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来的陌生人(STRANGER)

    周围一片寂静,死气沉沉的。

    但这种黑暗还没有到那种令人不安,无法忍受的程度。周围物体的轮廓能够大体显现出来,让人觉得不那么害怕。

    真静啊——

    人们为了追求舒适的生活,总是把空调开得大大的,却全然不顾周围的环境。臭氧层出现黑洞,地球温度越来越高,人类却无动于衷,毫不警惕。

    房间中央的那张床上,不断地发出床单摩擦的声音,墙上有一个黑影在轻轻晃动,很轻很轻,使人几乎不易察觉。

    他很清醒,似乎根本无法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

    哦不,其实根本不是这样。

    他不是在睡觉,而是根本无法起来。

    他的双腕被牢牢的固定在头顶上,静静地躺着。手腕微微有些发抖,可能是为自己目前的状况而苦恼,拳头握得很紧。他的脸上一片茫然。是准备放弃这一切了吗?或者还是每天这样躺着已经使他筋疲力尽了呢?偶尔可以听见他发出低低的呻吟声。从那声音判断,他分明已经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了。

    他的身体在床上扭曲得很难看,似乎在和什么东西抗争着。为了忍耐而咬紧牙关发出的声响让人觉得似乎有些悲壮。在声音的最深处,仿佛在向听者的耳孔内吹入甜蜜的气息般,渗透着露骨的色欲的风味……

    「妈呀,疼死我了,让我去死吧,我不想活了……」

    他嘴里念念有词,而且声音似乎越来越高。什么面子,什么尊严,统统丢在一边,不顾害羞,也不怕被人议论了,他干脆哭出声来,一边骂着,牙齿咬着嘴唇,渗出丝丝血痕.在注射过刺激射精神经的药物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了。对他来说,早已没有了所谓的时间观念。其实只是刚刚十分钟之前的事情,但他感觉到好象已经过了足足一小时了。

    大腿内侧的筋脉贲张作痛,似乎有无数只猫在抓着他的心,指尖乱颤着,呼吸不畅,喉咙干渴,他已忍无可忍了。腰几乎要麻痹了,血管几乎要爆裂开来。这种痛苦不是常人所能够承受的,他快被逼得发疯了。

    我要释放解脱!

    意识里唯一剩下的东西,简直要把他逼疯。

    但是,环紧紧咬住了分身,让他无法射精。

    没过几分钟,门轻轻地开了。

    渗入骨髓的煎熬使他没有注意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这个男人走近他,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一种优雅的气质。

    他没有说话,而是打开了床头灯。房间顿时变得明亮起来,让床上的他睁不开眼睛,过了一会儿,当他发现面前这个帅气的小伙子时,突然哭了起来,一瞬间却爆发出积蓄了许久的力量。

    「怎么了,这么大反应?」

    不紧不慢间给予听者压迫感的独特的声音。

    「求,求,求你原谅我……」他含着泪哀求道。

    可是对方却面无表情。

    「虽然我说过你可以和别的宠物做,却没想到你会和雌性发生关系。」

    声音是平静的,但目光中却射出阵阵寒气。

    「你知道有个男人娶了米美亚吧。你毁了你自己,对你来说,这是应得的报应。」

    「……」

    「你自认为米美亚早已是你的囊中之物,别忘了,就是游戏也会有其相应的规则!」

    「这不是一场游戏!」这时,从他们的背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仿佛被打了一下,他的身体一震。

    他看到这个女人,暗中幽会的情景又重现眼前。在这里被别人发现了他和米美亚的事,他显得很尴尬,呆呆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是有人常说吗?爱情是盲目的。你们似乎还不明白你们没有互相选择的权利,我要清楚的听你说出口。」

    什么意思?他的眼神显得很不安,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一场暴风雨。

    也许他早就预料到这些话是冲着他来的。

    「你并不是真心的吧。其实对方可以是任何女人。只要能够给你带来欲望上的满足,是谁并不重要,对吧?」

    他突然觉得背上长了无数的芒刺,恨不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他知道这种时候决不能反驳对方,只好顺从地将头低着,眼睛一抬也不抬。

    米美亚也变得激动起来。

    「才不是这样呢!就是那一群人把我们分开的。知道Raoul给我的对象是谁吗?——是杰纳。因为他血统纯正。我不愿意!那种天生的色情狂,凭着自己长得还不错,到处拈花惹草,一想到要为那家伙生孩予,为他付出一切我就觉得恶心。你和别人不一样对吗?你不是说这辈子就只爱我一个吗?」

    听了这些话,他也顾不得疼痛了,虽说他只听进去一半,但还是感到情况不妙。

    但是这番肺腑之言他并没有能听进去,一刻不停的冲击着他的欲望使他扭动身形,为了抑制住声音,耗尽了他的所有精力。

    听说米美亚并没有因为和自己的事受到惩罚。

    两人的结局会有这样的区别,是因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认为——是对科学院出产的处女出手的他不对。其实,最初是米美亚诱惑了他。因为自己而让他倒了霉,米美亚寝食难安。

    但是,前几天还十分温柔的对她的他,现在却背转身,就这样听着,没有一句辩驳,这对于米美亚来说这是最不能忍受的地方。

    沉默使空气中笼罩了一丝恐怖,他的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正当不能忍受之时,米美亚却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为什么不说话?也不正眼看我一下,你到是说话啊!」

    此时的他就算不看她,也能想象到她的样子柳眉倒竖红唇紧咬的样子。对那人的话没有一句反驳的他,仿佛被米美亚自背影里看到了背叛的丑恶面容。她愤怒到了极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以眼神表达这一切。

    该结束了吧……

    男人这么想。

    「你这个懦夫!胆小鬼!」

    米美亚的愤怒终于脱口而出。

    背上仿佛有米美亚的目光在灼烧,他将嘴唇咬得越发紧了。

    拼命忍住的是喘息声,还是呜咽,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米美亚的嘴唇哆嗦着,忽然背过了身去。

    「对你而言,这也是一种惩罚吧。」

    看见米美亚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男人慢慢地坐了下来,靠在床头。

    「其实从一开始就应该清楚自己走的是哪条路啊。」

    他一边平静地说,一边将床单拉开。

    ——虽说被称为男人,从他的身体还是可以看出并未完全发育成熟的痕迹。然而野生的匀称的肢体却渗透着一种特别的性感。

    床头那人的目光很漠然,也很冷峻,只是当他将目光落在这个躯体上时,似乎才起了一点点波澜,如同一股电流自双瞳间通过。

    「你想得到解脱吗?」

    散发着诱惑的,甜蜜的低语。

    他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那人漫不经心的拨开了他的双膝。

    他狠命的吸了口气,以为终于能从疯狂的折磨中解脱出来了。

    但是那人的手指却嘲弄般的滑开了。

    「背着我和米美亚偷欢,你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轻易了结了吗?」

    他的眼中开始露出畏怯。

    在自己眼前的,是个温和稳重的人。可是,他比谁都了解这个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动容的人骨子里是何等的激烈。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没有丝毫悔意。

    当他和米美亚的事被大家知道了以后,是他决定不顾一切的爱下去。

    他真的很爱米美亚,爱她的美丽,爱她的聪颖,爱她缘自纯正出身的高傲。在宠物中,唯中她从不嫌弃他的出身。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和米美亚的见面,多多少少带有背叛那人隐密的刺激感。

    至于败露以后的结果——他根本无所谓。

    对米美亚,他怀有强烈的负疚感,对眼前这个人则根本谈不上。

    但是,现在,他害怕了。

    「和米美亚……只有……一次……」

    他知道自己这样说是于事无补的,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这样辩解了。

    「一次和一百次又有什么区别呢?对我而言,你和她发生了关系,这就足够了。」

    「……」

    男人的手指轻轻的揉动着。

    「这是你最喜欢的。」

    他微微的呻吟了起来。

    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似乎有什么异物堵住了胸口,他不得不大口大口的喘气。

    「怎么,现在又来装模作样?叫出来啊。」

    他的声音冰冷而优美。

    那人的手指开始在那里转动的时候,原来缓慢发作的疼痛一下子收缩、逆流,强烈的麻木再一次向他袭来。

    「来吧,亲爱的。」

    低语轻轻地渗入耳道,酥酥的,异样的舒服。他忍不住身形后仰,低低的哀叫了起来。

    「哦——」

    本来只是背在疼痛,现在连腿也痉挛了起来。

    深深插入那一点的手指无情的一动,全身的血管便好似肿起来一般,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痛苦使他不能去考虑别的事情,但那人却只由他在灼热的欲望中剧烈的喘息,依然不让他释放。

