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你依然是我的王子殿下
卡修凡抱着爱莉西亚，来到远离美丽中庭的一小片树林里。来到这种靠近仆人起居的地方，就没有园丁会来整理了。
「卡修凡大人，怎么回事？奥得侯爵夫人那里没关系吗？」
「是路亚克通知我的。」
「路亚克？啊，这么说刚才……啊！」
才被放到柔软草地上的爱莉西亚，就看到卡修凡一拳打上她身旁的树干，吓了一跳。
「可恶！」
受到巨大力道捶击，树干剧烈摇晃。
这是为了吉士卡所说的一切而发泄的怒气。
爱莉西亚脑中浮现他的名字时，短暂麻痹的恐怖又重新复苏了。
「那、那个……卡修凡大人，我、我不会要求什么。」
卡修凡拳头紧握到手指几乎要掐进肉里，爱莉西亚脑中一片混乱。
「卡修、卡修凡大人，如、如果要、卖、卖我……的话，我……」
不可以要求太多。
爱莉西亚身为被买下的新娘，就必须要有自知之明。
「你在说什么傻话？」
卡修凡激动地大吼，避开反射性缩了一下脖子的爱莉西亚的双眼，他的拳头再度捶打一旁的树干。
「可恶！可恶！混帐！」
卡修凡神色扭曲，将情绪宣泄在拳头上的样子既恐怖又莫名的哀伤。
他最近只表现出宛如砂糖点心般的甜蜜温柔，如今看到完全不同的他，爱莉西亚忍不住开口了。
「那个、卡修凡大人，您、您是好人。」
仿佛要补偿吉士卡污蔑他般，爱莉西亚拼命称赞丈夫。
「呃，还有，您的父亲……我看过他的肖像，您跟雷吉欧大人确实长得很像……可是，卡修凡大人并没有杀了我埋在蔷薇园里……所以我能跟您在一起，非常幸福。」
「你跟我母亲一样。」
卡修凡停下捶树的手，声音低沉地说道。
他苦涩的双眸静静凝视吓了一跳、不发一语的爱莉西亚。
「您母亲？」
「玛莉安·莱森。刚刚奥得侯爵不是提过了？那就是我的傻母亲。」
卡修凡不以为然说出的答案出人意料，爱莉西亚不断眨着双眼。
杀死爱蔷薇成痴的妻子之后便精神异常的雷吉欧·海尔帕斯特一再对女性下手。她也知道卡修凡厌恶这个甚至被称为「怪物」的父亲。
可是她从不晓得他强烈否定自己的母亲。
她至今才发现，卡修凡几乎不曾提起他的母亲。
「玛莉安·莱森是个就连在阿兹贝格地区都很少见的祈翼教虔诚教徒。对于杀死正妻、陷入极度疯狂的父亲，她还是持续无私地奉献。因为她深信只有这么做，才是继承了迫害圣女艾榭儿的血脉、并身为农民的自己所应该要偿还的罪孽。」
他的母亲是祈翼教的虔诚教徒。
爱莉西亚相当吃惊，因为从他厌恶祈翼教的样子，很难想像这个事实。
卡修凡又淡淡地开口。
「当再也买不起贵族千金的父亲对她出手时，还有怀了我时，玛莉安似乎都非常高兴。因为能帮上领主的忙，回报自己的信仰……」
卡修凡用力吐出一口气之后，闭上眼睛双手环胸。
「父亲一直告诉我，我的母亲是他的正妻吉娜。玛莉安则只是他的暂时情妇，而且已经被他舍弃了，但她还是留在屋子里，是个厚脸皮的女人。部分仆人虽然知道事实，却害怕父亲的怒气而不敢作声。」
唐或罗塞特等老一辈的仆人肯定知道这件事吧，所以才会这么爱护卡修凡，到现在还一直留在大宅里工作。
「玛莉安总是在意我的一举一动，甚至有时候还代我挨父亲的揍，我讨厌她在我身边打转。我只觉得玛莉安……她是因为在父亲那边失宠了，才对年幼的儿子下手，只想重返贵族情妇的宝座。」
掺杂在他不悦语气中的怒火，不知是对玛莉安，还是对他自己。
尽管不知那怒火是对谁，但看见卡修凡这么痛苦，爱莉西亚觉得自己也无法呼吸，因此努力找话说。
「您、您的母亲会留在大宅，也是因为想留在您身边吧。」
「嗯，我也这么想。再怎么说，我都是那个女人的虔诚信仰与赎罪的证明。她沉浸在自我满足里，用陶醉的眼神看着我，一直让我觉得很恶心。」
