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T6 我将在明日逝去,而你将死而复生
「……不行吗?」
外头乌云低垂,忧郁的七月上旬的假日。
面对冰冷的笔记本,我叹了一口气。
拜访阳菜子小姐的那一天。
我决定要将所有事情告诉梦前光。
这件事迟早要告诉她,继续拖也没有意义。
所以,我将学生手册放在桌上,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发生了让妳痛苦到自杀的事情吧,竟然可以把妳逼上绝路。抱歉,我没能去了解妳。虽然我这么说很奇怪,但我一定会代替妳阻止风城。所以,拜托妳告诉我那家伙过去发生了什么事。』
我触及了那家伙一直隐藏起来的阴暗面。
我当然有先预想过最恶劣的发展。
我不晓得梦前光看见这段话会怎么想,或许会承受不了而哭泣,甚至演变成更严重的状况。
然而,我决定赌赌看。
赌那家伙已经坚强到可以承受。
于是,经过了两天的今天。
她还是没有写下答案,只留下一如往常的逞强与谎言。
『坂本同学误会了,我不是自杀,拜托你相信我。不要再干涉了!』
她只有这么写。
「她对我的信任只到这种程度吗……」
我似乎尚未得到那家伙的信任。我感到有些泄气地阖上笔记本。算了。老实说,我不觉得可以从梦前光口中得到答案。既然无法从这家伙身上问出真相,只能从其他地方下手了。
「梦前光,等着我吧。」
于是我冲出了家门,乌云密布的天空看起来泫然欲泣。
连天气都想要阻止我们。可恶。
这几天观察妹妹的部落格让我知道了一件事。
昨天的我仍一直死缠着风城,平日主要是在放学后,假日则瞄准特定的时段。不过对话内容没有写在部落格上,所以我无从得知。可是,那家伙不擅长说谎,谈话的结果从妹妹担心不已的模样就可以略知一二。
『哥哥又去见风城先生?,为什磨每次道别他总是露出悲伤的表情?我实在无法不多想······!』
「什么都要扯上BL……算了。」
简单来说,她被对方敷衍过去,没有问出复仇的细节。
不过,拜部落格之赐,我掌握到了风城的行动模式。
平日在学校,然后立刻回家。
重点是在假日,风城每逢六日,一定会在某个时段造访某处。梦前光似乎也发现到那件事,于是都会趁那个时段试图与风城接触。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按着她的方式去做。
「是在这附近等吗?」
地点是在镇郊,还不能算是邻镇。
充满绿意的这个地方,是盖在平缓山坡上的一座墓地。
肆意生长的植物未经修剪,在某些季节感觉会有很多昆虫。幸好今天是阴天。
那家伙每逢假日都会造访此处,而且总是挑在傍晚的五点前。
这个时间代表着什么意义,我再清楚也不过。
「来了······!」
我躲在离入口有一段距离的停车场角落,发现风城后,我开始尾随在他后头。
风城在无人的柜台借用了水桶跟扫帚,然后继续往里面走去。他走到一半,停在某座坟前开始进行清扫。
不用问也知道。
是那家伙的坟墓。
是我的另一半曾经活过的证明。
也是已经不在人世的证明。
竹扫帚划过石板路的声音,仿佛在与轰隆作响的天空对抗。
少年接着更换花瓶的水,插上新花束。点燃线香后,在坟前供奉「乐天哮熊饼」——原来她从以前就很喜欢那个吗?完成了准备工作。然后,他静静双手合十……
下午四点五十九分,是那家伙死去的时间。
风城用端正到不行的侧脸祷告。
微微张开的细长眼眸流露出一股惆怅与飘渺。连身为男人的我,都忍不住觉得「哇,那家伙好帅」。
「坂本,你差不多可以现身了吧?」
「哇!」
完全被他发现了。
躲在附近围墙的我,只好狼狈地现身。
「你……你好……」
「果然是你吗?别每次都在这个时间出现。」
因为不好意思打扰别人祷告嘛,那家伙也跟我抱着相似的想法吧。
「你今天有什么事?抱歉,要是你还一直追问那件事,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他的声音比之前见面时更显得冷漠。看样子梦前光似乎也很焦急,放弃用拐弯抹角的方式问他了。
「我最宝贵的人在这里沉眠,我不希望在那家伙的坟前吵闹。」
风城没有看向我,径自说下去。
可是,我不能就此退缩。如果在这时退缩了,我来这一趟就没有意义了。
话虽如此,现在就算阻止他或是询问他原委,我想他也不会听进去。所以,我这么说道:
「风城。」
「什么事?」
「梦前光的灵魂寄宿在我身上。」
「······」
气氛顿时一阵紧绷。
看来他真的动怒了。看得出来吧?这股气氛让我感觉到:「喔,那家伙讨厌我。」现在我在那家伙的心中化为了「恶」。
「是吗?我不晓得这件事。」
「我没有骗你。我跟梦前光每隔一天就会对调。」
面对风城平静的声音,我也尽可能冷静回答。
不相信也无所谓,只要可以成为某个契机就好。
「早上四点五十九分,这是我跟那家伙的消失点。昨天放学后去见你的人不是我,是梦前光。自称性感美梦的人也是梦前光。说自己父亲是橄榄球选手的人也是梦前光。在咖啡厅喝了冰咖啡,现在在你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坂本秋月。」
「哦,那真是恭喜你啊。话说回来,坂本,原来你认识光啊。不过都无所谓了。」
风城似乎不打算理会我,他不带感情地敷衍着我的话。可是,他的语速稍微变快了,从这点可以看出他似乎在压抑着怒气。
我才不在乎咧,无论多少遍,我都会说下去。
「跟那家伙的同居生活真的很折磨人。她完全不听别人的话,老是恶作剧。不过我也乐在其中,所以就算了。」
不知不觉间我变得滔滔不绝。
「我跟她处得挺好的,她上次还夸我很帅,好像有说过如果还活着,想要跟我交往?老实说,我一点都不在乎。」
捏造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让我感到羞愧难当,但我现在别无他法。要让对方说出真心话,激怒对方是最快的方式。
正如我所想的一样,似乎很有效果。
「……坂本,你给我适可而止。你想说什么?」
我有点被他的气势压制住。
忍不住想要别开视线,但不能这么做。我也对自己的长相颇有自信,在负面意义上。
「梦前光吵个不停,说什么要阻止风城。既然她都说成那样了,我只好——」
我被他狠狠揍了一拳。
他气势汹汹冲了过来,不发一语赏了我一记直拳。
你很擅长打架吧?呃,好痛,鼻子好痛……
「本来以为你是个奇怪的家伙,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头脑有问题的人。要是没有跟你扯上关系就好了。」
他用充满不悦的声音说道,仿佛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不准……不准再纠缠我。你最好给我死得远远的。」
风城接着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
不过我不会让他一走了之的。
如果是那家伙,应该会含泪放弃吧,但是我可没有那么温柔。
「那家伙啊!到现在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是自杀!」
风城停下了脚步。
他惊讶地看向我,呼吸变得急促,脸色倏地刷白。
「我全部都晓得!包括那家伙是自杀的!还有在泷王高中发生的事情!以及你打算复仇的事情!」
他的双脚与嘴唇颤抖不止。可是,我不能就此罢手。
「我看见了!我看见那家伙死去的那一幕!」
我拿出放在口袋里的学生手册,仿佛像在对全世界展示。
被遗留在这片阴暗的天空下,主人已经不在人世的证明。
「上面写着那家伙的最后遗言!那家伙在那天自杀了!她冒雨冲到行人穿越道上,然后被出租车撞死了!那天的事情至今仍烙印在我的记忆中!那家伙为什么自杀了?你到底是要对谁复仇?你知道什么的话就告诉我!不要继续折磨那家伙了!」
我发出吼叫,像在大声哭喊。
不,或许我真的哭出来了。
「··········」
世界寂静到让人痛苦难耐。
空气如同锐利的玻璃,光是站着便能够割伤我们。
被揍的鼻梁剧烈疼痛。
等到风完全静止时,我听见了像是呻吟般的声音。
「可恶……你到底是怎样……净说这些无聊的事情。可是,你好像是真的看见光死掉的那一幕吧。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她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风城背对着我,站在世界的角落仰望着天空。
这家伙似乎不打算回到世界中央。
这家伙放弃成为世界的主角。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升上高中分到同一班时。貌美的光在班上早已是风云人物。可是,在当时对我来说,她不是那种会让我印象深刻的人。」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莫名感觉到他在笑。
可能是我多心了。
「第一次对她留下印象是在开学后过了一个礼拜左右,打开鞋柜发现放了用好几层信封装的信,光是要拆开来就很折腾人。感到厌烦的我拆到一半就索性扔掉。结果,隔天光突然跑到我面前这么说:『正常人会拆到最后吧?我难得想到了一个天大的恶作剧,偷放了一封男孩子写的情书在里面!你明明有张男孩子会喜欢的长相!』因为太过无聊,我当时还是没有理会她。」
她从以前就在恶作剧吗?真是死性不改。
「再来是那家伙插手管别人吵架这件事加深了我的印象。老师跟学生的无聊纠纷,毫无关系的那像伙却一头栽进去。她嘴巴上说不可以使用暴力,却向对方使出了擒抱,让我印象深刻。我心想她是白痴吗?结果被老师训得最凶的是那家伙。」
很容易想象当时的状况。
没错,我所知道的梦前光跟这家伙所知道的梦前光是同一个人。
「类似的事件之后也陆续上演,光是就我所知,她拿着扫帚介入男生之间的吵架,导致愈演愈烈;看见女生被男朋友殴打,立刻把手边的饮料扔向对方,结果却飞往截然不同的方向。所以她每次都会被老师叫出去训话,要她不要多管闲事。」
我觉得这真的是多管闲事。为什么她要主动去淌浑水?虽然「为什么」这句话对她不管用。
「某天,我跟她因为班级干部的事情而两人独处,只是单纯的分类工作,那家伙却只顾着聊天,什么也没做。我当时这么问她:『妳为什么总爱多管间事?』袖手旁观的话,就能过着安稳的日子。结果你知道她怎么回答吗?她回答因为她想变得坚强,于是一直热心助人。因为太过莫名其妙,让我说不出话来。可是,我想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我开始一直追寻着她的身影。想说光碰到困难时,我随时都可以出面帮助她。」
风城回想着过去,尽可能正确描述。
「只是我很害怕,害怕迟早会被那家伙发现。」
说到这里,风城从正面注视着我。
不健康的苍白脸庞,因为受诅咒的记忆而扭曲了起来。
「一年前的我,在班上受到排挤,还遭高年级生勒索。他们说看不惯我嚣张的态度。你应该可以想象得到吧?」
「咦——」
「我一直担心哪天会被她发现这件事,光要隐瞒就让我竭尽心力。结果那家伙却一直主动跟我搭上关系。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担心我没有朋友,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当正义的化身,因为女生的能力范围有限。这是我第一次受到其他人的拜托。因为受到风云人物的光的拜托,得意忘形的我于是答应帮忙她。这只是因为我在单恋她,并不是想得到其他人的感激,也不是自己主动想要帮助人。我只是——」
风城仰望着天空,把话吞了回去。不会再度说出口的那句话。
「然而,这件事当然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最后还是被她发现我在班上受到欺负,我从来没有觉得如此丢脸过。可是,那家伙仍继续跟我当朋友,继续待在这么丢脸的我身旁。只是,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漆黑染上了风城的眼眸。
仿佛像是深不见底的洞。
「自己都受到欺负了,还有能力保护女人吗?因此我受尽嘲笑。于是我把矛头……我自己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做,我迁怒到光的身上。我晓得这是最差劲的行为,但我还是说出口了,叫她不要再干涉我,说会演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
风城继续说道,这段回忆仿佛深深剌痛着他。
「我变得开始经常请假,尽可能避免见到光。结果这次轮到光受到欺负,原因是她为了我跟班上的人吵架。她在学校遭到无视,没有人伸出援手。怎么想都是我造成的,是我把那家伙逼到这个下场,结果我却视若无睹。虽然光有打电话给我,但我却没有勇气接。光对我来说太过耀眼了。因为不晓得要憎恨谁,结果我把这股恨意投向自己最重视的朋友。
然后某天光传了简讯给我,内容像是一封遗书。结果那些话变成光最后对我说的话。从寄信时间来看,她似乎是在死前传来的。虽然警方表示她是意外身亡,但我很清楚那家伙是自杀。我活在世上也没有意义了,于是我决定要寻死。可是,我不能白白送死,让光痛苦的那些人还活在世上的一天,我不能简简单单就死了。」
风城终于呼吸了一口气。
他看起来痛苦不堪,仿佛拒绝活在世上。
「难不成你打算杀了那些欺负光的人……」
我努力挤出话来。
风城动作缓慢地摇了摇头,笼罩在他身上的黑暗漆黑到感觉不像是在否定。
「我要在他们心里留下会后悔一辈子的阴影,跟光一样会想要寻死的巨大伤害。」
风城露出悲痛的表情挤出声音,让我感觉到自己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你打算做什么?」
「……抱歉,我不打算透露。离开吧,你已经满足了吧。」
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我没有无情到听到这么沉重的话还能说出「是吗?那再见」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风城,快告诉我。你不告诉我的话,明天的我——梦前光就会跑来问你。」
「……你还在鬼扯这些话吗?给我适可而止。」
少啰嗦,我会一直说下去的。
「为了向彼此报告近况,我跟那家伙在交换日记。如果你不肯说的话,我就在日记这么写:『风城憎恨着梦前光』,你愿意这样吗?」
「·······我并不憎恨那家伙。」
「是不是真的我不在乎,只要我写上去就会成真。梦前光一定会相信我说的话。如何?即使被那个家伙讨厌——」
「住口!」
风城的吶喊响彻天际,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无聊……什么她的灵魂寄宿在你的身上,你是白痴吗?怎么可能!」
「我哪有什么办法,因为我说的全都是真的!那家伙是我的另一半!现在也是——」
「够了,我懂了!我告诉你吧!我马上就要死了!我会在光生日那一天主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可是,我不会悄悄死去,我会尽可能召集媒体跟看热闹的民众,在众目睽睽下死去。我已经在网络留言板写下自杀预告,也诱导媒体去注意网络的留言。只要等到我死了,复仇就正式展开了!」
风城呼吸了一口气,再次瞪视着我。
