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库斯拉几人在信徒们的簇拥下回到工房时,艾卢森意外地派来了一辆马车。

    坐上马车后,库斯拉总算松了口气,只是现在问题的性质变了。

    面向着中心街道广场的骑士团本部门前篝火通明,拿着武器的佣兵把广场挤得水泄不通,感觉分外森严。

    马车破开人潮,慢腾腾地往前驶去。库斯拉几人引起的骚动似乎传开来了,广场的佣兵得知马车里坐着的是库斯拉等人后,顿时骚动起来,也不顾车夫的喝骂驱赶,一拥而上把马车包围住。

    被成群莽夫包围,那份压力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些在民众包围中还能保持镇静的圣人可真是了不起呐。”

    库斯拉嘀咕道。

    就连威兰听到这句玩笑后也都笑不出了。

    “我们该怎么办?”

    外面的人拍着马车的木窗,吊在天花板下的玻璃灯也随之哗啦地晃动了起来。

    冷静如库斯拉此时也难以保持沉默。

    “原方案……放弃,了吧……”

    看如今这形势,若再消极怠工的话,只会将自己推入到危险之中。

    虽说如此,可库斯拉也没什么绝妙的铸钟方案。

    “最好是其他炼金术师抢先造出来了。”

    只要他们能在投石机正式进攻前造出来就行了。

    但事情发展到这地步,还甘于冒险的炼金术师恐怕在来到尼伯龙根之前就死掉了。

    出手的人都会被盯上。

    而库斯拉出手了,向佣兵们展示了伪奇迹。

    库斯拉扶着额沉思起来,却什么都想不到。

    自己的无力令他感觉想吐。

    一只有点冰凉的小手按在了库斯拉的另一只手上。

    “肯定,会没事的。”

    会说这种话的,除了菲尼希丝还有谁。

    “你还相信真的会发生奇迹?”

    库斯拉讽刺地问道,菲尼希丝困窘地笑了笑。

    “这是从经验得出的推论。”

    “啊?”

    菲尼希丝柔声说道:

    “因为,我一路活到了现在。”

    “噗。”

    威兰笑了起来。

    库斯拉张着嘴看着菲尼希丝,无奈地笑了笑。

    “确实……如此呐……”

    菲尼希丝也露出一个难为情的微笑,更用力地握住库斯拉的手。

    “而且,现在我还不是一个人。”

    “……”

    在过去,菲尼希丝碰到类似状况时,总是要一个人面对。

    独自在这个宽广的世界中艰难跋涉。

    库斯拉突然对自己曾自称流浪炼金术师感到无地自容。

    “你还真是个神奇的小姑娘啊。”

    库斯拉呻吟似地感慨了一句,抬起头来。

    “你说的或许没错,那,你呢?”

    菲尼希丝带着挑衅的眼神,追问道。

    库斯拉咧嘴一笑。

    “上帝也不放在眼里的炼金术师。”

    从粘稠的铅中找出金块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马车好不容易穿过骚乱的人群,逃进了骑士团本部。

    骑士团本部有也热闹得有如蜂窝,一行人被带进艾卢森的房间后,耳边骤然安静下来,巨大的反差令人一阵耳鸣。

    “你们真是受欢迎啊。”

    与屋外弥漫的骚乱气氛相反,艾卢森显得比较冷静。

    “被野狗缠上了。”

    库斯拉狠狠地瞪着艾卢森,仿佛在说,都是因为你。但艾卢森只是站在他的立场上做出了合理的判断,并没任何责任。

    “做得不错。”

    “是么。”

    “刚才可是差点爆发暴动啊。”

    艾卢森很干脆地坦言,库斯拉可不认为这是开玩笑。

    “有人嚷嚷着要吊死制作出那投石机的人。不过,自然不能允许他们那么做,不然就得内乱了。不敌外敌时,就拿内部弱小的竞争者开刀,这种事见多了。”

    库斯拉此时隐约察觉到了

    “对聚在广场的家伙宣扬我们的事的人是……”

    “嗯嗯,是我个人决定的。”

    钟将由操纵奇迹的炼金术师负责铸造,钟铸成前你们都给我老实点。

    大概艾卢森收到刚才事件的报告后,瞬间灵机一触了吧。

    库斯拉不清楚广场的骚乱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无法断言。但根据艾卢森的做法来看,情况应该危急到一触即发。

    虽说如此,可如今形势也依旧不容乐观。

    “在铸钟方面,那些小伎俩可行不通啊。”

    库斯拉带刺地问道,他言外之意就是,你到底打算怎样?

    煽动起佣兵们的期待,跟他们定下约定。

    当然,库斯拉自己也在酒馆街道被逼得骑虎难下,提不起勇气对佣兵们说半个不字。

    “你们只能去做。”

    艾卢森说道。

    就猜到你会这么说,库斯拉心想。

    你们这些上司总是这样,认为只要下命令,将任务塞给下属,下属就能做出结果。

    属下提出担忧你们充耳不闻,属下出言抗辩你们便严厉驳回。

    事情若办砸,属下就会被当作弃子随手丢弃。

    世道就是如此不堪。

    因此,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情况变成如今这样,不做也得做。”

    艾卢森不容置疑地说道,库斯拉一时无言以对。

    他在沉默中拼命地思索,以“利息”的思维寻找一条解决之道。

    “若是失败?”