卡修凡打断爱莉西亚难得的体贴，用激烈的口吻大叫。
爱莉西亚吓得缩了缩脖子，却想起了一件事，小心翼翼地开口。
「但您不是打算替您的母亲买下羽翼吗？」
卡修凡仿佛被说中痛处似的浑身僵硬。
「你、听谁说的？唐？还是罗塞特？」
「不、不是，是以前尤蓝……」
嫁给他没多久、祈翼教团差点杀害卡修凡时，提尔纳德的前任监护人兼圣职者尤蓝，曾笑着说出这件事。
要为出身农家且为了财产成为领主情妇的女人买下救赎的羽翼，就必须付出相当于国家所能付出的代价。尤蓝因此露出同情的微笑时，卡修凡并未否定。
「此外，卡修凡大人也不像平常的您，您没有揍吉士卡先生，也是因为如果跟他起冲突，可能会害阿兹贝格地区的领民遭殃，对吗？」
根据路亚克透露的窃听成果，爱莉西亚也多少明白卡修凡的难处。
无论阿兹贝格暴君多么恶名昭彰，也不过是一名边境领主，不可能跟叛变风潮时没有失去土地或财产的吉士卡奋力一战并且打赢。
尽管如此，如果吉士卡真的打算开战，除了接受，也别无他法。
如今对方寻求协助，若拒绝这个提议而打算开战，那么没有自知之明而招致败北的责任、怨恨，卡修凡都必须一肩扛起。
卡修凡却给了她意外的答案。
「我本来就不喜欢阿兹贝格地区的那些人。无论是贵族或农民，全都一样。」
「咦？」
「太迷信、和平主义，从不阻止疯狂的领主！认为别人家的女儿正在被玩弄时，自己就很安全，所以甚至不去拯救像祭品一样被带走的女孩！不仅如此，还把领主的不管事当成好机会，一帮贵族随意加税、买卖土地，甚至还伪造领主的印章任意妄为！农民也没好到哪儿去，只会拼命乞求愚蠢贵族，让困顿的自己减轻税赋而已！」
卡修凡再度举起拳头使劲捶打身旁的树干。
随着他的动作，刚才无意中落在他头发上的一片蔷薇花瓣落到地面，他用力地一脚踩在花瓣上。
「所以我杀了父亲，当上领主，成为阿兹贝格的暴君，惩戒了他们，就为了让他们自食恶果！」
卡修凡咆哮，露出符合自己所说的「暴君」般的恶形恶状。
下一秒，那张脸上布满的魄力忽然消失，他小声且痛苦地低吟。
「可是，一旦当上了领主，我就有守护阿兹贝格地区的义务……」
他沮丧且无力地自言自语，痛苦的表情显示他心中的激烈矛盾。
「废物跟废物生的孩子不可能长得多好。父亲只教我揍人与挨揍的方法，领主的工作或贵族的教养则是一丁点儿也没教。我比谁都觉得让我这种人当领主实在太可笑了。可是阿兹贝格这种穷乡僻壤，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来花心力治理？我甚至都想让奥得侯爵阁下接管了。」
卡修凡依旧践踏着蔷薇花瓣。
他凝视脚下的眼神太痛苦，爱莉西亚轻轻靠近丈夫。
「卡修凡大人，您总是为了讨厌的人在努力工作呢。」
无论是母亲或是阿兹贝格的人民。卡修凡虽然嘴里直嚷着厌恶，可是他耗费心神的努力也总是为了这些人。
为了这些无论多么尽心尽力，也不可能如卡修凡所想那般回报他的人。
「不是为了任何人。我只是自我满足而已。」卡修凡晈着牙不以为然地说道，「无论是被父亲殴打，或是被我恶言相向，玛莉安总是面带笑容。就算被人污蔑是为钱卖身的女人，她本人也很满意自己的生存与死亡方式。就连阿兹贝格的家伙，也有许多贵族与农民觉得我父亲当领主时还比较好，因为他们可以随心所欲。」
卡修凡用那种极为温柔又极为哀伤的眼神看着爱莉西亚。
「能决定自己是否幸福的人只有自己而已，别人没有资格多嘴。这一点我明白，但我还是无法控制会不由自主感到痛恨的心情，而我最痛恨的就是这样的我。」
卡修凡的视线再度落在脚上，静静凝视着已被踩烂且沾满污泥的蔷薇花瓣。
同样看着凄惨蔷薇花瓣的爱莉西亚，双唇忽然逸出这样的话。
「卡修凡大人……您很讨厌自己呢。」