「临死前,我会对媒体跟围观者说出所有的事情,光去世的真相、被欺负的实际情-形、加害者的个人资料等,举凡是跟那家伙的死有关的事情。之后会演变成如何——你、应该晓得了吧?」
「······唔。」
「光受到欺负的事情曝光后,便会有人对她的意外身亡感到怀疑。这么一来,警方也不得不重新进行调查。之后就简单了,只要新闻报导证实她是自杀,社会势必会关注起这个事件。」
「……你打算为了这件事寻死吗?」
「……坂本,你有看过网络上的留言板吗?那群家伙一定会上钩,美少女受到欺负,最后自杀。单恋她的男孩子为了复仇,也追随着她自杀。接下来那群加害者就会受到谴责了。我要让那些家伙背负着一辈子都无法抹灭的罪孽。」
风城吐露了内心深藏的黑暗,悲伤地仰望着天空。
他那张苍白的脸仿佛对一切感到死心。
「这就是我的复仇。坂本,我死后麻烦你也要作为关系人炒热气氛。」
「你是在说笑吗?」
「是啊,我是在说笑,哈哈。」
有种……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那家伙……梦前光肯定不会希望你这么做。」
「我想也是。我无法成为那家伙心目中的英雄。可是,这样就够了。」
风城转过身去。
我有种他再也不会回过头来的错觉。
「我要自我了断,然后,让光复活,活在世人的记忆中。」
是的,风城吐露了绝望。
面对着那道漆黑的背影,我做了最后的挣扎。
「风城,我绝对会阻止你……!为了那家伙,我绝对会……!」
「你能够阻止我的话,就尽管试吧。就算无法让她喜欢上我,但我喜欢光的心意不会输给任何人。为了那家伙,无论多少次,我都会重新爬起。」
踏在碎石子上的声音化为不悦的耳鸣萦绕不已。
还有——
将此作为开场白,风城最后丢下了一句话。
「坂本,你的人生感觉很快乐。」
「啊?」
「不好意思揍了你,抱歉。」
接着风城迈步而去。
只剩下漆黑的天空责备着我。
●X●X●O●O●
「没有回复吗……」
没有写下只字词组的笔记本让我感到失望。
这也难怪,我不认为这件事只凭一两天就可以化解。而且,我也没有空闲动不动就沮丧。
今天是七月九号,从风城透露复仇计划后经过了两天。
之后我不断思考阻止风城的办法。
那家伙的目的是藉由自己的死来博取社会瞩目,并利用媒体与网络来报复学校的那群人。
「哇,他说的是真的。」
正如风城索言,风城的复仇剧在网络上掀起了小小的骚动。
看样子是因为他不断将自杀预告留在网络留言板上,于是引起网友争论真假。
总之透过网络上的情报让我掌握了以下几点。
①执行日是七月十八日。时间不详。
②地点是车站附近的大马路上。详细地点不详。
只有这些而已。他果然决定在梦前光的生日七月十八日动手。
不晓得时间让我感到很棘手,但风城说想要聚集人潮,由此判断应该是白天或是傍晚。
地点的范围很广,但这点不成问题。车站附近的十字路口,就是梦前光车祸身亡的地点。刻意选在梦前光的生日实行,风城肯定会选在车祸地点附近动手吧。
「总之现阶段掌握的只有这些吧。」
老实说信息量太少了,光凭这些我实在无能为力。
如果把这些事情告诉警方,或许状况会有所转变,但这样就没有意义了。只要那家伙的伤口尚未愈合,就算被送进牢房,也只是延后悲剧的发生。那家伙势必会再次计划自杀。必须想办法让风城洗心革面。
接下来,我发现了一个天大的问题。
梦前光的生日当天,七月十八日。
非常遗憾的是,那天的我「不是我」。
我不断推算着日期,依旧改变不了结果。换句话说,在复仇那天我什么也做不了。
因此,更需要梦前光的协助……
我将风城告诉我的事情一五一十写在笔记本上,包括复仇的事情、类似遗书的简讯,以及他的往事。自此之后,梦前光便失去了音信。考虑到那家伙的心情,或许这也是情有可原。
「拜托要千万要赶上。」
我独自喃喃自语,全神贯注祈祷着。
然后我将前天的文句再次写在笔记本上。
『我绝对会阻止风城。因此需要只有妳跟风城知道的生前记忆。什么都好,拜托妳告诉我,拜托妳了。』
我没有办法再进一步说动梦前光,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这段期间,我为了做其他准备,于是走出房间。
总之眼下最重要的情报是风城的行动。
他选在梦前光的生日自杀。
他究竟打算用何种方式?
在众目睽睽之下,真的能够如此顺利吗?
为了查明这个真相,除了调查风城的行动,别无他法。只是不擅长跟踪的我铁定会被发现,上次也是完全曝露了行踪。
于是,我想出了一个杀手锏。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再说一遍吗?」
我正跪在妹妹的房间向她磕头请求。
「拜托妳,帮我跟踪那个名叫风城的男人!」
我的杀手锏之一,雪瑚。
这家伙肯定会跟踪得很顺利。事到如今理由应该不用我赘述了。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话说回来,风城是谁?」
妹妹仍装出不知情的模样。算了,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所谓了。
「风城就是上次跟我在南极星喝茶的人。麻烦妳每天跟踪那家伙,向我报告他的任何一举一动。」
「为什么要拜托我?」
「因为我很显眼,跟踪起来很困难。这方面妳就很出色吧?」
「跟哥哥比较起来的话……可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想更了解那家伙的事情。」
「啊?」
妹妹露出像翻车鱼般的表情,整个人愣住。
诚如各位所知,我已经知道这家伙的嗜好。既然如此,就要充分利用一下。
「拜托妳,其实那家伙好像瞒着我跟陌生的男人见面。这件事让我很不高兴,这股心情到底是?」
「呃,咦?咦咦咦咦!」
瞧,她上钩了。
「所以我实在很在意风城,拜托了!请妳协助我!」
「在……在意……!嫉……嫉妒……这份嫉妒好萌……流口水……!」
妹妹一脸兴奋地断断续续说道。
好,感觉很顺利。再加把劲吧。
「雪瑚,听好,那家伙的行动会关系到我的性命!我是认真的!」
「性……性命!你对风城这么的……?」
「是啊,这是当然的!」
我强而有力的宣言击沉了妹妹,她听到这番话后,兴奋地鬼吼鬼叫一阵子,容光换发地转身看向我说道。
「……我……我明白了。为了哥哥,我就尽一份力吧。我会努力不让他被其他人男人抢走的!」
「不愧是我的妹妹!妳愿意帮忙吧?」
「是的!我要开动了!」
得到妹妹这个让人一头雾水的回答后,我再次向她低头道谢,便离开了房间。虽然之后可能会变得很麻烦,但总之计划进展顺利。
「好,接下来是那群家伙吧。」
我一面滑着手机的通讯簿,一面奔入阴郁的天空下。
「——以上是你们的任务。办得到吗?」
「这恐怕有点不妙吧……」
在某个电子游乐场的停车场,我跟庞克头率领的小混混军团围成一圈,进行密谈。为了酝酿气氛,我们一律是小混混式的蹲姿。这姿势让腰好痛啊。
杀手锏之二,庞克头与危险的伙伴们。
不知道是不是归功于他们五颜六色的奇异发型,从刚刚就没有半个路人敢靠近。这下应该不用担心机密泄漏出去。
「你们一定没问题吧?只要一下就好。」
「可……可是……即使是坂本先生的要求……」
相较于我的干劲十足,庞克头整个人退缩起来。喂,明明是小混混还这么胆小。所以才会当小混混吧,我很清楚。
「坂本先生,我想还是没办法。虽然想做的确做得到,可是这么做的话就会扯上警察。我们的宗旨是,所做的坏事必须不会对社会造成麻烦,不会影响到光明灿烂的未来……」
真是和平的宗旨。这些家伙为什么当小混混?
然而,我不能就此放弃,也是为了缤纷灿烂的未来。
「我当然不会叫你们做白工,我会给你们好处。」
我拿起手机,点开电话簿。
小混混们屏息凝神注视着我,我的目光一个个扫过在场的众人后,静静说道。
「你们晓得我的电话簿跟你们的电话簿有什么不一样吗?」
「咦?不一样吗?」「什……什么意思?」「不晓得耶。」「这个问题太难了······
小混混们满头问号,我对他们这么说道:
「上面输入的号码几乎……都是女孩子的!」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小混混们的惊呼响彻天际,吓坏了路人。没想到我要做这种不光彩的交易,让我觉得外表真的很重要。
「听好,现在跟我交换信箱的女生超过三十人,其中有些人可能对我有好感,也有人找我约会,我甚至试着跟她们索取香艳照,结果如你们所见。」
我递起手机向众人展示,首先是穿着绑绳内裤的小霞、穿着C字裤(!?)的妹妹,其他还有班上女生露出雪白内裤的照片……以及我的丁字裤照。基于隐私考虑,每张照片皆有遮住眼睛。
「也可以轻松取得这类照片。」
「天啊啊啊啊啊啊!花……花花公子啊啊啊啊啊!」
「哎,我对女人兴趣不大就是了。」
「喔喔喔喔喔!好帅喔喔喔喔喔喔!」
小混混们个个羞红了脸,双手遮着脸尖叫。
抱歉啊,玩弄了你们的纯情。没想到那个变态老师给我的应用程序『露内裤很害羞』竟然可以派上用场。先说清楚,狂拍这些女生的人不是我,是梦前光。因为这些照片删不掉嘛,老实说我也受到这些照片不少照顾,所以也不好说什么。
「一堆女人对我言听计从,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吞口水……」
「这个计划要是成功的话,我就让你们跟女孩子合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还有!安排你们跟女孩子一起吃饭!」
「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之后就是看你们表现了!床在吶喊了!」
「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们愿意去做吗!」
「「「「「当然愿意!」」」」」
小混混们齐声答应后,一个个跟我握手。然后,轮流盖下血的誓约(因为怕血所以用印泥代替),便互相道别而去。
一切顺利。这下当天的防守可说是完美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妹妹的报告。
我发出胜利的吶喊,骑着脚踏车仰望着阴暗的天空。
···················
拍个男女合照应该无妨吧……
「嗯,没问题。」
我试写了一下放学后买回家的黑色奇异笔。
是很普通的油性笔。为了以防万一,我买了大号的。只要我的计划顺利进行,这家伙就会变成排除万难的必杀武器。
自从展开作战计划与小混混们的调度,经过了数天。能够做的准备几乎都已经完成。
梦前光依然毫无音信,但也只能等待了。我再次翻开笔记本,把前天的文章重新写了一遍。
然后,拿起「另外一本笔记本」。
这几天我妹妹雪瑚每天都早出晚归,她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将人类的希望交到了我手上。
是的,是风城同学的跟踪日记。
封面写着『?随秋风而腐的淫乱绿叶们?』,虽然完全看不懂意思,但我决定不去在意。从妹妹手上收下笔记本后,我对妹妹说:「我有点事要做,妳不要进来我房间喔。」结果妹妹像是发情期的猴子般大声尖叫:「有点事要做?风城时间!哇!哇!」我已经懒得管了。不要理会,不然会腐败。
「拜托了,只要有任何线索都好。」
我对着封面祈求,然后慎重地翻开。
妹妹浑圆的可爱字迹与我有如天壤之别,虽然与梦前光有些相似,但有股不同的韵味。我从头开始阅读她写的内容。
然后内心感到一股笃定。
我的妹妹好厉害。
没想到短短几天就将整本笔记本写完,并附上偷拍的淋浴照与更衣照,这种时候我就不计较了。她的这股跟踪毅力会在将来派上用场吧,在负面意义上。
将这些暂时撇在一旁,我慎重地阅读下去。
生活作息正常的风城,基本上每天早起上学,下课后便回家,行为模式十分简单。看似只是不爱出门的少年,但有时会出现不规律的行动。换句话说,就是与「复仇」有关的行动。
『凌晨四点时离家,好像在附近散步?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就回家了。因为他的表情有些吓人,让我印象深刻。』
光这样还无法看出蹊跷。
『他再度早起,非法入侵一栋废弃的大楼,不晓得他打算做什么?』
到这里已经可以隐约看出了。
『他依然很早起,把一个大型储水桶搬到废弃大楼。那只细瘦的手臂搬起来应该很吃力吧。』
我的想象转变成了确信。
『他再度一大早来到废弃大楼。一脸茫然地从窗户往外看,然后就离开了。』
「······真的假的。」
虽然情报有限,但看到这里已经八九不离十。
那家伙果然打算自杀,而且还要用非常残忍的手段,让自己痛苦地死去。风城的决心竟然坚决到这种地步。
我重重咂了一声舌,拿起平常的那本笔记本。
「拜托拜托拜托!这样下去事态真的会变得无法挽回!」
我再次在笔记本上拜托梦前光说出他们的往事。
如果我的猜想正确的话,阻止风城的计划应该没有问题。只要时机没有出错,应该可以顺利进行。
为此我必须拥有一张牌。少了梦前光的回答,这个计划根本完全无法进行。
「我绝对会阻止你的……风城。」
离她的生日只剩五天。
●X●X●O●O●
后天,也就是星期日。
我难得睡醒后感到精神饱满。
莫非莫非?我满怀期待跳下床,立刻翻开笔记本。
然而——
「没有写……」
我边吃早餐边听妹妹描述,我昨天似乎早早就入睡了。所以才会这么有精神吗?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不想要醒着。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真的火烧眉毛了。
离计划执行日还有三天。
我尽我所能地准备就绪。
只剩一张牌。
只要凑齐我就可以打出同花大顺。我的计划应该远比那家伙的复仇还要完善。
可是,这样下去只会变成一手烂牌,最后一张牌的意义重大,没有梦前光的协助,这个计划绝对不会成功。
「·······嗯?」
口袋传来一阵震动,原来是手机收到了一封简讯。
我不经意拿起手机一看。
『现在有空碰一下面吗?』
比起简讯内容,寄件人更让我吃惊。
「·········」
接着我握着手机,踏上黑沉沉的柏油路。
曾经被我斩断的这绺蜘蛛丝。
一定尚未断尽。
我在内心祈求着,迈步奔跑在路上。
染上一片漆黑的天空,看起来泫然欲泣。
正如我所料,我比对方晚到。我忍不住多想,内心顿时一阵剌痛。
「对不起,突然约你出来。」
那次的公园。
那次的回忆。
虽然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却让我感到有股怀念。
约我出来的人是同班的小霞。
这个地方留有那次冰冷不已的冰淇淋回忆。
自从那件事过后,我们变得有一些疏远,但多亏梦前光拚命安抚小霞,我们现在仍维持偶尔会闲聊一下的关系。
只是,一切都跟过去不同了。举凡天空的颜色、我们坐在长椅上的距离,以及选择坐在长椅最边边,她脸上的笑容。应该就是这些吧。
「突然约我出来是怎么了?」
「嗯……嗯,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要问你……」
她还是讲话结结巴巴,视线在我的面前游移不定。
因为梦前光做了许多让她会错意的事情,导致最后被我甩掉,就算是不同人格造成的误会,但仔细一想我还是做了一件很差劲的事情。因此败坏名声受到同学之间的排挤,我也觉得情有可原。但我现在仍在班上被当成可靠的男人,女孩子也对我释出善意的关心,我想这应该是因为她没有说我的坏话。对她除了抱歉还是抱歉。会拒绝这么好的女生,我觉得拒绝的人一定是头脑有问题。真的很对不起。
小霞就是这么一个善良过头的少女。
事到如今她找我还有什么事?
