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纸钞、零钱和爱慕之心」

    「欸,艾莉……」

    金发少女仍然一脸不开心地皱着眉头,沉默地往前走。一手拿着吹风机的菲诺,追在她身后战战兢兢地问道:

    「刚才劳尔和那个女人把脸凑在一起,到底是在干嘛啊?」

    「……」

    艾莉猛然停下脚步……像是不耐烦地回过头,瞪着身旁的菲诺。

    「……你不知道什么是接吻吗?」

    「那是什么?」

    不过,被菲诺这么一问,反而是艾莉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同时变得吞吞吐吐。

    「呃,那个,该怎么说呢,那个……应该可以说是男生和女朋友做的事……」

    「啊,那个老子知道!」

    菲诺听到熟悉的单字,立刻高声回应。

    「所谓『女朋友』,就是两个人牵手的关系,对吧!?」

    「不是啦!?」

    ……艾莉否定了菲诺自信满满的说词,忍不住眯起眼睛。

    「真是的。劳尔·崔瑟到底教了这孩子什么啊……呃,那个……该、该怎么说才好呢……」

    「————那……为什么劳尔跟人家接吻,艾莉就生气了呢?」

    ——正当艾莉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说明「情侣」这个概念的时候,率直的菲诺对她提出了这个问题。

    「咦…………那、那是……那个……」

    艾莉顿时吃了一惊,慌张地想回答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就在艾莉吞吞吐吐的时候,面前的菲诺困惑地歪着头。

    「……虽然老子不太清楚,不过有『女朋友』应该是好事吧?如果是『女朋友』做的事,那接吻也应该是好事啊,不是吗?」

    「是、是那样没错啦……!我、我生气的不是那……」

    「可是,如果真的像艾莉所说的,那个女人是劳尔的『女朋友』,那就算他们接吻,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啊……」

    「所、所以!我、我是……」

    「…………啊。」

    ——就在这时,本来一直提出问题的菲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大喊一声。

    「该不会……艾莉不喜欢那个女人当劳尔的『女朋友』?」

    「……!」

    那一瞬间,艾莉的脸颊突然红了起来。

    「等一……你、你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老子好像能理解艾莉的心情呢。」

    有如自言自语般————

    菲诺小声说出的这句话,让艾莉忍不住把还没说完的话给吞了回去。

    艾莉顿时语塞,而面前的菲诺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似地,露出认真的表情。

    ……最后,她轻声地说:

    「……欸,艾莉。自从你来到我们店里之后,劳尔就一直只注意你,对不对?」

    「咦……」

    菲诺语带犹豫的这番话,让艾莉不禁瞪大双眼。

    ————忽然间,艾莉想起了几天前才发生的事。

    ***

    「啊,欢迎光临!」

    ——一个充满精神又开朗的声音,从高高的货架另一头传来。

    「爱德华先生,你好!」

    「你好啊,菲诺。」

    「嘿嘿嘿,谢谢您常来光临。啊,劳尔!我把这个放到对面去喔!」

    从隙缝间瞥见的是抱着货品,对客人鞠躬后又跑向卖场的菲诺的身影。

    ……接着,又传来一个语气中充满佩服之意的男声。

    「菲诺真是个好孩子呢。」

    「呃,这个嘛,她还不够独当一面……也常搞砸事情……」

    「不、不,不管怎样,她都很棒喔。」

    男子否定劳尔谦虚的说词后,语调忽然一转————

    「不过,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就是那个最近新来的女孩子啊,态度真的不太好呢。虽然她结帐的速度很快,看起来好像也很能干,但是总觉得她冷冷的……人长得再怎么漂亮,也不应该那样吧?」

    ——喂,为什么我一定要陪笑脸才行啊!

    休息时间结束后,刚回到工作岗位上的艾莉,正为了准备备用品而来到隔开狭长收银台的货架后方……而这位刚好来到收银台,与劳尔闲话家常的常客,谈话的内容就这样传进了艾莉的耳里。

    「对、对不起。都是我没有训练好……」

    劳尔听着常客的抱怨,声音听起来仿佛有点伤脑筋。

    「那个……那家伙有点难取悦,所以……」

    「哈哈哈,不过,面对那种难应付的孩子,劳尔也很难说重话吧?」

    「哈、哈哈……真的很抱歉……」

    男子肆无忌惮的笑声,以及劳尔附和的笑声……听着他们的对话,躲在货架后方的艾莉气得咬牙切齿。

    ……为什么要因为那种事情向对方道歉!?