爱莉西亚决定靠近眼前负伤的野兽，吓得卡修凡肩膀一震，却依旧没有抬起头。
于是她更加靠近他。
仿佛在呼应卡修凡瞬间打算退开的动作一般，她自然得连自己都惊讶地开口了。
「卡修凡大人，就算您讨厌自己。我也还是很喜欢您，因为你是我的理想丈夫、是我的家人、也是……前来拯救我的王子殿下。」
她伸出手触碰他的手臂。
其实她比较想摸脸，但构不着，只好撑着手臂伸展上半身，看进低头的卡修凡双眼，在四目交接时对他微笑。
「您说过如果不喜欢，可以老实说出来。那我、我不喜欢看到卡修凡大人难过的表情。」爱莉西亚连有毒植物都能面不改色吃掉，只有卡修凡能让她感到「肚子痛」。
「我会连您的份一起喜欢您。一方办不到的事，由另一方来做就可以了。两人相处就是这么一回事，这是路亚克之前……啊！」
卡修凡的手才一动，下一瞬间就已经用力地抱住她了。
毫不客气的强劲力道，仿佛要害她窒息似的拥抱，让她不只肚子，根本是浑身发疼。
「卡、卡修凡大人……好、好痛……」
他抬起她的下巴，就这么印上她的唇。
明明做的事跟刚才的吉士卡一样，可是在爱莉西亚体内冒出来的并非厌恶或恐惧，而是炙热、晕眩与麻痹。
「啊。」
结束了并不算久的一吻之后，强韧的臂膀还是没有松开。
浑身僵硬、「肚子痛」的爱莉西亚混乱地要求解放。
「那个、卡修凡……拜托……稍微、松开我……」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我明知奥得侯爵要对你出手却不阻止，我是最烂的丈夫喔！」
似乎没听到爱莉西亚的要求，卡修凡一脸极为感动地连声音都颤抖着。
听到这样的声音，就连几乎要压扁身体的这份痛楚，似乎也莫名地令她感到甜蜜，这又是为什么呢？
「你别……太宠我啊！」
「卡修凡大人……」
「我不习惯做梦。拜托你，别再对我宽容了，趁我还能对你放手的时候，你……」
「哭戏演完了吗？」
带着嘲讽的冰冷声音传来，卡修凡吃惊地放松手上的力道。
吉士卡站在离他们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不知道已经站多久了。连他身后的艾媞娜都一脸无聊的表情。
「失礼了，我很抱歉站在这里听，但你们似乎正在兴头上呢？而且除了我之外，似乎还有其他人在偷听，我已经让部下赶走他们了。」
吉士卡用看完烂戏之后的态度说完，朝浑身僵硬的爱莉西亚伸出手。
「好了，爱莉西亚小姐，过来吧。」
看到他一副打算继续早先情况的样子，爱莉西亚的身体更为僵硬，卡修凡抱着妻子的手不由得用了点力。
「爱莉西亚小姐，怎么了？莱森强公爵也是，那样瞪我是什么意思？」
「您、您明明还有喜儿小姐和夫人。」
爱莉西亚突然脱口而出的是据说在房里休息的喜儿，还有一脸厌倦、有意无意看着他们的艾媞娜。
「喜儿小姐是您的情妇，而且非常喜欢您，不是吗？您却……况且您的夫人还站在那里欸。」
「嗯，我确实跟喜儿小姐有亲密的往来，我不讨厌她，当然我也很爱艾媞娜。」
吉士卡说得毫不愧疚，接着又加了但书。
「喜儿小姐最多只是玩玩而已。她明知我是有妇之夫，拥有艾媞娜这么高贵的王女当妻子，却要求情妇以上的关系……似乎太不了解恋爱游戏的规则了。这方面来说，艾媞娜与爱莉西亚小姐就不愧为名门千金，知道受到许多情夫、情妇所爱，才能提高绅士淑女的地位。」
吉士卡露出讥讽的笑容，仿佛在嘲笑罗贝尔家。
「况且喜儿小姐也到了该考虑结婚的时候。接受我援助的家族的女性嫁得太晚，这种不名誉的事我可敬谢不敏。举办舞会也有这个目的，但她竟像个小孩子一样拒绝跟我之外的男人跳舞，真是的……」
卡修凡原本瞪着叹气的吉士卡，突然眼睛一动，爱莉西亚也注意到了。