    他提出了疑问。

    他没看艾卢森,艾卢森也没看他。

    “那就负上相应的责任吧。”

    后果可不是被冷落那么简单。

    库斯拉若失败,将更进一步证明上帝放弃了尼伯龙根。

    为免发生这种情况该怎么做?很容易就能猜到。骑士团会将库斯拉几人构陷为伪炼金术师,伪圣女,宣称他们是敌人派来的奸细,意图破坏骑士团的团结。只有这样才能保住骑士团的颜面。

    上帝并没有抛弃我们,这是上帝给我们的试炼,站起来吧,诸位,让卑劣的敌人看看什么叫正义。

    最后肯定会这样收场的吧。

    事情闹到了这一步,必须得有一个活祭品。骑士团必须得推出一个集众人无情的关注于一身,用来稳定人心的偶像,就类似于钟或上帝。

    活生生的人若站到这位置上,必然会被重压碾碎。

    艾卢森的意思很明确:你们站上去吧。

    库斯拉的手悄然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把短剑。

    房间里没有护卫。

    他是觉得老鼠绝不会咬人?

    若是为了生存,库斯拉会不惜咬上一口。

    “我有个问题想问。”

    在库斯拉的手指刚要碰到短剑的别扣时,威兰的声音在一旁悠悠响起。

    “什么问题。”

    “情况变成如今这样’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之前其实是还有办法的?”

    威兰肯定是知道库斯拉想做什么才出声的。

    艾卢森扭过头,库斯拉不得不缩回放在腰间的手。

    “哼。”

    一起从喀山逃出来的上司说道:

    “若非被逼到如此境地,我们或许还有失败的余地。”

    “嗯?”

    库斯拉忍不住返问了一声。

    艾卢森面无表情地盯着库斯拉。

    “你应该是知道钟匠的处境的吧。”

    库斯拉如诅咒般说道,艾卢森悠悠地别过脸去,说了一句:

    “知道。”

    “那亏你还能把这事……”

    库斯拉越说越激动,同时想趁艾卢森移开视线拔出短剑。

    “但是,我们还有失败的余地。”

    “!”

    艾卢森斩钉截铁的语气令库斯拉的动作硬生生地止住。他一眼扫了过来,自然也注意到库斯拉正要拔出短剑。

    不过,他脸色依旧不变,或许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不然,我不会让你们冒险的。”

    到了这时候他还想怀柔?

    库斯拉肆无忌惮地对艾卢森投以猜疑的目光,并摆好架势,只要看出艾卢森有半点欺瞒的意思,就立即在他喊人前割破他的喉咙。

    唯有这样做才能闯过眼前的难关。

    “你真的觉得……有失败的余地吗?”

    面对库斯拉的咄咄逼人,艾卢森只是冷哼了一声。

    “是吗?假如你们铸钟失败了,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就行了,就宣称是有人妒忌我们的成功,在背地里搞鬼害我们失败。”

    艾卢森说得干脆利落,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库斯拉。

    “龙的量产成功在即,你们的说法得到承认的几率很大。我本还以为你们会赶紧这么做。”

    然而,库斯拉并未这么做。

    理由无疑是不想冒险。

    “局势总是瞬息万变。就算你们现在后悔当初为什么没那样做,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艾卢森看都没看库斯拉,语气也无责备之意,却令库斯拉分外难受。

    做出这种胆怯的决断的人正是自己。如果当时不顾一切,以炼金术师的思维去考虑,会不会得出同样的结论呢?

    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后,思维就会变得迟钝,眼里看到的都是超出实际的危险。

    一味地追求安全最终只会陷入到不必要的危险中。

    库斯拉感觉一直守护自己至今的信念发生了动摇。

    “问题是现在。”

    没错,现在。

    若是听信艾卢森的话,被带到铸钟的地方,之后的事将变成一场赌局,成功则能走下断头台,失败命就得留在断头台上。

    避无可避。

    库斯拉还没蠢到期待运气。

    在这种情况下,换做是与菲尼希丝相遇前那个严苛的自己,又会怎么做呢?

    库斯拉盯着艾卢森,缓缓地放低重心。

    艾卢森肯定对自己的小动作不屑一顾,认为自己绝不敢砍过去。

    要逃走就只能趁现在了。

    自己几人要想活下去,就只能趁城中一片混乱逃走。

    “选择,有三个。”

    艾卢森冷静地开口说道:

    “一,正常地制作。能否成功就只有上帝知道了。”

    库斯拉自然不可能选择这条路。

    若能同时大量制作,倒是可以一试。

    但在铸钟的地方摆上一排铸型,就等于将自己的不安公诸于众。

    佣兵们会作何反应?库斯拉无法预测。

    “剩下的两个是?”

    威兰问道。

    艾卢森转过头,说道:

    “听说钟也有禁断的铸造法吧。”

    “!”

    活祭品。

    库斯拉想都不想就断言道:

    “活祭品是没用的。”

    艾卢森冷冷地看着他,说道:

    “是这样吗?”

    你知道些什么!

