动之下，便利商店垃圾桶外的塑料袋发出「沙沙」的声音。
「……啊，呃——」
我沉默一会儿，强行动起僵硬的双唇，接着——
「佳奈喜欢的……另有其人吧……？」
——试着再确认一次当时给我当头棒喝的事实。
然后，三枝同学很明确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是的。」
……呜。
明明就只是问了已经知道答案的事情，并获得了已经知道的结果。
但我的内心却跟当时一样抽痛了一下。我到底在干嘛啊——
就算现在再问一次，三枝同学的响应也不会改变啊……
「不过……我还是无法像那个男生一样，对自己喜欢的人表白。」
「为、为什么……？」
因为葵跟三枝同学一样是女生？
还是说——
「因为我只是被对方保护着。」
但，三枝同学只是这样回答。
「呃……？」
「我喜欢的人，应该只是把我当成朋友吧。」
三枝同学在张口结舌的我面前寂寞地微笑。
「不过对我来说，那个人不是对等的对象。」
「对等？」
「我想对那个人来说，我应该什么都不如——」
「没这回事……」
「啊，不、不是这样的。」
我不禁提高声音(不光是为了三枝同学，也是为了葵抱不平)，三枝同学连忙摇头。
「对等这个说法……其实不太恰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跟她并肩而行，总是在她的背后，受到她保护——」
所以说……
不。
我也没办法斩钉截铁地说「没有这回事」——
我忽然想起。
那的确是在升上国一一没多久的时候。
其实我到那时候才第一次跟三枝同学同班。然后葵也同班。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喔？不过，该怎么说——
就是——
女生啊，通常很快就会在班上形成小圈圈，或者说类似派系一样的团体对吧？
不过三枝同学原本个性就不太积极，加上脚不方便，结果就没有加入任何一个小团体。当身边的女生都各自在小团体里面开心地玩闹时，只有她一个人孤伶伶地坐在椅子上。
然后，其实葵自己也属于这种不加入特定小团体和派系的人。只不过葵的情况跟三枝同学完全相反。葵不是无法加入，而是不加入也没太大问题。她本来就是个个性开朗的人，不论跟谁都能很快打成一片；再加上擅长运动、又是田径队的王牌，拥有任何人都认可的特殊能力。简单来说就是独立于班上女生小团体之外，而且每个团体都会买她的帐，跟大家处得很好。
而这样的葵因为喜欢三枝同学，就跟她成了好朋友——
之后的状况应该不用赘述了吧？
三枝同学透过葵也融入了班级之中，变得跟谁都处得不错。只要她落单，葵就会到她身边，然后想跟葵说话的其他人也会过来，或者葵会自己找来其他人聊天。这么一来，三枝同学就可以一起——连我都常常看到这样的情况。
说不对等或者被保护等等，有点太夸张了吧……
不过，我也认为确实因为葵在她身边，所以让三枝同学获得不少帮助。
然而——
「那个，尽管如此……但这跟佳奈喜欢那个人应该是两回事吧……」
我战战兢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三枝同学将目光从宝特瓶上抬了起来。
「或许是这样吧——不，我想学姊说得没错。」
「既然如此——」
「不过，还是不行。因为我拿不出自信和勇气。」
那是因为三枝同学的情况跟我不同,喜欢的对象——葵跟自己一样是女生吗？
状况完全不同的关系……？
「我认为……我只是胆小。」
大概是说着说着口渴了吧，三枝同学又喝了一口红茶。
「并不是害怕被拒绝之类的……因为我并不怎么喜欢自己——我不认为自己是可以跟对方并肩同行的人，更别提去跟对方说『请喜欢我』之类的……根本不敢传达自己的心意……」
「……」
是这样子吗——
「所以，当我被刚刚说的那个男生告白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他很了不起。其实我擅自以为那个男生跟我是同类，因为他总是表现得不太有自信、有点手忙脚乱的感觉。」
呜呜……
我想那是因为在三枝同学面前才会这样……
「不过，当时我就知道不一样了。那个男生比我更加勇往直前……不，不光是在那个时候。我想，现在一定也是——」
「……」
「我觉得好不甘心。」
「不、不甘心？」
我傻眼似地回问，三枝同学就「是啊」地点点头。
「然后觉得自己好没用——所以心想不要输给那个男生。」
「呃……」
「让我下定决心加入韵律体操社的理由，其实是这个。」
啊……
我差点反射性地惊叫出声，不过在危急时刻忍住了。
三枝同学该不会——
「虽说我本来就喜欢韵律体操，但……」
三枝同学边说，边用没有拿宝特瓶的那只手抚摸右腿。
「一开始我自己认为连当经理都没办法而放弃，但那个男生跟我不同，进入高中之后也很努力，不断往前迈进。」
我想这大概是——
葵把我打算加入空手道社的事情告诉三枝同学的时候……
三枝同学应该就是在说那时候的事情。
至少我也只想得到这个可能性。
三枝同学跟状况外的葵不一样，她一定察觉到我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了,所以——当然我自己根本没想过要比三枝同学更勇往直前，或者是赢还是输之类的事情。
不过……我真的只想得到这个可能……
「我得知这点，就觉得我也该跨出一步了。让我对自己更有自信一点……不要老是被人保护，而是能不能去找出自己做得到的事情，这样。」
所以三枝同学就选择了韵律体操社。
……嗯，确实，那里没有会无条件帮助三枝同学的葵，所以她必须学会从零开始，想办法找出自己的归属。
而且不藉助任何人的力量，全凭自己的本事。
「所、所以……」
我问道：
「如果变得比较有自信了……你会向喜欢的人告白吗？」
「我不知道。」
三枝同学立刻回答。也、也是啦，毕竟是同性嘛。刚刚也说过，她的情况跟我又不太一样。
「不过，我不想被那个男生甩开。因为他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
「……」
「可是……」
三枝同学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
「结果……可能还是不行吧。今天练习的时候，要不是须贺学姊帮了我一把，我一定又会像以前那样什么也做不到……」
「这——」
「刚才也是，还好有榊同学和学姊，我自己都只顾着发抖……」
「……」
「想到这里，就忍不住——」
流下泪水……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原来如此——
我总算发觉了。
回想起来，昨天来申请入社的时候，三枝同学也是非常紧张。我自己当下陷入一片混乱，所以并没有想太多，也觉得应该是三枝同学的个性本来就如此。
不过，事情没有这么单纯。
三枝同学……
你一直很不安啊。
虽然下定决心了，但还是会怀疑自己做不做得到。
所以才那么紧张。今天练习的时候也拚命地寻找自己可以做的事情——
「啊……」
回头望望便利商店内的三枝同学小声地说
「已经这么晚了。」
店内的墙上挂着时钟，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学姊，差不多……」
「啊，好的——」
我这才回过神来。
三枝同学把空的宝特瓶丢进垃圾桶，然后对我深深一鞠躬。
「对不起，我讲了那么多。」
「没关系……」
「不过，能讲给学姊听，让我觉得舒服了许多。」
「这样啊……」
我茫然地回应后，突然回过神来。
「啊，不……我才要抱歉，耽误到这么晚——佳奈，你会不会被父母骂？」
「我在学校时就有通知过会晚归了。」
三枝同学微笑着这么说。
「而且我父母对这方面比较宽容。」
「这样吗？」
「嗯。倒是学姊没问题吗？」
「啊啊，我家应该也……」
妈妈应该还在工作吧。只要她预先告诉我会晚归的时候，基本上都不可能在十点前回家。
「那么佳奈，我们一起——」
「啊，没关系。就在前面而已。」
「可是……」
「没问题的。那么……谢谢学姊请我喝茶。」
三枝同学再度恭敬地行礼，然后一如往常地稍稍拖着右脚迈出脚步。
确实，从便利商店这边，很快就可以到三枝同学家。
应该说，从这里都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家的屋顶。嗯，所以这方面应该不用太担心。
不过……
「佳……佳奈。」
我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出声呼唤准备离去的三枝同学背影。她听到之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是？」
「那个……」
这时候我又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说。
「佳奈……你应该不会退出韵律体操社吧？」
三枝同学在便利商店的灯光照耀之下，稍稍睁大了眼睛。
我急忙补充。
「不、不是……那个，我知道这当然不是非正式社员的我有资格干涉的事情……」
「……」
只不过，即便如此——
看着这边的三枝同学眼中映着我的身影。
不是讽访兰丸，而是身为须贺兰的我……
当我们彼此面对面的时候，我又脱口而出了：
「不、不会办不到的。」
「呃——」
我快步走到发出惊讶之声的三枝同学面前。
「一定可以的。」
「须贺学姊？」
「因、因为啊，佳奈跟我不一样，以前有练过韵律体操。」
啊。
我很自然地握住了三枝同学的手……
不过都来到这一步，已经停不下来了。
「好吗？所以你要加油……对、对了，你能不能帮我？其实我也很不安。我担心能不能胜任替代凉子学……不，凉子的工作。」
被我握着手的三枝同学张口结舌。
「所、所以……如果佳奈能够以经理的身分在各方面帮助我，我会很高兴，也会受益良多的。」
「那、那个，可是我……」
「就这样！」
我打断三枝同学的话，稍稍加强了手中的力量。
「让我们一起使迎新会圆满结束吧。」
「学姊……」
「绝对、一定要招收到很多跟佳奈一样一年级的新生加入韵律体操社——」
我以灌注了心中各种情感的眼神.直直地望着三枝同学的眼眸。
三枝同学先是眨了眨眼睛——
「好的。须贺学姊，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然后露出了今天最灿烂的笑容，点点头。
氺
人类真的很了不起。
是很了不起，但我自己是个笨蛋——
这种想法在我跟三枝同学道别，踏上归途时闪过脑海。
没想到我的告白以及加入空手道社的决定，让三枝同学有了那样的想法……
换个角度来看，我的所作所为可能会彻底改变三枝同学的高中三年生活吧？
这点好了不起。虽然很了不起，但我觉得自己是笨蛋。
我根本没想过自己的行为会怎么影响三枝同学。我只想着自己，根本没想过被我告白的三枝同学是作何感想——
哈哈……
当然会被甩吧。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本身或许就是独断且单方面的。
只不过，奢望他人能给予回应这点似乎就不对了——
我是这么觉得。
然后还有另外一件蠢事。
我刚刚终于明白了。
其实，我还喜欢三枝同学……
说什么春假期间我已经放下了，这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即便被那样斩钉截铁地拒绝，我还是想再次确认三枝同学的心意。
我会无论何时何地都以双眼跟随三枝同学的身影，以耳朵追踪她的声音，是因为——
没想到直到现在才发现……
我不仅没有考虑对方，甚至也不了解自己的心情……真的烂透了。
但是，现在我清楚地明白。
『让我们一起使迎新会圆满结束吧。』
当然，我也没打算在代替凉子学姊的表演上偷懒。
我现在打从心里期望迎新可以成功。
因为……我还是喜欢三枝同学。
即便她不喜欢我、即便她关注的是葵而不是我。
我还是不想看到三枝同学悲伤、不安的表情。
所以如果三枝同学有所不安——
我就想抹去那些不安——不，即便做不到这种程度，但只要能够稍稍鼓励到三枝同学的话……
当然，这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是我擅自单方面这么认为的，我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真的能让她不再不安，也可能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而且，能够鼓励现在的三枝同学的人，并不是我「讽访兰丸」。