    在那人熟练的爱抚中,有着残酷的意味。

    「原谅我吧……」床上的他一边昏昏沉沉的抽泣,一边苦苦哀求,一遍又一遍。

    「我会让你得到解脱的,无论多少次,在你对米美亚的事感到后悔之后。你是我的宠物,我要把这一点烙进你的心里。」

    那完美无缺的美貌,那任凭谁都会感到畏惧的冰蓝色的眼睛里的冷酷的光,在一瞬间进发出了烈焰。那是受伤的尊严所点燃的怒火还是难以抑制的情欲的烈炎?无论是什么,在这强烈的不快的深处——那人清楚的发现——自己对米美亚的扭曲的嫉妒卷起了黑沉沉的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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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就像一个暴君在嘲笑着时间的流逝,嘲笑着周围的沉默与孤寂。

    这里的黑夜,充满着欲望与诱惑。金钱、美色,在这里变得那么具体,那么生动。霓虹灯不知疲倦的亮着,深夜时分仍然人声鼎沸。

    欢乐之城,密达斯——

    由大型电脑系统人3000——通称「朱庇特」——控制的中央都市塔拉古纳所辖的卫星城。各式迪斯科、酒吧、舞厅、卡拉0K一应俱全,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欢场。

    在密达斯,你可以今朝有酒今朝醉,根本不用去考虑明天的事。

    这是一个充满了荒淫和颓废的城市,在流光溢彩的外表下,隐藏着腐朽糜烂的内脏。五光十色的寻欢作乐下膨胀着永无止尽的私欲和贪婪。

    驱走黑暗的光芒,到处挥洒着淫乱和妖媚,聚集的人群产生的闷热让风都热烘烘的止住脚步.密达斯的气息懒洋洋的缠络上人们的四肢,媚药般的溶化掉人们的灵魂。

    在四射的灯光下人们尽情的享乐,连风也无法穿过人群聚集所产生的闷热。密达斯的气息将人们牢牢纠缠,如同吃下了迷幻药一般,人们遗失了灵魂,只有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

    奢华糜烂随着与中心街区距离的拉长渐渐散去,当它完全消失在夜的冷清和寂寞中时,街道的景象已是面目全非:

    密达斯郊外第九区——格勒斯。

    一提起这个地方,住在欢乐街上的人们便会厌恶地皱皱眉头以表示不屑,他们称这个密达斯的耻辱为——贫民窟。一个荒凉、贫穷、毫无生气,谁都不愿去的蛮荒之地。

    街道上到处是乱石和垃圾,有时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和欢乐街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尽所到之处甚至会让人怀疑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只有在经过时你才会注意它,一旦离开之后,你可能再也不会想起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了。欢乐街散发出来的热闹和狂欢和这里没有丝毫的关系,它就像一个暮年的老人观察着身边年轻人的世界却无动于衷。这里甚至没有白昼和黑夜之分,时间就这样匆匆地溜走,不时地散发出霉烂的气味。

    在丧失了生命气息的真空世界中,没有梦想。

    连掀一下骄傲的夜之独裁者密达斯的底襟,也不为连时间的末端都管制到的远远的中央都市塔纳古拉所允许。

    这里的居民所拥有的,不过是从前的幻想和冷酷的现实,即使是和朋友们一起憧憬美好的将来,也如同神话一般不可想象。

    周五的夜晚——

    一片寂静,一轮弯月难得的悬挂在夜空。

    在这幢形同废墟的大楼,一群秘密集会的人正在打发着无聊的时间。

    「你们都听说了吧,在密史特拉要搞一次拍卖呢!」

    昏暗的灯光下,奇利阿停下传饮着「思塔托」的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大家说。

    「拍卖?真的吗?」希德睁大目光灼灼的双眼问。

    奇利阿轻轻点了点头。

    「听说其中有科学研究院出产的宠物,价钱比普通的宠物高出许多倍,连住在卡恩和利吉纳的那些暴发户也为之变色呢!」

    「带有血统证明书的纯种吗?」凯伊喃喃自语。

    「和我们这种人有什么关系呢?」路克随口说。

    「是啊,我倒从来没有拿自己和那些动物们相比过。我们是穷一点,但还不至于和动物相提并论吧,是吧,里奇?」

    异眼的色泽在灰色与蓝色间变幻着,奇利阿略带殷勤的问里奇。

    不过里奇对他们的话题似乎不感兴趣,只顾自己喝闷酒。

    面对里奇的这种态度,奇利阿不由得皱起眉头。他气愤的并不是他的说法没有得到赞同,而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里奇漠然忽视。

    其实在别人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但向来受不得轻慢的奇利阿却不能容忍,他觉得这样无异于当着众人的面被里奇重重地打了一拳。

    或许里奇讨厌我。

    不知为何,很久以前奇利阿就已经这么想了。

    其他人都没有这么说过,里奇自己也没有当面说他讨厌。但是,在若无其事的态度中偶然闪过的一丝严厉,便会让他感到如同针芒的刺伤。直接的冷嘲热讽奇利阿反倒可以忍受的,因为他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可以反击。然而里奇,根本就无法接近。

    明摆着没被放在眼里,让奇利阿气不打一处来。

    可笑的是,里奇根本没注意到这一切,他就像什么事也发生一样,独自喝着闷酒。

    奇利阿动了动嘴,准备好歹骂上一句。仿佛一早就掐准了时间,凯伊温和的说:「哟,奇利阿,难不成你是想要一个刻着你名字的项圈吗?」

    奇利阿没想到阿盖会来这么一手,咂咂嘴,吸了口气,装着没事似的笑了起来:

    「是啊,如果主人能让我喝达布林级的『特利派』(注:另一幻觉酒名),我就舔他脚心。我……」

    里奇好象被触动了。

    奇利阿被他冰冷的目光逼视着,不由捏紧了拳头。

    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又惹里奇生气了。那带刺的眼神……直面这样的眼神,奇利阿心中积蓄已久的无名怒火就直往上冲。

    ——搞什么!

    里奇的目光冷冷的,奇利阿的愤怒只能压抑在心里,嘴上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只能默默忍受心中的波涛汹涌。

    一直没开口,站在一边微笑的路克也发话了:「还有些暴发户喜欢的宠物不是纯种,而是杂种呢!所以想从贫民窟的杂种变成宠物的好奇者也大有人在啊.」

    谁也没笑。这并不是在讽刺什么,他说的是事实。

    里奇没有说话,将杯中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酒精刺激着舌头,含在嘴里有一种独特的苦味。

    但滑过喉咙的滋味和「丝桃特」的苦味不太一样,RIKI想,似乎更深,更暗。

    ——是……心理作用吧。

    里奇想着,慢慢的咽下口中的酒。

    照现在这种情况看,如果手头宽裕,能搞到更烈、口味更好的东西,就能让情绪激奋起来吧。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相当难,别说发财,就是连个肯借钱的朋友也没有。这一群连打发年轻的时光也不会的青年要想得到酒这种昂贵的奢侈品,根本就是梦中之梦。

    他们现在喝的这种叫思塔托的酒,是三天前路克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听说相当昂贵呢。可这群人并不因其珍贵便拿来慢慢品尝,就这样大口大口喝下去,也不觉得浪费。

    这种思塔托使用了一种尚未得到认可的神经的刺激剂特普拉,其实也就是私酿。如果空腹一口气喝下这种酒,多半会发生危险的事。别说是产生幻觉,倒霉的话,说不定你就倒下去窒息而死了。