    库斯拉刚想开口,却被艾卢森抢先了一步。

    “至少,佣兵间流传着不少活祭品的传说。”

    “这……这……”

    “活祭品的意义就在于年轻姑娘那楚楚可怜的身姿。”

    艾卢森的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到了菲尼希丝身上。

    库斯拉踏前一步,挡在菲尼希丝身前。

    “说到效果……她应该能收到不错的效果呐。”

    纯洁无暇的少女,同时还是引动奇迹的圣女。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活祭品了。

    但这跟铸的成功与否毫无关系。

    “哼,这就足够了。”

    “我难以理解这样做的意义。”

    艾卢森听到库斯拉的嘶吼,抬起头说道:

    “把这小姑娘丢进熔炉里,就能轻易地说服那群佣兵。以操纵那群野兽为工作的我可以,断言!”

    所以,你就去死吧。

    据说,以战争为业的人多少都经历过不得不对人说这句话的场面。

    “把这小姑娘丢进熔炉后,我们就能轻易地鼓舞士气。这可是经验之谈。不要忘了活祭品可是催生出了不少迷信,它的力量有多大就不用我多说了。”

    活祭品会一直流传至今,自然有其道理。

    库斯拉看向菲尼希丝。

    有着被诅咒血脉的少女低着头,将自己的表情尽数深藏于兜帽之下。

    “你们只要能完成奇迹就行了。实际上,炼金术师行事不都如此么。”

    为达目的,不惜伤害,残虐他人?

    即便如此,库斯拉还是只想着抗辩,即便那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第三个选择。”

    艾卢森说着,直勾勾地盯着库斯拉等人。

    “逃吧。”

    库斯拉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我说,逃吧。”

    艾卢森又重复了一遍,脸颊的肌肉轻轻抽动了几下,像似在咬紧牙关。

    可他为什么要伪装表情?

    他想要隐藏的到底是怎样的表情?

    “不相信?”

    这还用问。毕竟库斯拉刚才为了逃跑想刺杀眼前的艾卢森。

    “不过,我也不相信。”

    就在这瞬间,库斯拉察觉到了,艾卢森似在强忍笑意。

    大概,那是——

    “对率领部队的人来说,这可是失职了……不过,我也是一个人。我也在害怕,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我将不再是我。我也无法为做出如此决定的自己申辩。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忍心。”

    艾卢森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做不到彻底的铁面无情。你们可是给我……不,给阁下,我和我们的部队带来了奇迹,要让你们去做牺牲品,说内心毫无动摇那是假话。”

    艾卢森咬紧牙关强忍的笑意是对为此苦恼并屈服的自己的自嘲。

    “那可是不折不扣的奇迹啊。我那时笑得跟个孩子一样。”

    艾卢森终于还是没忍住,轻笑了一声。那笑容既为难,又无力,但却令人倍感亲切。

    “要是把你们丢进熔炉,又或者送上处刑台的话,我就再也不能承认那一场奇迹了。虽然这样的经历会使人得到磨练,就像由铁变成钢那样。但……”

    与艾卢森的视线对上后,库斯拉退缩了。

    “即便是活在一个干涸的世界里,也不一定非得把水也舍弃吧?”

    库斯拉不知道该将这理解为脆弱,还是人情味。

    因为艾卢森的话太过出乎意料了。

    他不是如铁般冰冷,如铅般稳重,如金般坚定,如权利化身般的指挥官吗?

    事实本该如此。

    然而,奇迹会使人改变。

    “船虽无法将城里的所有人都带走,但藏身的地方还是有的。我们也不会天真到相信此战必胜。我也备好后手,有个万一的时候,有些人和东西是必须得运离尼伯龙根的。到时候应该能让你们乔装成船夫跟着走。”

    “可是,逃了之后又怎么样呢?”

    威兰再次开口问道。

    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感谢之意也是有理由的。

    “说到底,我们还是得受骑士团庇护啊……遇事就临阵脱逃的炼金术师这个骂名……再说,我们逃走后,肯定要给大家一个解释的吧?”

    那些家伙是敌人的间谍。

    艾卢森自然地敛去了脸上的笑容,变回冷静看待现实的传令官。

    “嗯,逃跑之后你们就再也做不回骑士团的炼金术师了。”

    当然,在北方也是如此。

    “不过,我经营部队这么多年,有不少人都欠着我的人情。我给你们介绍一个声望不错的贵族。你们先投靠过去……等待机会就行了。”

    艾卢森最后一句说得有点犹豫。

    不幸走岔了路的人还能再回到原来的路吗?

    为什么圣典会花那么大篇幅记载复活的事迹?

    因为人一旦跪倒,大都无法再站起来。

    “我也不会勉强你们,选哪个你们自己决定吧。”

    艾卢森将一根手指竖在桌子上。

    “选择作为炼金术师不惜一切追逐梦想,还是像个工匠那样苟且偷生么?”

    是倚靠活祭品的迷信力量,还是只考虑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紧闭工房大门祈祷呢?

    库斯拉心中暗恼,自己不该为这种事烦恼的。自己为什么会被冠以“利息”之名,自己从未怀疑过这一理由。但,还有一线希望。还有万一这个希望。

    库斯拉再次回头看向菲尼希丝。

    牺牲这个可怜的少女,换取实现梦想的希望?

    自己做得出来吗?