可是……
就算诚访兰丸不行，但须贺兰说不定就可以——
跟三枝同学一起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并且让迎新表演圆满结束，使韵律体操社可以招收到很多新社员。
如果这么做可以让三枝同学增加一点自信就好了。
但，要达成这一点……
氺
在洒落的朝阳之中，我以须贺兰的模样站在练习场的玄关前。
附带一提，我是拜托葵一大早来帮我变装的。
现在是早上八点。今天早上的集合时间是九点，练习场内当然空无一人。
不过我知道。
只要状况允许，那个人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早出现在练习场。仔细想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这样。
从茂密的杂木林那一边，传来节奏优美的脚步声。
脚步声渐渐化为人影，那个人出现在我的面前。当她看见站在玄关前的来客时，一时之间露出意外的表情，之后便挂上微笑。
「兰，你来得真早。」
——去做现在的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
我想让迎新会圆满成功。
但是要达到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要藉助这个人——凉子学姊的力量。
3
「佳奈，准备音乐。」
「是！」
接受凉子的指示之后，三枝同学来到播放器前面，我则是拿着彩带站在垫子上方。
附带一提，表演时使用的伴奏音乐是将TheSupremes的『Youcan’thunylove』以稍慢的节奏重新改编过的版本。原版以前也曾经由其他歌手翻唱之后拿来当电影的主题曲，但我们用的改编版并没有歌声，因为韵律体操的伴奏不可以有歌声和台词。不过这次毕竟不是参加比赛，就算有歌词应该也没关系。
「放吧。」
「好的。」
三枝同学按下播放器的按钮，明快的旋律开始在练习场内流动。我当然也同时动了起来。我遵照凉子学姊的指示，要求每个动作都要正确做出，并且全神贯注。
然而——
「啊……」
以曲子的分布来看，那是在最开始的前奏结束，即将进入主旋律的时候——
背部大大地往后仰，并抬起一只脚的我失去了平衡。我的重心脚绷得紧紧的，彩带的前端也直接拖到了地上。
「停！佳奈，按停。」
「好、好的。」
凉子学姊严肃的声音响起，曲子遭到暂停。
唔，嗯——
身穿紧身衣的凉子学姊来到垫子上，往我身边过来。
「这边好像是难关呢。」
凉子学姊对恢复站姿并且歪着头的我这么说。
我以不是身为后辈，而是同学的口气，小声地说：
「对不起……」
「别道歉，根本没功夫道歉。」
「啊……嗯，好的。」
「我知道很难，不过这里是你最值得发挥的场面之一,一定要练到好。」
没错？
对于最大卖点是身体柔软度的我来说，当沼子学姊和美琴学姊退到后面，然后我在观众面前大大别曲身体的这个场面，绝对不可以失败。
如果只是抬脚，并且要保持平衡的话，其实并没有那么困难……
不过，实际上这个场面还加入了旋转动作。至于彩带这边只要顺势就可以了，不用太操心。
——抬脚扭身。
——单脚旋转。
将动作拆开来看，彼此都不是什么难事；但只要两个动作合在一此，难度就会三级跳。要是太注意平衡，旋转就不够例落；要是太注意旋转，那又很容易失去平衡。
「嗯……」
凉子学姊歪头呢喃。然后——
「佳奈，刚刚这边，把音乐倒回去一点。」
「啊，好的。」
「兰，你仔细看好。」
曲子在三枝同学的操作之下从途中开始，凉子学姊先是聆听了一下，抓准我失败之前的时机，跟我一样一举抬脚，弯曲背部,然后配合曲子一个转身。
……唔——
虽然没有拿彩带，包着绷带的左手腕动作也省略了，但排除这两点，她的转身真的可谓完美，平衡度完全无可挑剔。为什么呢？虽然我觉得一定有一些跟我不一样的地方，但我就是不知道哪里不一样。
这时候，凉子学姊要三枝同学暂停音乐，并且询问她。
「佳奈，你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除了手腕和彩带之外，刚刚我的动作跟兰的动作有哪里不同？」
「呃……」
三枝同学眨眨眼,然后一脸认真地思考着，接着才战战兢兢地——
「那个……有可能是我误会了。」
「没关系，你说说看。」
「跟凉子学姊相比，须贺学姊的左肩看起来比较下垂一点，然后就是身体太早往旋转方向拉过去——」
左肩下垂……
啊！
原、原来如此。
「旋转的念头太强烈，导致轴心往旋转方向偏了过去……所以才无法平衡……」
我低声说罢，凉子学姊交替看了看我和三枝同学的脸，微笑着说：
「想旋转的念头强烈并不是坏事，因为不这样就无法旋转。不过太过强烈的话反而会转不好——陀螺之所以可以长时间转得漂亮，就是因为轴心永远与地板保持垂直。好好记住这一点，再来一次吧,兰。」
「嗯！」
我轻快地回答，瞥了站在播放器前的三枝同学一眼。
三枝同学也看着这边，很开心地微笑。
我回她一个微笑，然后看看在自己面前的凉子学姊。
凉子学姊在只有我看得到的情况下，用眼神对我示意。
氺
在那个星期六早上——
我等待凉子学姊来到练习场的时候——
我们一起进入除了我俩之外没有任何人的韵律体操社练习场，凉子学姊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
「喔——」
我说完之后，跷着腿坐在窗边椅子上的凉子学姊以不带特殊感情的声音响应。
「你想要磨练『男子气概』的理由是这个啊。」
凉子学姊再次低喃了「原来如此……」之后，抬头看了看站在椅子前面的我的脸。
「所以？告诉我这件事情之后，你想怎么做？」
「我想进行特训。」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想请凉子学姊替我特训。」
要让迎新会的表演成功的话，我想只靠埋头苦练是不够的。
离正式表演没多少天了，虽然有练过芭蕾的经验，但在韵律体操这块领域上，依然是个大外行的我，如果想在短时间内提高水平，无论如何都需要这个人的帮助。这个知道「真正」的表演是怎么一回事，也知道要怎么去完成它的凉子学姊——
从开始说到现在，凉子学姊第一次笑了。
「即便是现在,我想我也是挺严厉地在鞭策你耶？」
「要更严厉一点，我想拜托你更加强训练强度。」
「因为你想完成目前的自己所能做到的最佳表演？」
「是。」
「想跟佳奈一起让迎新会圆满结束？」
「是。」
「想让佳奈鼓起勇气？」
「是。」
「即便你知道，这样做佳奈可能会感谢的是『须贺兰』，而绝对不是『诚访兰丸』也没关系？」
「是的。」
我一一回答了接二连三的问题。
然后凉子学姊大大呼了一口气，之后耸耸肩。
「身为一个参加竞技比赛多年的人，我必须告诉你——尽管只是迎新会上的社团介绍，但在表演之中不宜掺杂额外的想法，要专注在表演上。」
「对不起……」
「不过——也对。」
凉子学姊不是对着我，而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要是我们站在你的立场，或许会得到不同的结论……但你的决定不坏。」
「……」
「至少对你来说不坏——并不坏。我想一定是这样。」
凉子学姊反复说完之后，又呼了一口气，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看了看自己的手边。
「差不多了吧……」
这回不知为何喃咕了这一句，凉子学姊站起身子，然后当着我的面，将手挪到左手腕的绷带上。
「？」
我狐疑地歪头，凉子学姊又笑了。她的右手手指拉开绷带上的结，顺畅地解开了绷带。
咦？
绷带之下什么也没有。
没有肿、没有看到贴布，加上凉子学姊自己甩了甩手腕，看起来没有什么障碍，也不像会痛……
在愕然的我面前，凉子学姊说道：
「我说过是轻微的扭伤吧？已经快好了。」
啊……
「确实，现在还没办法参加正规的练习，不过应该勉强可以赶上迎新表演。」
「那么就表示……」
「对，不用找人代打。找你代打有一半本来就只是借口，其实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让你试试看韵律体操——你可以对我发脾气。」
「不、不用……」
「对不起,我就是这种个性。不过那也到此为止。」
凉子学姊忽然放松肩膀的力道。
「你不是出于害我受伤的责任感——而是出于别的理由想表演的话，我也有该对你说清楚的事情。」
「……」
「确实，按现在的状况，我到当天为止都不能进行太剧烈的练习，不过在迎新会上演出本身倒是可能的。而且，有一件事情我可以用我的选手尊严挂保证……」
这瞬间，我明白了。
刚刚本来笑着的凉子学姊脸上失去笑容。
她以前所未有的诚挚眼神直直地看着我。
「即便现在对你魔鬼特训，你也做不出比我更好的表演。」
「！」
「就算因为受伤而没办法好好练习，但我还是能够做出超过你的精彩表演，失败的机率也比你低很多。也就是说，比起代打的你，由我上场表演成功的可能性会高出许多。」
我想，这是不容扭曲的事实吧……
「好了，在这样的前提之下……」
凉子学姊迈出一步，靠近了我。
「你想怎么办？还是想自己上场吗？」
我认为这是学姊——在问我到底有多大的决心。
凉子学姊说她不需要找人代打，但却没有叫我不要代打。
确实，如果凉子学姊可以上场，那么比起让我代打，由她自己登台，成功的可能性会更高。但这样不行。
因为跟三枝同学约好，要一起让迎新会圆满成功的人不是凉子学姊,而是我须贺兰——而现在凉子学姊应该就是在测验我的决心。
特意做出高风险的选择——没错，换句话说，这其实说穿了就是我的任性。是我想鼓励三枝同学的任性妄为，是我自己的问题，跟凉子学姊的伤势没有任何关系。凉子学姊不仅指出这一点，也没有要勉强我继续代打的打算。她的意思是，选择权在我手上……
我低头看了脚边的地板一眼。
接着立刻抬头。
然后直直地凝视着凉子学姊的双眼。
「我做……不，我想做，请让我代打。」
我这么回答。
在早晨凛然气氛下的练习场瞬间陷入寂静，然后——
「很好。」
凉子学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一如往常地用食指戳了戳我的鼻头——
水
「那小兰，明天见啦?」
「不要忘了锁门啊。」
「须贺学姊，对不起，我先告辞了。你也别练得太过头喔。」
当天的练习结束之后，换好衣服的美琴学姊、沼子学姊、三枝同学拿着书包准备回家。话说今天已经是星期三了。
迎新会就在后天，还有两天。
穿着紧身衣的我笑着对沼子学姊一行人挥挥手，看到她们三个人(特别是三枝同学)都踏上归途之后，又回到练习场的垫子上。
手握彩带的棍棒，摆好姿势。
呼……
那么从头再来一次——
但，就在此时……
「兰，先到这边吧。」
里面房间的门打开，换好制服的凉子学姊从中出现。
她用带着一丝困扰笑容的成熟面孔看着我。
「努力不是坏事，但要是持续操练已经疲劳的肌肉而受伤，那就本末倒置了。」
「可是，那个……」
「你是那种一旦决定，就会一股脑儿往前冲的类型呢。」
凉子学姊应该确定三枝同学已经回家了吧，所以用对男生的口气跟我说话，并轻轻笑了。
「啊——不过一开始到这里来的时候，好像也是这种感觉？」
「是、是这样的吗？」
「嗯嗯。
凉子学姊再次露出笑容，但马上改变表情，严肃地叮咛我。
「好好休息也是很重要的。」
「可是……」
「而且后天就要正式上场了，身为我的代打，我不允许带着肌肉疲劳演出，导致动作不流畅的情况发生喔。」
呜……
要是说成这样——
「我、我明白了。」
不过不动动身体，我还是会不安……
当我愈是了解韵律体操，就愈担心自己是不是应付得来。
或许我的想法反映到表情上了吧。
凉子学姊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态度摇摇头，然后觉得很好玩似地笑了。
「怎么了？」
「不，我只是觉得……」
我这么问，凉子学姊依然笑着，打开了旁边的窗户。凉风从已经天黑的户外吹了进来。
凉子学姊直接坐在窗框上，然后说道：
「我只是想到我刚开始练韵律体操的时候，也是像你这样。」
「啊……」
「每天每天都想着要怎么办才能做好，烦恼着为什么自己做不到这个动作，跟姊姊一起每天练到很晚……」