    正因为如此,思塔托在生物碱系幻觉酒只能算是最糟糕的一种。这最糟中的最糟,和贫民屈正相称吧……

    不过一旦醉了,也就不存在好坏之分了。醉酒,会让你的心里就像有无数块玻璃一般慢慢地破碎。

    对于居住在贫民区的年轻人来说,这种酒更是大受欢迎。他们每天承受着巨大的生活压力,满腹牢骚,不知道向谁诉说,只有用一句「没办法」来解脱自己。思塔托正好可以给他们带来暂时的放松,虽然都知道这是一种危险的酒,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不会因其危险性而出言阻止。

    很快,大家又陷入了沉默。

    郁闷中,只偶尔听到几声低叹,声音中夹杂着某种痛苦和无奈。

    不知道路克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探出身子,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盯着里奇。

    「大家这样在一起,在酒的幻觉里过日子真是太遗憾了。是吧,里奇?」

    嘴里含着思塔托的路克,混沌的眼里似乎还有别的深意。他的视线紧咬住里奇不放,若是在平时,里奇应该早就发怒了。但是由于思塔托的作用,里奇并没有太在意。

    里奇做了一个深呼吸,将四肢舒展开来。

    他静静地闭上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能感觉到的只有丝丝倦意。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顺畅起来,身心慢慢放松,似乎远远的脱离了现实。

    黑暗中,有色彩斑斓的闪光物细碎作响的跃动着,而此时的里奇,除了能感觉到酒精麻痹后的快感,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了。

    凯伊看着里奇,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仿佛只是一个陌生人。他微微的笑着,很惬意,可这不是里奇,至少不是自己熟识的里奇。

    凯伊认识的里奇,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闪烁着强烈光芒的人,他固守着自我的世界,决不容别人的入侵。

    对阿盖来说,里奇不是那种一般意义上的性交伙伴,而是彼此了解,彼此信赖的知己。

    但,即便是在曾经注视着相同的事物的时候,凯伊也不认为他们会一直在同一条道路上并肩走下去,正因为如此,他才比路克他们更不希望看见里奇现在这个样子。

    「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鬼地方!」

    在那时,这简直成了里奇的口头禅。

    直到现在还有许多年轻人这样的信誓旦旦,然后他们便毅然决然的离了开贫民窟。可是他们中间的大多数都会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之内,灰溜溜地回来。他们变得憔悴不堪,眼光怪异而混乱……

    但里奇不同,他相信自己能做到,他并没有因为前车之鉴而变得退缩或是害怕,他的语气反而变得更加坚定:

    「总有一天,我一定——」

    这句话与其说是讲给阿盖听的,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

    三年前——

    那个深夜,里奇跌跌撞撞的闯进了凯伊的家。

    「嘿,你还好吧?」

    门一打开,浓浓的酒精味迅速地钻进阿盖的鼻子,他下意识地背过身去。

    这家伙是不是在用酒洗澡啊?他这么想。

    里奇才不管这么多,他满不在乎的笑着挤进屋,手上拿着一包东西:

    「嘿嘿,一点小意思。」

    说完就将那包东西塞给凯伊——是一瓶不知比思塔托昂贵多少的高价幻觉酒。

    凯伊吃了一惊:「怎么回事,这个……」

    面对凯伊的吃惊,里奇只是呵呵的笑着。

    他的心情看上去不错极了,像是有什么喜事。他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笑着。

    「精神不错嘛。遇到什么好事了?」

    就好象那是自己的东西,里奇占用了唯一能舒展身体的床。

    「这个嘛……」他哼笑了起来。

    「发财了?罗杰·利纳的凡尔塔恩可是很贵的东西啊!」

    「你就别嘲笑我了。」

    「哪里……拿到这种连牌子都很少能看到的稀罕物总该道声谢吧?你也不用不这样介意啊。」

    里奇听了,笑得更厉害了。

    这是清醒的自嘲还是糊涂的傻笑,凯伊不明白。

    他觉得最近里奇十分怪异。

    「你最近不是牵扯进了什么危险的事吧?」

    里奇的出手大方已使得谣言漫天飞,说他发了一笔财。

    他已经很久没露面了,突然带着价格不菲的酒回来,使得大家既艳羡又嫉妒,不由自主的,都猜测着钱的来源。

    但是里奇说话总是这么含含混混的,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就这么敷衍过去,最后大家还是没弄明白。

    不过大家也并不怎么介意,并不是仅仅是因为里奇是他们这群人中间的头儿。他在他们中间是特别的,乌黑的头发,宝石般漆黑的双眼——虽然从没人这样说过,但里奇的身上的确散发着一种能将别人深深吸引住的东西。帮派里没有人愿意从自己这方面切断它。

    这也是凯伊最为里奇担心的。

    「里奇,你不会卷进了什么危险的事吧?」

    「怎么了……喂,别那样瞪着我,怪可怕的。」

    「别打岔,好好回答我!」

    凯伊着急了。他随时都想知道里奇在哪里,在干什么。可是每次见面的时候,他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眼前的这个人仿佛不是里奇,他有些焦躁。

    只是里奇每次都这样微笑着把话题岔开。

    凯伊沉默了。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他忘了接下来该说什么。

    里奇那双温柔的黑眼睛,再加上唇边安详的微笑,使得最后狼狈的还是凯伊。虽说他们已经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这样的里奇,凯伊也是今天第一次见到。

    不知道为什么,里奇苦涩的叹了一声,终于开口了。

    「凯伊,其实要说到机会,我们每个人都是均等的,特别是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有了机会,就象看到了阳光。如果老象我们现在这样,偷偷地喝上一点思塔托,每天沉醉于被麻痹的感觉,做着相同的梦,什么作为也没有,我们将永远是这贫民窟中的一员。我受不了,我不要这样,如果再在这里呆下去,我会连心也腐烂掉的,你理解么?凯伊!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到底是谁说过,贫民窟是腐蚀青春与活力的怪兽?

    这是贫民窟居民的切肤之痛,然而那些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的人所面对的却并不是羡慕,而是根深蒂固的嘲弄。

    聚集着等待老去的人群的地方,没有梦想。

    如果没有了梦想,人类怎能飞翔?如果不知道落后,怎么可能奋起直追,不断进步?满足于现状的人,他们的日子将象嚼腊一般无味。

    谁都知道这些道理,可是谁都不能走出现实。他们还在狡辩说这也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

    现实犹如一道厚厚的障壁,明知会被撞得头破血流,还是要冲破障壁。这样的人被讥讽嘲笑为「勇士(MARS)」。那些发出嘲笑的人却只会在自怨自怜中灌醉自己。

    「我一定要证明给你看,我能从这里爬上去。」

    里奇望着天花板,用一种异常坚定的语调说道。

    「是啊……」

    凯伊不知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只是点着头。

    从这里走出去是容易的,地面上坎雷斯和密达斯之间没有任何障碍。

    但是要摆脱贫民窟出身的卑贱血统,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里的人和这里之外的所有人一样,拥有共同的大地,天空,甚至连语言也一般无二。但是他们没有ID卡——就是这唯一的不同,使贫民窟永远不能得到密达斯的承认。

    贫民窟聚集着流民与罪犯,所有居民的资料都已经从密达斯的登录卡上永远的消除掉了。

    在对「贫民窟」的鄙视中透露出了密达斯人独特的优越感。

    在欢乐街上居住的人们,身心都受到太多的束缚,这种生活毫无畅快可言。但是他们始终以自己是这条街上的一员而自豪,身份证是他们骄傲的象征。谁都认为,比起因为体制批判的纷争而失去ID卡,缄默的态度才是明智的。

    在他们眼皮底下的,便是「杂种」的坎雷斯。

    因为抗争而失去在世为人的证明,唯有在阴暗的最底层苟延残喘的贫民窟。

    对于密达斯市民而言,最大的屈辱不是被束缚言论和行动的自由,也不是有什么不正当行为而被世人所不齿,而是沦落成一个坎雷斯人。

    贫民窟等于失去做人的资格——这种思想已经渗透到密达斯的各个角落,深入人心了。这是不想重蹈覆辙的达斯表现出的,充满敌意的自卫本能。

    从前,密达斯曾经发生过几乎翻天覆地的大事。

    那时他们希望能够摆脱电脑的干涉和束缚,谋求人类自由,获得更多的尊严,建设一个美好的家园。为此,他们占领了第九区,打算开始他们的独立生活。

    据他们解释说那并不叫造反,而是革新,就如同历史上千千万万次革新一样,他们要打破那种对机械言听计从的生活模式,不再唯机械马首是瞻。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何处,以什么样的方式,他们筹集到了资金和物资,第九区物资充足,短时期内供给没有问题。没有任何限制,更没有规定什么等级高低,坎雷斯将成为他们理想的家园,成为他们心中的乌托邦。