「坂本同学,请你不要生气听我说。」
小霞先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跟喜欢的女生……发展不顺利吗?」
「咦?」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我有些反应不及。什么意思?
「咦?为……为什么这么说?」
「呃,因为你最近没有精神,我想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是我猜错了,先跟你说声对不起……」
果然在她眼中也是这样吗?
她会有这个感觉,代表那家伙真的被逼到绝境。可恶。
「呃……难道妳叫我出来是想要鼓励我?」
「……不,不是的。」
小霞微微低着头小声说道。
「我是在想……或许机会来了。如果不顺利……或许我……还有机会……我是这么期待的。」
「··········」
「……肯定没有机会吧。对不起……可是,我就是无法死心。」
我忍不住别过脸去。
我无法正视她,为什么妳还愿意喜欢我?正常来说会讨厌我吧?可是,现在的我可以明白她的心情。曾经喜欢上一个人,就无法轻易讨厌对方。
「小霞,我可以说些伤人的话吗……?」
「咦——」
我笔直注视着她的双眼。
然后慢慢说道:
「我有个很重要的人,那家伙现在正在一个人痛苦着。我努力想要帮助她,可是,我不晓得办法。我想要抱紧她,抚摸她的头,好好安慰她。然而,我却连这些都做不到。」
无法与她相见,无法牵着她的手,甚至无法交谈。
对我们来说,这是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
我爱上了再也无法见到面的少女。
「……你对那个女生这么的……」
她闭上眼睛低声说道。
她悲伤的声音让我不得不别过脸去。
「我应该怎么办才好?要怎么做才能让她重拾笑容?如果是妳的话……妳希望我怎么做?」
我说出了很伤人的话。
我真的一直对她做出很残忍的事情。
「·········对不起,我是这种差劲的家伙。」
「不,不会的,你别在意。你对她这么一往情深……让我感到很羡慕……」
传来一个吞口水的声音,随即被吸鼻水的声音盖过了。
她轻笑了一下,眼阵有些湿润。
「对自己坦率,坦率地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那个人,我想她一定会重拾笑容的。如·····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希望坂本同学这么做……因为想知道喜欢的人真正的心意——」
「——」
她的这番话仿佛渗进了我的脑海之中。
她点醒了我一直逃避去面对的事情。
「……坂本同学果然很温柔呢。真的……彻头彻尾的。」
「我一点都不温柔。」
「没有这回事,坂本同学很温柔,比任何人都还要来得——」我宛如燃烧殆尽的蜡烛,她用温暖的声音抚慰着我。
小心翼翼用双手护住仅存的火苗。
「……呵呵。你欠我的这份人情很大喔。」
她从长椅上站起,回过头看我。
难得露齿而笑的她,仿佛闪烁着一股光辉。
「坂本同学,明天见。掰掰。」
她露出像是想开似的笑容,接着奔跑离去。
我仰望着天空,久违地感到肩膀放松。
对着天空倾诉说不出口的这句话。
谢谢妳,谢谢妳愿意喜欢这样的我。
「这样吗?」
与小霞道别后,我花了数小时在笔记本上写出这段话。
『我从来不曾后悔救妳,永远都不会后悔。所以请妳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妳的。』
要写出这些话居然这么花费时间。
可是,这是我终于寻获的真心话。
至今无法传达出去的真正心意。
与小霞谈过后,我终于发现自己是多么仰赖那家伙。
「晚安,一切都托给明天的我了。」
于是我沉入了黑暗之中。
在睡梦中出现一名少女。
她在我的身后露出笑容。
●X●X●O●O●
「……咦?」
我突然被唤醒了过来。
被黑暗与无声的风所包围,我恢复了意识。
我正站在阳台上仰望着拂晓的天空。
……她没有睡吗……
梦前光似乎没有入睡,一直等到四点五十九分的来临。我害怕去思考这个时间代表。什么意思,于是举起左手握着的手机确认日期。
七月十七日,明天就是梦前光的生日。
「——啊。」
我发现自己右手握着某个东西。
是牵起我跟梦前光的唯一桥梁。
这本笔记本可以说是我跟她的系绊。
「……太好了……」
我没有时间感到犹豫。
翻开纸张的声音回荡在空中,我急忙翻到那一页。
那家伙终于在上面写下了答复。
梦前光托付给我的最后希望——
『对不起,我会把真相一五一十告诉你。所以,你一定要阻止风城同学!』
那家伙难得没有开玩笑,也没有附上插图,只写下了这段祈求的文字。
……真相?什么真相?
我当下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看下去,随即甩了甩头,抛开这个想法。
无论这上面写了多么痛苦的真相,我都要看下去。
「梦前光,只有我是站在妳这一边的。」
我低声说完后,继续阅读着日记。
那家伙所托付给我,也就是梦前光的真相——
···················
···········
······
「··········真的假的……」
竟然……是这样……
难以置信的真相让我压低了音量,并再次看向手机显示的日期。
现在是七月十七日的凌晨五点过后。
风城的执行日是在七月十八日。
我剩下的时间大约是二十四小时。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在看不见月亮与太阳的阴暗云层下,我紧紧握住拳头。
时间是凌晨四点半,下起了倾盆大雨。
我躲在废弃的大楼中等待着那一刻到来。
七月十八号,梦前光即将来临的生日。
以及,风城的复仇日。
虽然现在是一天的初始之时,但我剩下的时间寥寥可数。只剩二十九分钟,我就不再是我了。在此之前,我必须让一切结束。
即使下着大雨,这里——风城在网络上散播的自杀预告中提及的大马路附近,仍可以零星看见正在躲雨的记者身影。明明不知道时间地点,也不知道究竟会不会发生,这些人到底是有多闲啊。
可是,无论有没有这些人都与我无关。不,有他们在反而更方便我办事。那家伙应该差不多要现身了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在雨中响起了一声猛烈的咆哮。
同时,原本昏昏欲睡的媒体军团纷纷涌至该处。站在那边的人是——
「是我!我现在准备要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名男子站在没有车辆经过的十字路口中央放声怒吼。
发出轰隆巨响的机车。
跟我不相上下的身高。
经过锻炼的结实肌肉。
以及——
不输给大雨的庞克头!
「不能跟女孩子合照,人生就失去意义了啊啊啊啊啊!媒体记者啊!跟上我吧!睁大眼看着我的死状!」
「快……快看!摄影师快清醒!出现了啊!」
「什么?挑这么早的时间!」
「幸好我们有驻守在这里!」
「快……快追!那家伙就是那个散播自杀预告的人!」
那个笨蛋!拜托用再自然一点的引诱方式好吗!要在意合照到什么时候啊!
「喔喔喔喔!只要完成这个任务,就可以拍朝思暮想的合照了啊啊啊!」
不过我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高声宣告将要自杀的庞克头骑着机车扬长而去,那群跟班则紧跟在后头。于是上钩的记者们连忙驱车追赶。啊……只要顺利就行了。
而且,那家伙刚好在这时现身了。
「嗨,风城,我等你很久了。」
「……坂本,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个人影撑着伞站在废弃大楼入口处。
风城隆行终于现身了。
「你才在这里做什么?」
「住口。刚刚那通电话是你打的吗……可恶!」
哈哈,别这么生气。风城,你的计划有些漏洞。
你的计划前提是必须博取媒体的注意力,才算是成功。既然如此,只要叫庞克头大闹一番,将媒体引开就行了。无论庞克头是否被逮到,媒体都已经不会注意到你了。这里原本就是自杀事件频传的国家,出现模仿犯也不足为奇。
「还有,装有灯油的储水桶我也拜托小混混撤走了!」
「··········可恶……」
透过妹妹的协助,我大致掌握到这家伙的计划。
「你打算在这栋废弃的大楼泼洒灯油后点燃吧,所以才会选渺无人烟的清晨偷偷搬来那个大型储水桶。」
废弃的大楼在大白天突然燃烧起来,肯定会引起注目。虽然我不晓得他接下来打算怎么自杀,但只要进行到这一步,计划已经形同成功。遗憾的是,他的计划只能到此为止。
「你打算怎么办?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让你把灯油搬过来了!虽然点燃很容易,但今天一整天都会下雨!而且我也会立刻叫消防车来的!」
「·······唔。」
接下来就简单了,妹妹查到了风城的手机号码,只要打电话过去说:「我要破坏你的计划,大楼的灯油已经被我撤走了。」做事谨慎的这家伙不可能不会前来查看。
「还没……还没结束,坂本……」
「你也真是不死心耶。」
我对不肯死心的风城露出苦笑。
真拿他没办法。
「风城!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我们正在废弃大楼的前方对峙,我指着那条马路询问扔掉雨伞的风城。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想也是!」
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我们来说,是个永生难忘的地方。
这里是我们爱上的那名少女死去的地点。
对风城来说,是故事的结束。
对我来说,是故事的开始。
在世界角落编织的故事,果然还是要在原处画下句点才行。
「风城!你觉得我是怎么样的人?」
仿佛要将拍打着大楼的雨声震飞,我扯开嗓子大喊。
我祈求着自己的声音可以传达给已不在这片天空下的那个爱哭鬼。
「风城,我啊,在不久前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烦人物。改变我的人正是梦前光。」
风城不发一语。
于是我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啊,仔细一想,是我误会了。我什么都没改变,只是以为自己改变了而已。因为我什么都没做。」
是的,我什么都没做。
「我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做不到。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是梦前光告诉了我这件事。我能够交到朋友、交到女朋友、受到班上的欢迎,全都归功于那个家伙。」
我以为自己帮助了那个家伙。
可是,事实却不是如此。
其实是我一直受到那家伙的帮助。
那家伙一直在背后守护着我。
所以……
所以,我必须要改变才行。
也是为了那家伙,我要变得坚强才行。
「风城!放弃自杀吧!你的复仇讲难听点只是一种自我满足!就算你这么做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在世界的小小角落大吵大闹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改变!醒醒吧丨.」
可是,风城脸上的黑暗仍没有散去。
「……你懂什么了?我要替光报仇。我不会让任何人妨碍我的。」
风城站在漆黑的另外一端,从包包拿出了某个东西。
是打火机跟宝特瓶……?