「喜儿小姐……」
那名怯生生的娇小少女出现在稍远的阴暗处。
似乎连吉士卡都意想不到，他的神色有点慌张。
「喜儿小姐，怎么了？这个时间穿得这么少，连侍女都不带。我明明说过会替你请个好医生，让你先静养的。」
「抱歉，与其给我昂贵的药，我觉得跟您见面肯定更有效。可是……确实是……有效了。非常有效。」
喜儿仿佛戴着面具般漠然的脸忽然微笑了。
「谢、谢谢您让我做了一场好梦，吉士卡先生。」
豆大的泪珠从正在微笑的双眼中成串落下。
「还、还让我看清了现实，谢……」
喜儿无法再说下去，一转身，便朝屋子的方向奔去。
「真扫兴。」喜儿的身影消失后，艾媞娜轻声开口，「我要回房了，吉斯。你今天晚上也到此为止吧。」
艾媞娜语气冰冷地说完便迅速离去。
「毕竟是流着农民血统的暴发户五家族，连退场的美学都不懂。」
吉士卡语气同样冷漠且不以为然，接着朝爱莉西亚优雅地行礼。
「那么，爱莉西亚小姐，明天见了。」
看来他已经将喜儿抛诸脑后了。他追上艾媞娜，打算送自己的夫人回房。
「喜儿小姐好可怜……」
连爱莉西亚都知道喜儿将吉士卡当成理想中的王子那样爱慕，就算她再怎么沉醉在悲剧女主角的设定中，但不容于世俗的恋爱见不得光，和对方腻了就打算把她另嫁他人，还是不能相提并论。
「怎么办？要让喜儿小姐也当卡修凡大人的情妇吗？」
爱莉西亚姑且想出了替代方案，但抱着她的手臂再度使劲了。
「忍不下去了。」
卡修凡瞪着吉士卡远去的背影，下定了决心。
※※※
「奥得侯爵，请问您到底跟喜儿说了什么？」
五天后的早餐席间，奇里安一脸严肃地发问，气氛也瞬间变得不同。
虽然已经用完餐，众人却还坐在位子上。主位上是奇里安，紧接着是吉士卡、艾媞娜、提尔纳德，还有爱莉西亚。
前几天总宣称「身体不适」的艾媞娜在场，但喜儿不在。据说喜儿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想见任何人。
喜儿似乎没有说清楚理由，但奇里安大概心里有数。他的眼神里有压抑的怒火，吉士卡却是置身事外的表情。
「奇里安，有客人在的场合不谈这些。」
「就是因为如果不在大家面前问您的话，您就不会给我答案！我当然也不愿意家丑外扬，但让我妹妹出丑的人是您！」
奇里安一直以来全心信赖吉士卡，可是护妹心切让他忘了身分地踢开椅子站起来，而吉士卡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奇里安，坐回去。我告诉过你几次了，不要让人轻蔑你是暴发户。天生的习性很容易表现在日常举止上，你要注意。」
「还没嫁人的身分，却跟奥得侯爵您……我一开始就不断阻止，警告她总有一天会受到伤害。」
奇里安坐回椅子上，但仍紧咬不放。
「喜儿听到您说因为您是有妇之夫，只能让她当情妇时，还是高兴得要命！但连我都很清楚像您这种身分的人就算单身，也不可能会娶喜儿。但您竟然用这种方式让乡下女孩抱着希望？」
「不必担心，我会继续援助你们的。」吉士卡依然面不改色。「光维护这间房子就是一笔惊人的支出了。罗贝尔家的财政毕竟负担不起，而我既然举办了那样的舞会，就不能抽身。我当然会替喜儿小姐跟你寻找合适的结婚对象。除此之外，你还想要什么？」
「我、我和我妹妹根本不是想要这些！」
「罗贝尔子爵，不要再说了。」
提尔纳德担心地想阻止。
「卡修凡，啊，等、等一下！」
此时外面传来粗暴凌乱的脚步声。正当守候门外的仆人紧张大叫之际，除了披风内衬之外一身黑、做了平日打扮的卡修凡，自行开门闯入房内。
他身后还有托雷斯与萨格莱，两人因为卡修凡交办了要事，这阵子都不在。
「还真是稀客，莱森强公爵。请人留下，结果来得还真是不慌不忙呢。」