    不,只要自己觉得能做到便能做到。这是炼金术师应该做的。如果自己还是那个被称作利息,只会冷眼看世界的炼金术师的话,自己就该为了前往抹大拉之地不惜一切。

    “黎明前做出决定吧。”

    艾卢森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开口,回到工房后也是如此。

    谁都没看对方,因为谁都明白,一旦视线相交就不得不开口谈这件事。

    这件事的内容可一点都轻松。

    库斯拉有点无法置信,自己居然不敢打破尴尬,讨论这件事。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有此丑态。明明这是一个应该花上所有可用时间,去讨论的问题。

    在分秒必争的情况下还一个劲地浪费时间,除了白痴还会有啥。

    可库斯拉的身体就是动不了。自己明明是昼夜不息地奔往抹大拉之地的“利息”啊。

    “不过,你心中已经有决断了吧?”

    点燃导火索的是犹带睡意的伊莉涅。龙的量产工作已经准备完毕,只需等待最后的组装。威兰就在这关键时刻把她扯了回来。

    伊莉涅或许是故意这么说的。

    她想要告诉库斯拉,事情没什么好烦恼的。

    “库斯拉不可能把乌儿拿去当柴烧的吧。”

    威兰也开口了,他正蹲在熔炉前,拨弄着炉里的炭。

    库斯拉马上就张开了嘴,但却一个词都吐不出。

    堂堂炼金术师竟沦落至此,最可悲的是他在这瞬间最在意的居然是菲尼希丝的目光。

    库斯拉彻底陷入了混乱,我行我素的炼金术师到底在在意些什么?

    本该我行我素的炼金术师身旁还有着一个纯白的小姑娘。

    这是自己所期望的吗?既然如此,那为何自己会陷入混乱?

    究其原因,恐怕是因为自己即将永远离开科雷多留言所说的,或许沉眠着自己的抹大拉的这片大地。

    自己如果还想追逐梦想,就得牺牲菲尼希丝。

    库斯拉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烦恼,就连自己在烦恼些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他不会选择放弃菲尼希丝。

    “……你们怎么想?”

    库斯拉挤出一丝声音问道。

    “虽然我的选择如何会决定最终选择,但这件事也跟你们有关吧?”

    库斯拉自己也知道,他这等于把自己无法背负的包袱推给别人。

    伊莉涅最先开口。

    “我肯定会帮乌儿啊。只要能继续冶炼,去南方我也没关系。”

    随后是威兰。

    库斯拉满怀期盼地看着威兰,或许他在期待威兰推自己一把。

    “我呢……是这么想的。”

    威兰回过头,看着菲尼希丝笑了笑。

    “虽然乌儿很可怜,但我会选择艾卢森说的方法,将乌儿丢进熔炉里。”

    “啊,你,你是认真的?”

    伊莉涅睚眦欲裂地瞪着威兰,但威兰却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

    他大概是认真的吧。

    他将脚边的垃圾丢进炉里后,站了起来。

    “因为啊,我可是毫无人性的炼金术师,和乌儿也不过刚认识没多久的泛泛之交。虽然很遗憾……但我已经将乌儿与心中的梦想放到天平上衡量过了。我可不想再陪着懦弱的库斯拉耗下去了。”

    库斯拉心脏一阵猛跳,剧烈得发痛。

    这就是炼金术师——

    “库斯拉你是不会这样做的吧?”

    库斯拉浑身动弹不得。

    就像中了带有“将碰到的东西全变成石头”的诅咒之箭一样。

    “库斯拉如果用他那聪明,冷酷,冷血的炼金术师头脑,像利息’一样毫无人性地思考的话,应该马上就明白我会作何选择。那他该做出的选择就是先跑到乌儿身边,然后拔剑指向我。之后,”

    威兰微微一笑。

    “把我杀掉。”

    “开,开玩笑,的吧?”

    伊莉涅嘴角泛起一抹胆怯的微笑,问道。

    库斯拉离威兰有一段距离,而在伊莉涅身侧的菲尼希丝离他们两人的距离都差不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实在不该期待威兰也会为菲尼希丝放弃自己的梦想。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个炼金术师。

    用尽手边的工具,一心抹大拉之地的炼金术师。良心这种东西早就被他们丢进熔炉里化成灰了。

    “听到我这么都还不动手吗?我要是抓了乌儿做人质,你怎么办?不过,你要保护乌儿的话,还能防得住我的短剑么。”

    或许只是个玩笑。

    如果他是认真的,应该马上就行动了。不过,这话听着根本就不像玩笑。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威兰抓菲尼希丝做人质前,先杀掉威兰。

    快动!

    库斯拉在心中呐喊着。

    不过,这时候他明显动不了。

    “也就是说,”

    威兰看着库斯拉,耸了耸肩。

    “库斯拉不是炼金术师。”

    库斯拉可没冷静到被人骂到这份上仍无动于衷。

    他的脚动了。

    威兰却呆立不动。

    “反正,这也不过是吵架罢了。”

    “!”

    “不是为了自己的梦想,而是听了我的挑衅才扑过来,这可不像炼金术师呐?”

    威兰说的没错。

    库斯拉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怎么做,只是一条嘶吼的狗罢了。

    “答案出来了吗?”