    「不要束缚,只要自由」,当这个口号流传到社会上时,上上下下一片沸腾,从第九区开始,每个区域的人们都对这个口号寄予无限的期望,他们纷纷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期待着这样的日子会有所改变。到处都开始怠工,人们开始公然批判当前的体制。

    刚开始,这些现象并没有引起密达斯当局的注意,他们认为这只是群众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而已,最多折腾个十天,不会成什么气候,让其自生自灭好了。但是,当局势开始变得不可收拾,反抗队伍越来越壮大,娱乐场所的顾客越来越少时,他们不得不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但是,顾忌到这场所谓的革新背后若隐若现的影子,密达斯并没有采取强硬的压制手段。最后,密达斯政府宣布取消革新中抵制的强制措施,同时亦宣布取消第九区居民的市民身份。

    当天,市民们的欢呼声响彻整个格勒斯,人们奔走相告,庆祝这一场重要的胜利。

    「胜利了!胜利了!」他们欢呼着。

    这场胜利来得太意外了,密达斯政府的宽容不可避免的显得可疑。但是人们都沉浸在胜利后的喜悦之中,没有人对其中的环节表示一点点的怀疑,没有付出任何代价,没有作出任何牺牲,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达到了目的,这是革新的领导者们值得自夸之处。

    可是,真的就这样胜利了吗?取得一场胜利会如此容易吗?

    密达斯政府为什么轻易的就承认了坎雷斯的独立?

    胜利的喜悦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冲淡了,现在是办实事的时候了。领导者们开始思考怎样继续扩大他们的影响,为了坎雷斯的将来,他们将为眼前的现实绘制各种各样的蓝图,描绘他们心中坎雷斯的将来。

    来者不拒——这是坎雷斯的信条。

    他们号召所有的有志青年来一同建设坎雷斯的美好明天——听上去如此美好。为了独立,他们或许还无法摆脱对秘密提供援助的联邦的依赖。

    早在这些理想确立之前,对人们而言坎雷斯这个词就是自由的象征,具有无尽的魔力。人们还没有任何目的或是信念就来到了坎雷斯。他们只是隐约感到,如果去到坎雷斯,自己的生活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他们富有朝气,他们勇敢无畏,但要说到统帅大局,那他们又显得太年轻了。缺乏经验丰富的领导者是他们的致命之处,这一点,足以使他们内部大乱。

    其次,由于内部的分工不均,造成大家的不满,对工作挑肥拣瘦,对待遇不满等事情应运而生,内部矛盾越来越复杂,失望和不满引发了焦躁不安。

    受干涉,没有约束的自由并不代表随心所欲。自由是建立在相应的约束和相互配合之上的,如果缺少了约束,自由只能是句空话,理想也就不可能实现。

    单独意义上的独立,是毫无意义的。

    当然,自由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它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时间、金钱甚至生命。这群众志成城的年轻人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他们把最大的热情投入到对坎雷斯的建设中,治理内乱,唤起群众热情。他们四处活动,期望格勒斯能够一天天的长大。可是他们并不是老谋深算的政治活动家,绘制的蓝图是美好的,设想也是美好的,可是毕竟现实就摆在眼前,格勒斯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不能一下子解决。

    要贯彻从密达斯独立出来的初衷是如此的艰难。开始有人对这样的坎雷斯失望起来,各种牢骚也越传越广。

    既然这是个让人呆不下去的地方,那就只好回密达斯,回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这种想法当然自然而然地产生出来。

    单纯的起法使他们品尝到了为获取自由而付出巨大代价的苦头。对于那些当初希望在坎雷斯定居,而如今又想返回密达斯的人们,密达斯政府以已取消他们的户籍为由,拒绝他们再回来。

    从前对体制不满,纷纷起来闹革命的年轻人,开始体会到生活现实的残酷,生存才是最重要的。当初那种幼稚顽固的想法已经慢慢消失了,可是,密达斯政府对这群头脑发热的年轻人采取的是置之不理的态度。

    同时,作为一个着名的都市,政府怎能就这样轻易妥协?当然得采取报复行动了。否则,尊严何在呢?当然,采取这种态度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杀鸡给猴看,借此机会教育密达斯的老百姓,要好好听政府的话。

    梦想破灭了,回家又遭到拒绝。带着后悔与绝望,他们在坎雷斯留了下来,开始了无望的生活,打发着失去意义的时间。

    密达斯仍然每天晚上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人们的任何欲望都可以在这里得到满足,他们却已被这个世界完全摒弃。

    随着时间的流逝,坎雷斯完全变为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精神颓废,毫无生气,病魔正慢慢地侵蚀着它的身体。渐渐的,坎雷斯也就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贫民窟了。这里的居民自生自灭,无人问津,整个地方就这样堕落下去,再没有丝毫发展的可能。

    这种善里奇知道得很清楚,他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当然,走出去的决心也就下得理所当然。

    他发下毒誓,说他要是回头就是一只丧家犬,然后,他就从凯伊面前消失了。但是三年后的这个夜晚,里奇又突然回到这里,出现在凯伊面前。这种出其不意的见面方式使毫无心理准备的凯伊吃惊得目瞪口呆。

    「混得不错嘛,老兄!」

    是啊,这么久没见,里奇的微笑还是一如往昔。他的背挺得更直了,似乎也更成熟了,连凯伊也有些认不出来了。

    三年前个遇事冲动的野性男孩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目光寒冷身躯精干的成熟男人。

    里奇的归来在朋友们中间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有人赞扬,有人不屑,有人理解,有人嘲笑,说什么的人都有。毕竟是三年,无论是谁,多多少少都对这三年里发生的事有兴趣。

    但是,里奇只是保持缄默。

    不管受到多大的污蔑,或者挑拨,他都只是一笑了之,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咄咄逼人。一切都回避过去,对这三年的事情绝口不提。

    对于里奇的这些变化,凯伊除了和大家一样感到吃惊以外,心里还多了一些无法释然的东西,好象堵在胸口一般,令人难受的郁闷着。

    那些梦想破裂,不得已回到贫民窟的人,不是满腹牢骚,一蹶不振,就是看破红尘似的自我解嘲。他们带着残留在心中的梦想,沉溺于酗酒或是迷幻药中,为的是逃避现实,为了摆脱过去的阴影,他们把自己封闭起来,逃避外界的干扰和刺激。

    里奇却不同。

    他变得稳重起来,失去了往日那种一触即发的轻狂。他那双清醒的双眸似乎向世人证明了他的成熟,冷冷的目光说明他经历的太多的事情。身处同伴中的时候,他总是细细回味般的饮尽杯中酒,动作安详而平和,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阿盖还没有聪明到能揣度里奇的内心。里奇不开口,他便什么也无从了解,更无从知晓眼前的这位「陌生人」究竟在想什么。只是凭着他们多年的交情,他敢断定,里奇变了,他的外表和内心产生了巨大的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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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达斯第三区——密斯托拉公园。

    拍卖的日子临近了。各种物资在了密达斯的中央广场上来回运送,人潮汹涌,热闹非凡。密达斯迅速沸腾喧闹了起来。

    正如奇利阿所说,由于这次五年一度的院产宠物拍卖盛会,一向与密达斯毫无关联的坎雷斯的酒馆也会受到影响,变得热闹起来。

    「这不挺好的吗?我们也去看看吧,凑凑热闹也好。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赚它一笔,发点小财呢!你们说,还有什么理由让我们别去呢?」

    里奇本身对拍卖没什么兴趣,觉得如果只是抱着凑热闹的心理,特地跑一趟未免太不值得了,但奇利阿的一再劝诱实在令他心烦。

    「是怕碰上哪个不顺眼的家伙?」奇利阿笑着问。

    里奇听了这句略带讽刺的话,皱了皱眉头。

    「才不是呢!」他辩解道。

    「那好,一起去看看吧。我们好久没有集体出动了吧。」

    奇利阿笑得别有意味。

    里奇移开目光,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吐出一句:

    「——这家伙,真讨厌……」

    是讨厌他那副不满十七岁就装作无所不知的样子吗?