「坂本,你以为这样就阻止了我吗?虽然注意力会降低,但媒体充其量只是一道保险。我只要在这里死去的话,一定会受到社会瞩目。我已经准备就绪了。」
「……准备就绪?」
「到了明天,会自动发信给新闻网站跟报社,上头写了光跟我的死亡真相。我的计划尚未……结束!」
难不成——
「风城,你打算做什么?」
「不要让我一直重复,我会在今天死去,这个宝特瓶里也装了灯油,我事先放在包包里。就算无法将大楼烧尽,要将我一个人烧尽可就绰绰有余了。虽然灯油从头顶淋下来感觉很不舒服。」
风城说完后,打开了宝特瓶的盖子。
怎么会!
「风城,你快住手!把手上的打火机扔掉。」
「不要过来!」
「我叫你住手!」
可恶……
风城是大笨蛋!为什么死都不肯放弃!
「拜托你,不要过来……我已经没有活着的意义……因为我把光害死了。你晓得我为了这件事有多么痛苦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
「我没有说错!这是我最后所能做的补偿——!」
接着,风城朝正面举起打火机。
可是,可是。
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我的双脚自然而然向前迈出。
仿佛像将那天的我抛在原地。
一定是因为有人在我的背后推了一把。
我,我······
我说好了要保护妳——!
「『我跟风城同学一起练习游泳!可是两个人都是旱鸭子,完全无法练习!』」
「——咦?」
我对着正准备点燃打火机的风城抛出了这句话。
风城停下动作。我一边注意他的举动,缓缓迈步向前并继续喊着:
「『我们在南极星替风城同学办庆生会!因为我忘了带钱包,还让他请客!』『我们在风城同学的家准备化学考试!我问他什么是摩尔质量,结果遭到他的取笑!』『风城同学在志愿栏填写了想成为老师!我笑他不适合,结果惹他生气!』『我强迫风城同学吃香芹,结果他气个半死!下次我还要逼他吃!』」
「……什么……咦……」
「……原来我的房间会充满香芹的味道都是因为你的关系。你给我负起责任吃掉!」
我站在陷入呆滞的风城正前方,从他的手上拿走打火机。真是危险。
接着打开斜背包,取出笔记本。
我跟那家伙的秘密笔记本。要给他看这本笔记本让我感到有些舍不得。
「快看!」
我翻开笔记本,展示给风城看。
「我在墓地跟你说过那家伙是我的另一半吧,我跟那家伙每隔一天就会对调。这是昨天的我所写的内容,是只有你跟梦前光知道的过去,足以证实我说的话。拜托你相信我!」
「········唔!」
风城用失焦的双眼看向笔记本。
上面写的是梦前光留下的最后希望。是梦前光与风城隆行两人才知道的回忆。密密麻麻的一大串文字写得歪歪斜斜的。
然后底下写了这么一段话。
『我不是自杀,相信我。』
「·······咦·······?咦?」
「风城,给我仔细听好,那家伙不是自杀。你会觉得事到如今别闹了,但是你仔细看,下一页写了那家伙的死亡真相。」
「为什么你知道不会游泳的事情?咦?不是……自杀?」
「是啊,那家伙不是自杀,梦前光本人把真相写了出来。」
「·····唔!」
我站在失去言语的风城面前,叹了一口气。
……好,接下来才是麻烦的地方。
不知道那家伙会出现什么反应,某方面来说挺教人期待。
「风城,在你阅读下一页前,先跟我做个约定。我是那家伙的另一半,请你相信——」
「快给我看!」
「不,我会给你看,但在这之前——」
「快点!」
「……是,是。」
于是,我翻到下一页。
上面写的内容将会告诉风城真相。
我们爱上的那名少女的临终——
『致坂本同学与风城同学。
很抱歉因为我引起了这次事件。可是,容我在此澄清。
我不是自杀。
虽然遭到欺负真的很痛苦,但我没有自杀的意思。
当然曾经有过自杀的念头,但坂本同学与风城同学也有过这种念头吧?像是感到沮丧,对一切感到厌烦的时候。而且一想到妈妈与风城同学,便让我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是,我在那天死去了。
正如警方所言,我是东张西望导致出车祸。不过,我不是张西望。
那天,我······』
看到这里,我将笔记本收了回来。
「啊!坂本你做什么!」
「等等,在这之前我还要说一件事。」
「什么啦!快一点!」
脸色苍白的风城大喊着,那道声音混进了雨声之中。
可是,唯独这件事我必须先说清楚。
「风城,听好,我先跟你说清楚,下一页写的是真相。就算是让你无法相信的内容,你也千万不能失去冷静。」
「……好,我明白了。」
「说好了喔,无论你看到了什么,也要保持冷静喔。」
「……我向你保证。」
「真的吗?」
「真的。」
我们表情严肃地互相对望。
然后,在这片雨声之中,我这么说道:
「……还……还是不要知道会比较好……」
「别闹了!不要一直吊人胃口!快给我看!」
「可……可是,我是先警告内容非常——」
「快给我看!」
……遵命。知道真相后也不要后悔啊。
于是我翻到下一页。
「唉……」
……同时涌上一股浓浓的疲惫感。
『接下来我要说出真相。
其实·········
在我死掉的那一天,我在车祸现场的马路上偶然与坂本同学擦肩而过!
当时坂本同学因为那张凶恶的长相,所有行人纷纷避开他,让他难过地噙着泪。那个模样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可爱!
很萌————————!
就像是少女漫画里出现的男孩子!
就像是游戏中出现的,让人无法讨厌的反派!
然后……然后……
我就招了吧,其实我最近迷上BL,内心的传感器这时响了起来!
找到了我寻求已久的「受方」!
他跟担任「攻方」的风城同学十分相配!
爽朗型男的风城同学搭配上懦弱的小混混一定很萌?!
风城同学强行推倒含泪的坂本同学,嘿嘿嘿?!
·······
我满脑子都是这些事情,走路没看路于是就……死掉了☆
你懂的吧W』
···············
「··············风城……呃……」
「谁——————————懂啦!」
喔喔,这个一板一眼的男人居然也会吐槽!不愧是梦前光,天然呆真是厉害。
「啊!她……她在胡扯什么啊?很……很萌?呃,不,我是真的打算寻死……还以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糟了,风城得知真相后崩溃了。冷静,要冷静啊。为什么在脱衣服!冷静!你的形象变了喔!
「风城!面对现实吧!这就是真相!那个蠢女人因为不正经的癖好而死了,然后成为我的另一半!拜托你再继续看下去!」
我将笔记本翻到下一页,拿到风城面前。上面写的是——
『因为我真的很————迷嘛!
虽然风城同学有些冷漠,但纤细中透出一股飘渺!
坂本同学的长相虽然很可柏,但其实有种懦弱的可爱!
这么相配的一对,一生中只遇得到一次!而且,而且,坂本同学不知为何跟我喜欢的小说人物很相似!
闹别扭的坂本同学双眼泛着泪光,风城同学则装出冷漠的态度,但露出一丝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坂本同学,然后从身后轻轻抱着他的身体……哇!哇!吶!有萌吧?』
「谁管妳!」
风城的咆哮盖过了雨声。
嗯,果然会这么觉得吧,我也是这么觉得。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你耍人也要有个限度!那家伙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兴趣·········啊啊,这么说起来·······」
看来他心里有数了。
顺道一提我也是。
——没想到妳有这种兴趣(笑)
——我哪有喜欢,只是刚好迷上而已!
……没想到那本小说暗藏着伏笔。
「那……那么!她为什么至今要隐瞒这件事!我是真的打算寻死——」
「拿去吧,这本笔记本借给你,尽情阅读吧。」
我将笔记本借给风城,回收掉在旁边装有灯油的宝特瓶。啊,顺道一提,她在下一页的下方回答了风城的疑问。我因为一时无法置信,不知道重看了多少遍,都给我全背了下来。
『我一直很想坦白!从风城同学说要复仇的时候就想说了,因为我觉得这是我的责任,所以我很想马上把真相说出来!可是,用这个身体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吧·······而且,呃,很……很害羞嘛。喜欢男男恋……可是,我不能让重要的风城同学死掉,所以决定公开这件事——称赞我吧!』
「谁会称赞妳!妳这个——咳咳……」
啊,糟了。
平常爽朗又冷酷的风城同学倒了下来。是激动到脑充血吗?
「竟然……竟然因为这种理由……我可是真的打算寻死……」
我完全能够体会喔,因为我也在梦前光的坟前这么说过:「我绝对会阻止风城······!为了那家伙,我绝对会……!(耍帅)」完全是黑历史。啊,不过比他那句「我喜欢光的心意不会输给任何人(骄傲)」要好太多了。
「……坂本……」
「怎么了?」
「那封像是遗书的简讯又是怎么回事?」
「遗书简讯?你是说『我已经无法再一个人活下去。因为有那双冰冷而温柔的眼眸,才让我的生命可以留驻在这个世界』这段话吗?」
「为什么你知道?」
「因为我在车祸现场捡到那家伙的学生手册,上面写着这段话。」
她也顺便解释了这段话。
『其实这是我喜欢的小说中的一句台词。
我想在碰到喜欢的人的时候使用这句话,所以就抄在学生手册上了。
不过,这句话的确很像遗书耶。
啊哈哈!对不起!』
对着「美少女下跪的插图」咂舌的人不是我,而是风城喔。
不过我也应该察觉才对,所以有在反省。
某次偶然找到那家伙藏起来的BL小说,我明明刚好看了有那句台词出现的那一页。结果到了现在才发现……
「那为什么要传给我!挑那种时间!」
「风城,坐下吧。不要拉我的衣服,答案在下一页。」
『哎唷?因为风城同学完全不接我的电话。我想说目前的状况跟这句台词感觉也很搭,于是就用用看了(笑)新买了雨伞或是鞋子也是会想要马上用用看嘛!一样的意思
而且,传了这个富有深意的台词,我猜正经八百的风城同学一定会回复我。只是没想到我之后就死掉了WWWWWW
对不起溜!』
「·······是吗。」
啊啊……连风城也别开脸去了……
真是的,那个女人真的是个笨蛋。我是讲真的。
简单来说——
梦前光想要隐藏自己会死掉,是因为身为腐女这个愚蠢的理由。
结果风城却以为她是因为饱受欺负之苦而选择自杀,并被她发现风城打算为此复仇。然后我也把学生手册当成遗书,擅自断定她是自杀。
她想要澄清误会,但是不想说出自已的死因。
她一个人承受孤独,焦急地思考对策,结果事态变得愈来愈严重,最后风城扬言说要自杀。
走投无路的梦前光,才决定公开这个真相。
出柜后的腐女是很强大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唉……
这家伙……连死掉的方式都这么可爱。
「喂,风城,你至少看一下她的解释。」
风城整个人意志消沉,像刚睡醒的鼠妇虫一样缩成一团。我翻开某一页的日记给他看。这是梦前光努力想出来的安慰方式吧……应该吧。
『因为风城同学跟坂本同学都很帅嘛!
谁教你们是这么有魅力的男人!
我的确因为被欺负而痛苦过。
可是,我想跟风城同学带着笑容和好,所以让我撑了下来。
虽然死掉让我感到难过,但因为坂本同学的关系,让我想要活下来。
因为有你们两人在,无论多少次,我都会重新站起来的。
我最喜欢你们两个人了!啾,啾!将这份爱传递给这两个处男!
所以,我做出了结论,是你们两个太有魅力的错!
没错!没错!错不在我!
好,透过小光心中的多数表决,裁定我无罪!