    艾莉愤慨不已,觉得满肚子气。

    你和我明明没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像那样陪笑……!

    「……喔,『满贯王』,你休息时间结束了啊。」

    方才的常客离开后,看见艾莉一脸不悦地回到收银台,劳尔若无其事地对她说。

    「那接下来就换菲诺休息……」

    「……你为什么要向那种客人道歉?」

    ……艾莉压低声音说。

    听见艾莉的话,劳尔脸上浮现非常不好意思的表情。

    「……你都听见了啊。」

    「再怎么样也不该道歉吧,这样不是太奇怪了吗!」

    劳尔尴尬地说着,艾莉大声喊道。

    「店家是贩售商品的地方,不是卖笑的地方!既然我都有把该做的事做到完美,那种奇怪的抱怨实在是太不合理了!」

    「『满贯王』,你太大声了啦……!」

    「况且,一脸了不起的应该是他吧!?仗着自己是顾客就那么嚣张……要是想被女孩子逢迎讨好,直接去那种店不就好了吗!」

    「……我话说在前头,不只是刚才的大叔,其实常来光顾的阿姨也说过一样的话喔。」

    「……」

    这番话令艾莉顿时哑口无言……劳尔半眯着眼看着少女,无可奈何似地叹了口气。

    「该怎么说……我不会叫你撒娇啦,但是你不能表现得亲切一点吗?至少露出笑容……」

    「你为什么要那么卑微!?」

    然而,艾莉却对劳尔的忠告提出质疑。

    「像这样一直奉承客人,就算客人说了什么令人无法接受的话,也要呵呵地陪笑……你不觉得这样很丢脸吗?店员和客人的关系是对等的!所以,店员应该抱有更高的自尊心,抬头挺胸……」

    ……没错。艾莉在心中断言。

    客人又不是神。店员是人,客人也是人;双方是用金钱交换物品的对等关系。因此,店员根本没有必要卑躬屈膝————!

    面对劳尔看似伤脑筋的视线,艾莉用充满敌意的眼神回瞪过去,同时在心中低语道————我所憧憬的你,不应该像那样对人低头。所以赶快承认自己的错误,挺起胸膛……

    「————你想说的,我完全理解。」

    ……他说。

    「……我也经常因为『为什么我总得这样陪笑脸?』而感到空虚。」

    劳尔干脆地对艾莉这串充满情绪的话表示肯定。本来已经准备抗战到底的艾莉不禁怔然。

    劳尔像是在犹豫着什么似地,视线游移不定……「可是————」最后他开口说道。

    「……可是问题不是这样。陪笑脸就是卑躬屈膝、很丢脸————这些其实都是自己想太多……重要的是我们对客人的『体贴』。」

    「『体贴』……?」

    艾莉忍不住重复道。劳尔点点头,看似有些顾虑地开口。

    「这是我从店长那儿听到的,现学现卖……不过不是什么艰涩的想法。如果可以选择,臭脸和笑脸,我们也会想要看见笑脸吧?我们不应该站在自己的立场,只用对自己有利的想法去思考,而是站在客人的角度,思考我们自己应该采取的行动……」

    ……劳尔一边说着,自己好像也愈来愈难为情,他把视线从艾莉身上移开,轻轻摇摇头。

    「……呃,老实说,我没有信心自己能做到完美,也没有资格说什么了不起的话,所以我不能把话说得太重……」

    「……可、可是!」

    听见劳尔这番宛如说教似的话,艾莉忍不住反驳。

    「我和你不一样,我又不是自愿来做这份工作的!所以,我没有义务做到那种程度……」

    「可是,你想当的护士不也是服务业吗?而且甚至比店员更需要面带笑容吧?所以你就把握这个好机会,趁现在多多练习嘛。」

    「那、那和这个是两回事……」

    「而且,你……那个……纸钞和零钱……」

    「咦?」

    纸钞和零钱————劳尔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两个没有逻辑可循的词汇。

    艾莉不禁发出疑问。劳尔害羞地转过头去,继续轻声说道:

    「……就是在找钱给客人的时候,员工手册上规定的是必须先找纸钞,再找零钱……不过,你只要看到客人打开零钱包,就会先把零钱交给客人对不对?」

    那一瞬间,艾莉惊讶得睁大双眼。

    「你为什么会知道……」

    ——那是艾莉从之前在阿玛达工作时,就自己发现并一直持续到现在的做法。

    ……可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人发现。

    看见艾莉的反应,劳尔反而露出疑惑的表情————

    「什么为什么……只要在你旁边,一般都会注意到吧?」

    劳尔理所当然地说着,同时难为情地搔着头。

    「……其实我觉得那种做法很好,所以也想学你,可是太难了……我老是忘记到底应该要先找纸钞还是先找零钱,所以就放弃了。但你却能很自然地做到,所以我觉得你真是不简单……」