    威兰戏弄似地用脚尖轻轻踢了下库斯拉的脚。

    “库斯拉是想去抹大拉之地才当炼金术师的吧。不,所有炼金术师之所以当炼金术师都是为了这个理由吧。”

    “你说,什么……这不是废话吗。”

    威兰苦笑了一下。

    “不过,反过来说,也不是说当炼金术师就非得去抹大拉吧。重点是,”

    库斯拉猛地睁开眼,屏住呼吸。

    库斯拉恐惧了,他奋力地驱动一动不动的脚往前迈步,他想堵住威兰的嘴。

    “库斯拉是——”

    这时,威兰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紧接着,库斯拉感觉视野剧烈地摇晃起来,碰地一声巨响在脑中响起。

    他这才反应过来,威兰突然扑过来,一拳打在自己下颚上,把自己打倒了。

    库斯拉在快要昏迷时,恍恍惚惚地看了眼正俯视着自己的威兰。

    “找到了值得自己珍惜的事物。”

    随后,他的意识便堕入了黑暗中。

    在闭上眼的瞬间,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甜香。

    库斯拉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眼前的情景与他做过无数遍的梦一模一样。

    他呆立在自己出生的村子里,周围已被烧成一片荒野。

    这虽是梦,但有些情景却是曾在现实中发生过。

    破败不堪的村落刚惨遭一群强盗蹂躏,最后在火海中化为灰烬。

    平时,这个梦会一直持续到库斯拉在废墟中找到自己的青梅竹马为止。

    这是属于梦的部分,与现实不同。现实中青梅竹马是强盗当成了玩乐的靶子,乱箭射死的。库斯拉倒宁愿她是被烧死的。

    只是,他没听到青梅竹马在灰烬中呼喊自己的声音。

    他听到的只有马蹄声,和沉重的甲胄发出的声音。那是骑士团的人,他们偶尔会路过这附近,看到有烟便过来查看是不是发生了山火。

    他们看到村子的情况和库斯拉后,马上就明白一切了。如今这世道,这种事并不罕见。但库斯拉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他以为这就是世界的全部。

    于是,这个破落小村幸存下来的孤儿只能依靠那些转过身,正要赶紧重返旅途的骑士。

    他说,我想要力量。

    库斯拉想起来了。自己并非一开始就是炼金术师。当时,他苦思冥想该如何获得力量,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想要奥里哈鲁根之剑,而炼金术则是得到奥里哈鲁根的手段。

    若就连自己渴求的这份力量都不过是一种手段,那答案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

    大概就是这原因吧。

    梦中的库斯拉朝着背对自己正要离去的骑士,发出一声如杜鹃啼血般的哀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离去。即便他明知若不追上去,自己就不会被骑士团收养,也将失去成为炼金术师的机会。

    因为。

    因为,自己——

    “……醒了吗?”

    菲尼希丝冲睁开眼的库斯拉问道。

    库斯拉有过好几次昏迷的经历,不管醒来后自己是怎样的状况,都不会太过吃惊。

    菲尼希丝把他的头枕到自己膝上,照看着他。

    房间静悄悄的,驱散黑暗的只有那柔和的烛光,大概是卧室吧,

    “……那混蛋和伊莉涅呢?”

    库斯拉问道,菲尼希丝困窘地笑了笑。

    “他们俩都在工房。”

    “……”

    库斯拉叹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库斯拉内心也静得跟这房间一样。

    “你没事吧?”

    库斯拉心不在焉地盯着房间某处,没理会菲尼希丝的询问。

    只是,他并没有沉默不语。

    “我做了个梦。”

    “嗯?”

    说着,他闭上了眼。

    “梦见的是以前的事。我出生在一个破落的小村,长大后大概会成为一个牧羊人。要说最期待的应该就是在每年一次的祭典上,吃山羊肉,喝羊奶酒狂醉到深夜。我本该是要度过这样的人生的,可后来却发生了一个转折。我梦见的就是自己站在转折的分岔路时的事。”

    库斯拉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知是为了吐出被威兰打伤的郁闷,还是为了吐出心中的沉重。

    之后他便闭上嘴不说话了。

    菲尼希丝也没开口。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库斯拉。

    “我不想再站到分岔路上。”

    “?”

    库斯拉睁开眼,发现菲尼希丝正茫然地看着自己。

    他不禁露出一丝讽刺的苦笑。

    “回归原点的岔路啊。”

    “……回归,原点?”

    “我为了成为炼金术师离开了村子。而现在我在犹豫要不要放弃炼金术师。”

    说出口了,他才想,如来是这么回事啊。

    不过,自己枕着的膝枕柔软而又切实存在。

    而枕在其上的自己的感情也同样切实存在,让人无法否认。

    “不知为何……有种挫败感。”

    库斯拉说道。

    菲尼希丝静静地盯着库斯拉。

    她看起来像是在浅浅地微笑,大概是源自于她那与生俱来的温柔吧。

    “因为你是个很认真的人。”

    库斯拉紧紧盯着菲尼希丝的双眼,菲尼希丝非但没有逃避,还笑着说:

    “从相遇时起你就一直都是这样。”

    “……”

    库斯拉知道她在说什么。那时候,库斯拉对即便恋人被杀仍只想着如何炼金的自己心生厌恶。恋人被杀也无动于衷,即便真的得到能保护心上人的奥里哈鲁根之剑又有什么用。

    自己将热情全倾注到无意义的事上岂不是很滑稽?