吉士卡劈头就出言讽刺。大家用完餐之所以尚未离席，就是因为卡修凡说过「有事要谈」才留下来等他。
卡修凡却微微一笑，表情是他平日难以想像的开朗。
「嗯，很抱歉我迟到了，奥得侯爵。我已经道过歉，所以你就算了吧。」
房内的空气瞬间冻结了。
过于大言不惭的态度让吉士卡浑身僵硬，爱莉西亚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对啊，只要道歉就一定能获得原谅呀。吉士卡先生，我也向您道歉，所以请原谅卡修凡大人吧。」
比起温柔客气的言语，她还是比较习惯卡修凡的说话方式。她高兴地跟着补充时，吉士卡的脸却越发僵硬。
「到底有何贵——」
吉士卡正打算开口质问，卡修凡便打断他，并呼唤爱莉西亚与提尔纳德。
「爱莉西亚、提尔，过来。一直待在那种男人身边会害你们怀孕的。」
「咦？啊、好，好的。」
「喂，莱森！你别趁乱把我也看成别人的情夫！」
总是很坦率的爱莉西亚，以及终究会坦率的提尔纳德，两人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卡修凡身边。
「莱森强公爵，你到底想怎么样？」
奇里安似乎还摸不着头绪，但吉士卡已经正襟危坐，准备随时发火了。
「你受了什么刺激？还是说这是什么余兴表演？无聊透顶，别再做这种会暴露出身的事情了。」
「我的出身与成长您清楚得很吧，奥得大侯爵阁下。哼，话说回来，你的脸真是好看得让人火大呢。说实话，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脑满肠肥的老头子，或是瘦巴巴的阴沉混帐，结果无法批评你的外表，实在可惜。」
毫不客气的一番话终于让吉士卡站了起来。
爱莉西亚见状差点出声说出「会暴露出身喔」这种忠告，但托雷斯拼命捂住她的嘴制止了她。
「我是在问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就这样啊。」
卡修凡的手滑向腰际，轻松地拔出剑来。
刚才没能挡下他的罗贝尔家仆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他们大概没发现卡修凡身上带着剑。可是带剑前来别人家的宴席，本身就很没常识，怪不得这些仆人。不仅如此，卡修凡还举起出鞘的剑，笔直地指向吉士卡。
「宣战！奥得侯爵阁下。」
「果然是受到刺激了吗？」
短暂沉默过后，吉士卡的目光带着同情。
「竟然光明正大地把返回阿兹贝格的士兵叫回来，我还在想你究竟有什么打算，没想到你还真的使出这种手段了。我想你肯定是失去理智了。」
卡修凡不只做了舞会的准备，似乎还预料到会有冲突而备好兵马。虽然在吉士卡的说服下暂且退兵，但又命萨格莱与托雷斯去把士兵叫回来。
难怪要来之前会花那么多时间准备。不理会总算明白一切的爱莉西亚，吉士卡叹了一口气。
「难道你是假装遣回军队，让我放心，然后再把人调回来进行偷袭？你应该不会这么想吧？」
「废话。要那么做的话，我就不会光明正大地把军队叫回来了。」
卡修凡平淡地回答。吉士卡闻言再度叹气。
「将地方伯一一收为己用，让你产生自己很伟大的错觉了吗？你真的痴心妄想继公爵之后当上国王吗？」
听了吉士卡的话，爱莉西亚想起以前萨格莱对卡修凡的怂恿。萨格莱问卡修凡有没有野心，难道不想干脆当上国王之类的话。
无论卡修凡自己的意思如何，不知不觉间跟周边地区的地方伯明显互动频繁的他，在吉士卡眼中看来就像叛军。
「我应该已经解释过好几次，就算再笨的人应该都听懂了。奥得地区与阿兹贝格地区的财政差异、能募集的士兵数量，还有我与你身为领主的人望差异。我与王室之间有联系，甚至还跟祈翼教团合作。对我兵刃相向，下场凄惨的人可不会只有你一人。」