    「…………」

    ……原来……他一直都有在注意我……

    就在艾莉这么想的刹那,她的脸颊也忽然热了起来,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为了掩饰那份心情,艾莉故意装出生气的表情解释道:

    「那、那是当然的啊!要是在客人打开零钱包的时候找给客人纸钞,客人就变成要收两次,不是很麻烦吗……」

    「……你看。你不也做得很好吗————?站在客人的角度思考。」

    「…………」

    「你果然是『满贯王』呢……我也要更努力,不要输给你了。」

    在不禁语塞的艾莉面前,劳尔露出一个难为情的笑容。

    ***

    「……一看到劳尔和艾莉在一起,心里就有种不安的感觉。」

    ——夏日海边的艳阳,让四周景物的轮廓变得模糊。

    艾莉忽然回过神来,只见眼前的银发少女正低着头,踌躇地说着。

    「老子很喜欢艾莉,也清楚知道现在轮到艾莉向劳尔学习店里的事务……可是,老子还是没办法。只要想到劳尔再也不是专属于老子一个人的,胸口就会变得好紧,有种难过的感觉……还会想说,要是自己处在艾莉的位置该有多好……」

    艾莉面前的菲诺紧紧握拳,双肩微微颤抖。

    「……老子很讨厌这样。这种想法既任性又自我中心,实在很不好,但是却怎么样也停不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想到是不是因为老子是魔人,才有这种丑陋的想法,老子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菲诺……」

    「————欸,会这样的不只是老子,对不对?」

    ——宛如在寻求协助一般,少女抬起头,用非常认真的眼神笔直地望向艾莉。

    「不是因为老子是魔人……是一种邪恶的存在,所以才有这种想法,对不对?艾莉和其他人类,也都会有这种心情吧?这种心情不是什么坏事吧?欸……老子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菲诺激动地说着,眼泪仿佛就要从蓝色的眼睛夺眶而出。

    ——这个魔人少女一定不懂所谓的爱啦、感情之类的概念。

    这名少女试图用自己所知道的有限词汇,说明这份令人难受的心情。或许正如少女所说,那和艾莉心中的感受是一样的……一模一样。

    「你真的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于是……艾莉莫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将手伸向菲诺————

    「————!?」

    ——就像是安慰菲诺似地,抚摸着她的头。

    菲诺惊讶地不停眨眼,而艾莉一边低头看着她,一边耸耸肩。

    「该怎么说呢……我虽然没有想和魔人变得亲近的意思,但或许你们和我们之间,并不像我所想的差异那么大。」

    「咦,怎、怎么说?」

    「……我是说你很喜欢劳尔·崔瑟。」

    「咦……老子很喜欢劳尔呀?」

    菲诺一副「为什么要问这种理所当然的事?」的表情。听见菲诺疑惑地这么反问,艾莉只能苦笑,同时轻轻摇头。

    「不是啦……算了,没关系。」

    ——『体贴』……是吗?

    ……我好像又只想着自己了啊————艾莉自我反省着。

    只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没有考虑到对方的心情……我真的必须更注意才行。这样才不会输给劳尔·崔瑟……我的竞争对手。!在心中这么喃喃自语后,艾莉突然牵起身旁的菲诺的手。

    「……好,我们走吧。」

    「咦,去哪里?」

    「什么去哪里……」

    听见菲诺的疑问,艾莉反而露出意外的表情————

    「……你不是想和劳尔·崔瑟一起玩吗?」

    「……!」

    ——听见这句话,菲诺的脸上瞬间绽放笑容。

    看见菲诺那么高兴的神情,艾莉的表情也跟着柔和起来。

    「……唉,我也得向那个人道歉才行……」

    艾莉说着,同时抬起头来……就在这时,她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那、那个……唔、唔。」

    菲诺几乎同时抬起头,也露出近似相同的表情……就在她差点大喊出声时,艾莉及时捣住了她的嘴巴,接着眯起蓝色的双眼。

    「…………咦。」她露出兴致勃勃的表情。

    嘴角不禁上扬的艾莉,对她怀里的菲诺轻轻地说了一些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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