以上~~』
「···············哼。」
风城露出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的表情。嗯,我能体会这股心情喔。虽然很想生气——但被自己喜欢的女生这么说,根本生不了气。我也是……
「坂本。」
「怎么了?」
「让我揍你。」
「你揍明天的我吧。」
「……现在几点?」
「四点五十八分。」
「原来如此,这是你的计划吗?」
「是啊,因为我没办法揍我自己。」
「如果是你那张脸,我应该可以毫不客气揍下去。」
「拜托你了,在各种意义上。」
幸亏他是个头脑机灵的家伙。我感觉跟你臭气相投,我们应该可以成为好朋友吧。苦笑的我从包包中拿出黑色奇异笔。
「手伸出来一下。」
我在风城的两只手臂上满满地写了一些话,只见风城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无比的笑容。
『我已经帮妳做好准备工作了。接下来就轮到妳了,给我好好表现吧!』
这是我对她的小小报复。
我满足地露出一丝促狭的笑容。
可能发现了我的意图,跟我对上视线的风城轻笑道。
「坂本。」
「怎么了?」
「你的人生感觉很快乐呢。」
「……是啊,快乐无比。」
接着,我仰望着窗外。
将手臂伸向雨中的那片狭小天空,手上戴着那家伙送的手表。在彼端沉睡的,是我的太阳。
「离四点五十九分还剩十秒。」
我对脸上掩不住害羞的风城露出微笑。
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我的另一半就拜托你了。」
接着,我死去了。
而她复活了——
外头乌云低垂,忧郁的七月上旬的假日。
面对冰冷的笔记本,我叹了一口气。
拜访阳菜子小姐的那一天。
我决定要将所有事情告诉梦前光。
这件事迟早要告诉她,继续拖也没有意义。
所以,我将学生手册放在桌上,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发生了让妳痛苦到自杀的事情吧,竟然可以把妳逼上绝路。抱歉,我没能去了解妳。虽然我这么说很奇怪,但我一定会代替妳阻止风城。所以,拜托妳告诉我那家伙过去发生了什么事。』
我触及了那家伙一直隐藏起来的阴暗面。
我当然有先预想过最恶劣的发展。
我不晓得梦前光看见这段话会怎么想,或许会承受不了而哭泣,甚至演变成更严重的状况。
然而,我决定赌赌看。
赌那家伙已经坚强到可以承受。
于是,经过了两天的今天。
她还是没有写下答案,只留下一如往常的逞强与谎言。
『坂本同学误会了,我不是自杀,拜托你相信我。不要再干涉了!』
她只有这么写。
「她对我的信任只到这种程度吗……」
我似乎尚未得到那家伙的信任。我感到有些泄气地阖上笔记本。算了。老实说,我不觉得可以从梦前光口中得到答案。既然无法从这家伙身上问出真相,只能从其他地方下手了。
「梦前光,等着我吧。」
于是我冲出了家门,乌云密布的天空看起来泫然欲泣。
连天气都想要阻止我们。可恶。
这几天观察妹妹的部落格让我知道了一件事。
昨天的我仍一直死缠着风城,平日主要是在放学后,假日则瞄准特定的时段。不过对话内容没有写在部落格上,所以我无从得知。可是,那家伙不擅长说谎,谈话的结果从妹妹担心不已的模样就可以略知一二。
『哥哥又去见风城先生?,为什磨每次道别他总是露出悲伤的表情?我实在无法不多想······!』
「什么都要扯上BL……算了。」
简单来说,她被对方敷衍过去,没有问出复仇的细节。
不过,拜部落格之赐,我掌握到了风城的行动模式。
平日在学校,然后立刻回家。
重点是在假日,风城每逢六日,一定会在某个时段造访某处。梦前光似乎也发现到那件事,于是都会趁那个时段试图与风城接触。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按着她的方式去做。
「是在这附近等吗?」
地点是在镇郊,还不能算是邻镇。
充满绿意的这个地方,是盖在平缓山坡上的一座墓地。
肆意生长的植物未经修剪,在某些季节感觉会有很多昆虫。幸好今天是阴天。
那家伙每逢假日都会造访此处,而且总是挑在傍晚的五点前。
这个时间代表着什么意义,我再清楚也不过。
「来了······!」
我躲在离入口有一段距离的停车场角落,发现风城后,我开始尾随在他后头。
风城在无人的柜台借用了水桶跟扫帚,然后继续往里面走去。他走到一半,停在某座坟前开始进行清扫。
不用问也知道。
是那家伙的坟墓。
是我的另一半曾经活过的证明。
也是已经不在人世的证明。
竹扫帚划过石板路的声音,仿佛在与轰隆作响的天空对抗。
少年接着更换花瓶的水,插上新花束。点燃线香后,在坟前供奉「乐天哮熊饼」——原来她从以前就很喜欢那个吗?完成了准备工作。然后,他静静双手合十……
下午四点五十九分,是那家伙死去的时间。
风城用端正到不行的侧脸祷告。
微微张开的细长眼眸流露出一股惆怅与飘渺。连身为男人的我,都忍不住觉得「哇,那家伙好帅」。
「坂本,你差不多可以现身了吧?」
「哇!」
完全被他发现了。
躲在附近围墙的我,只好狼狈地现身。
「你……你好……」
「果然是你吗?别每次都在这个时间出现。」
因为不好意思打扰别人祷告嘛,那家伙也跟我抱着相似的想法吧。
「你今天有什么事?抱歉,要是你还一直追问那件事,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他的声音比之前见面时更显得冷漠。看样子梦前光似乎也很焦急,放弃用拐弯抹角的方式问他了。
「我最宝贵的人在这里沉眠,我不希望在那家伙的坟前吵闹。」
风城没有看向我,径自说下去。
可是,我不能就此退缩。如果在这时退缩了,我来这一趟就没有意义了。
话虽如此,现在就算阻止他或是询问他原委,我想他也不会听进去。所以,我这么说道:
「风城。」
「什么事?」
「梦前光的灵魂寄宿在我身上。」
「······」
气氛顿时一阵紧绷。
看来他真的动怒了。看得出来吧?这股气氛让我感觉到:「喔,那家伙讨厌我。」现在我在那家伙的心中化为了「恶」。
「是吗?我不晓得这件事。」
「我没有骗你。我跟梦前光每隔一天就会对调。」
面对风城平静的声音,我也尽可能冷静回答。
不相信也无所谓,只要可以成为某个契机就好。
「早上四点五十九分,这是我跟那家伙的消失点。昨天放学后去见你的人不是我,是梦前光。自称性感美梦的人也是梦前光。说自己父亲是橄榄球选手的人也是梦前光。在咖啡厅喝了冰咖啡,现在在你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坂本秋月。」
「哦,那真是恭喜你啊。话说回来,坂本,原来你认识光啊。不过都无所谓了。」
风城似乎不打算理会我,他不带感情地敷衍着我的话。可是,他的语速稍微变快了,从这点可以看出他似乎在压抑着怒气。
我才不在乎咧,无论多少遍,我都会说下去。
「跟那家伙的同居生活真的很折磨人。她完全不听别人的话,老是恶作剧。不过我也乐在其中,所以就算了。」
不知不觉间我变得滔滔不绝。
「我跟她处得挺好的,她上次还夸我很帅,好像有说过如果还活着,想要跟我交往?老实说,我一点都不在乎。」
捏造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让我感到羞愧难当,但我现在别无他法。要让对方说出真心话,激怒对方是最快的方式。
正如我所想的一样,似乎很有效果。
「……坂本,你给我适可而止。你想说什么?」
我有点被他的气势压制住。
忍不住想要别开视线,但不能这么做。我也对自己的长相颇有自信,在负面意义上。
「梦前光吵个不停,说什么要阻止风城。既然她都说成那样了,我只好——」
我被他狠狠揍了一拳。
他气势汹汹冲了过来,不发一语赏了我一记直拳。
你很擅长打架吧?呃,好痛,鼻子好痛……
「本来以为你是个奇怪的家伙,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头脑有问题的人。要是没有跟你扯上关系就好了。」
他用充满不悦的声音说道,仿佛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不准……不准再纠缠我。你最好给我死得远远的。」
风城接着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
不过我不会让他一走了之的。
如果是那家伙,应该会含泪放弃吧,但是我可没有那么温柔。
「那家伙啊!到现在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是自杀!」
风城停下了脚步。
他惊讶地看向我,呼吸变得急促,脸色倏地刷白。
「我全部都晓得!包括那家伙是自杀的!还有在泷王高中发生的事情!以及你打算复仇的事情!」
他的双脚与嘴唇颤抖不止。可是,我不能就此罢手。
「我看见了!我看见那家伙死去的那一幕!」
我拿出放在口袋里的学生手册,仿佛像在对全世界展示。
被遗留在这片阴暗的天空下,主人已经不在人世的证明。
「上面写着那家伙的最后遗言!那家伙在那天自杀了!她冒雨冲到行人穿越道上,然后被出租车撞死了!那天的事情至今仍烙印在我的记忆中!那家伙为什么自杀了?你到底是要对谁复仇?你知道什么的话就告诉我!不要继续折磨那家伙了!」
我发出吼叫,像在大声哭喊。
不,或许我真的哭出来了。
「··········」
世界寂静到让人痛苦难耐。
空气如同锐利的玻璃,光是站着便能够割伤我们。
被揍的鼻梁剧烈疼痛。
等到风完全静止时,我听见了像是呻吟般的声音。
「可恶……你到底是怎样……净说这些无聊的事情。可是,你好像是真的看见光死掉的那一幕吧。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她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风城背对着我,站在世界的角落仰望着天空。
这家伙似乎不打算回到世界中央。
这家伙放弃成为世界的主角。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升上高中分到同一班时。貌美的光在班上早已是风云人物。可是,在当时对我来说,她不是那种会让我印象深刻的人。」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莫名感觉到他在笑。
可能是我多心了。
「第一次对她留下印象是在开学后过了一个礼拜左右,打开鞋柜发现放了用好几层信封装的信,光是要拆开来就很折腾人。感到厌烦的我拆到一半就索性扔掉。结果,隔天光突然跑到我面前这么说:『正常人会拆到最后吧?我难得想到了一个天大的恶作剧,偷放了一封男孩子写的情书在里面!你明明有张男孩子会喜欢的长相!』因为太过无聊,我当时还是没有理会她。」
她从以前就在恶作剧吗?真是死性不改。
「再来是那家伙插手管别人吵架这件事加深了我的印象。老师跟学生的无聊纠纷,毫无关系的那像伙却一头栽进去。她嘴巴上说不可以使用暴力,却向对方使出了擒抱,让我印象深刻。我心想她是白痴吗?结果被老师训得最凶的是那家伙。」
很容易想象当时的状况。
没错,我所知道的梦前光跟这家伙所知道的梦前光是同一个人。
「类似的事件之后也陆续上演,光是就我所知,她拿着扫帚介入男生之间的吵架,导致愈演愈烈;看见女生被男朋友殴打,立刻把手边的饮料扔向对方,结果却飞往截然不同的方向。所以她每次都会被老师叫出去训话,要她不要多管闲事。」
我觉得这真的是多管闲事。为什么她要主动去淌浑水?虽然「为什么」这句话对她不管用。
「某天,我跟她因为班级干部的事情而两人独处,只是单纯的分类工作,那家伙却只顾着聊天,什么也没做。我当时这么问她:『妳为什么总爱多管间事?』袖手旁观的话,就能过着安稳的日子。结果你知道她怎么回答吗?她回答因为她想变得坚强,于是一直热心助人。因为太过莫名其妙,让我说不出话来。可是,我想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我开始一直追寻着她的身影。想说光碰到困难时,我随时都可以出面帮助她。」
风城回想着过去,尽可能正确描述。
「只是我很害怕,害怕迟早会被那家伙发现。」
说到这里,风城从正面注视着我。
不健康的苍白脸庞,因为受诅咒的记忆而扭曲了起来。
「一年前的我,在班上受到排挤,还遭高年级生勒索。他们说看不惯我嚣张的态度。你应该可以想象得到吧?」
「咦——」
「我一直担心哪天会被她发现这件事,光要隐瞒就让我竭尽心力。结果那家伙却一直主动跟我搭上关系。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担心我没有朋友,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当正义的化身,因为女生的能力范围有限。这是我第一次受到其他人的拜托。因为受到风云人物的光的拜托,得意忘形的我于是答应帮忙她。这只是因为我在单恋她,并不是想得到其他人的感激,也不是自己主动想要帮助人。我只是——」
风城仰望着天空,把话吞了回去。不会再度说出口的那句话。
「然而,这件事当然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最后还是被她发现我在班上受到欺负,我从来没有觉得如此丢脸过。可是,那家伙仍继续跟我当朋友,继续待在这么丢脸的我身旁。只是,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漆黑染上了风城的眼眸。
仿佛像是深不见底的洞。
「自己都受到欺负了,还有能力保护女人吗?因此我受尽嘲笑。于是我把矛头……我自己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做,我迁怒到光的身上。我晓得这是最差劲的行为,但我还是说出口了,叫她不要再干涉我,说会演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
风城继续说道,这段回忆仿佛深深剌痛着他。
「我变得开始经常请假,尽可能避免见到光。结果这次轮到光受到欺负,原因是她为了我跟班上的人吵架。她在学校遭到无视,没有人伸出援手。怎么想都是我造成的,是我把那家伙逼到这个下场,结果我却视若无睹。虽然光有打电话给我,但我却没有勇气接。光对我来说太过耀眼了。因为不晓得要憎恨谁,结果我把这股恨意投向自己最重视的朋友。
然后某天光传了简讯给我,内容像是一封遗书。结果那些话变成光最后对我说的话。从寄信时间来看,她似乎是在死前传来的。虽然警方表示她是意外身亡,但我很清楚那家伙是自杀。我活在世上也没有意义了,于是我决定要寻死。可是,我不能白白送死,让光痛苦的那些人还活在世上的一天,我不能简简单单就死了。」
风城终于呼吸了一口气。
他看起来痛苦不堪,仿佛拒绝活在世上。
「难不成你打算杀了那些欺负光的人……」
我努力挤出话来。
风城动作缓慢地摇了摇头,笼罩在他身上的黑暗漆黑到感觉不像是在否定。
「我要在他们心里留下会后悔一辈子的阴影,跟光一样会想要寻死的巨大伤害。」
风城露出悲痛的表情挤出声音,让我感觉到自己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你打算做什么?」
「……抱歉,我不打算透露。离开吧,你已经满足了吧。」
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我没有无情到听到这么沉重的话还能说出「是吗?那再见」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风城,快告诉我。你不告诉我的话,明天的我——梦前光就会跑来问你。」
「……你还在鬼扯这些话吗?给我适可而止。」
少啰嗦,我会一直说下去的。
「为了向彼此报告近况,我跟那家伙在交换日记。如果你不肯说的话,我就在日记这么写:『风城憎恨着梦前光』,你愿意这样吗?」
「·······我并不憎恨那家伙。」
「是不是真的我不在乎,只要我写上去就会成真。梦前光一定会相信我说的话。如何?即使被那个家伙讨厌——」
「住口!」