    那时候为原地打转的自己指明道路的人正是菲尼希丝。

    你并非冷血到即便恋人被杀也仍不忘炼金,你只是想早一步得到奥里哈鲁根之剑,为避免惨祸再度发生而拼命努力而已。

    “还有,”

    菲尼希丝说了一声后又闭上了嘴。

    库斯拉抬眼一望,只见菲尼希丝抿着嘴,像在忍耐似地撇开了视线。

    是难为情吗?当库斯拉察觉到时,她的视线已重新回到库斯拉身上。

    她满脸怒容,咄咄逼人地说道:

    “我,我也一样——”

    但,她还是没能说下去。

    库斯拉面无表情地看着菲尼希丝,手轻轻一动摸上了菲尼希丝娇小的臀部。

    “呀,啊?!”

    菲尼希丝猛地动了一下想站起来,但因为膝上枕着库斯拉,所以根本逃不了。

    她甩手就一巴掌扇到了库斯拉脸上。

    啪,干脆响亮。

    “你,你做什么……”

    “威兰跟你说了什么?”

    菲尼希丝闻言,轻轻呻吟一声,撇开脸。

    “……伊,伊莉涅也……”

    “那两个混蛋……”

    库斯拉轻骂了一声,疲惫地闭上眼。那俩家伙又合起来做些多余的事了。他们大概是半觉得有趣,半觉得事不关己,才会这么做的吧。

    库斯拉想到这儿,又稍微想了一下。

    在喀山,伊莉涅是真心帮助自己。

    而他也很清楚威兰本质不坏。若威兰若是坏人,早就把菲尼希丝绑起来送艾卢森那里了。威兰可以说是受自己牵连了。或许,那家伙有自己的打算,相信自己能东山再起?

    想不通。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菲尼希丝还平安地待在自己身边。

    库斯拉怄气似地再度叹了口气。

    菲尼希丝见库斯拉什么都不说,便战战兢兢地说道:

    “你,你,对,对,我……”

    库斯拉见菲尼希丝紧张成这样子,都不禁担心她的心会不会从嘴里跳出来。

    “你,你,对我……”

    “没错哦。”

    库斯拉既没让菲尼希丝说完,自己回答得也是模模糊糊。

    怎么说得出口嘛,他心想。

    自己可是能令啼哭的孩子收声的炼金术师。

    “……固执。”

    菲尼希丝不满地嘟哝了一声。

    库斯拉心想,我唯独不想被你说教。不过,他并没出言反驳。

    因为这是事实。

    菲尼希丝低着头,像是被迫说出口似地说道:

    “你,你是为了自己的梦想才做炼金术师的。那……那么,身为炼金术师,你更应该追求自己的梦想。好,好像说了些很奇怪的话……”

    菲尼希丝说的没错,所以库斯拉没有做声。

    他可以想象得到威兰和伊莉涅兴高采烈地对菲尼希丝灌输各种奇怪道理的情景。

    自己之所以会感到生气,肯定是因为他们说的都很中肯。

    库斯拉偷偷睁开眼,看着菲尼希丝。

    菲尼希丝泫然欲泣地缩起脖子。

    若除去脸红,她此时的表情简直就像快要被杀时一样。

    不过,库斯拉知道。

    害羞是不会置人于死地的。

    “我,我觉得自己确实很不适合孤高的炼金术师……”

    “孤高?”

    “嗤?!”

    菲尼希丝听到库斯拉的返问,像是拼命忍住的笑意差点喷涌而出般,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音。

    “这也是威兰说的吧?”

    “……这,这是伊莉涅说……不,不能算是说,那个,”

    “明白了。这样啊,原来如此。”

    库斯拉敷衍似地说道。

    答案已经明了,结论也已经清楚。

    不过,他就是说不出个理来。若是一切都能用道理来诠释,他就不会去做炼金术师了。若是一切都能用道理来诠释,他当年投靠骑士团后,就应该会得到一份正经的工作,过上无聊却稳定的生活。虽然现在大概也会在别的城市被卷入到同样的危机中,为自己饭碗担忧。

    但事实并非如此。

    在这种意义上,自己还真是始终如一呐,库斯拉冷静地想道。

    库斯拉看着话被打断后便一言不发的菲尼希丝,皱起了眉头。

    如此可爱的少女确实不适合孤高的炼金术师。

    话说回来。

    因为身为炼金术师,所以才要朝抹大拉前进吗?因为想去抹大拉之地,所以才是炼金术师吗?

    库斯拉轻轻撇开视线,然后再落回到菲尼希丝身上。

    “你也长大了一点呐。”

    哼,菲尼希丝重重地喘了口气,嘟起嘴,耳朵也垂了下来,看起来很有趣。

    不过,愤怒似乎成了前进的动力。

    “不,不是长大了,我也不是小孩子……”

    库斯拉面露微笑,似在问为什么?