    (不是)

    是讨厌他比自己小三岁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吗?

    (不是)

    里奇想否定的,并不是奇利阿本人,他只是透过这个吵吵闹闹的家伙,看到了自己的过去——那正是三年前的自己。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那双罕见的变色异眼,也没能让里奇吃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总觉得奇利阿的一言一行,都跟三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如果是三年前,自己也会这么说吧。

    如果是三年前,自己也会这么做吧。

    一旦发现这一点,外表上的差别就不再被注意,只觉得和他如此相似,思维方式,一举一动,还有傲慢的口气……

    几乎是不能忍受!

    以现在的目光看来,过去的自己好象总是在卖弄,在夸示。对奇利阿的这种错觉所引发的,不是「啊,我也有那样一段时光」的感叹,而是不由得紧咬住嘴唇的苦涩。

    里奇回到贫民窟的时候,只觉仿佛唯有在这里才可以肆无忌惮地深呼吸、伸懒腰、睡懒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是何等幸福的一件事啊!

    好笑的是,三年前那种无聊至极,没有刺激,一成不变的日子当初想逃都逃不掉,如今,却让人越发的怀念起来。

    不管怎样,现在这种仿佛已经凝滞的生活,已使三年时光留下的痕迹渐渐淡去了。

    但是,也许对于里奇来说,奇利阿是个完全没有料到的存在。

    每当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就隐隐作痛。可是这一切又无法对别人诉说,只好任其在心中烂掉。

    眼前这个朝气蓬勃的青年,里奇越是想逃开越是无法逃开。他感到自己的心似乎和奇利阿拴在一起了。他总是用随意的一瞥来回避,但渐渐的,黑色的眼眸中也露出些许的动摇。

    他并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类型,只是这三年的岁月使他学会了忍耐。或者说懂得了什么是无法违抗的强硬……和这些比起来,在贫民窟受到的中伤和嘲笑,简直不足以挂齿。

    至少里奇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无论面对什么大风大浪,他都可以压制自己原本易于激动的感情。他的高傲倔强的棱角早就被这三年的时光磨平了。

    对于这一切,奇利阿根本就不可能明白。他自然地表现出来的那种幼稚和锋芒深深的刺激着里奇。三年前的回亿在他的心中鲜明地再现。他无法平静下来,快要失控了,双眸透出的伤痛出卖了他伪装的清醒。

    拍卖的当天,街上热闹非凡,似乎为了配合这样的气氛,天气也格外的好。

    里奇在奇利阿的催促下,和阿盖他们一起朝密斯脱拉公园走去。

    jjwxcjjwxcjjwxc

    密达斯标准时间上午九点二十分——

    尽管离拍卖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但公园的整个街道上己经是人潮汹涌了。光是看见这些景象,里奇就觉得烦透了。

    「真好啊,就象游行一样,不愧是一场大型的拍卖啊!好热闹啊!

    奇利阿把眼睛睁得大大地,兴奋地感叹着。他没有意识到这对里奇来说简直就是讽刺。路克没有做声,却低低地笑了一下:

    「管他什么拍不拍卖啊,还不就是有钱人的游戏。和我们凑在一起喝斯塔托有什么区别。」

    「既然来了,就玩玩呗。挺有意思的,我们也很难见到那么多人。再说还可以瞻仰一下那些科学院出产的高级宠物的尊容呢!他们接连不断地被拿出来展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当然,这些话都是无心的,并没有针对谁。在络绎不绝的人群中,奇利阿总是要无意识看看里奇。

    「喂,你怎么想?」

    要是平常,里奇绝不会理会奇利阿的询问,但这次却抬起眼牢牢的望着奇利阿,使奇利阿甚至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一开始谁都会有憧憬。每天都这样被摆在橱窗里的话……等那些拍卖物的起价一报出来,吓你一大跳,到时候就什么梦都醒了。他们都是些既有闲又有闲的阶级,我们根本无法与之相比。他们是特权阶级,我们呢?不过是平民百姓。」

    「哎,你今天怎么了,平时很少听到你发表这么过激的言论哦。」

    奇利阿有些吃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其实这才是我们的本性,人嘛,都是一样的。」

    「——那么说来,只是年纪上的差别,只是因为上了年纪才象老头子那样。」

    「别总是一副永远长不大的毛头小子的口气。」

    「嘿!你不过比我大三岁,还真是成熟啊……其实,在贫民窟里数一数二的『野牛』的头儿也不过如此嘛。不是让谁拨掉了后面的毛吧?」

    「奇利阿,在你的毛还没长全之前,这些话还是少说为妙。」

    话中带刺,是在嘲弄奇利阿仍是处子,没资格大言不惭。

    ——我决不会随便贱卖自己!

    比怒火中烧高喊还要强烈,奇利阿狠狠的盯着里奇。

    里奇也察觉到了这股目光,但是他无动于衷,一动也不动。

    如果没有人去打破这场面的话——仿佛给这绷紧的气氛泼进了水似的,凯伊温柔地拍了拍里奇的肩:

    「走吧,里奇。」

    这么一说,里奇顿时觉得浑身上下一阵轻松,但胸中的苦痛依旧,没那么容易治愈。

    有气!

    奇利阿这种挑衅的态度,不是今天才有的。今天场面喧闹,更是无法冷静下来。大家也就不去理会了。但里奇还是觉得心里如同呕吐般的难受。一股无名火抑制不住的燃烧,仿佛连身体也要被烧焦了一般。被人流拥到了广场中央的一大片单间橱窗前,里奇觉得更加难受了,胃里一阵绞痛,里面的东西开始翻江倒海。

    在层层人墙的中央,是那些等待着被拍卖的宠物。

    在按生产单位区分的一间间豪华小屋中,他们以优雅的姿态休息着,一边期待着自己的出场。

    虽然性别、肤色、毛发和眼睛的颜色各不相同,但他们训练有素的仪态,端丽的容貌,让人能很难分出孰优孰劣。

    在这当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凯伊他们议论过,那种科学院出产的宠物。

    闪亮的金发,白里透红的柔嫩肌肤,再加上唇红齿白,活脱脱就是天上的精灵。更神奇的是,它们纤细柔弱的体内还散发出阵阵异香,可以想象,要成为它们的买主,将付出多大的代价啊!

    事实正是如此,由中央都市塔拉古纳受公认的宠物店中的结论表明,这种由科学研究院出产的纯血种宠物十分受欢迎,当之无愧应该是售价最高的。

    一只宠物的出生要通过对血型,遗传基因等的详细检查,确认诞生的都是特别的人选。所以院产宠物们不但具有靓丽的容姿,也具备了相当的高傲。

    在小屋的玻璃两端来回交错的,是羡慕嫉妒与漠然傲慢的目光。院产宠物们理应如此,一纸血统证明书足以象征它们的自信和高傲。

    一年一度的宠物竞卖作为塔拉古纳的新兴产业,已经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承认。然而,就在四个半世纪前,人们还对这种形式颇有微词。

    「时代错误的人身买卖。」

    「最大的人权蹂躏。」

    等等这样的指责在联帮不胜枚举。

    不止是竞卖,就连象征着享乐和颓废的密达斯在当时亦被视为叛逆的代名词。

    如果说没有昼夜,没有思考的快乐空虚之城是对密达斯最贴切的表象,阴谋与铜臭则是更加阴惨和丑恶的现实所在。

    维护着这个巢穴的,正是机械城市塔拉古纳。

    通常,每一个自由都市都是由几个地区共同组成的联邦彩式。它们在政治和经济上保持着相互制约的关系。

    能够完全独立运行,自成一家的城市如今并不多。特别是那些资源匮乏,产业难以扶持的小城市更是必须依附于大成市才能生存下去。虽也称为联邦城市,其实不过是半殖民也化的隶属城市。