风城的吶喊响彻天际,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无聊……什么她的灵魂寄宿在你的身上,你是白痴吗?怎么可能!」
「我哪有什么办法,因为我说的全都是真的!那家伙是我的另一半!现在也是——」
「够了,我懂了!我告诉你吧!我马上就要死了!我会在光生日那一天主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可是,我不会悄悄死去,我会尽可能召集媒体跟看热闹的民众,在众目睽睽下死去。我已经在网络留言板写下自杀预告,也诱导媒体去注意网络的留言。只要等到我死了,复仇就正式展开了!」
风城呼吸了一口气,再次瞪视着我。
「临死前,我会对媒体跟围观者说出所有的事情,光去世的真相、被欺负的实际情-形、加害者的个人资料等,举凡是跟那家伙的死有关的事情。之后会演变成如何——你、应该晓得了吧?」
「······唔。」
「光受到欺负的事情曝光后,便会有人对她的意外身亡感到怀疑。这么一来,警方也不得不重新进行调查。之后就简单了,只要新闻报导证实她是自杀,社会势必会关注起这个事件。」
「……你打算为了这件事寻死吗?」
「……坂本,你有看过网络上的留言板吗?那群家伙一定会上钩,美少女受到欺负,最后自杀。单恋她的男孩子为了复仇,也追随着她自杀。接下来那群加害者就会受到谴责了。我要让那些家伙背负着一辈子都无法抹灭的罪孽。」
风城吐露了内心深藏的黑暗,悲伤地仰望着天空。
他那张苍白的脸仿佛对一切感到死心。
「这就是我的复仇。坂本,我死后麻烦你也要作为关系人炒热气氛。」
「你是在说笑吗?」
「是啊,我是在说笑,哈哈。」
有种……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那家伙……梦前光肯定不会希望你这么做。」
「我想也是。我无法成为那家伙心目中的英雄。可是,这样就够了。」
风城转过身去。
我有种他再也不会回过头来的错觉。
「我要自我了断,然后,让光复活,活在世人的记忆中。」
是的,风城吐露了绝望。
面对着那道漆黑的背影,我做了最后的挣扎。
「风城,我绝对会阻止你……!为了那家伙,我绝对会……!」
「你能够阻止我的话,就尽管试吧。就算无法让她喜欢上我,但我喜欢光的心意不会输给任何人。为了那家伙,无论多少次,我都会重新爬起。」
踏在碎石子上的声音化为不悦的耳鸣萦绕不已。
还有——
将此作为开场白,风城最后丢下了一句话。
「坂本,你的人生感觉很快乐。」
「啊?」
「不好意思揍了你,抱歉。」
接着风城迈步而去。
只剩下漆黑的天空责备着我。
●X●X●O●O●
「没有回复吗……」
没有写下只字词组的笔记本让我感到失望。
这也难怪,我不认为这件事只凭一两天就可以化解。而且,我也没有空闲动不动就沮丧。
今天是七月九号,从风城透露复仇计划后经过了两天。
之后我不断思考阻止风城的办法。
那家伙的目的是藉由自己的死来博取社会瞩目,并利用媒体与网络来报复学校的那群人。
「哇,他说的是真的。」
正如风城索言,风城的复仇剧在网络上掀起了小小的骚动。
看样子是因为他不断将自杀预告留在网络留言板上,于是引起网友争论真假。
总之透过网络上的情报让我掌握了以下几点。
①执行日是七月十八日。时间不详。
②地点是车站附近的大马路上。详细地点不详。
只有这些而已。他果然决定在梦前光的生日七月十八日动手。
不晓得时间让我感到很棘手,但风城说想要聚集人潮,由此判断应该是白天或是傍晚。
地点的范围很广,但这点不成问题。车站附近的十字路口,就是梦前光车祸身亡的地点。刻意选在梦前光的生日实行,风城肯定会选在车祸地点附近动手吧。
「总之现阶段掌握的只有这些吧。」
老实说信息量太少了,光凭这些我实在无能为力。
如果把这些事情告诉警方,或许状况会有所转变,但这样就没有意义了。只要那家伙的伤口尚未愈合,就算被送进牢房,也只是延后悲剧的发生。那家伙势必会再次计划自杀。必须想办法让风城洗心革面。
接下来,我发现了一个天大的问题。
梦前光的生日当天,七月十八日。
非常遗憾的是,那天的我「不是我」。
我不断推算着日期,依旧改变不了结果。换句话说,在复仇那天我什么也做不了。
因此,更需要梦前光的协助……
我将风城告诉我的事情一五一十写在笔记本上,包括复仇的事情、类似遗书的简讯,以及他的往事。自此之后,梦前光便失去了音信。考虑到那家伙的心情,或许这也是情有可原。
「拜托要千万要赶上。」
我独自喃喃自语,全神贯注祈祷着。
然后我将前天的文句再次写在笔记本上。
『我绝对会阻止风城。因此需要只有妳跟风城知道的生前记忆。什么都好,拜托妳告诉我,拜托妳了。』
我没有办法再进一步说动梦前光,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这段期间,我为了做其他准备,于是走出房间。
总之眼下最重要的情报是风城的行动。
他选在梦前光的生日自杀。
他究竟打算用何种方式?
在众目睽睽之下,真的能够如此顺利吗?
为了查明这个真相,除了调查风城的行动,别无他法。只是不擅长跟踪的我铁定会被发现,上次也是完全曝露了行踪。
于是,我想出了一个杀手锏。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再说一遍吗?」
我正跪在妹妹的房间向她磕头请求。
「拜托妳,帮我跟踪那个名叫风城的男人!」
我的杀手锏之一,雪瑚。
这家伙肯定会跟踪得很顺利。事到如今理由应该不用我赘述了。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话说回来,风城是谁?」
妹妹仍装出不知情的模样。算了,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所谓了。
「风城就是上次跟我在南极星喝茶的人。麻烦妳每天跟踪那家伙,向我报告他的任何一举一动。」
「为什么要拜托我?」
「因为我很显眼,跟踪起来很困难。这方面妳就很出色吧?」
「跟哥哥比较起来的话……可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想更了解那家伙的事情。」
「啊?」
妹妹露出像翻车鱼般的表情,整个人愣住。
诚如各位所知,我已经知道这家伙的嗜好。既然如此,就要充分利用一下。
「拜托妳,其实那家伙好像瞒着我跟陌生的男人见面。这件事让我很不高兴,这股心情到底是?」
「呃,咦?咦咦咦咦!」
瞧,她上钩了。
「所以我实在很在意风城,拜托了!请妳协助我!」
「在……在意……!嫉……嫉妒……这份嫉妒好萌……流口水……!」
妹妹一脸兴奋地断断续续说道。
好,感觉很顺利。再加把劲吧。
「雪瑚,听好,那家伙的行动会关系到我的性命!我是认真的!」
「性……性命!你对风城这么的……?」
「是啊,这是当然的!」
我强而有力的宣言击沉了妹妹,她听到这番话后,兴奋地鬼吼鬼叫一阵子,容光换发地转身看向我说道。
「……我……我明白了。为了哥哥,我就尽一份力吧。我会努力不让他被其他人男人抢走的!」
「不愧是我的妹妹!妳愿意帮忙吧?」
「是的!我要开动了!」
得到妹妹这个让人一头雾水的回答后,我再次向她低头道谢,便离开了房间。虽然之后可能会变得很麻烦,但总之计划进展顺利。
「好,接下来是那群家伙吧。」
我一面滑着手机的通讯簿,一面奔入阴郁的天空下。
「——以上是你们的任务。办得到吗?」
「这恐怕有点不妙吧……」
在某个电子游乐场的停车场,我跟庞克头率领的小混混军团围成一圈,进行密谈。为了酝酿气氛,我们一律是小混混式的蹲姿。这姿势让腰好痛啊。
杀手锏之二,庞克头与危险的伙伴们。
不知道是不是归功于他们五颜六色的奇异发型,从刚刚就没有半个路人敢靠近。这下应该不用担心机密泄漏出去。
「你们一定没问题吧?只要一下就好。」
「可……可是……即使是坂本先生的要求……」
相较于我的干劲十足,庞克头整个人退缩起来。喂,明明是小混混还这么胆小。所以才会当小混混吧,我很清楚。
「坂本先生,我想还是没办法。虽然想做的确做得到,可是这么做的话就会扯上警察。我们的宗旨是,所做的坏事必须不会对社会造成麻烦,不会影响到光明灿烂的未来……」
真是和平的宗旨。这些家伙为什么当小混混?
然而,我不能就此放弃,也是为了缤纷灿烂的未来。
「我当然不会叫你们做白工,我会给你们好处。」
我拿起手机,点开电话簿。
小混混们屏息凝神注视着我,我的目光一个个扫过在场的众人后,静静说道。
「你们晓得我的电话簿跟你们的电话簿有什么不一样吗?」
「咦?不一样吗?」「什……什么意思?」「不晓得耶。」「这个问题太难了······
小混混们满头问号,我对他们这么说道:
「上面输入的号码几乎……都是女孩子的!」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小混混们的惊呼响彻天际,吓坏了路人。没想到我要做这种不光彩的交易,让我觉得外表真的很重要。
「听好,现在跟我交换信箱的女生超过三十人,其中有些人可能对我有好感,也有人找我约会,我甚至试着跟她们索取香艳照,结果如你们所见。」
我递起手机向众人展示,首先是穿着绑绳内裤的小霞、穿着C字裤(!?)的妹妹,其他还有班上女生露出雪白内裤的照片……以及我的丁字裤照。基于隐私考虑,每张照片皆有遮住眼睛。
「也可以轻松取得这类照片。」
「天啊啊啊啊啊啊!花……花花公子啊啊啊啊啊!」
「哎,我对女人兴趣不大就是了。」
「喔喔喔喔喔!好帅喔喔喔喔喔喔!」
小混混们个个羞红了脸,双手遮着脸尖叫。
抱歉啊,玩弄了你们的纯情。没想到那个变态老师给我的应用程序『露内裤很害羞』竟然可以派上用场。先说清楚,狂拍这些女生的人不是我,是梦前光。因为这些照片删不掉嘛,老实说我也受到这些照片不少照顾,所以也不好说什么。
「一堆女人对我言听计从,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吞口水……」
「这个计划要是成功的话,我就让你们跟女孩子合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还有!安排你们跟女孩子一起吃饭!」
「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之后就是看你们表现了!床在吶喊了!」
「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们愿意去做吗!」
「「「「「当然愿意!」」」」」
小混混们齐声答应后,一个个跟我握手。然后,轮流盖下血的誓约(因为怕血所以用印泥代替),便互相道别而去。
一切顺利。这下当天的防守可说是完美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妹妹的报告。
我发出胜利的吶喊,骑着脚踏车仰望着阴暗的天空。
···················
拍个男女合照应该无妨吧……
「嗯,没问题。」
我试写了一下放学后买回家的黑色奇异笔。
是很普通的油性笔。为了以防万一,我买了大号的。只要我的计划顺利进行,这家伙就会变成排除万难的必杀武器。
自从展开作战计划与小混混们的调度,经过了数天。能够做的准备几乎都已经完成。
梦前光依然毫无音信,但也只能等待了。我再次翻开笔记本,把前天的文章重新写了一遍。
然后,拿起「另外一本笔记本」。
这几天我妹妹雪瑚每天都早出晚归,她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将人类的希望交到了我手上。
是的,是风城同学的跟踪日记。
封面写着『?随秋风而腐的淫乱绿叶们?』,虽然完全看不懂意思,但我决定不去在意。从妹妹手上收下笔记本后,我对妹妹说:「我有点事要做,妳不要进来我房间喔。」结果妹妹像是发情期的猴子般大声尖叫:「有点事要做?风城时间!哇!哇!」我已经懒得管了。不要理会,不然会腐败。
「拜托了,只要有任何线索都好。」
我对着封面祈求,然后慎重地翻开。
妹妹浑圆的可爱字迹与我有如天壤之别,虽然与梦前光有些相似,但有股不同的韵味。我从头开始阅读她写的内容。
然后内心感到一股笃定。
我的妹妹好厉害。
没想到短短几天就将整本笔记本写完,并附上偷拍的淋浴照与更衣照,这种时候我就不计较了。她的这股跟踪毅力会在将来派上用场吧,在负面意义上。
将这些暂时撇在一旁,我慎重地阅读下去。
生活作息正常的风城,基本上每天早起上学,下课后便回家,行为模式十分简单。看似只是不爱出门的少年,但有时会出现不规律的行动。换句话说,就是与「复仇」有关的行动。
『凌晨四点时离家,好像在附近散步?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就回家了。因为他的表情有些吓人,让我印象深刻。』
光这样还无法看出蹊跷。
『他再度早起,非法入侵一栋废弃的大楼,不晓得他打算做什么?』
到这里已经可以隐约看出了。
『他依然很早起,把一个大型储水桶搬到废弃大楼。那只细瘦的手臂搬起来应该很吃力吧。』
我的想象转变成了确信。
『他再度一大早来到废弃大楼。一脸茫然地从窗户往外看,然后就离开了。』
「······真的假的。」
虽然情报有限,但看到这里已经八九不离十。
那家伙果然打算自杀,而且还要用非常残忍的手段,让自己痛苦地死去。风城的决心竟然坚决到这种地步。
我重重咂了一声舌,拿起平常的那本笔记本。
「拜托拜托拜托!这样下去事态真的会变得无法挽回!」
我再次在笔记本上拜托梦前光说出他们的往事。
如果我的猜想正确的话,阻止风城的计划应该没有问题。只要时机没有出错,应该可以顺利进行。
为此我必须拥有一张牌。少了梦前光的回答,这个计划根本完全无法进行。
「我绝对会阻止你的……风城。」
离她的生日只剩五天。
●X●X●O●O●
后天,也就是星期日。
我难得睡醒后感到精神饱满。
莫非莫非?我满怀期待跳下床,立刻翻开笔记本。
然而——
「没有写……」
我边吃早餐边听妹妹描述,我昨天似乎早早就入睡了。所以才会这么有精神吗?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不想要醒着。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真的火烧眉毛了。
离计划执行日还有三天。
我尽我所能地准备就绪。
只剩一张牌。
只要凑齐我就可以打出同花大顺。我的计划应该远比那家伙的复仇还要完善。
可是,这样下去只会变成一手烂牌,最后一张牌的意义重大,没有梦前光的协助,这个计划绝对不会成功。
「·······嗯?」
口袋传来一阵震动,原来是手机收到了一封简讯。
我不经意拿起手机一看。
『现在有空碰一下面吗?』
比起简讯内容,寄件人更让我吃惊。
「·········」
接着我握着手机,踏上黑沉沉的柏油路。
曾经被我斩断的这绺蜘蛛丝。
一定尚未断尽。
我在内心祈求着,迈步奔跑在路上。
染上一片漆黑的天空,看起来泫然欲泣。
正如我所料,我比对方晚到。我忍不住多想,内心顿时一阵剌痛。
「对不起,突然约你出来。」
那次的公园。
那次的回忆。
虽然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却让我感到有股怀念。
约我出来的人是同班的小霞。
这个地方留有那次冰冷不已的冰淇淋回忆。
自从那件事过后,我们变得有一些疏远,但多亏梦前光拚命安抚小霞,我们现在仍维持偶尔会闲聊一下的关系。
只是,一切都跟过去不同了。举凡天空的颜色、我们坐在长椅上的距离,以及选择坐在长椅最边边,她脸上的笑容。应该就是这些吧。
「突然约我出来是怎么了?」
「嗯……嗯,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要问你……」
她还是讲话结结巴巴,视线在我的面前游移不定。
因为梦前光做了许多让她会错意的事情,导致最后被我甩掉,就算是不同人格造成的误会,但仔细一想我还是做了一件很差劲的事情。因此败坏名声受到同学之间的排挤,我也觉得情有可原。但我现在仍在班上被当成可靠的男人,女孩子也对我释出善意的关心,我想这应该是因为她没有说我的坏话。对她除了抱歉还是抱歉。会拒绝这么好的女生,我觉得拒绝的人一定是头脑有问题。真的很对不起。
小霞就是这么一个善良过头的少女。
事到如今她找我还有什么事?