    他开口说道:

    “那,到底是什么——”

    声音在最后一个“啊”字前止住了。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

    白发柔顺地垂落到库斯拉的脸上。

    按住自己脑袋的手由于紧张,沾满了汗水。

    大概因此,那只柔荑的热度才会显得与众不同吧。

    “……我不是小孩子。”

    菲尼希丝坐直身子,将库斯拉的头重新放到自己膝上。

    “我是追逐梦想的……炼金术师。”

    库斯拉抬眼望去,出神地盯着菲尼希丝看了一会儿。

    菲尼希丝借着余势,毫不退让地与库斯拉对视着。但只过了一会儿,她的气势便难以为继了,像往常一样怯弱地撇开了视线。

    不过,发生过的就是事实,行动也是实实在在的。

    剑正因为有着柔软与坚硬两个部分,所以才会拥有砍不断的柔韧与折不弯的刚强。

    如剑般的菲尼希丝在库斯拉心中割开了一道口子,但流出的不是血。

    “你是炼金术师的话,那我又是什么?”

    菲尼希丝赌气地说道:

    “没出息的——呀?!”

    库斯拉伸手摸上了菲尼希丝的屁股让菲尼希丝闭上嘴。然后又被甩了一巴掌。

    不过,这次他抓住了菲尼希丝的手,没有放开。

    “这也是那俩家伙教唆的吧?”

    菲尼希丝拼命地想甩开库斯拉的手,但听到库斯拉的话后,便停了下来。

    “因为,口,口头禅……吗?”

    “不是。”

    菲尼希丝闻言,猛地吸了口气,顿了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库斯拉,说道:

    “不是他们教的。”

    “你想表达什么?”

    库斯拉显然不会选择将菲尼希丝丢进炉里。

    这样一来,哪怕库斯拉逃到南方后能继续做炼金术师,他也不再是真正的炼金术师。

    这次菲尼希丝自称炼金术师就是这个意思。

    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库斯拉。

    “如果到了抹大拉之地,你会放弃做炼金术师吗?”

    本来这是用不着问的。

    但库斯拉想象了一下那情景后,不知为何,毫不犹豫地说道:

    “不。”

    “那,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菲尼希丝深深地吸了口气,挺直腰杆。

    “你或许是因为性格认真才会去做炼金术师,但我有一句话要说。”

    她脸上绽放出温柔的笑容。

    “我跟你们一样喜欢炼金术哦。我之所以会加入你们,是因为你们炼金时看起来快乐。”

    欢迎来到炼金术师的世界——

    菲尼希丝曾为锌的炼制成果迷醉。

    若同样迷醉于炼金的库斯拉和威兰在炼金时看起来很快乐的话,菲尼希丝又会作何选择。

    “……你要我怎么办?”

    库斯拉用力握住菲尼希丝的手,根据理论,他很轻易就能预测出菲尼希丝要说什么。

    “你跟我约好的了吧?”

    不要自己豁出性命去做铸钟的活祭品。

    菲尼希丝俯视着库斯拉,一脸悲戚地微微一笑。

    “那是骗你的。”

    菲尼希丝将另一只手也放到库斯拉的手上。

    “我先走一步,然后大家就能留在北方。这,就是我的……抹大拉。”

    身负被诅咒血脉的少女略带羞涩地说道。

    骑士团用一晚上匆忙搭起了一座大熔炉。

    垒起砖块,用石灰填实缝隙,再在地面上掘出一个大洞用来储存金属。

    熔炉看起来就像一个能让身高是人类五倍的巨人泡澡的巨大浴缸。

    要铸造大钟必须要用到这么大的熔炉。

    此外还有一个横跨于炉上的平台。平台由无论哪个城市都必备的绞刑架改造而成。

    虽说如此,但绞刑台的用途几乎没变。

    而且,绞刑台上正好有个活门,便利之极。而且高度也足够,即便站在熔炉正上方,也能勉强耐住升腾的热气。

    聚在广场上的所有人都应该能看清站在平台上的人。

    “有人造谣说上帝抛弃了我们!”

    洪亮的声音在广场上响彻。

    改造后的绞刑台一阵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库拉托鲁大公须发怒张地站在绞刑台上。

    “但根本没这回事!上帝不可能抛弃我们骑士团。我们现在落入了这片被诅咒的大地的异教徒们设下的恶毒陷阱。但幸好有上帝对我们施以援手!”

    谁都没有说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比嘶吼还要炙热的沉默充斥于广场上。

    “用真实的铁锤制裁异教徒,为这片大地取回和平与信仰就是我们的使命!”

    然而,士兵们缺了个象征信仰的钟。

    在全部人都看向钟楼时,库拉托鲁大公再度说道:

    “我们正身处黑暗之中。肯定有不少人在迷茫,我们该往何处去吧。但上帝与我们同在,他给我们指明了前进的道路!虽然我们看不见上帝,但我们能看到上帝的代理人。救赎的天使已经降临到这个城市了!”

    广场上欢声雷动。

    佣兵们举起武器,高声呐喊。

    一道娇小的身影出现在绞刑台上,她身穿教会祭司的雪白法袍,双手被绑在身前,脚上也戴着赤铜色的枷锁。这一切都为了将她沉到绞刑台下如地狱般沸腾的金属中。

    她明显不是集崇敬于一身,备受依赖,能带来奇迹的圣女。

    不过是一个因被人擅自寄予期待,要被丢进熔炉的可怜人偶罢了。

    因此,库斯拉明悟了。古代民或许并非极尽暴虐地四处侵略后被人奋起剿灭的。回想一下,在喀山的壁画中,召唤龙与敌人作战的异形者身旁也有着普通人的身影。

    换个角度去看,那也可以看作是古代民为解救困于苛政的人民而战。战后还在城市里生活了一段时间。至少从还留有壁画这点来看,不能断言古代民是极尽凶残的侵略者。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被当作了被诅咒的存在。即便他们尽力地向人们伸出援手,给人们带来奇迹,可在某天他们仍是受到了不公的对待。

    人看到一次奇迹后,就会想要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后,就会想要第三次。

    当某天,古代民们无法回应人们的期待时,人们就会妄加猜测。

    他们是不是舍不得拿出奇迹与我们分享?