「咦——姊、姊姊？」
「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我一表示惊讶，凉子学姊就有点不悦地瞪了我一眼。
「我不能有姊姊吗？」
「啊，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以我来看，凉子学姊真的很有成熟姊姊的感觉。
我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凉子学姊身为「妹妹」会是什么样子——
「那、那个……就是说凉子学姊小时候，都跟姊姊一起练韵律体操了？」
我急忙转变话题，凉子学姊也很快地恢复成原本的表情，「嗯——」地歪头。
「算是一起吗——最开始的时候是姊姊先练的。不过没隔多久我也开始练了，所以程度应该是差不多。」
「喔——」
跟凉子学姊程度差不多的姊姊啊……喂。
那不就是相当了得的选手吗？
该不会是有点名气的选手吧。
「那姊姊现在也还在练韵律体操吗？」
我只是随口问问。
不过——
听到这个问题，凉子学姊身上的氛围稍稍变了。
她瞥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坐在窗框上，看着窗外。
「天知道她有没有继续练呢。」
「啊？」
「因为她已经到了我见不到的地方去了。」
呃——
「她得了有点罕见的病，然后三年前左右就……」
啊……
我登时说不出话。
这、这个意思就是说——
凉子学姊依然看着窗外。
飘逸的秀发受到夜风的吹拂，美丽的侧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现场如沉入水底般一片寂静。
「呃……那个……」
我正想说对不起的时候——突然改变了想法。
现在道歉也怪怪的。
因为最开始提起这个话题的是凉子学姊，要是我这时候道歉了，就会……说法虽然有点奇怪，但好像我在同情凉子学姊，这样反而对告诉我这件事情的凉子学姊有些失礼。
所以我——
「如果……还有继续……就好了呢……」
「咦？」
「啊，不、不是，就是说,那个」
我在回过头来的凉子学姊面前，慌忙挥动拿着彩带的棍子的右手。
「因为凉子学姊还持续练着韵律体操……」
「……」
「这、这应该代表凉子学姊喜欢跟姊姊一起练的韵律体操。」
「……」
「所以说，那个……如果姊姊也……」
……嗯，而且……
虽然凉子学姊平常会讲些出乎意料的话，又喜欢捉弄人。
但只要扯上韵律体操，她就绝对不会这么做。练习中的她应该比谁都认真，沼子学姊大概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绝对不会在练习中「挑战」凉子学姊。
我当然不知道详细情况，也不是什么可以说大话的立场。
但如果凉子学姊面对韵律体操的态度，其实跟「回忆」有关联的话——
「所……所以我还是觉得，如果姊姊也继续练下去，那就很好。」
就算再也无法相见……
到这里，我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说下去，语尾变得愈来愈小声。
凉子学姊依然坐在窗框上，直直地看着我，然后——
「呵……」
——啊。
这一瞬间我突然小鹿乱撞了一下。
凉子学姊微笑了。不过这个……跟平常看到的笑容不同，不是那种艳丽的成熟微笑，而是平稳、却很开心、同时有点寂寞的笑。
刚刚那个该不会是——
凉子学姊……最自然的笑容……？
「兰，你真是好孩子。」
说罢，凉子学姊离开窗户，来到我身边。她已经恢复成平常那种成熟的表情，然后直接站在我面前，伸出右手……啊。
我被摸头了。
「我觉得佳奈也是好孩子。」
凉子学姊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继续说：
「不过她可能没什么看男生的眼光吧？竟然甩掉这么好的兰。」
「哪有……」
我不禁垂下眼。
「我哪有。」
而且三枝同学喜欢的不是男生，而是葵这个女生——
练习场又安静了一会儿。
「话说……」
凉子学姊忽然开口。
「以前姊姊曾经跟我说过，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她自己是因为有想要传达给人的想法，所以才练韵律体操。」
「想传达的……想法吗？」
「嗯。」
凉子学姊用手捧起我的脸颊，并从上往下直视我抬高的双眼。
「她说『不是为了分数或比赛而练，我是因为想跳才跳的。那为什么想跳呢？是因为想将宝贵的想法传达给重要的对象』。」
「……」
「我想现在的你应该也一样吧。」
——想传达的想法啊。
咦。
或许如此吧。说是这么说，但我却不是希望三枝同学可以因此喜欢上我。毕竟不管「须贺兰」做得再多，三枝同学都不可能看上「讽访兰丸」。
不过，如果我在国中毕业那天告白的行为，给三枝同学带来加入了韵律体操社的决心的话
那我确实有话想传达给三枝同学……我觉得有……
「兰，尽力而为吧。」
凉子学姊又突然说道。
「咦……？」
「不管是有回报还是没有回报，一样都是恋情——不过对我来说，我比较喜欢横刀夺爱就是了。」
凉子学姊恶作剧似地笑了笑，指尖从我的脸颊缓缓滑到下巴。
「不过不管是怎样的形式和结果，那都是恋爱……要是有朝一日能够觉得自己确实没有做错——我想这应该是很棒的一件事。」
「……那样的一天真的会到来吗？」
「一定会。因为兰跟我不一样，是个很直率又有魅力的男孩。」
这么说完，凉子学姊又笑了笑，放开了手。
「好了——惆怅到此为止吧。」
「呃……」
我发出有点惊讶的声音，凉子学姊就离开我身边，走到练习场的垫子外，然后一个回头，双手轻轻抱胸。
「你还想练习一下对吧？我帮你看看，从开头的地方开始走一遍吧。」
「啊……好、好的。」
「不过，答应我。今天这是最后一遍。走完这一遍之后，要好好休息。可以吧？」
「是！」
我大声回答，重新拿好彩带的棒子。
……嗯。
加油吧。
不仅为了三枝同学。
同时也是为了允许我的任性，还鼓励我、陪着我的凉子学姊。
离迎新会还有两天——
4
「哇啊……」
打开后台准备室的门，走进室内后，我不禁发出小小的感叹。
这是位在学校腹地西边的第一礼堂。
如之前凉子学姊所说，这栋建筑物跟一般的音乐厅差不多大。似乎不光是用在学校的活动上，也会租借给校外的剧团或管弦乐团表演使用。
要从班级被安排的座位溜走，来到这个分配给韵律体操社用的准备室，其实不是那么困难。因为有不少一年级学生已经加入了社团，而那些人都得来这边协助学长姊们。比方三枝同学虽然还没到，但她也是这类人的其中之一。当然，我必须在来到这里之前，先在凉子学姊的协助之下变身成为「须贺兰」。
「怎样？挺不错的吧。」
听到我声音的沼子学姊满足似地点点头，轻轻抚着挂在衣架上的韵律紧身衣。
这不是练习时穿的东西。
带光泽的蓝色布料上，从右肩到左腰的部分点缀了闪闪发光的无数银星，背部也有这样的银河装饰，很有将银河搬到身上来的感觉。衣服上还有轻飘飘的短裙，一有动作就会飘起来吧。嗯，这衣服很可爱……但想到自己马上就得穿上，我不禁陷入很复杂的情绪之中。
「这是为了今天而做的？」
「嗯，在我家特别订做的。」
「社费支付得了吗？」
「我可是学生会长喔。」
「……不，我觉得你这断定的说法好像也有点那个。」沼子学姊应该有黑箱账目吧。
「好啦好啦，小兰，别顾着说话，赶快换衣服！」
美琴学姊拉着站在入口的我的手，就这样往里面走去。
「佳奈来之前不弄好就不妙了。」
「啊……好、好的。」
准备室里面有用窗帘隔开的更衣空间。
我拿着全新的韵律紧身衣来到窗帘里面，几分钟之后——
「喔喔——」
我迅速更衣完毕出来之后，三位学姊异口同声发出赞叹。六道直直往这边飞过来的目光包围了我。
我觉得有点丢脸，只好紧紧闭拢双腿，缩着身子。
「那个……请不要这样看。」
学姊们依然睁大眼睛。
「我觉得这时候我就可以稍微理解小凉的心情呢……」
「我现在可是很努力才能压抑内心的悸动耶……」
「凉子，不行，千万不可以在这里推倒……」
所以请你们不要讲这种话嘛——
这时候
「对、对不起，我来晚了……啊！」
在敲门声音之后，准备室的门打开，走进来的三枝同学第一眼就看到我。
「哇啊……须贺学姊，你好漂亮。」
「是、是吗？」
「是！有奥运比赛的水平喔。」
「你的意见非常精确呢。」
凉子学姊笑着同意三枝同学的看法。
「兰，用这个模样彻底迷倒一年级生吧。」
「不，说迷倒就太夸张……」
「好啦好啦，美琴你们也快点换衣服吧，没时间磨蹭了。」
在我反驳之前，凉子学姊就先催促了沼子学姊她们。
「佳奈，请你帮忙美琴她们化妆吧。」
这么说着的凉子学姊身上没有穿着紧身衣，也没有化上表演用的妆容。大致上的流程是凉子学姊先穿着制服上台，向台下观众发表一段简单的介绍之后，就是我和沼子学姊们奔上舞台，在一年级生面前进行表演。
「目标是钓上内向害羞的新生们，大家加油。」
虽然这种形容方式算不上错，但这个人的说法实在……
不过她的目的也是要消除我们的紧张就是了。
嗯，不过，总之——
正式表演的时间终于到了。
韵律体操的节目排在十五号。
实际上，在整个迎新会之中，现在这个社团介绍的环节真的可以说是重头戏。因为本校的社团数多，得花上相对多的时间，各社团又都精心准备短剧或表演之类的内容，气氛上跟校庆差不多了。
在向别人推荐社团的同时，也是刚入学的新生和学长姊们交流的场所——
我想校方的意图应该就在这里。
前一段魔术同好会的表演结束之后，现在是凉子学姊站在舞台中央。
凉子学姊配合背后的广告牌，简单说明何谓韵律体操。虽然只是这么简单的工作，但在说明途中却不时从观众席传来笑声。凉子学姊也很会讲话呢。真的什么都会。
「差不多了^」
在旁边的后台观看台上状况的沼子学姊低声说道，我那原本就不太安分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没、没事的。
冷静、冷静
我练习得很充分，排练的时候也没有出太大纰漏。凉子学姊昨天也说我不会有问题，我可以，我做得到
我突然有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回头一看。
这并不是我的错觉。
三枝同学在那儿。显得有点担心地看着我。
「须贺学姊……」
她的声音之中充满了不安。
但是，当我听到她说话的瞬间，我的情绪突然冷静了下来。
然后我走向她，将双手放在她的肩上。
「佳奈，看我表演吧。」
这是现在的我所能做的——
能为三枝同学做到的一切——
「好……好的。」
三枝同学终于露出微笑，点头响应我的话。
介绍完毕的凉子学姊朝观众席敬礼之后，回到后台。
「好，上场了！」
「OK??」
「嗯，好的！」
我点头响应沼子学姊的呼唤，朝着光芒走去。
途中跟回到后台的凉子学姊擦身而过。
跟我对上眼的凉子学姊露出一个只有我看得到的微笑。
——去吧。
尽管没有说出口，但她的眼神却这么告诉我。
氺
话说
这段表演伴奏的原曲是『Youcan’thurrylove』。
这首歌大多会被翻成「恋爱急不得」。
急不得——啊。
也无关乎急不急，我的恋情本身……早就结束了呢……因为，我告白之后被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啊。
不过「急不得」这番话——
我想就这样送给三枝同学。
——舞台渐渐转暗。
在朦眬的光芒包围之下，我们站到各自的定位上，拿好手具。
开始表演的瞬间，我侧面对着观众席。
所以与在后台守候着的三枝同学对上了眼——
喏？
三枝同学。
我知道你很真诚，会想很多，所以会有些不安。
但其实你不用担心这么多喔？
虽然我只能跟你一起努力到这时候。
但我想三枝同学跟这个社团的学姊们、还有凉子学姊在一起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
——一度暗下来的舞台瞬间明亮起来。
曲子开始播放，我和沼子学姊们一起行动——
我真的很喜欢三枝同学的笑容。
可以的话，希望她能够只对我笑。
但我知道这不可能。
——彩带不停地打转。
沼子学姊的球被高高抛起，环则在美琴学姊胸口利落地盘转不过，尽管我知道不可能。
但我还是希望三枝同学可以常常露出笑容。
不希望她哭泣，失望。
希望她随时都很有精神。
——我舒展身体。
沼子学姊旋转、美琴学姊跳跃——
所以，三枝同学。
不要着急。
笑一个。
跟这里的学姊一起。
加油喔。
氺
「……」