    共中既不隶属于哪个联邦,又不受任何地方的干涉,不会屈从于任何压力的,就是塔拉古纳。

    格兰星系第十二星,阿莫伊——

    这是连逃犯也不愿涉足的边境行星。没有稀罕的资源,也没有什么智慧的生物。数年一度的例行联邦堪察从来也没有注意过这里。己经过去这么久了,仍旧没有任何一个联邦对它进行过开发或直接登陆。

    有一天,一个被称为「艾维斯」的智囊团属下的一架宇宙飞船成功登上了阿莫伊。他们希望将这里建设成为一个抛弃一切既成概念的实验城市,塔拉古纳那的建成计划就这样开始了。

    期望着看到人类无穷的智慧力量,大量的优秀科学家汇集到这里,于是,一台被命名为「朱庇特」的大型电脑诞生了。

    这个人工的头脑可以记录大量的信息和储存无数的资料,通过不断的学习使它具有高度的自主性。有一天,它的自我存在意识忽然觉醒了。或者应该说,是发生了无法控制的故障,即强迫人类服从它。

    作为塔拉古纳的中枢,「朱庇特」从人类手中夺回整个都市的统治权。

    如今,再次仰望蔚蓝的宇宙,群星仍闪烁着亘古不变的

    光芒,原本那颗一贫如洗的行星阿莫伊,却己经换了新颜……

    其他城市看到了塔拉古纳的变化,看到了严峻的现实,

    它们也纷纷出谋划策,慌张地应急。而此时的塔拉古纳早己

    驯服人类,成为了一个异形都市了。

    「朱庇特」无视周围的喧闹,正确而迅速地察觉到来自

    四面八方的威胁:也开始积极应对。

    由于规划合理,整个城市给人的感觉是整齐划一,井然

    有序,没有一丝多余浪费的地方。有着冰冷而清洁的美观,却

    没有一丝人类的温暖,甚至没有带着人味的污垢。

    城中所处都安装着是摸然的电子视线,仿佛是「朱庇特」

    的神经末梢网络一般。

    「朱庇特」超越了「创造主」——人类的想象,它究竟要做什么呢?

    最初的智囊团成员给它命名「朱庇特」,它也正如真名,成为了「万能之神」。

    否定人类的血统延续,拒绝生命的有限,极尽繁华的塔拉古纳,正是「朱庇特」产生出来的畸形儿。

    谁都想长生不老,谁都拒绝死亡,这种愿望必须依靠机械的作用才会有实现的可能。塔拉古纳的存在仿佛向人们展示了未来。谁都希望在这个领域中领先,塔拉古纳自然不可能逃开其他联邦都市的猛烈抨击和辛辣批判。

    任何时代都存在着弱肉强食,这是人类和动物进化史上的生存准则。因此任何人都能够断言,如果其他都市再不发展,便有可能被塔拉古纳吞并掉。

    在没有任何禁忌和约束的情况下,达拉古那通过研究尖端的生命科学和电子技术,渐渐巩固了自己的地位。联邦一方面感受到来自塔拉古纳的强大威胁,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依赖那些不脏了自己的手就能得到的东西,慢慢的陷入了两难境地。他们不再主动出击,而是开始小心翼翼的试探。各种公然批判的声音,要求废除宠物拍卖、惩治蹂躏人权的口号渐渐平息下来。

    就在这四个半世纪的时间里,各种沽名钓誉的事情己经成为社会的一股潮流,权力和财力成了一切的象征,密达斯人开始变得浮躁不安。

    「人生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掌握对他人的生杀予夺权。」

    这样的话被人随意的说出,人们聚集在密达斯的夜里,聚集在宠物拍卖会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善恶都会变得无所谓吧。恶到了极限就变成善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人们失去了应有的品性,慢慢的,连理性也丧失掉了。

    虽然拍卖会是在下午三点才开始,时间还早,广场上却已经挤满了人。外间还有人流源源不断的涌进来。

    喧闹制造着热量,人们的呼出的气体使得空气混浊,身体也变得粘糊糊的。有人开始出现身体不适的现象,但没有人放弃,没有人离开。

    看见这样的场面,里奇皱起了眉头,咂咂嘴。

    忽然,他感到有人在紧紧的盯着自己……

    那不是错觉,那视线是实实在在的,固执的缠绕在他的身上。尽管人潮汹涌,但那束目光还是真切地和他相遇了。

    ——从哪里来的呢……

    他停住了逆人流而上的脚步,开始搜寻那束目光。

    「里奇,你怎么了?

    凯伊回过头来,惊讶地问。

    但里奇没有理会。

    ——到底在哪里呢?

    那道视线渐渐让里奇感到不快了,他焦躁了起来,这种感觉清楚地写在了他的眉间。一瞬间,里奇浑身都僵硬了。

    「——!!」

    原来这束目光是从那个人眼里射出来的!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惟独他的脸清晰的浮现着。

    那张美貌的脸比刚刚欣赏到的院产宠物更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看见他如水的双眸,里奇的心开始砰砰直跳,呼吸也变得急促,脸一下子苍白起来。

    「喂,遇到熟人了?

    凯伊不解地问,他并没有发现周围两个人的表情有什么异样。里奇和奇利阿却紧张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没有啊。」

    声音微微的颤抖着,好象有点嘶哑。

    也不知道凯伊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他轻轻的说:「这样啊。」

    气氛变得僵硬起来。

    奇利阿吹起了口哨:

    「快看啊!头发好长!而且还是金色的头发呢!

    奇利阿兴奋得仰起了头。

    其实以他的性格来说,大惊小怪并不过分。

    在为了炫耀自己的权势披金戴银的人群中,这样简单的穿着反而显眼。更何况是塔达古纳精英阶层特有的穿着。

    在塔达古纳,精英们为了和平民百姓相区别,总是会留长发。

    他们拥有按照比例设计的均匀的体态,知性的美丽外表。虽然他们的智商都在300以上,但他们并不具备生育能力。

    他们按照名为「诺拉姆」等级制度,依发色分为不同的阶层。

    负责对外事务,被称为塔拉古纳之脸的人,头发就是黑的。其他的一些职务根据分工的不同,头发有红,绿,蓝等几种颜色,各方面的最高权利者头发为银色。

    另外,对「朱庇特」具有绝对控制权的人们,头发就是金色的。

    「你们看,那个人是不是对我们有意思啊,还在往这边看呢。不向他招招手吗?」

    「别胡说八道了,傻瓜!

    里奇生气的说。奇利阿无心的口吻刺伤了他。

    「本来嘛,这还真是一个好机会呢。你看,长发,又是金发贵族,在我们那儿哪能看见这种人啊。是大人物呢!

    「……」

    「即使不能成功也没什么关系啊,说不定我会走运呢。不能眼看着机会溜走吧,我得去试试……」

    里奇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奇利阿的无畏压迫着里奇,让他无言以对。他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喉间渗出几丝苦涩。他再一次发现原来当年的自己和现在的奇利阿是多么的相似。

    在里奇面前,奇利阿有些得意的淡淡笑着:

    「回头见吧。」

    故意从里奇和凯伊两人之间穿过,奇利阿快步走开了。

    「不阻止他吗……就这样让他去的话……」

    凯伊注视着奇利阿远去的身影,担心地问里奇。

    里奇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一句话来:

    「随他去吧。」

    嘴上虽然逞强,心里却依然疼痛着。不是对奇利阿,而是对自己。

    里奇不再注视奇利阿的背影,仿佛为了确认那人是否还在,他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地方。里奇的举动正如那人所料,他微微的笑了。视线仍然是冰冷彻骨,唇边却划出一道弧线。他笑了,冷笑。

    莫名其妙的,里奇愤怒了。

    想扼杀掉那笑与那目光,想狠命踩住回忆的踩车。在这种冲动的驱使下,视野里变得绯红一片。

    于是,在汹涌的人潮里,奇利阿的背影,那人的美貌,里奇都看不到了。

    里奇在凯伊的催促下离开了,他什么也没说,脚步却异常沉重。

    那个夜晚,里奇独自一人在贫民窟的酒馆里喝酒。

    喝得比平常更猛烈,却没有一丝醉意。

    穿透人心、绝对自信、坚不可摧的冰冻的眼睛……别有用心的微笑……在记忆中一出现,浑身便恍如火烧般灼热。

    里奇认识他。至今,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深深地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耳畔依旧回荡着他的声音。忘不了他优雅地撩拨发丝的动作,忘不了他低首摆弄酒杯的习惯,忘不了他的一切……