「坂本同学,请你不要生气听我说。」
小霞先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跟喜欢的女生……发展不顺利吗?」
「咦?」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我有些反应不及。什么意思?
「咦?为……为什么这么说?」
「呃,因为你最近没有精神,我想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是我猜错了,先跟你说声对不起……」
果然在她眼中也是这样吗?
她会有这个感觉,代表那家伙真的被逼到绝境。可恶。
「呃……难道妳叫我出来是想要鼓励我?」
「……不,不是的。」
小霞微微低着头小声说道。
「我是在想……或许机会来了。如果不顺利……或许我……还有机会……我是这么期待的。」
「··········」
「……肯定没有机会吧。对不起……可是,我就是无法死心。」
我忍不住别过脸去。
我无法正视她,为什么妳还愿意喜欢我?正常来说会讨厌我吧?可是,现在的我可以明白她的心情。曾经喜欢上一个人,就无法轻易讨厌对方。
「小霞,我可以说些伤人的话吗……?」
「咦——」
我笔直注视着她的双眼。
然后慢慢说道:
「我有个很重要的人,那家伙现在正在一个人痛苦着。我努力想要帮助她,可是,我不晓得办法。我想要抱紧她,抚摸她的头,好好安慰她。然而,我却连这些都做不到。」
无法与她相见,无法牵着她的手,甚至无法交谈。
对我们来说,这是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
我爱上了再也无法见到面的少女。
「……你对那个女生这么的……」
她闭上眼睛低声说道。
她悲伤的声音让我不得不别过脸去。
「我应该怎么办才好?要怎么做才能让她重拾笑容?如果是妳的话……妳希望我怎么做?」
我说出了很伤人的话。
我真的一直对她做出很残忍的事情。
「·········对不起,我是这种差劲的家伙。」
「不,不会的,你别在意。你对她这么一往情深……让我感到很羡慕……」
传来一个吞口水的声音,随即被吸鼻水的声音盖过了。
她轻笑了一下,眼阵有些湿润。
「对自己坦率,坦率地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那个人,我想她一定会重拾笑容的。如·····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希望坂本同学这么做……因为想知道喜欢的人真正的心意——」
「——」
她的这番话仿佛渗进了我的脑海之中。
她点醒了我一直逃避去面对的事情。
「……坂本同学果然很温柔呢。真的……彻头彻尾的。」
「我一点都不温柔。」
「没有这回事,坂本同学很温柔,比任何人都还要来得——」我宛如燃烧殆尽的蜡烛,她用温暖的声音抚慰着我。
小心翼翼用双手护住仅存的火苗。
「……呵呵。你欠我的这份人情很大喔。」
她从长椅上站起,回过头看我。
难得露齿而笑的她,仿佛闪烁着一股光辉。
「坂本同学,明天见。掰掰。」
她露出像是想开似的笑容,接着奔跑离去。
我仰望着天空,久违地感到肩膀放松。
对着天空倾诉说不出口的这句话。
谢谢妳,谢谢妳愿意喜欢这样的我。
「这样吗?」
与小霞道别后,我花了数小时在笔记本上写出这段话。
『我从来不曾后悔救妳,永远都不会后悔。所以请妳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妳的。』
要写出这些话居然这么花费时间。
可是,这是我终于寻获的真心话。
至今无法传达出去的真正心意。
与小霞谈过后,我终于发现自己是多么仰赖那家伙。
「晚安,一切都托给明天的我了。」
于是我沉入了黑暗之中。
在睡梦中出现一名少女。
她在我的身后露出笑容。
●X●X●O●O●
「……咦?」
我突然被唤醒了过来。
被黑暗与无声的风所包围,我恢复了意识。
我正站在阳台上仰望着拂晓的天空。
……她没有睡吗……
梦前光似乎没有入睡,一直等到四点五十九分的来临。我害怕去思考这个时间代表。什么意思,于是举起左手握着的手机确认日期。
七月十七日,明天就是梦前光的生日。
「——啊。」
我发现自己右手握着某个东西。
是牵起我跟梦前光的唯一桥梁。
这本笔记本可以说是我跟她的系绊。
「……太好了……」
我没有时间感到犹豫。
翻开纸张的声音回荡在空中,我急忙翻到那一页。
那家伙终于在上面写下了答复。
梦前光托付给我的最后希望——
『对不起,我会把真相一五一十告诉你。所以,你一定要阻止风城同学!』
那家伙难得没有开玩笑,也没有附上插图,只写下了这段祈求的文字。
……真相?什么真相?
我当下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看下去,随即甩了甩头,抛开这个想法。
无论这上面写了多么痛苦的真相,我都要看下去。
「梦前光,只有我是站在妳这一边的。」
我低声说完后,继续阅读着日记。
那家伙所托付给我,也就是梦前光的真相——
···················
···········
······
「··········真的假的……」
竟然……是这样……
难以置信的真相让我压低了音量,并再次看向手机显示的日期。
现在是七月十七日的凌晨五点过后。
风城的执行日是在七月十八日。
我剩下的时间大约是二十四小时。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在看不见月亮与太阳的阴暗云层下,我紧紧握住拳头。
时间是凌晨四点半,下起了倾盆大雨。
我躲在废弃的大楼中等待着那一刻到来。
七月十八号,梦前光即将来临的生日。
以及,风城的复仇日。
虽然现在是一天的初始之时,但我剩下的时间寥寥可数。只剩二十九分钟,我就不再是我了。在此之前,我必须让一切结束。
即使下着大雨,这里——风城在网络上散播的自杀预告中提及的大马路附近,仍可以零星看见正在躲雨的记者身影。明明不知道时间地点,也不知道究竟会不会发生,这些人到底是有多闲啊。
可是,无论有没有这些人都与我无关。不,有他们在反而更方便我办事。那家伙应该差不多要现身了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在雨中响起了一声猛烈的咆哮。
同时,原本昏昏欲睡的媒体军团纷纷涌至该处。站在那边的人是——
「是我!我现在准备要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名男子站在没有车辆经过的十字路口中央放声怒吼。
发出轰隆巨响的机车。
跟我不相上下的身高。
经过锻炼的结实肌肉。
以及——
不输给大雨的庞克头!
「不能跟女孩子合照,人生就失去意义了啊啊啊啊啊!媒体记者啊!跟上我吧!睁大眼看着我的死状!」
「快……快看!摄影师快清醒!出现了啊!」
「什么?挑这么早的时间!」
「幸好我们有驻守在这里!」
「快……快追!那家伙就是那个散播自杀预告的人!」
那个笨蛋!拜托用再自然一点的引诱方式好吗!要在意合照到什么时候啊!
「喔喔喔喔!只要完成这个任务,就可以拍朝思暮想的合照了啊啊啊!」
不过我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高声宣告将要自杀的庞克头骑着机车扬长而去,那群跟班则紧跟在后头。于是上钩的记者们连忙驱车追赶。啊……只要顺利就行了。
而且,那家伙刚好在这时现身了。
「嗨,风城,我等你很久了。」
「……坂本,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个人影撑着伞站在废弃大楼入口处。
风城隆行终于现身了。
「你才在这里做什么?」
「住口。刚刚那通电话是你打的吗……可恶!」
哈哈,别这么生气。风城,你的计划有些漏洞。
你的计划前提是必须博取媒体的注意力,才算是成功。既然如此,只要叫庞克头大闹一番,将媒体引开就行了。无论庞克头是否被逮到,媒体都已经不会注意到你了。这里原本就是自杀事件频传的国家,出现模仿犯也不足为奇。
「还有,装有灯油的储水桶我也拜托小混混撤走了!」
「··········可恶……」
透过妹妹的协助,我大致掌握到这家伙的计划。
「你打算在这栋废弃的大楼泼洒灯油后点燃吧,所以才会选渺无人烟的清晨偷偷搬来那个大型储水桶。」
废弃的大楼在大白天突然燃烧起来,肯定会引起注目。虽然我不晓得他接下来打算怎么自杀,但只要进行到这一步,计划已经形同成功。遗憾的是,他的计划只能到此为止。
「你打算怎么办?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让你把灯油搬过来了!虽然点燃很容易,但今天一整天都会下雨!而且我也会立刻叫消防车来的!」
「·······唔。」
接下来就简单了,妹妹查到了风城的手机号码,只要打电话过去说:「我要破坏你的计划,大楼的灯油已经被我撤走了。」做事谨慎的这家伙不可能不会前来查看。
「还没……还没结束,坂本……」
「你也真是不死心耶。」
我对不肯死心的风城露出苦笑。
真拿他没办法。
「风城!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我们正在废弃大楼的前方对峙,我指着那条马路询问扔掉雨伞的风城。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想也是!」
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我们来说,是个永生难忘的地方。
这里是我们爱上的那名少女死去的地点。
对风城来说,是故事的结束。
对我来说,是故事的开始。
在世界角落编织的故事,果然还是要在原处画下句点才行。
「风城!你觉得我是怎么样的人?」
仿佛要将拍打着大楼的雨声震飞,我扯开嗓子大喊。
我祈求着自己的声音可以传达给已不在这片天空下的那个爱哭鬼。
「风城,我啊,在不久前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烦人物。改变我的人正是梦前光。」
风城不发一语。
于是我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啊,仔细一想,是我误会了。我什么都没改变,只是以为自己改变了而已。因为我什么都没做。」
是的,我什么都没做。
「我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做不到。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是梦前光告诉了我这件事。我能够交到朋友、交到女朋友、受到班上的欢迎,全都归功于那个家伙。」
我以为自己帮助了那个家伙。
可是,事实却不是如此。
其实是我一直受到那家伙的帮助。
那家伙一直在背后守护着我。
所以……
所以,我必须要改变才行。
也是为了那家伙,我要变得坚强才行。
「风城!放弃自杀吧!你的复仇讲难听点只是一种自我满足!就算你这么做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在世界的小小角落大吵大闹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改变!醒醒吧丨.」
可是,风城脸上的黑暗仍没有散去。
「……你懂什么了?我要替光报仇。我不会让任何人妨碍我的。」
风城站在漆黑的另外一端,从包包拿出了某个东西。
是打火机跟宝特瓶……?