随着曲子最后一个音「登」地结束，我和沼子学姊、美琴学姊都摆出了收尾的姿势。
舞台的照明瞬间亮起，在几秒的寂静之后——
掌声与欢呼涌起。
——结束了。
我们朝观众席敬礼之后，往后台方向走去。
「须贺学姊……」
三枝同学带着满脸笑容出来迎接我们。
「表演好棒！沼子学姊和美琴学姊也很棒！」
沼子学姊「嗯」地点头回答，美琴学姊则是以亲近的态度说「谢啦」，并挥挥手致意。
我只是「哈哈」地笑了两声。
「我有一点失误就是了。」
「不——没关系！」
三枝同学还是带着灿烂无比的笑容摇摇头。
「须贺学姊表现得很棒！你听，掌声好大声……」
她真的很开心的样子，为了我们的表演成功而高兴。不过——
对我来说，现在她的笑容只会让我心痛呢……
因为我刚刚的表演只是一段仪式。
为了鼓励眼前这个女孩子的仪式。
还有另一点。
为了让我自己真的放弃眼前这个女孩子——
「听佳奈这么说，我很高兴喔。」
我将心痛的感觉埋藏心底，对着三枝同学微笑。
「谢谢你帮助我许多。」
「哪、哪有，我才没有……」
「是真的，这是我真心的想法。当然还有凉——」
这时候我才惊觉过来。
这里少了一个人。
没有……没有看到凉子学姊的身影，哪儿都找不到。
「佳、佳奈，凉子呢……？」
「呃——」
三枝同学被我这么一问.似乎才总算发现了。
「咦？刚刚应该都还在的啊……」
「她有……看我们的表演吧？」
「大概。不过——」
「……」
凉子学姊——
我在屋内奔波寻找，喘着大气来到礼堂外面，这才看到凉子学姊。
「哎呀？」
这里是礼堂后面，青翠草皮的正中央孤单地长着一棵樫树，简直就像秘密后院。
凉子学姊在这个似乎没有其他人的地方沉思着，仰望着晴朗无云的天。她听见我的脚步声之后回过头，先是睁圆了一下眼，然后才觉得很奇怪似地笑了。
「兰，不能这样就跑出来喔。」
呜……
确实，现在的我还穿着紧身衣。
而且脚上穿着普通的鞋子，整体看起来确实是再奇怪不过了。话说，在来到这里之前，擦身而过的人们似乎都回头看了看我。
不过，重要的是——
「那、那个……」
「嗯？」
凉子学姊带着一如常的笑容歪着头，一副在问「怎么了？」的样子。
「你有看吧……？」
附近没有别人，所以我不是以须贺兰，而是讽访兰丸的身分，用着有点断断续续的语气问她。然后，凉子学姊的表情稍稍变了。
那双清澄的凤眼带着稳重的神色。
「嗯，当然。」
虽然省略了主词，但凉子学姊似乎懂了。
「你觉得……表演得怎么样呢……？」
我压抑住心中汹涌的某种冲动再次问道，凉子学姊则沉默了一会儿。
樫树树枝被清风吹荡着。
过了一会儿，凉子学姊原本紧闭的双唇动了。
「你失误了呢，不过我觉得不错。」
这么说完，凉子学姊露出微笑，正面看着我。
「今天的你，不管怎么看，都是韵律体操社可爱且有魅力的女孩。」
「……」
「但是在我眼里，我觉得你是非常有『男子气概』的男生。」
啊。
糟、糟了……
这个想法瞬间闪过我脑海。因为听了凉子学姊的话之后，会一股脑儿涌出的——
要说什么东西会涌出，就是原本在三枝同学和沼子学姊们面前一直压抑的东西，会一口气从身体内侧涌出来。
不、不行……凉子学姊是特意称赞我的。她说我很有男子气概。
如果在这里没出息地哭了，不就让一切都泡汤了吗？
忍住。忍住、忍住、忍住——但是，就在此时——
「呃……」
我的身体忽然被柔软的东西包覆。
是凉子学姊。
她不知何时来到我面前，用双手紧紧抱住了我,然后她说：
「男生也会有想要落泪的时候。」
「！」
「不过，如果你不希望哭泣的脸被看到——」
凉子学姊的右手扶着我后脑，一把将我的头往前按，我的脸颊也就这样被按到凉子学姊的胸口上。
「那就靠在我的胸口吧，我会往上看。」
凉子学姊的胸部触感既柔软又温暖……
同时——这也是我的极限了。
「呜……」
原本压抑的情绪从身体深处一口气喷发出来。
「呜呜呜——」
不过没关系。
因为凉子学姊说，我可以这样做——
「呜啊……呜啊啊啊……！」
我将脸埋在凉子学姊胸口，然后再也不压抑自己的心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就这样抓着凉子学姊，一口气倒出我所有的情绪。很没出息地哭得唏哩哗啦，而且不断抽泣着。
凉子学姊遵照约定，应该没有看我，只是望着头上的蓝天。
「真舒爽的晴天呢……」
然后小声这么说。
在那一天——
我终于告别了我的初恋——
「我当然是在等我爸——才怪。」
或许是为了让害怕的三枝同学安心，轻佻地笑着的正春手上抱着一把木吉他。
原来如此。
正春今晚在这里表演啊。
「你、你这臭小子，干嘛突然这样……！」
不是刚刚被踹飞的大叔，而是一开始揽住我肩膀的大叔口沫横飞地朝正春怒吼。
啊～～
虽然轮不到我来说——
但还是住嘴比较好喔，大叔。
其实正春在这附近还算是个名人，因为他从国中开始就在站前弹吉他，所以……也曾经被不良份子找过麻烦，但他每次都能打退对方，而且还把对方之后再找来的人全部海扁一顿……只要这种事情持续发生，不知不觉就会传出风声。
也就是说——
不要靠近御影车站的「阿正」——
在我这个年纪左右的人中，知道这条风声的人还不算少，不过这些大叔应该不会知道吧。然而，尽管如此——
「臭?小?子？」
在薄薄的衬衫外面穿着皮外套的正春，以跟三枝同学说话时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低沉声音喃喃道:
「大叔，你刚叫我臭小子？」
正春缓缓看向大叔……等等，说恶狠狠地瞪过去应该比较贴切。哇啊——正春同学，你的眼神锐利到连我这个儿时玩伴都不太想靠近你耶。
大叔们大概总算酒醒了，一个个铁青着脸。也是啦，正春比我高大许多，外表看起来也有点像小混混。虽然实际上不是这样。
正春往前迈出一步，大叔们的脸更是僵了。
「喂、喂……你想干嘛……别过来，不然我要报警了。」
唉啊……
到这种地步了还想叫警察？
正春也嗤鼻一笑。
「然后，要告诉警察自己对女高中生性騒扰了吗？大叔，你白痴啊？」
「你……！」
「这个提议不错呢。」
在大叔反驳之前，我从旁补充。虽然可能不太需要，但总之就是加油添醋。
「毕竟他们碰了我们的身体啊。」
「！」
「是这样吗？」
正春揶揄地问我。
两个大叔彼此看了看对方。
就在这个时候——
「阿正啊，你在干嘛？」
「我们一直在等你耶。」
从站前圆环那边走来了四、五个女孩子。每个都染了头发，身上挂着许多叮叮当当的饰品，打扮得相当花俏。我想她们应该都是正春的粉丝吧。
「嗯？那两个女生是谁？」
「啊——是斋京学园的制服耶，好可爱！」
「阿正认识她们？」
「认识其中一个。」
那群女生其中之一这么问，正春很干脆地回答。
「她们是跟我同校的朋友。至于那边的性骚扰大叔我就不认识啦。」
女生们突然骚动起来。
「咦？怎么回事？这些大叔们不会落伍地还说要援交之类的吧？」
「然后被拒绝之后就发火了吗？」
「哇，烂爆了……」
「也不看看自己的长相跟肚皮是什么样子——」
女生们接二连三丢出批评的话语，让两个大叔脸色愈发铁青。
这两个大叔大概会有1阵子心中出现阴影吧——说真的，对两个大叔而言，这些女生比正春还难搞多了。用讲的绝对讲不过，如果想诉诸暴力，就要有被正春招呼的心理准备。
不过一点也不值得同情就是了。
「喂，那个……」
「嗯，好……」
两个大叔似乎总算决定落跑了。一个大叔扶起那个被正春踹倒在地的大叔，两个人一起(还特地不跟正春对上眼)准备离去。
「好啦好啦，两个嚼心大叔退场?」
「这种时候应该洒什么啊？胡椒？」
「洒盐啦。不过盐还有其他用途吧，不要拿来浪费在这种垃圾上面。」
「哇哈哈，说得对?」
女孩们再次将谩骂抛向大叔背影的方向，正春接着一脚踢飞地上的空罐，压扁的罐子在空中水平飞出，精准地命中其中一个大叔的屁股。
「！」
大叔按着屁股回头’正春又压低了声音说：
「大叔，我已经记住你的脸了啊。」
要我来解读这句话的意思呢，就是——
下次要是再敢造次，就休怪我无情——这样吧？
大叔们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圆环另一边。
「阿正，干得好。」
「其实我没想到真的可以打中。」
「你们没事吗？」
「这附近啊——最近有很多那种白痴出没,你们要多注意一点喔？」
「有没有被怎么样？」
女孩们这回转而慰问我和三枝同学。
这些女孩都是好人呢。应该说，西装笔挺的大叔是那种样子，但这种看起来很不正经的人却是这个样子，让人有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正春接近三枝同学，窥探一下她的脸。
「三枝，你还好吗？」
「啊，嗯……榊同学,谢谢你……」
「你也没事吗？」
接着问我——嗯？正春,你有发现是我……吧？
哎，不管有没有发现是我，我该做的事情都不会变。
我点点头响应正春的问题。
「嗯，没事，谢谢你的帮助。」
「这一带入夜之后的情况不太好，最好趁天还没黑之前快点回家喔。」
「明白了，我们会这么做。」
「那先这样啦。」
正春微笑挥挥手，跟粉丝们一起热热闹闹地往圆环方向过去。应该是要回去继续表演吉他吧。
嗯——
正春，我觉得你有点，不，相当帅气耶？
如果我真的是女孩子的话，光是刚刚离去时的那个爽朗笑容，就够醉人……等等，我在说什么鬼话啊。
比起这个——
「佳奈……？」
三枝同学又揪住了我的制服袖子。
她的手已经停止颤抖，但还是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也绝对算不上开朗……这也没办法吧。三枝同学很认真，而且是个乖巧的女孩子，虽说运气很好，正好碰到正春出手相助，可是刚刚的一连串事情还是吓到她了吧……
还有正春果然发现我的真面目了。按平常来说，正春不可能丢下这种状态的三枝同学一个人自己走掉的。他的意思就是说，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收尾。
「佳奈，我们回去吧……嗯？」
「好、好的……」
不过，好不容易响应了我的三枝同学，却仍是低着头。
氺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三枝同学家的正确位置。
只是之前听葵大致提过，离车站并不远。
当然，我从一开始就打算送她回家。尽管不远，不过毕竟现在晚了，特别是御影车站这一带，站前虽然有不少店面，而且灯火通明’但只要稍稍走远点，突然就变得没什么人影。
不过——
「……」
「……」
我们彼此不发一语地走在被朦胧的路灯照耀的道路上。
……呜呜
这样又回到最开始的状态了。
不，比那还糟糕。
要是这样直接让三枝同学回家，可能……不太好？说不定会让家人担心？
但是，我找不到可以答腔的话题。而且三枝同学的气氛阴沉到一个不行，更重要的是，我不像葵那样擅长用开朗的玩笑缓和场面。
正春，对不起。
这个任务对我来说似乎有点困难……
当我在心中嘀咕这种事情的时候——
「……那个。」
「呃——」
「我家，在这里……」
「啊，啊啊。」
仔细一看，在马路中间驻足的三枝同学背后，有一幢被围墙围起的两层楼透天厝。是在这附近很常见，带有几分洋房色彩的一般住家。
就在我想这想那的时候，就走到家了啊……
「这、这里就是佳奈的家啊。」
我有些意外似地这么问，三枝同学便微微点头。
「是的。那个，学姊呢——」
「啊……我吗？我——呃——在还要再过去一点的地方。」
「一个人不要紧吗？我想我爸爸应该已经回家了，可以请他开车送你。」
「没、没问题啦。其实很多人都打不赢我呢。」
……虽然是自己说的，但这种说法好像有点超过。
不过，这句话似乎让三枝同学觉得放松一点了。
原本阴沉的表情变得开朗了一点的她，就这样鞠躬说道：
「不光是榊同学……刚刚也谢谢学姊帮助我。」
「啊，不客气……」
这时候我想了一下。
然后有点犹豫地说：
「那个……我才要说声对不起。」
「咦——？」
抬起头的三枝同学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我急忙补充：
「呃，那个，就是说啊……因为我丢下你一个人，才会害你遇到那种事情——」
……而且原本就是因为我个人的因素，才丢下三枝同学一个人的。
「加上……说起来，佳奈你之所以晚归，都是因为留下来等我的关系。你是担心我对吧？」
「……」
「所以，今天真的很抱歉。之后如果我留下来练习，你也不用担心，先回家吧。」
三枝同学直直地盯着我看。
率直又漂亮的眼眸。