    ——伊阿索·明克

    刻骨铭心的名字。

    里奇在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有了他的存在,就算重新沾满贫民窟的污垢,里奇也不再是从前那个里奇了。

    那天,下着一场很难得的雨,从早到晚,空气中弥散着清快的凉意。

    堆满了垃圾的街道,凄清寂静的住宅区,在雨雾中显得越发安静了。

    夜幕低垂的时候,在密达斯的阴暗中,生锈的时间的齿轮又开始了转动.一边发出沉沉叹息,一边抬起笨重的身子,就这样,缓缓的……

    里奇比往常迟了一些来到往常聚会的地方,总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奇利阿并没有在那里。

    有点轻松,也有点异样。不过是少了奇利阿一个人,却好象缺少了许多东西,这样的感觉让里奇有些意外。

    「嘿!干嘛呢?」

    凯伊看到了里奇,站起身将酒杯递了过去。

    「没什么,随便走走。好久没回来了,我以为会换地方呢……」

    里奇喝了口酒,凯伊对他耸耸肩:

    「奇利阿那家伙不在,聊天都没什么意思啊。」

    「……」

    「那家伙最近成天不见人影,听说是在和不好的人物打交道。」

    「这也没什么嘛。他们小孩子总有自己的交际圈子。」

    「里奇,你……」

    「什么?」

    「那个……」凯伊含含糊糊的说着,发现里奇平静的表情令人难以捉摸。

    「唉,算了,也没什么。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好了。」

    他打消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喝了口酒。

    其实,里奇对奇利阿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在做些什么,一点兴趣也没有。即使凯伊关心着。

    ——与我无关!

    又过了一个月。

    匆忙间第二个月也过去了,沉闷的第三个月又过去了一半。里奇开始听到关于奇利阿的传闻。

    「喂,你们听说了吗?原来奇利阿整天就跟那些机器人一起鬼混呢!消息来源绝对可靠哦!

    「是啊,他也想从中捞一笔嘛。听说那些机器人中间也很流行和人类『干』呢!

    「假人也能做这事?真够厉害的。」

    「哼,他们哪来的切身感触呢?」

    「但是,在持久力方面一定很厉害吧。看,那是扎伊兹的塔姆,他扬言就算会上奇利阿的当也无所谓。现在每天转悠着找机会呢。」

    「这样都行啊?那我们也去找一个机器人来玩吧。」

    「去去去,就凭你,人家谁理你呀?」

    「那正好,他们找的,不过是些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儿罢了。」

    「我们哪有选择的权利啊?与其你去死缠着人家,不如你去扮可爱啦,说不定还招人喜欢。」

    「是啊,听说奇利阿那家伙还收什么介绍费?」

    「好象有这回事。真是财迷了心窍啊!

    「那家伙一点没把我们放在心上,有什么好处也不让我们沾沾光。」

    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希德干笑了两声。

    但笑声戛然而止,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但是只有诺利司忍耐不住,开口说:

    「在这点上,里奇到底还是我们这一帮的头儿,那次他带回的酒,在我们这贫民窟里绝对是见不到的呢。」

    「说不定,他也干着和奇利阿相同的勾当呢。」

    路克笑着,低低地说。

    但是没有人应和他,谁也没笑。

    「——怎么,你们也是这样想的,被说中了心事,所以不出声了?

    与其说是讽刺不如说是急躁.里奇的听而不闻无异于一种羞辱,路克忍不住挑起衅来。

    「随你怎么想……胡思乱想你最拿手了……」

    那样漠然的口气,里奇说完,路克「呸」了一声。

    「我一看到你这个样子就想吐,里奇。」

    「……」

    「我要真火了,从你的后面进去,非弄到你哭为止!」

    谁都清楚路克并不是在开玩笑,如同酒后吐真言一般,在座的人都很尴尬。

    「你想干的话就来干吧。只会靠那玩意儿逞强的话,就别来拿别人出气。」里奇的语调不怒而威,脸上的表情依然高深莫测,不易捉摸。

    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息。

    他们发现,里奇变了。这是一个他们并不认识的里奇。黑眼睛中闪着凌冽的光芒,冷漠中蕴藏着一触即发的危险。

    似乎连周身的毛孔都缩紧了,地上连掉一根针都能听得很清楚。

    在这一双双不安的眼睛中,只有凯伊怔住了。

    里奇清澈的双眸里深含着无数的东西,紧抿的唇边萦绕着甘美的气息。

    是的,这就是里奇,真真正正的里奇。

    凯伊完全被里奇的样子迷住了。

    夏天结束了。

    说是夏天,却毫无那种太阳火辣辣的感觉,带着清快的凉意,几个月的日子很快地就过去了。

    里奇回到坎雷斯也差不多一年了。

    对里奇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日子如白开水一般的淡而无味。

    他却没有一点不满意的地方。没有过高的追求,便能安闲的活着。

    讥讽和嘲笑对他来说己经不那么重要了,只要做做深呼吸就会过去。

    至少在这里,没有任何的束缚和管制。里奇再一次体会到了轻松惬意的感觉。

    背地里人们嘲笑里奇简直就是一只丧家犬,但他却不做任何反驳或辩解。一味的平静漠然让那些人自讨没趣、大受刺激。他们恨自己无法了解里奇的内心世界。

    但是,他们没有胆量直视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睛。况且,还有那冷漠的外衣下渗出的,能刺痛人心的危险的甘甜。

    他曾经是这里的骄傲。可是现在,那种老大风范却已经荡然无存了。自己和他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另一方面,周围所有敏感一点的人都注意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禁欲甜香,他自己却浑然不觉。这对于里奇,几乎是致命的。

    「呃?」诺利司意识到也许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停下了手中的活,反问道。

    这一群人总是聚集在地下室,那里暗得需要白天也开灯,他们就在那里混混噩噩地打发着时间。

    「今晚,我要上里奇。」

    路克突然开口说。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希德瞪着他。路克舔了舔嘴唇。

    「我是说真的。」

    「怎么干啊?里奇已经有了凯伊了。」

    「这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看来你们的消息一点都不灵通。他们两个人早就分开了。」

    听了这些话,诺利司一言不发。

    「里奇回来之后,也没听说他们又在一起了。」

    「喂,路克,你可别干傻事啊,你知道凯伊那个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里奇是绝对不行的。」

    「——不是很有趣吗?会有那样的反应……那些自动露出后窃的家伙己经让我厌烦了。」

    如此轻描淡写,让人觉得却不仅仅是朋友在开玩笑。

    「好了好了,你思塔托喝多了吧?脑袋坏掉了吗?」

    诺利司比较清醒。

    可是,路克却不吃这套,他大笑起来。

    「喝多了?你才喝多了呢!你不帮忙就算了,只要站在旁边看到完事就行了。」

    「抱歉,我……」

    「别拿朋友交情来开玩笑,这种话可不能说第二次哦!」路克嗤笑着说。

    「你不是出了名的VIRGINKILLER嘛,希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里奇和三年前已经不一样了,脑筋不要这么死嘛!」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路克说话总是会绕圈子,平时希德也不会放在心上,但这一回,他好象被触动了。

    「你们以前不是很崇拜他吗?告诉你们,现在的他可不是从前那个『野牛里奇』了,简直就是一只什么都不如的狗!但那身体还是那么,其实,只要一想到他的裸体,就会有反应吧。你不是这样吗?的怪才去试探奇利阿的吧?那家伙简直就是里奇的翻版,还真有点象里奇从前的样子。还是说,对象是里奇的话,就『站』不起来了呢?」

    希德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双眼血红的怒睁着。

    也许人被别人抓住把柄或是被说穿心事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吧。与其说希德是愤怒,还不如说是憎恶更确切些。

    打不起来,只能吵吵嘴,诺利司感到十分的不爽。他附和着说:「我也是呢,希德,一看见里奇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恶心得不得了。」

    路克没有理会他的话,他压低了声音,不再是从前那种嘲弄的口吻:

    「以前里奇那家伙谁都不敢惹他,如果动他,自己也会被灼伤。那个时候的他总能让人热血沸腾,让人觉得好象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没有干不成功的事,根本就无所畏惧。所以当初他离开『野牛』时,大家都好象都一蹶不振了似的,但没有人会憎恨他,我们都象是被他迷住了呢……现在的他是怎样的呢?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眼神总是冷冷的,偶尔聚在一起,不过喝喝思塔托,再也没有召集过我们,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希德和诺利司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路克

    对于路克的真心话,他们无从责备吗?