    不,奇迹根本就是骗人的吧?

    站得越高,掉落时的冲击就越大。

    身为异乡人的古代民们遭到了驱逐,最终消失于历史之中。

    事情也有可能是这样。

    即便这一切都不过是假设,库斯拉也还是有着充分的理由去相信。

    眼前的一幕已经证明一切。

    对于这场活祭仪式,就连当初献上野花的佣兵也都没提出异议。

    “圣女乌尔-菲尼希丝带来众多奇迹的事迹,想必大家都听说过了吧!圣女会正好出现在这个城市正是上帝的安排!”

    教会的祭司从菲尼希丝的两侧离开。

    一直低着头的菲尼希丝抬起头来。

    她脸上的表情既像是死心,又像是在拼命守护着些什么。

    库斯拉感觉她一晚上消瘦了许多,仿佛身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削落了一般。

    “我们将用圣女点燃的炉火,用圣女给我们创造的奇迹,造出大钟,向世人宣告我们的正义!”

    欢呼声此起彼伏。

    “让敌人听到我们的声音,好叫他们知道我们是绝不会在这片被诅咒的大地上败退的!我们是战争的信徒!弟兄们!你们不是在家中颤抖的可怜羔羊,而是要在恶狼手下护住羔羊的勇敢牧羊人!来吧,拿起武器!站起来!高声呐喊吧!”

    库拉托鲁大公举起双臂,放声大喊,整个绞刑台都随之颤抖。

    台下众人齐声呐喊回应大公的号召,士气达到了最高点。

    红胡子大公举起的手停在头顶上,紧紧握拳。

    “光荣都归于主!”

    绞刑台的活门应声打开,可怜的少女瞬间被吞入其中。

    纯白的法袍与比法袍还要纯白的秀发如天使的翅膀般展开,掉落。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并未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出现奇迹。

    那只是普通的自由落体,转瞬即逝,毫无余地。

    随后便是嘭的一声钝响,在沸腾的金属液高温炙烤下,法袍瞬间就被点燃。升腾的热气将化作火花的法袍燃尽,残断的雪白秀发飘扬而起,只在空中飘舞了片刻,便瞬间被热浪引燃。若有诗人在,肯定会写上一句,这宛如人的一生,

    但这里并没有诗人。

    这里有的只是城外虎视眈眈的大军,与准备打败他们的战士。

    “看吧!圣女刚才舍弃了肉身,灵魂被主召唤而去了!”

    随后,库拉托鲁大公喊道:

    “弟兄们!看到圣女的勇气后,你们还会怯战吗!”

    大公说完,用力地顿了顿脚,绞刑台再次剧烈晃动起来。

    “敌人来了!这正是你们向圣女展示自己勇气的好机会!”

    片刻之后、

    广场上涌起如野兽般的咆哮。

    “铸钟不是为了鼓起你们的勇气!你们已经有足够的勇气了!大钟是为庆祝你们胜利凯旋而铸的!”

    战士们疯狂地挥舞着武器,声嘶力竭地大吼。载着龙的马车从工匠街街各处驶出向广场汇聚。为了赶上出战时间,所有工房都动员起来参与到组装中。

    士兵们在骑着马的指挥官们号令下,踏上从广场笔直延伸出去的大道,一批批地朝城门进发。

    敌人大概会被吓破胆吧。

    此时,士兵们的士气已是异常高涨。

    而且他们还忘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们忘却了投石机的作用是破坏城墙,杀伤城中的军民。

    投石机已经无法阻挡悍不畏死地前进的士兵,与喷洒火焰的龙。

    “开门!”

    有人大喊一声,随后便是震天动地的呐喊与踏步声,战争开始了。

    刚才还挤得水泄不通的广场如今只剩操作熔炉的工作人员。

    库拉托鲁大公站在绞刑台上,抱着臂盯着远方。

    “这样你们满意了吗,炼金术师。”

    站在两侧的祭司闻言,缩了缩身子。

    他们为了活命,将一个少女送上了这座绞刑台。

    “哼。孤不喜欢绞刑台。剑比绳要好。”

    大公言罢,就从巨大而不失精巧的临时楼梯走了下去。两个祭司也慌忙跟在后面。

    随后,一个男人踏上了空无一人的绞刑台楼梯。

    男人披散着长发,留着一撮邋遢胡子。

    威兰登上绞刑台,一脸愉悦地望了眼城市的景色后,看向脚下。

    “很热吧。”

    库斯拉回答说:

    “赶紧移开,快热死了。”

    活门下还有一处隐藏的暗格。

    那里藏着满身大汗的库斯拉和,

    “虽然没了头发,但还是好热……”

    菲尼希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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