这反而让我有点坐立难安，因而别过了视线。因为要是这样被盯着看，会有种打从心里觉得自己很没出息的感觉。仔细想想，我真的从来没在三枝同学面前好好表现过……刚刚也是正春出面搭救的。
我丢下「那，我先走了」这句话，打算离去。
虽然不知道这算不算处理好，但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然而——
「道谢——」
三枝同学突然小声说。
「咦？」
「其实我会等学姊的理由……不是那样。」
这句话让我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三枝同学没有看我，而是看着脚边的漆黑地面。
「其实我是想跟须贺学姊道谢——」
道谢？
「你刚刚不是道谢过了？」
「不是这样。」
三枝同学又重复了一次。
「那个……」
三枝同学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像下定某种决心似地在裙子前方紧紧握住右手。
「须贺学姊……今天练习的时候，你有顾虑到我对吧？」
「咦……」
「就是要我帮你拍影片的时候——」
啊！
我差点大叫出声。
三枝同学发现了啊。
我果然不行。
跟葵相比，实在是差远了。其实我自己以为已经做到不着痕迹了呢……
「啊，呃——」
死心了的我抬眼看看三枝同学。
「我太……多事了吗？」
「怎么会！」
三枝同学猛力摇头。
「我很开心的。」
「这、这样啊。」
那就好。
不过……
在我看来,现在三枝同学的表情不知为何，与其说是高兴——
「所以我想我要好好道谢……」
这么说完，三枝同学紧咬嘴唇。
「今天真的很谢……谢……」
「……」
「谢、谢……」
就在这瞬间——
水珠从三枝同学眼中落下。
「叹，哎呀？」
三枝同学发现这件事，想用手背将之抹去，却怎么也抹不完。
「为什么……咦……？」
啊啊……
我终究让她哭了……
不过，三枝同学，为什么——
2
「来，请喝。」
「啊……」
我从自我们眼前的便利商店买来的乌龙茶和红茶中，选了小宝特瓶装红茶递给三枝同学。附带一提，乌龙茶虽然是冰的，但红茶是热的。印象中姑且不论夏天，三枝同学在这种天气的时候都会喝热饮。
这间便利商店的前面就有一个派出所。
如果待在这里，应该不用担心会被奇怪的人找碴。
「好温暖……」
从我手中接过宝特瓶的三枝同学以双手包住它，然后才轻轻地「啊」了一声。
「那个，钱……」
「啊，不用啦，不用。」
我制止了打算从书包拿出钱包的三枝同学。
「可是——」
「这是我擅自买的啊。」
嗯？刚刚那个算耍宝吧？
「而且我是学姊。」
「可是……」
「嗯?如果你不管怎样都很介意的话……」
我故意歪头。
「那就当作庆祝吧。」
「咦？」
「庆祝你加入社团。虽然晚了一天就是了。」
我为了要缓和三枝同学的情绪，故意尽量以俏皮的口气说道。我把在家门前哭个不停的三枝同学带来这里。
因为,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总觉得就那样让她回家不太妥当——
听到我的话，坐在店前面长椅上的三枝同学总算露出浅笑。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地享用了。」
「嗯。」
她「吱」地一声扭开宝特瓶盖。
将瓶口抵在唇边,喝下一口之后，三枝同学才呼了一口气。
「真好喝——」
「哈哈，这是普通的瓶装红茶耶？」
「不过真的很好喝。」
「是吗？那就好。」
三枝同学已经不再流泪。
我也打开宝特瓶盖，用乌龙茶滋润喉咙。
呼……
冰凉的水分传递到身体每个角落。
话说，像现在这样的状况，还真有点奇妙。
仔细想想，我过去从来没有像这样跟三枝同学聊过。当然，三枝同学是葵的朋友，葵是我的儿时玩伴，我们几个还满常凑在一起的。但是我每次出现在三枝同学面前，都会变得很紧张，连话都说不好。
只不过……
尽管如此，她的身影还是深深烙印在我眼中。
她听到葵的玩笑话会腼腆地笑，偶尔会露出困扰的表情。
我总是留意着——
「学姊也……」
「嗯？」
我想到一半，三枝同学突然问我。
「须贺学姊也常来这间便利商店吗？」
「啊……不’还好。」
「你有说过，国中时不住在这边？」
这间便利商店也开好多年了呢——三枝同学补充之后，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说你有学过芭蕾……那么国中时一直都在练吗？」
「唔?」
我先喝了一口乌龙茶，然后歪头。
「并没有特别专注就是了。当时我还学了不少东西。」
听到这个，三枝同学先是稍稍眨了眨眼，然后轻轻笑了。
「嗯？怎么了吗？」
「啊，不……」
三枝同学依旧保持微笑。
「问你名字的时候我也说过，须贺学姊真的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男生呢。」
不、不妙，现在我是「须贺兰」的身分，比较能够保持平常心跟三枝同学交流，结果就一个不小心太得意了。不过她好像还没有发现。
可是，一定要更小心点了。
「是、是这样吗？」
「嗯，多少有点像。」
这么说完之后，三枝同学「啊」了一声。
「对、对不起，竟然说学姊像男生……很失礼呢。」
「没、没关系……」
其实别说失礼不失礼了，我倒希望自己能保持「男生」的身分啊……
这微妙的立场该怎么办呢。
「我、我不介意的。」
「那、那就好……」
在彼此顾虑到对方之后，又陷入一阵沉默。
中途便利商店的门只开了一次，从里头出来一位客人，瞥了我们一眼之后，就直接坐进停在停车场里面的车，「轰隆隆」地扬长而去。
店面的灯光在一片漆黑的夜晚显得无比醒目。
不知为何，我有种这好像照耀漆黑大海的灯塔般的感觉。
我的乌龙茶剩下一半的时候，三枝同学再度开口：
「……对不起。」
「咦？」
「我突然哭出来……应该吓到你了吧？」
「啊、这个、嗯、确实、有一点——」
我其实吓坏了。
我认为原因不光是在车站前发生的那件事情……虽然是我的直觉，不过当时的三枝同学给我这种感觉。
但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更不明白原因了，只能困惑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可以……问你原因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
三枝同学又沉默了一会儿。
等到她再度喝了一口红茶之后……
「国中毕业的时候……」
呃——
「我被刚刚说过的那个男生告白了，他说他喜欢我……」
「……」
三、三枝同学，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手上的瓶装乌龙茶已经没那么冰凉了。
明明在这种节骨眼上，但我的脑袋一角却想着「啊——要是刚刚买了碳酸饮料那就惨了，肯定都没气了，还好买了茶」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或许是一种轻微的逃避现实行为。
「我……很惊讶。」
三枝同学不是对着我说，而是凝视着自己手中的宝特瓶。
「我完全没想到那个男生是有勇气做出那种事的人，也没想到他会那样对我说——」
啊，嗯……
说……说的也是呢，我过去根本没怎么和三枝同学好好说过话……她会惊讶也是当然的……突然被一个不算太熟的人告白……所以……
别再说了……
就算是我，还是会害怕继续听三枝同学……之后要说的事情。
「不过——」
啊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自己也很清楚，这样给你造成麻烦了——
「我却觉得那个男生很了不起……」
——咦？
「我绝对做不到。」
她小声地说,用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宝特瓶标签。
「我绝对没办法向喜欢的人告白……」
「……」
在方才吹过的风带动之下，便利商店垃圾桶外的塑料袋发出「沙沙」的声音。
「……啊，呃——」
我沉默一会儿，强行动起僵硬的双唇，接着——
「佳奈喜欢的……另有其人吧……？」
——试着再确认一次当时给我当头棒喝的事实。
然后，三枝同学很明确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是的。」
……呜。
明明就只是问了已经知道答案的事情，并获得了已经知道的结果。
但我的内心却跟当时一样抽痛了一下。我到底在干嘛啊——
就算现在再问一次，三枝同学的响应也不会改变啊……
「不过……我还是无法像那个男生一样，对自己喜欢的人表白。」
「为、为什么……？」
因为葵跟三枝同学一样是女生？
还是说——
「因为我只是被对方保护着。」
但，三枝同学只是这样回答。
「呃……？」
「我喜欢的人，应该只是把我当成朋友吧。」
三枝同学在张口结舌的我面前寂寞地微笑。
「不过对我来说，那个人不是对等的对象。」
「对等？」
「我想对那个人来说，我应该什么都不如——」
「没这回事……」
「啊，不、不是这样的。」
我不禁提高声音(不光是为了三枝同学，也是为了葵抱不平)，三枝同学连忙摇头。
「对等这个说法……其实不太恰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跟她并肩而行，总是在她的背后，受到她保护——」
所以说……
不。
我也没办法斩钉截铁地说「没有这回事」——
我忽然想起。
那的确是在升上国一一没多久的时候。
其实我到那时候才第一次跟三枝同学同班。然后葵也同班。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喔？不过，该怎么说——
就是——
女生啊，通常很快就会在班上形成小圈圈，或者说类似派系一样的团体对吧？
不过三枝同学原本个性就不太积极，加上脚不方便，结果就没有加入任何一个小团体。当身边的女生都各自在小团体里面开心地玩闹时，只有她一个人孤伶伶地坐在椅子上。
然后，其实葵自己也属于这种不加入特定小团体和派系的人。只不过葵的情况跟三枝同学完全相反。葵不是无法加入，而是不加入也没太大问题。她本来就是个个性开朗的人，不论跟谁都能很快打成一片；再加上擅长运动、又是田径队的王牌，拥有任何人都认可的特殊能力。简单来说就是独立于班上女生小团体之外，而且每个团体都会买她的帐，跟大家处得很好。
而这样的葵因为喜欢三枝同学，就跟她成了好朋友——
之后的状况应该不用赘述了吧？
三枝同学透过葵也融入了班级之中，变得跟谁都处得不错。只要她落单，葵就会到她身边，然后想跟葵说话的其他人也会过来，或者葵会自己找来其他人聊天。这么一来，三枝同学就可以一起——连我都常常看到这样的情况。
说不对等或者被保护等等，有点太夸张了吧……
不过，我也认为确实因为葵在她身边，所以让三枝同学获得不少帮助。
然而——
「那个，尽管如此……但这跟佳奈喜欢那个人应该是两回事吧……」
我战战兢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三枝同学将目光从宝特瓶上抬了起来。
「或许是这样吧——不，我想学姊说得没错。」
「既然如此——」
「不过，还是不行。因为我拿不出自信和勇气。」
那是因为三枝同学的情况跟我不同,喜欢的对象——葵跟自己一样是女生吗？
状况完全不同的关系……？
「我认为……我只是胆小。」
大概是说着说着口渴了吧，三枝同学又喝了一口红茶。
「并不是害怕被拒绝之类的……因为我并不怎么喜欢自己——我不认为自己是可以跟对方并肩同行的人，更别提去跟对方说『请喜欢我』之类的……根本不敢传达自己的心意……」
「……」
是这样子吗——
「所以，当我被刚刚说的那个男生告白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他很了不起。其实我擅自以为那个男生跟我是同类，因为他总是表现得不太有自信、有点手忙脚乱的感觉。」
呜呜……
我想那是因为在三枝同学面前才会这样……
「不过，当时我就知道不一样了。那个男生比我更加勇往直前……不，不光是在那个时候。我想，现在一定也是——」
「……」
「我觉得好不甘心。」
「不、不甘心？」
我傻眼似地回问，三枝同学就「是啊」地点点头。
「然后觉得自己好没用——所以心想不要输给那个男生。」
「呃……」