    不——

    他们只是无言以对。自己心中对里奇的感觉被路克毫无顾忌的挑明,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清楚自己不象路克那样过激。

    沉默时的气氛最尴尬,时间仿佛也有了重量,沉甸甸的压在肩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嗨!真早啊,你们!」

    他们吃了一惊,紧张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个人的身上。

    「怎么了?在做什么呢?」里奇奇怪的停下脚步问道。

    三个人都不说话,转开了目光。

    「咦,凯伊还没来啊?」

    「今天好象不来了,好象有人约了他。」

    还是路克先开了口,冷冷的口气。

    希德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路克。

    诺利司也因为认同了路克的想法,不由得咂了咂嘴。

    气氛沉默而难堪,里奇无言的坐了下来。

    「来点儿?」

    路克晃晃手中的思塔托。

    里奇点点头。

    嚼碎无味的固体物,一口吞下,然后慢慢的把思塔托含在嘴里。

    他喜欢那种独特的苦味刺激舌头的感觉,到后来,连喉咙深处也刺痛起来了。

    熟悉的感觉。

    里奇深深的叹了口气,把酒杯递向希德,希德摇摇头,视线落到诺利司身上。

    「啊,不了,今晚不想喝……」

    路克轻轻的笑了笑,淡淡的,不知是苦笑还是自嘲。

    里奇慢慢的被思塔托的酒意浸染了,盛满朦胧醉意的眼睛,眼波荡漾。他的四肢舒展开来,浑身都是轻松的惬意。脸上挂着微笑,唇边吐出的气息是如此的甘甜……三个人知道现在的里奇正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那种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明媚和娇艳使他们三人喉头发颤。

    他们一动也动不了,在这样的沉默中,他们的呼吸和里奇的一样,和着夜晚的节拍,持续下去。

    结果这天晚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是路克最后放弃这个念头的。

    他被那个弥散着醉意的里奇深深吸引住了……

    接下来,就只有顺其自然了。

    初冬来临的时节,阳光金色的暖意渲染着澄净无尘的青空。

    下午13点50分——

    一辆悬浮车在杂乱的坎雷斯街上疾驰,生活在贫民窟的人无论是谁,看见这部车都会忍不住吃一惊。

    一看就知道是高档货,银色的车身闪闪发光,毫无瑕疵。流线型的外观,虽然小巧,性能一定相当好。口车在大街上飞驰,高速把路边的垃圾扬起,四处飘荡。它左转右折,引人注目了一段相当的距离后,速度开始减了下来。

    到底是谁在驾驶这样稀罕的车?炫丽的车身上交织着无数好奇与惊愕的目光。在滑行了一段时间之后,悬浮车终于停了下来。

    人们仍在议论纷纷,车门打开了。

    一瞬间,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一个男子风度优雅地走下车来,人群中有了小小的骚动。

    这个气度不凡的人正是奇利阿。

    他穿着度身定做的紧身服,更加突现了他的线条美。微敞的胸前,金链发出暗色的光,手腕的饰物上不知道镶嵌着什么,亮得晃眼。

    在各种羡慕和嫉妒的视线中,奇利阿保持着沉默。

    他神色未变,将围观者的目光抛在身后,快步转入了一个街角。

    街角的尽头有一栋破旧的大楼。这栋楼的第五层就是他和兄弟们聚会的地方。

    奇利阿走出电梯,在一扇涂着暗绿色油漆的大门前停住。

    这时的奇利阿才真正笑了起来。终于,要和久违的朋友见面了——但那微笑似乎并不是出于重逢的喜悦……

    在左边的墙壁上,有一个小巧的开关,奇利阿熟练地按下了密码。

    按下最后一个数字时,门轻轻地开了。奇利阿调整了一下呼吸,走了进去。他故意放慢了脚步,逐个打量着屋内的人。

    无论是外出的辉煌战果,还是久别后的重逢,都没能引发惊呼。

    「啊,灰姑娘男孩回来啦。」

    这是迎接奇利阿的第一声欢呼。是路克带着嘲讽和挪揄的独特口吻。

    「还是老样子嘛,不说些称赞的话吗?向现在的……」

    是口气随着身份的不同而改变了?还是故意炫耀?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奇利阿的态度都显出露骨的傲慢。

    「哈,又来喝思塔托吗?这次是来请我们喝瓦尔的吧?」

    「啊,好象过份了一点。虽说正忙着把朋友卖给机器人,但收入还没有高到那种程度吧?」

    这句话足以让奇利阿发怒了。但他居然没有顶撞,而是笑了。

    「那你想不想试试呢?我倒可以帮帮忙的。」

    「到了实在混不下去的时候,会拜托你的。现在先别说这些了,还是请我们喝瓦尔坦吧。别一瓶两瓶那么小家子气了,来个半打吧。」

    「没问题,只是别喝太多手发抖啊!」

    大家都不插嘴,象在看这两个人演的一出戏一样。除了里奇……

    「奇利阿这家伙终于回来了,真是趾高气扬啊,不肯让路克那小子了步。」

    「不过是个小鬼而己。」

    里奇回敬了一句。

    「别这么冷淡,对于这位英雄来说到底是第一次的凯旋,理所当然要来炫耀一番的。」

    「真是善解人意呢。」

    「也算咱们贫民窟二十年来第一人吧!」

    也不知是真心话还是在开玩笑,凯伊暖昧的苦笑着。

    里奇什么也没说,就这样望着凯伊,好象对凯伊的安闲含着无限羡慕。黑而清澈的眼中,苦痛在微漾。

    凯伊手足无措起来,甚至觉得很狼狈。里奇还从来没有这样近的看着他,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凯伊转过了脸去,避开了那道目光。

    里奇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他也把头低下了。

    直到奇利阿走过来,才打破了这个局面。

    「来不来的事情,重新考虑过了吗?」

    奇利阿没朝里奇看一眼,坐下来望着凯伊。

    「应该是不行吧。」

    「请重新考虑一下,再告诉我答案。」

    「为什么追着我不放?」

    「怎么了?这种机会很难得的,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如同是自己的事情,奇利阿做出打心底里觉得遗憾的表情。

    「你明白吗?那可是金发贵族,对方指名说非你不可,为什么还要拒绝呢?真可惜!

    「我可不吃这套。」

    「并没有什么瞒着你的呀,这是真的!

    「塔拉古纳的精英怎么会要贫民窟的杂种当宠物呢?少开玩笑了!

    凯伊轻轻说。里奇在旁边猛的抬起了头。

    「他怎么会点名要我呢?再怎么照顾也轮不到我啊!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

    「这也没什么好怀疑的。贫民窟的杂种就这么低人一等吗?人和人之间有那么大的差别吗?说穿了,是不是认为只要能和黑头发在一起就可以了。当初里奇身边就只有你吧?」

    话音未落,里奇起身抓住了奇利阿的手腕。

    奇利阿骇了一跳,肩膀一颤,转过身。

    被打断话头,奇利阿很是气恼,他甩开里奇的手,斜着满含敌意的眼睛,恶狠狠的说:

    「你想做什么?」

    「塔拉古纳的金发贵族,就是宠物拍卖会上的那个家伙吗?」

    「那又怎么样?」

    「告诉你,你还不配!

    奇利阿咬着嘴唇冷笑。多年来他对里奇的嫉妒和不满今天终于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但里奇根本不把奇利阿对他的嘲笑放在眼里。伊阿索为什么要盯上凯伊,这是里奇唯一关心的问题。

    对于伊阿索的性格,里奇是最清楚不过了。

    伊阿索绝对不是那种把自己的心思告诉别人,让别人代劳的人。

    ——他,到底打算干什么?

    别有用心的冷笑重又浮现在眼前,里奇皱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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