昭然若揭的威胁，让爱莉西亚与提尔纳德同时担心地看着卡修凡。
卡修凡冷哼一声，笑着挣脱了长久以来束缚住他的胁迫。
「有理智我就不会这么做了。就像你一天到晚所说的那样，我很像我父亲。所以我大概也跟我父亲一样疯了吧。」
卡修凡讥讽地眯起双眼，用力地揽过爱莉西亚的肩膀。
「我是认真的。虽然我自知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肯定比你这家伙像样多了。阿兹贝格领主的位子，还有爱莉西亚，哪能让你这么简单拿走。」
卡修凡终究还是对吉士卡说出「你这家伙」这种用词。他紧搂着因事发突然而面红耳赤的妻子，发表了宣言。
「奥得侯爵，全世界我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种不把女人当一回事的男人。我会尽量利用你这家伙最喜欢的雷格多人，跟你打最肮脏的战争，你好好觉悟吧！等你成为俘虏的那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吃鱼吃到想死，走着瞧！」
一番宛如故事中坏蛋会撂下的狠话让吉士卡端正的面孔些微扭曲。
「什么俘虏？你明白自己现在站在哪里吗？把士兵调回来做最后挣扎是无妨，但最重要的指挥官却深陷敌阵喔。而且你的军队过度勉强行军，似乎已经兵疲马困了。」
吉士卡向不知何时已经集结到房门附近的士兵使了眼色。那些人跟来自费德霖地区的纯朴仆人明显不同，俐落的行动处处显示着训练有素。
「这间罗贝尔大宅等于是我的房子。你似乎派了那个死神想做什么，但我也不缺有能力的部下。不必俘虏，我当场对你处刑吧！」
吉士卡同样说着故事中坏蛋会喊出来的命令。抱着爱莉西亚肩膀的卡修凡闻言，指尖不由得用力。
一回头便发现托雷斯与萨格莱已经拔剑，萨格莱还将提尔纳德护在身后。
姑且不论另外两人，爱莉西亚知道卡修凡与萨格莱有多强悍，但双方人数相差悬殊。
「剩下的部队前往阿兹贝格地区！莱森强公爵起兵背叛王室了！一口气把那里打下来，宣布我是新的领主！」
吉士卡极为迅速地命人攻打阿兹贝格地区，看来是一开始就这么打算了。
怱然间一道银色的闪光抵着他的脖子。
※※※
「路亚克！」
爱莉西亚不由得出声叫唤忽然出现在吉士卡身后的死神少年。
「奥得侯爵，非、非常抱歉！这家伙，动作快得跟之前完全不同！」
似乎是看守路亚克的壮硕士兵扶着附近的柱子，撑着身体道歉。看来应该是中了「免浇肥」的毒，乍看之下没外伤，步伐却不稳。
吉士卡轻啧了一声。路亚克没有理会爱莉西亚的叫唤，绕到吉士卡面前。
「哈哈，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啊。大人物就是不一样呢，吉士卡葛格。」
「路亚克！」
这次换卡修凡叫他，但路亚克的反应非常冷淡。
「吵死了，闭嘴好不好？不认识的葛格。」
无情的态度让卡修凡表情扭曲。
「喂，不要鬼扯得这么明显。我要你别在台面上出现，只是要你确保这种场面的退路而已喔。」
「对了，吉士卡先生，前阵子您好像利用我哥哥搞了一堆有的没的啊？」
路亚克刻意提起「撒伊德」一事来找麻烦时，卡修凡逼近了他。
「路亚克！我说够了！我把你留在身边，不是要把所有责任推到你身上！而且这家伙知道我们的关系，早就说过不少酸言酸语了。」
在夜晚的中庭，吉士卡让爱莉西亚明白他知道路亚克的存在。正因为不想让主人夫妇的立场更糟，路亚克当时才忍着不出现。
如今路亚克却光明正大地现身在众人面前，还宣称「不认识」卡修凡。