「让我下定决心加入韵律体操社的理由，其实是这个。」
啊……
我差点反射性地惊叫出声，不过在危急时刻忍住了。
三枝同学该不会——
「虽说我本来就喜欢韵律体操，但……」
三枝同学边说，边用没有拿宝特瓶的那只手抚摸右腿。
「一开始我自己认为连当经理都没办法而放弃，但那个男生跟我不同，进入高中之后也很努力，不断往前迈进。」
我想这大概是——
葵把我打算加入空手道社的事情告诉三枝同学的时候……
三枝同学应该就是在说那时候的事情。
至少我也只想得到这个可能性。
三枝同学跟状况外的葵不一样，她一定察觉到我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了,所以——当然我自己根本没想过要比三枝同学更勇往直前，或者是赢还是输之类的事情。
不过……我真的只想得到这个可能……
「我得知这点，就觉得我也该跨出一步了。让我对自己更有自信一点……不要老是被人保护，而是能不能去找出自己做得到的事情，这样。」
所以三枝同学就选择了韵律体操社。
……嗯，确实，那里没有会无条件帮助三枝同学的葵，所以她必须学会从零开始，想办法找出自己的归属。
而且不藉助任何人的力量，全凭自己的本事。
「所、所以……」
我问道：
「如果变得比较有自信了……你会向喜欢的人告白吗？」
「我不知道。」
三枝同学立刻回答。也、也是啦，毕竟是同性嘛。刚刚也说过，她的情况跟我又不太一样。
「不过，我不想被那个男生甩开。因为他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
「……」
「可是……」
三枝同学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
「结果……可能还是不行吧。今天练习的时候，要不是须贺学姊帮了我一把，我一定又会像以前那样什么也做不到……」
「这——」
「刚才也是，还好有榊同学和学姊，我自己都只顾着发抖……」
「……」
「想到这里，就忍不住——」
流下泪水……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原来如此——
我总算发觉了。
回想起来，昨天来申请入社的时候，三枝同学也是非常紧张。我自己当下陷入一片混乱，所以并没有想太多，也觉得应该是三枝同学的个性本来就如此。
不过，事情没有这么单纯。
三枝同学……
你一直很不安啊。
虽然下定决心了，但还是会怀疑自己做不做得到。
所以才那么紧张。今天练习的时候也拚命地寻找自己可以做的事情——
「啊……」
回头望望便利商店内的三枝同学小声地说
「已经这么晚了。」
店内的墙上挂着时钟，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学姊，差不多……」
「啊，好的——」
我这才回过神来。
三枝同学把空的宝特瓶丢进垃圾桶，然后对我深深一鞠躬。
「对不起，我讲了那么多。」
「没关系……」
「不过，能讲给学姊听，让我觉得舒服了许多。」
「这样啊……」
我茫然地回应后，突然回过神来。
「啊，不……我才要抱歉，耽误到这么晚——佳奈，你会不会被父母骂？」
「我在学校时就有通知过会晚归了。」
三枝同学微笑着这么说。
「而且我父母对这方面比较宽容。」
「这样吗？」
「嗯。倒是学姊没问题吗？」
「啊啊，我家应该也……」
妈妈应该还在工作吧。只要她预先告诉我会晚归的时候，基本上都不可能在十点前回家。
「那么佳奈，我们一起——」
「啊，没关系。就在前面而已。」
「可是……」
「没问题的。那么……谢谢学姊请我喝茶。」
三枝同学再度恭敬地行礼，然后一如往常地稍稍拖着右脚迈出脚步。
确实，从便利商店这边，很快就可以到三枝同学家。
应该说，从这里都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家的屋顶。嗯，所以这方面应该不用太担心。
不过……
「佳……佳奈。」
我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出声呼唤准备离去的三枝同学背影。她听到之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是？」
「那个……」
这时候我又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说。
「佳奈……你应该不会退出韵律体操社吧？」
三枝同学在便利商店的灯光照耀之下，稍稍睁大了眼睛。
我急忙补充。
「不、不是……那个，我知道这当然不是非正式社员的我有资格干涉的事情……」
「……」
只不过，即便如此——
看着这边的三枝同学眼中映着我的身影。
不是讽访兰丸，而是身为须贺兰的我……
当我们彼此面对面的时候，我又脱口而出了：
「不、不会办不到的。」
「呃——」
我快步走到发出惊讶之声的三枝同学面前。
「一定可以的。」
「须贺学姊？」
「因、因为啊，佳奈跟我不一样，以前有练过韵律体操。」
啊。
我很自然地握住了三枝同学的手……
不过都来到这一步，已经停不下来了。
「好吗？所以你要加油……对、对了，你能不能帮我？其实我也很不安。我担心能不能胜任替代凉子学……不，凉子的工作。」
被我握着手的三枝同学张口结舌。
「所、所以……如果佳奈能够以经理的身分在各方面帮助我，我会很高兴，也会受益良多的。」
「那、那个，可是我……」
「就这样！」
我打断三枝同学的话，稍稍加强了手中的力量。
「让我们一起使迎新会圆满结束吧。」
「学姊……」
「绝对、一定要招收到很多跟佳奈一样一年级的新生加入韵律体操社——」
我以灌注了心中各种情感的眼神.直直地望着三枝同学的眼眸。
三枝同学先是眨了眨眼睛——
「好的。须贺学姊，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然后露出了今天最灿烂的笑容，点点头。
氺
人类真的很了不起。
是很了不起，但我自己是个笨蛋——
这种想法在我跟三枝同学道别，踏上归途时闪过脑海。
没想到我的告白以及加入空手道社的决定，让三枝同学有了那样的想法……
换个角度来看，我的所作所为可能会彻底改变三枝同学的高中三年生活吧？
这点好了不起。虽然很了不起，但我觉得自己是笨蛋。
我根本没想过自己的行为会怎么影响三枝同学。我只想着自己，根本没想过被我告白的三枝同学是作何感想——
哈哈……
当然会被甩吧。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本身或许就是独断且单方面的。
只不过，奢望他人能给予回应这点似乎就不对了——
我是这么觉得。
然后还有另外一件蠢事。
我刚刚终于明白了。
其实，我还喜欢三枝同学……
说什么春假期间我已经放下了，这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即便被那样斩钉截铁地拒绝，我还是想再次确认三枝同学的心意。
我会无论何时何地都以双眼跟随三枝同学的身影，以耳朵追踪她的声音，是因为——
没想到直到现在才发现……
我不仅没有考虑对方，甚至也不了解自己的心情……真的烂透了。
但是，现在我清楚地明白。
『让我们一起使迎新会圆满结束吧。』
当然，我也没打算在代替凉子学姊的表演上偷懒。
我现在打从心里期望迎新可以成功。
因为……我还是喜欢三枝同学。
即便她不喜欢我、即便她关注的是葵而不是我。
我还是不想看到三枝同学悲伤、不安的表情。
所以如果三枝同学有所不安——
我就想抹去那些不安——不，即便做不到这种程度，但只要能够稍稍鼓励到三枝同学的话……
当然，这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是我擅自单方面这么认为的，我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真的能让她不再不安，也可能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而且，能够鼓励现在的三枝同学的人，并不是我「讽访兰丸」。
可是……
就算诚访兰丸不行，但须贺兰说不定就可以——
跟三枝同学一起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并且让迎新表演圆满结束，使韵律体操社可以招收到很多新社员。
如果这么做可以让三枝同学增加一点自信就好了。
但，要达成这一点……
氺
在洒落的朝阳之中，我以须贺兰的模样站在练习场的玄关前。
附带一提，我是拜托葵一大早来帮我变装的。
现在是早上八点。今天早上的集合时间是九点，练习场内当然空无一人。
不过我知道。
只要状况允许，那个人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早出现在练习场。仔细想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这样。
从茂密的杂木林那一边，传来节奏优美的脚步声。
脚步声渐渐化为人影，那个人出现在我的面前。当她看见站在玄关前的来客时，一时之间露出意外的表情，之后便挂上微笑。
「兰，你来得真早。」
——去做现在的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
我想让迎新会圆满成功。
但是要达到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要藉助这个人——凉子学姊的力量。
3
「佳奈，准备音乐。」
「是！」
接受凉子的指示之后，三枝同学来到播放器前面，我则是拿着彩带站在垫子上方。
附带一提，表演时使用的伴奏音乐是将TheSupremes的『Youcan’thunylove』以稍慢的节奏重新改编过的版本。原版以前也曾经由其他歌手翻唱之后拿来当电影的主题曲，但我们用的改编版并没有歌声，因为韵律体操的伴奏不可以有歌声和台词。不过这次毕竟不是参加比赛，就算有歌词应该也没关系。
「放吧。」
「好的。」
三枝同学按下播放器的按钮，明快的旋律开始在练习场内流动。我当然也同时动了起来。我遵照凉子学姊的指示，要求每个动作都要正确做出，并且全神贯注。
然而——
「啊……」
以曲子的分布来看，那是在最开始的前奏结束，即将进入主旋律的时候——
背部大大地往后仰，并抬起一只脚的我失去了平衡。我的重心脚绷得紧紧的，彩带的前端也直接拖到了地上。
「停！佳奈，按停。」
「好、好的。」
凉子学姊严肃的声音响起，曲子遭到暂停。
唔，嗯——
身穿紧身衣的凉子学姊来到垫子上，往我身边过来。
「这边好像是难关呢。」
凉子学姊对恢复站姿并且歪着头的我这么说。
我以不是身为后辈，而是同学的口气，小声地说：
「对不起……」
「别道歉，根本没功夫道歉。」
「啊……嗯，好的。」
「我知道很难，不过这里是你最值得发挥的场面之一,一定要练到好。」
没错？
对于最大卖点是身体柔软度的我来说，当沼子学姊和美琴学姊退到后面，然后我在观众面前大大别曲身体的这个场面，绝对不可以失败。
如果只是抬脚，并且要保持平衡的话，其实并没有那么困难……
不过，实际上这个场面还加入了旋转动作。至于彩带这边只要顺势就可以了，不用太操心。
——抬脚扭身。
——单脚旋转。
将动作拆开来看，彼此都不是什么难事；但只要两个动作合在一此，难度就会三级跳。要是太注意平衡，旋转就不够例落；要是太注意旋转，那又很容易失去平衡。
「嗯……」
凉子学姊歪头呢喃。然后——
「佳奈，刚刚这边，把音乐倒回去一点。」
「啊，好的。」
「兰，你仔细看好。」
曲子在三枝同学的操作之下从途中开始，凉子学姊先是聆听了一下，抓准我失败之前的时机，跟我一样一举抬脚，弯曲背部,然后配合曲子一个转身。
……唔——
虽然没有拿彩带，包着绷带的左手腕动作也省略了，但排除这两点，她的转身真的可谓完美，平衡度完全无可挑剔。为什么呢？虽然我觉得一定有一些跟我不一样的地方，但我就是不知道哪里不一样。
这时候，凉子学姊要三枝同学暂停音乐，并且询问她。
「佳奈，你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除了手腕和彩带之外，刚刚我的动作跟兰的动作有哪里不同？」
「呃……」