「坂本,你以为这样就阻止了我吗?虽然注意力会降低,但媒体充其量只是一道保险。我只要在这里死去的话,一定会受到社会瞩目。我已经准备就绪了。」
「……准备就绪?」
「到了明天,会自动发信给新闻网站跟报社,上头写了光跟我的死亡真相。我的计划尚未……结束!」
难不成——
「风城,你打算做什么?」
「不要让我一直重复,我会在今天死去,这个宝特瓶里也装了灯油,我事先放在包包里。就算无法将大楼烧尽,要将我一个人烧尽可就绰绰有余了。虽然灯油从头顶淋下来感觉很不舒服。」
风城说完后,打开了宝特瓶的盖子。
怎么会!
「风城,你快住手!把手上的打火机扔掉。」
「不要过来!」
「我叫你住手!」
可恶……
风城是大笨蛋!为什么死都不肯放弃!
「拜托你,不要过来……我已经没有活着的意义……因为我把光害死了。你晓得我为了这件事有多么痛苦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
「我没有说错!这是我最后所能做的补偿——!」
接着,风城朝正面举起打火机。
可是,可是。
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我的双脚自然而然向前迈出。
仿佛像将那天的我抛在原地。
一定是因为有人在我的背后推了一把。
我,我······
我说好了要保护妳——!
「『我跟风城同学一起练习游泳!可是两个人都是旱鸭子,完全无法练习!』」
「——咦?」
我对着正准备点燃打火机的风城抛出了这句话。
风城停下动作。我一边注意他的举动,缓缓迈步向前并继续喊着:
「『我们在南极星替风城同学办庆生会!因为我忘了带钱包,还让他请客!』『我们在风城同学的家准备化学考试!我问他什么是摩尔质量,结果遭到他的取笑!』『风城同学在志愿栏填写了想成为老师!我笑他不适合,结果惹他生气!』『我强迫风城同学吃香芹,结果他气个半死!下次我还要逼他吃!』」
「……什么……咦……」
「……原来我的房间会充满香芹的味道都是因为你的关系。你给我负起责任吃掉!」
我站在陷入呆滞的风城正前方,从他的手上拿走打火机。真是危险。
接着打开斜背包,取出笔记本。
我跟那家伙的秘密笔记本。要给他看这本笔记本让我感到有些舍不得。
「快看!」
我翻开笔记本,展示给风城看。
「我在墓地跟你说过那家伙是我的另一半吧,我跟那家伙每隔一天就会对调。这是昨天的我所写的内容,是只有你跟梦前光知道的过去,足以证实我说的话。拜托你相信我!」
「········唔!」
风城用失焦的双眼看向笔记本。
上面写的是梦前光留下的最后希望。是梦前光与风城隆行两人才知道的回忆。密密麻麻的一大串文字写得歪歪斜斜的。
然后底下写了这么一段话。
『我不是自杀,相信我。』
「·······咦·······?咦?」
「风城,给我仔细听好,那家伙不是自杀。你会觉得事到如今别闹了,但是你仔细看,下一页写了那家伙的死亡真相。」
「为什么你知道不会游泳的事情?咦?不是……自杀?」
「是啊,那家伙不是自杀,梦前光本人把真相写了出来。」
「·····唔!」
我站在失去言语的风城面前,叹了一口气。
……好,接下来才是麻烦的地方。
不知道那家伙会出现什么反应,某方面来说挺教人期待。
「风城,在你阅读下一页前,先跟我做个约定。我是那家伙的另一半,请你相信——」
「快给我看!」
「不,我会给你看,但在这之前——」
「快点!」
「……是,是。」
于是,我翻到下一页。
上面写的内容将会告诉风城真相。
我们爱上的那名少女的临终——
『致坂本同学与风城同学。
很抱歉因为我引起了这次事件。可是,容我在此澄清。
我不是自杀。
虽然遭到欺负真的很痛苦,但我没有自杀的意思。
当然曾经有过自杀的念头,但坂本同学与风城同学也有过这种念头吧?像是感到沮丧,对一切感到厌烦的时候。而且一想到妈妈与风城同学,便让我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是,我在那天死去了。
正如警方所言,我是东张西望导致出车祸。不过,我不是张西望。
那天,我······』
看到这里,我将笔记本收了回来。
「啊!坂本你做什么!」
「等等,在这之前我还要说一件事。」
「什么啦!快一点!」
脸色苍白的风城大喊着,那道声音混进了雨声之中。
可是,唯独这件事我必须先说清楚。
「风城,听好,我先跟你说清楚,下一页写的是真相。就算是让你无法相信的内容,你也千万不能失去冷静。」
「……好,我明白了。」
「说好了喔,无论你看到了什么,也要保持冷静喔。」
「……我向你保证。」
「真的吗?」
「真的。」
我们表情严肃地互相对望。
然后,在这片雨声之中,我这么说道:
「……还……还是不要知道会比较好……」
「别闹了!不要一直吊人胃口!快给我看!」
「可……可是,我是先警告内容非常——」
「快给我看!」
……遵命。知道真相后也不要后悔啊。
于是我翻到下一页。
「唉……」
……同时涌上一股浓浓的疲惫感。
『接下来我要说出真相。
其实·········
在我死掉的那一天,我在车祸现场的马路上偶然与坂本同学擦肩而过!
当时坂本同学因为那张凶恶的长相,所有行人纷纷避开他,让他难过地噙着泪。那个模样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可爱!
很萌————————!
就像是少女漫画里出现的男孩子!
就像是游戏中出现的,让人无法讨厌的反派!
然后……然后……
我就招了吧,其实我最近迷上BL,内心的传感器这时响了起来!
找到了我寻求已久的「受方」!
他跟担任「攻方」的风城同学十分相配!
爽朗型男的风城同学搭配上懦弱的小混混一定很萌?!
风城同学强行推倒含泪的坂本同学,嘿嘿嘿?!
·······
我满脑子都是这些事情,走路没看路于是就……死掉了☆
你懂的吧W』
···············
「··············风城……呃……」
「谁——————————懂啦!」
喔喔,这个一板一眼的男人居然也会吐槽!不愧是梦前光,天然呆真是厉害。
「啊!她……她在胡扯什么啊?很……很萌?呃,不,我是真的打算寻死……还以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糟了,风城得知真相后崩溃了。冷静,要冷静啊。为什么在脱衣服!冷静!你的形象变了喔!
「风城!面对现实吧!这就是真相!那个蠢女人因为不正经的癖好而死了,然后成为我的另一半!拜托你再继续看下去!」
我将笔记本翻到下一页,拿到风城面前。上面写的是——
『因为我真的很————迷嘛!
虽然风城同学有些冷漠,但纤细中透出一股飘渺!
坂本同学的长相虽然很可柏,但其实有种懦弱的可爱!
这么相配的一对,一生中只遇得到一次!而且,而且,坂本同学不知为何跟我喜欢的小说人物很相似!
闹别扭的坂本同学双眼泛着泪光,风城同学则装出冷漠的态度,但露出一丝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坂本同学,然后从身后轻轻抱着他的身体……哇!哇!吶!有萌吧?』
「谁管妳!」
风城的咆哮盖过了雨声。
嗯,果然会这么觉得吧,我也是这么觉得。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你耍人也要有个限度!那家伙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兴趣·········啊啊,这么说起来·······」
看来他心里有数了。
顺道一提我也是。
——没想到妳有这种兴趣(笑)
——我哪有喜欢,只是刚好迷上而已!
……没想到那本小说暗藏着伏笔。
「那……那么!她为什么至今要隐瞒这件事!我是真的打算寻死——」
「拿去吧,这本笔记本借给你,尽情阅读吧。」
我将笔记本借给风城,回收掉在旁边装有灯油的宝特瓶。啊,顺道一提,她在下一页的下方回答了风城的疑问。我因为一时无法置信,不知道重看了多少遍,都给我全背了下来。
『我一直很想坦白!从风城同学说要复仇的时候就想说了,因为我觉得这是我的责任,所以我很想马上把真相说出来!可是,用这个身体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吧·······而且,呃,很……很害羞嘛。喜欢男男恋……可是,我不能让重要的风城同学死掉,所以决定公开这件事——称赞我吧!』
「谁会称赞妳!妳这个——咳咳……」
啊,糟了。
平常爽朗又冷酷的风城同学倒了下来。是激动到脑充血吗?
「竟然……竟然因为这种理由……我可是真的打算寻死……」
我完全能够体会喔,因为我也在梦前光的坟前这么说过:「我绝对会阻止风城······!为了那家伙,我绝对会……!(耍帅)」完全是黑历史。啊,不过比他那句「我喜欢光的心意不会输给任何人(骄傲)」要好太多了。
「……坂本……」
「怎么了?」
「那封像是遗书的简讯又是怎么回事?」
「遗书简讯?你是说『我已经无法再一个人活下去。因为有那双冰冷而温柔的眼眸,才让我的生命可以留驻在这个世界』这段话吗?」
「为什么你知道?」
「因为我在车祸现场捡到那家伙的学生手册,上面写着这段话。」
她也顺便解释了这段话。
『其实这是我喜欢的小说中的一句台词。
我想在碰到喜欢的人的时候使用这句话,所以就抄在学生手册上了。
不过,这句话的确很像遗书耶。
啊哈哈!对不起!』
对着「美少女下跪的插图」咂舌的人不是我,而是风城喔。
不过我也应该察觉才对,所以有在反省。
某次偶然找到那家伙藏起来的BL小说,我明明刚好看了有那句台词出现的那一页。结果到了现在才发现……
「那为什么要传给我!挑那种时间!」
「风城,坐下吧。不要拉我的衣服,答案在下一页。」
『哎唷?因为风城同学完全不接我的电话。我想说目前的状况跟这句台词感觉也很搭,于是就用用看了(笑)新买了雨伞或是鞋子也是会想要马上用用看嘛!一样的意思
而且,传了这个富有深意的台词,我猜正经八百的风城同学一定会回复我。只是没想到我之后就死掉了WWWWWW
对不起溜!』
「·······是吗。」
啊啊……连风城也别开脸去了……
真是的,那个女人真的是个笨蛋。我是讲真的。
简单来说——
梦前光想要隐藏自己会死掉,是因为身为腐女这个愚蠢的理由。
结果风城却以为她是因为饱受欺负之苦而选择自杀,并被她发现风城打算为此复仇。然后我也把学生手册当成遗书,擅自断定她是自杀。
她想要澄清误会,但是不想说出自已的死因。
她一个人承受孤独,焦急地思考对策,结果事态变得愈来愈严重,最后风城扬言说要自杀。
走投无路的梦前光,才决定公开这个真相。
出柜后的腐女是很强大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唉……
这家伙……连死掉的方式都这么可爱。
「喂,风城,你至少看一下她的解释。」
风城整个人意志消沉,像刚睡醒的鼠妇虫一样缩成一团。我翻开某一页的日记给他看。这是梦前光努力想出来的安慰方式吧……应该吧。
『因为风城同学跟坂本同学都很帅嘛!
谁教你们是这么有魅力的男人!
我的确因为被欺负而痛苦过。
可是,我想跟风城同学带着笑容和好,所以让我撑了下来。
虽然死掉让我感到难过,但因为坂本同学的关系,让我想要活下来。
因为有你们两人在,无论多少次,我都会重新站起来的。
我最喜欢你们两个人了!啾,啾!将这份爱传递给这两个处男!
所以,我做出了结论,是你们两个太有魅力的错!
没错!没错!错不在我!
好,透过小光心中的多数表决,裁定我无罪!
以上~~』
「···············哼。」
风城露出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的表情。嗯,我能体会这股心情喔。虽然很想生气——但被自己喜欢的女生这么说,根本生不了气。我也是……
「坂本。」
「怎么了?」
「让我揍你。」
「你揍明天的我吧。」
「……现在几点?」
「四点五十八分。」
「原来如此,这是你的计划吗?」
「是啊,因为我没办法揍我自己。」
「如果是你那张脸,我应该可以毫不客气揍下去。」
「拜托你了,在各种意义上。」
幸亏他是个头脑机灵的家伙。我感觉跟你臭气相投,我们应该可以成为好朋友吧。苦笑的我从包包中拿出黑色奇异笔。
「手伸出来一下。」
我在风城的两只手臂上满满地写了一些话,只见风城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无比的笑容。
『我已经帮妳做好准备工作了。接下来就轮到妳了,给我好好表现吧!』
这是我对她的小小报复。
我满足地露出一丝促狭的笑容。
可能发现了我的意图,跟我对上视线的风城轻笑道。
「坂本。」
「怎么了?」
「你的人生感觉很快乐呢。」
「……是啊,快乐无比。」
接着,我仰望着窗外。
将手臂伸向雨中的那片狭小天空,手上戴着那家伙送的手表。在彼端沉睡的,是我的太阳。
「离四点五十九分还剩十秒。」
我对脸上掩不住害羞的风城露出微笑。
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我的另一半就拜托你了。」
接着,我死去了。
而她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