三枝同学眨眨眼,然后一脸认真地思考着，接着才战战兢兢地——
「那个……有可能是我误会了。」
「没关系，你说说看。」
「跟凉子学姊相比，须贺学姊的左肩看起来比较下垂一点，然后就是身体太早往旋转方向拉过去——」
左肩下垂……
啊！
原、原来如此。
「旋转的念头太强烈，导致轴心往旋转方向偏了过去……所以才无法平衡……」
我低声说罢，凉子学姊交替看了看我和三枝同学的脸，微笑着说：
「想旋转的念头强烈并不是坏事，因为不这样就无法旋转。不过太过强烈的话反而会转不好——陀螺之所以可以长时间转得漂亮，就是因为轴心永远与地板保持垂直。好好记住这一点，再来一次吧,兰。」
「嗯！」
我轻快地回答，瞥了站在播放器前的三枝同学一眼。
三枝同学也看着这边，很开心地微笑。
我回她一个微笑，然后看看在自己面前的凉子学姊。
凉子学姊在只有我看得到的情况下，用眼神对我示意。
氺
在那个星期六早上——
我等待凉子学姊来到练习场的时候——
我们一起进入除了我俩之外没有任何人的韵律体操社练习场，凉子学姊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
「喔——」
我说完之后，跷着腿坐在窗边椅子上的凉子学姊以不带特殊感情的声音响应。
「你想要磨练『男子气概』的理由是这个啊。」
凉子学姊再次低喃了「原来如此……」之后，抬头看了看站在椅子前面的我的脸。
「所以？告诉我这件事情之后，你想怎么做？」
「我想进行特训。」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想请凉子学姊替我特训。」
要让迎新会的表演成功的话，我想只靠埋头苦练是不够的。
离正式表演没多少天了，虽然有练过芭蕾的经验，但在韵律体操这块领域上，依然是个大外行的我，如果想在短时间内提高水平，无论如何都需要这个人的帮助。这个知道「真正」的表演是怎么一回事，也知道要怎么去完成它的凉子学姊——
从开始说到现在，凉子学姊第一次笑了。
「即便是现在,我想我也是挺严厉地在鞭策你耶？」
「要更严厉一点，我想拜托你更加强训练强度。」
「因为你想完成目前的自己所能做到的最佳表演？」
「是。」
「想跟佳奈一起让迎新会圆满结束？」
「是。」
「想让佳奈鼓起勇气？」
「是。」
「即便你知道，这样做佳奈可能会感谢的是『须贺兰』，而绝对不是『诚访兰丸』也没关系？」
「是的。」
我一一回答了接二连三的问题。
然后凉子学姊大大呼了一口气，之后耸耸肩。
「身为一个参加竞技比赛多年的人，我必须告诉你——尽管只是迎新会上的社团介绍，但在表演之中不宜掺杂额外的想法，要专注在表演上。」
「对不起……」
「不过——也对。」
凉子学姊不是对着我，而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要是我们站在你的立场，或许会得到不同的结论……但你的决定不坏。」
「……」
「至少对你来说不坏——并不坏。我想一定是这样。」
凉子学姊反复说完之后，又呼了一口气，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看了看自己的手边。
「差不多了吧……」
这回不知为何喃咕了这一句，凉子学姊站起身子，然后当着我的面，将手挪到左手腕的绷带上。
「？」
我狐疑地歪头，凉子学姊又笑了。她的右手手指拉开绷带上的结，顺畅地解开了绷带。
咦？
绷带之下什么也没有。
没有肿、没有看到贴布，加上凉子学姊自己甩了甩手腕，看起来没有什么障碍，也不像会痛……
在愕然的我面前，凉子学姊说道：
「我说过是轻微的扭伤吧？已经快好了。」
啊……
「确实，现在还没办法参加正规的练习，不过应该勉强可以赶上迎新表演。」
「那么就表示……」
「对，不用找人代打。找你代打有一半本来就只是借口，其实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让你试试看韵律体操——你可以对我发脾气。」
「不、不用……」
「对不起,我就是这种个性。不过那也到此为止。」
凉子学姊忽然放松肩膀的力道。
「你不是出于害我受伤的责任感——而是出于别的理由想表演的话，我也有该对你说清楚的事情。」
「……」
「确实，按现在的状况，我到当天为止都不能进行太剧烈的练习，不过在迎新会上演出本身倒是可能的。而且，有一件事情我可以用我的选手尊严挂保证……」
这瞬间，我明白了。
刚刚本来笑着的凉子学姊脸上失去笑容。
她以前所未有的诚挚眼神直直地看着我。
「即便现在对你魔鬼特训，你也做不出比我更好的表演。」
「！」
「就算因为受伤而没办法好好练习，但我还是能够做出超过你的精彩表演，失败的机率也比你低很多。也就是说，比起代打的你，由我上场表演成功的可能性会高出许多。」
我想，这是不容扭曲的事实吧……
「好了，在这样的前提之下……」
凉子学姊迈出一步，靠近了我。
「你想怎么办？还是想自己上场吗？」
我认为这是学姊——在问我到底有多大的决心。
凉子学姊说她不需要找人代打，但却没有叫我不要代打。
确实，如果凉子学姊可以上场，那么比起让我代打，由她自己登台，成功的可能性会更高。但这样不行。
因为跟三枝同学约好，要一起让迎新会圆满成功的人不是凉子学姊,而是我须贺兰——而现在凉子学姊应该就是在测验我的决心。
特意做出高风险的选择——没错，换句话说，这其实说穿了就是我的任性。是我想鼓励三枝同学的任性妄为，是我自己的问题，跟凉子学姊的伤势没有任何关系。凉子学姊不仅指出这一点，也没有要勉强我继续代打的打算。她的意思是，选择权在我手上……
我低头看了脚边的地板一眼。
接着立刻抬头。
然后直直地凝视着凉子学姊的双眼。
「我做……不，我想做，请让我代打。」
我这么回答。
在早晨凛然气氛下的练习场瞬间陷入寂静，然后——
「很好。」
凉子学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一如往常地用食指戳了戳我的鼻头——
水
「那小兰，明天见啦?」
「不要忘了锁门啊。」
「须贺学姊，对不起，我先告辞了。你也别练得太过头喔。」
当天的练习结束之后，换好衣服的美琴学姊、沼子学姊、三枝同学拿着书包准备回家。话说今天已经是星期三了。
迎新会就在后天，还有两天。
穿着紧身衣的我笑着对沼子学姊一行人挥挥手，看到她们三个人(特别是三枝同学)都踏上归途之后，又回到练习场的垫子上。
手握彩带的棍棒，摆好姿势。
呼……
那么从头再来一次——
但，就在此时……
「兰，先到这边吧。」
里面房间的门打开，换好制服的凉子学姊从中出现。
她用带着一丝困扰笑容的成熟面孔看着我。
「努力不是坏事，但要是持续操练已经疲劳的肌肉而受伤，那就本末倒置了。」
「可是，那个……」
「你是那种一旦决定，就会一股脑儿往前冲的类型呢。」
凉子学姊应该确定三枝同学已经回家了吧，所以用对男生的口气跟我说话，并轻轻笑了。
「啊——不过一开始到这里来的时候，好像也是这种感觉？」
「是、是这样的吗？」
「嗯嗯。
凉子学姊再次露出笑容，但马上改变表情，严肃地叮咛我。
「好好休息也是很重要的。」
「可是……」
「而且后天就要正式上场了，身为我的代打，我不允许带着肌肉疲劳演出，导致动作不流畅的情况发生喔。」
呜……
要是说成这样——
「我、我明白了。」
不过不动动身体，我还是会不安……
当我愈是了解韵律体操，就愈担心自己是不是应付得来。
或许我的想法反映到表情上了吧。
凉子学姊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态度摇摇头，然后觉得很好玩似地笑了。
「怎么了？」
「不，我只是觉得……」
我这么问，凉子学姊依然笑着，打开了旁边的窗户。凉风从已经天黑的户外吹了进来。
凉子学姊直接坐在窗框上，然后说道：
「我只是想到我刚开始练韵律体操的时候，也是像你这样。」
「啊……」
「每天每天都想着要怎么办才能做好，烦恼着为什么自己做不到这个动作，跟姊姊一起每天练到很晚……」
「咦——姊、姊姊？」
「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我一表示惊讶，凉子学姊就有点不悦地瞪了我一眼。
「我不能有姊姊吗？」
「啊，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以我来看，凉子学姊真的很有成熟姊姊的感觉。
我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凉子学姊身为「妹妹」会是什么样子——
「那、那个……就是说凉子学姊小时候，都跟姊姊一起练韵律体操了？」
我急忙转变话题，凉子学姊也很快地恢复成原本的表情，「嗯——」地歪头。
「算是一起吗——最开始的时候是姊姊先练的。不过没隔多久我也开始练了，所以程度应该是差不多。」
「喔——」
跟凉子学姊程度差不多的姊姊啊……喂。
那不就是相当了得的选手吗？
该不会是有点名气的选手吧。
「那姊姊现在也还在练韵律体操吗？」
我只是随口问问。
不过——
听到这个问题，凉子学姊身上的氛围稍稍变了。
她瞥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坐在窗框上，看着窗外。
「天知道她有没有继续练呢。」
「啊？」
「因为她已经到了我见不到的地方去了。」
呃——
「她得了有点罕见的病，然后三年前左右就……」
啊……
我登时说不出话。
这、这个意思就是说——
凉子学姊依然看着窗外。
飘逸的秀发受到夜风的吹拂，美丽的侧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现场如沉入水底般一片寂静。
「呃……那个……」
我正想说对不起的时候——突然改变了想法。
现在道歉也怪怪的。
因为最开始提起这个话题的是凉子学姊，要是我这时候道歉了，就会……说法虽然有点奇怪，但好像我在同情凉子学姊，这样反而对告诉我这件事情的凉子学姊有些失礼。
所以我——
「如果……还有继续……就好了呢……」
「咦？」
「啊，不、不是，就是说,那个」
我在回过头来的凉子学姊面前，慌忙挥动拿着彩带的棍子的右手。
「因为凉子学姊还持续练着韵律体操……」
「……」
「这、这应该代表凉子学姊喜欢跟姊姊一起练的韵律体操。」
「……」
「所以说，那个……如果姊姊也……」
……嗯，而且……
虽然凉子学姊平常会讲些出乎意料的话，又喜欢捉弄人。
但只要扯上韵律体操，她就绝对不会这么做。练习中的她应该比谁都认真，沼子学姊大概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绝对不会在练习中「挑战」凉子学姊。
我当然不知道详细情况，也不是什么可以说大话的立场。
但如果凉子学姊面对韵律体操的态度，其实跟「回忆」有关联的话——
「所……所以我还是觉得，如果姊姊也继续练下去，那就很好。」
就算再也无法相见……
到这里，我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说下去，语尾变得愈来愈小声。
凉子学姊依然坐在窗框上，直直地看着我，然后——
「呵……」
——啊。
这一瞬间我突然小鹿乱撞了一下。
凉子学姊微笑了。不过这个……跟平常看到的笑容不同，不是那种艳丽的成熟微笑，而是平稳、却很开心、同时有点寂寞的笑。
刚刚那个该不会是——
凉子学姊……最自然的笑容……？
「兰，你真是好孩子。」
说罢，凉子学姊离开窗户，来到我身边。她已经恢复成平常那种成熟的表情，然后直接站在我面前，伸出右手……啊。
我被摸头了。
「我觉得佳奈也是好孩子。」
凉子学姊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继续说：
「不过她可能没什么看男生的眼光吧？竟然甩掉这么好的兰。」
「哪有……」
我不禁垂下眼。
「我哪有。」
而且三枝同学喜欢的不是男生，而是葵这个女生——
练习场又安静了一会儿。
「话说……」
凉子学姊忽然开口。
「以前姊姊曾经跟我说过，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她自己是因为有想要传达给人的想法，所以才练韵律体操。」
「想传达的……想法吗？」
「嗯。」
凉子学姊用手捧起我的脸颊，并从上往下直视我抬高的双眼。
「她说『不是为了分数或比赛而练，我是因为想跳才跳的。那为什么想跳呢？是因为想将宝贵的想法传达给重要的对象』。」
「……」
「我想现在的你应该也一样吧。」
——想传达的想法啊。
咦。
或许如此吧。说是这么说，但我却不是希望三枝同学可以因此喜欢上我。毕竟不管「须贺兰」做得再多，三枝同学都不可能看上「讽访兰丸」。
不过，如果我在国中毕业那天告白的行为，给三枝同学带来加入了韵律体操社的决心的话
那我确实有话想传达给三枝同学……我觉得有……
「兰，尽力而为吧。」
凉子学姊又突然说道。
「咦……？」
「不管是有回报还是没有回报，一样都是恋情——不过对我来说，我比较喜欢横刀夺爱就是了。」
凉子学姊恶作剧似地笑了笑，指尖从我的脸颊缓缓滑到下巴。
「不过不管是怎样的形式和结果，那都是恋爱……要是有朝一日能够觉得自己确实没有做错——我想这应该是很棒的一件事。」
「……那样的一天真的会到来吗？」
「一定会。因为兰跟我不一样，是个很直率又有魅力的男孩。」
这么说完，凉子学姊又笑了笑，放开了手。
「好了——惆怅到此为止吧。」
「呃……」
我发出有点惊讶的声音，凉子学姊就离开我身边，走到练习场的垫子外，然后一个回头，双手轻轻抱胸。
「你还想练习一下对吧？我帮你看看，从开头的地方开始走一遍吧。」
「啊……好、好的。」
「不过，答应我。今天这是最后一遍。走完这一遍之后，要好好休息。可以吧？」
「是！」
我大声回答，重新拿好彩带的棒子。
……嗯。
加油吧。
不仅为了三枝同学。
同时也是为了允许我的任性，还鼓励我、陪着我的凉子学姊。
离迎新会还有两天——
4
「哇啊……」
打开后台准备室的门，走进室内后，我不禁发出小小的感叹。
这是位在学校腹地西边的第一礼堂。
如之前凉子学姊所说，这栋建筑物跟一般的音乐厅差不多大。似乎不光是用在学校的活动上，也会租借给校外的剧团或管弦乐团表演使用。
要从班级被安排的座位溜走，来到这个分配给韵律体操社用的准备室，其实不是那么困难。因为有不少一年级学生已经加入了社团，而那些人都得来这边协助学长姊们。比方三枝同学虽然还没到，但她也是这类人的其中之一。当然，我必须在来到这里之前，先在凉子学姊的协助之下变身成为「须贺兰」。
「怎样？挺不错的吧。」
听到我声音的沼子学姊满足似地点点头，轻轻抚着挂在衣架上的韵律紧身衣。
这不是练习时穿的东西。
带光泽的蓝色布料上，从右肩到左腰的部分点缀了闪闪发光的无数银星，背部也有这样的银河装饰，很有将银河搬到身上来的感觉。衣服上还有轻飘飘的短裙，一有动作就会飘起来吧。嗯，这衣服很可爱……但想到自己马上就得穿上，我不禁陷入很复杂的情绪之中。
「这是为了今天而做的？」
「嗯，在我家特别订做的。」
「社费支付得了吗？」
「我可是学生会长喔。」
「……不，我觉得你这断定的说法好像也有点那个。」沼子学姊应该有黑箱账目吧。
「好啦好啦，小兰，别顾着说话，赶快换衣服！」
美琴学姊拉着站在入口的我的手，就这样往里面走去。
「佳奈来之前不弄好就不妙了。」
「啊……好、好的。」
准备室里面有用窗帘隔开的更衣空间。
我拿着全新的韵律紧身衣来到窗帘里面，几分钟之后——
「喔喔——」
我迅速更衣完毕出来之后，三位学姊异口同声发出赞叹。六道直直往这边飞过来的目光包围了我。
我觉得有点丢脸，只好紧紧闭拢双腿，缩着身子。
「那个……请不要这样看。」
学姊们依然睁大眼睛。
「我觉得这时候我就可以稍微理解小凉的心情呢……」
「我现在可是很努力才能压抑内心的悸动耶……」
「凉子，不行，千万不可以在这里推倒……」
所以请你们不要讲这种话嘛——
这时候
「对、对不起，我来晚了……啊！」
在敲门声音之后，准备室的门打开，走进来的三枝同学第一眼就看到我。
「哇啊……须贺学姊，你好漂亮。」
「是、是吗？」
「是！有奥运比赛的水平喔。」
「你的意见非常精确呢。」
凉子学姊笑着同意三枝同学的看法。
「兰，用这个模样彻底迷倒一年级生吧。」
「不，说迷倒就太夸张……」
「好啦好啦，美琴你们也快点换衣服吧，没时间磨蹭了。」
在我反驳之前，凉子学姊就先催促了沼子学姊她们。
「佳奈，请你帮忙美琴她们化妆吧。」
这么说着的凉子学姊身上没有穿着紧身衣，也没有化上表演用的妆容。大致上的流程是凉子学姊先穿着制服上台，向台下观众发表一段简单的介绍之后，就是我和沼子学姊们奔上舞台，在一年级生面前进行表演。
「目标是钓上内向害羞的新生们，大家加油。」
虽然这种形容方式算不上错，但这个人的说法实在……
不过她的目的也是要消除我们的紧张就是了。
嗯，不过，总之——
正式表演的时间终于到了。
韵律体操的节目排在十五号。
实际上，在整个迎新会之中，现在这个社团介绍的环节真的可以说是重头戏。因为本校的社团数多，得花上相对多的时间，各社团又都精心准备短剧或表演之类的内容，气氛上跟校庆差不多了。
在向别人推荐社团的同时，也是刚入学的新生和学长姊们交流的场所——
我想校方的意图应该就在这里。
前一段魔术同好会的表演结束之后，现在是凉子学姊站在舞台中央。
凉子学姊配合背后的广告牌，简单说明何谓韵律体操。虽然只是这么简单的工作，但在说明途中却不时从观众席传来笑声。凉子学姊也很会讲话呢。真的什么都会。
「差不多了^」
在旁边的后台观看台上状况的沼子学姊低声说道，我那原本就不太安分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没、没事的。
冷静、冷静
我练习得很充分，排练的时候也没有出太大纰漏。凉子学姊昨天也说我不会有问题，我可以，我做得到
我突然有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回头一看。
这并不是我的错觉。
三枝同学在那儿。显得有点担心地看着我。
「须贺学姊……」
她的声音之中充满了不安。
但是，当我听到她说话的瞬间，我的情绪突然冷静了下来。
然后我走向她，将双手放在她的肩上。
「佳奈，看我表演吧。」
这是现在的我所能做的——
能为三枝同学做到的一切——
「好……好的。」
三枝同学终于露出微笑，点头响应我的话。
介绍完毕的凉子学姊朝观众席敬礼之后，回到后台。
「好，上场了！」
「OK??」
「嗯，好的！」
我点头响应沼子学姊的呼唤，朝着光芒走去。
途中跟回到后台的凉子学姊擦身而过。
跟我对上眼的凉子学姊露出一个只有我看得到的微笑。
——去吧。
尽管没有说出口，但她的眼神却这么告诉我。
氺
话说
这段表演伴奏的原曲是『Youcan’thurrylove』。
这首歌大多会被翻成「恋爱急不得」。
急不得——啊。
也无关乎急不急，我的恋情本身……早就结束了呢……因为，我告白之后被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啊。
不过「急不得」这番话——
我想就这样送给三枝同学。
——舞台渐渐转暗。
在朦眬的光芒包围之下，我们站到各自的定位上，拿好手具。
开始表演的瞬间，我侧面对着观众席。
所以与在后台守候着的三枝同学对上了眼——
喏？
三枝同学。
我知道你很真诚，会想很多，所以会有些不安。
但其实你不用担心这么多喔？
虽然我只能跟你一起努力到这时候。
但我想三枝同学跟这个社团的学姊们、还有凉子学姊在一起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
——一度暗下来的舞台瞬间明亮起来。
曲子开始播放，我和沼子学姊们一起行动——
我真的很喜欢三枝同学的笑容。
可以的话，希望她能够只对我笑。
但我知道这不可能。
——彩带不停地打转。
沼子学姊的球被高高抛起，环则在美琴学姊胸口利落地盘转不过，尽管我知道不可能。
但我还是希望三枝同学可以常常露出笑容。
不希望她哭泣，失望。
希望她随时都很有精神。
——我舒展身体。
沼子学姊旋转、美琴学姊跳跃——
所以，三枝同学。
不要着急。
笑一个。
跟这里的学姊一起。
加油喔。
氺
「……」
随着曲子最后一个音「登」地结束，我和沼子学姊、美琴学姊都摆出了收尾的姿势。
舞台的照明瞬间亮起，在几秒的寂静之后——
掌声与欢呼涌起。
——结束了。
我们朝观众席敬礼之后，往后台方向走去。
「须贺学姊……」
三枝同学带着满脸笑容出来迎接我们。
「表演好棒！沼子学姊和美琴学姊也很棒！」
沼子学姊「嗯」地点头回答，美琴学姊则是以亲近的态度说「谢啦」，并挥挥手致意。
我只是「哈哈」地笑了两声。
「我有一点失误就是了。」
「不——没关系！」
三枝同学还是带着灿烂无比的笑容摇摇头。
「须贺学姊表现得很棒！你听，掌声好大声……」
她真的很开心的样子，为了我们的表演成功而高兴。不过——
对我来说，现在她的笑容只会让我心痛呢……
因为我刚刚的表演只是一段仪式。
为了鼓励眼前这个女孩子的仪式。
还有另一点。
为了让我自己真的放弃眼前这个女孩子——
「听佳奈这么说，我很高兴喔。」
我将心痛的感觉埋藏心底，对着三枝同学微笑。
「谢谢你帮助我许多。」
「哪、哪有，我才没有……」
「是真的，这是我真心的想法。当然还有凉——」
这时候我才惊觉过来。
这里少了一个人。
没有……没有看到凉子学姊的身影，哪儿都找不到。
「佳、佳奈，凉子呢……？」
「呃——」
三枝同学被我这么一问.似乎才总算发现了。
「咦？刚刚应该都还在的啊……」
「她有……看我们的表演吧？」
「大概。不过——」
「……」
凉子学姊——
我在屋内奔波寻找，喘着大气来到礼堂外面，这才看到凉子学姊。
「哎呀？」
这里是礼堂后面，青翠草皮的正中央孤单地长着一棵樫树，简直就像秘密后院。
凉子学姊在这个似乎没有其他人的地方沉思着，仰望着晴朗无云的天。她听见我的脚步声之后回过头，先是睁圆了一下眼，然后才觉得很奇怪似地笑了。
「兰，不能这样就跑出来喔。」
呜……
确实，现在的我还穿着紧身衣。
而且脚上穿着普通的鞋子，整体看起来确实是再奇怪不过了。话说，在来到这里之前，擦身而过的人们似乎都回头看了看我。
不过，重要的是——
「那、那个……」
「嗯？」
凉子学姊带着一如常的笑容歪着头，一副在问「怎么了？」的样子。
「你有看吧……？」
附近没有别人，所以我不是以须贺兰，而是讽访兰丸的身分，用着有点断断续续的语气问她。然后，凉子学姊的表情稍稍变了。
那双清澄的凤眼带着稳重的神色。
「嗯，当然。」
虽然省略了主词，但凉子学姊似乎懂了。
「你觉得……表演得怎么样呢……？」
我压抑住心中汹涌的某种冲动再次问道，凉子学姊则沉默了一会儿。
樫树树枝被清风吹荡着。
过了一会儿，凉子学姊原本紧闭的双唇动了。
「你失误了呢，不过我觉得不错。」
这么说完，凉子学姊露出微笑，正面看着我。
「今天的你，不管怎么看，都是韵律体操社可爱且有魅力的女孩。」
「……」
「但是在我眼里，我觉得你是非常有『男子气概』的男生。」
啊。
糟、糟了……
这个想法瞬间闪过我脑海。因为听了凉子学姊的话之后，会一股脑儿涌出的——
要说什么东西会涌出，就是原本在三枝同学和沼子学姊们面前一直压抑的东西，会一口气从身体内侧涌出来。
不、不行……凉子学姊是特意称赞我的。她说我很有男子气概。
如果在这里没出息地哭了，不就让一切都泡汤了吗？
忍住。忍住、忍住、忍住——但是，就在此时——
「呃……」
我的身体忽然被柔软的东西包覆。
是凉子学姊。
她不知何时来到我面前，用双手紧紧抱住了我,然后她说：
「男生也会有想要落泪的时候。」
「！」
「不过，如果你不希望哭泣的脸被看到——」
凉子学姊的右手扶着我后脑，一把将我的头往前按，我的脸颊也就这样被按到凉子学姊的胸口上。
「那就靠在我的胸口吧，我会往上看。」
凉子学姊的胸部触感既柔软又温暖……
同时——这也是我的极限了。
「呜……」
原本压抑的情绪从身体深处一口气喷发出来。
「呜呜呜——」
不过没关系。
因为凉子学姊说，我可以这样做——
「呜啊……呜啊啊啊……！」
我将脸埋在凉子学姊胸口，然后再也不压抑自己的心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就这样抓着凉子学姊，一口气倒出我所有的情绪。很没出息地哭得唏哩哗啦，而且不断抽泣着。
凉子学姊遵照约定，应该没有看我，只是望着头上的蓝天。
「真舒爽的晴天呢……」
然后小声这么说。
在那一天——
我终于告别了我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