「好了，你闭嘴啦。真相在政治世界中根本不重要，让人民认同什么是真相才重要。对不对呀？吉士卡先生。对我来说，情况反正不会更糟了，我要尽可能做我能做的事。」
别有深意的一番话似乎让吉士卡瞬间领悟过来。
「你打算以个人仇恨的名义平息这件事吗？真是美丽的忠诚。很好，你可以试试能不能当场杀了我。」
从他的态度看不出有毒针抵着他脖子，吉士卡开口挑衅。
「很清楚知道正式开战不可能有赢面，这点我很欣赏。不过，你该不会真的认为凭你的蹩脚演技能撇清跟莱森的关系吧？只要你一意孤行杀了我，你的主人也难以脱罪。」
吉士卡断言路亚克是徒劳无功，并越过毒针低头看着他。
「你叫路亚克？你的能力似乎比传闻更高超。与其选莱森，不如选我当主人吧。我可以保证给你不薄的待遇。」
「喔，现在会说这种话了？真不错，我都要乐昏了耶。但我才不要！因为你对我的死神姬出手了！」
因为无法任意暴露行踪，才阻止不了爱莉西亚被吉士卡强吻。这似乎让他相当悔恨。
见路亚克故做冷淡的态度，爱莉西亚反射性地大喊。
「路亚克、路亚克！你看，我已经叫了你的名字啦！事到如今，你想装作不认识我们也不行，你就是我们的儿子！少了任何人，我们都不算是个家了！」
卡修凡也伸出手，打算推开路亚克。
「路亚克，我可不会让你一个人出尽风头！让开，我现在立刻砍下这家伙的脑袋！」
正当夫妻俩先后打算阻止失控的路亚克时，一道愉快的笑声传了过来。
「呵，哈哈哈！」
一瞬间，爱莉西亚还以为是路亚克在笑，但爽朗的笑声来自女性。
跟仍旧目瞪口呆的奇里安相比之下，艾媞娜一反刚才始终不感兴趣地旁观着一连串事情的态度。
「我还以为你真是个无聊至极的男人，结果不错啊，卡修凡。爱莉西亚也是。」
艾媞娜感到有趣地笑着站起来，白皙的指尖动了动，对吉士卡叫来的士兵们下令。
「你们先下去吧。」
「艾媞娜？」
不理会大吃一惊的吉士卡，平日的佣懒仿佛不存在般，她俐落地下达指令。
「还有，别去攻打阿兹贝格地区了。虽然我觉得你们也不会去。」
「遵命。」
应该是队长的男子恭敬地朝艾媞娜鞠躬，士兵们将之当成信号立刻撤离现场。
「还有，你叫路亚克吗？你也快把那根古怪的针收起来吧。」
「啊，呃、好吧！」
路亚克拼命眨着双眼，但还是听话地收起武器。
吉士卡反射性看向卡修凡。不仅爱莉西亚，卡修凡也是拿着剑一脸茫然。
「艾媞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眼前的情况下，吉士卡还勉强有余裕能开口发问。
「什么怎么回事？那些人是我嫁过来时一起带来的国王军啊，当然会听我的命令。」
「我不是问你这个。你就这么中意这个男人吗？虽然他确实跟你之前的情夫类型不太一样。」
吉士卡还回头瞥了卡修凡一眼，艾媞娜却笑着摇了摇头。
「不，没这回事。我想你也知道我很以貌取人，对这种无趣的乡下人没兴趣。」
「哈哈，那样拼命挑逗人，结果却把卡修凡葛格说得那么狠啊……还有，半途抛下你，真对不起唷，你进来吧。」
艾媞娜毫不留情的评价逗笑了路亚克。他接着说话的对象，则是站在敞开的门旁怯生生看着房内的喜儿。
「啊，喜儿小姐，你身体好点了吗？」
「爱莉西亚小姐，虽然没有比较好……但这个人说，要帮我剥下王子的假面具……」
喜儿一脸困惑地指向路亚克。看来是路亚克强硬地把窝在房里的喜儿拉过来了。
「艾媞娜，你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吉士卡只是看了喜儿与路亚克一眼之后，再度质问妻子。
「吉斯，我想有很多事情你并不清楚。」
说了句充满弦外之音的前提后，艾媞娜开始解释。
「例如，你视祈翼教团为阻碍、积极想提高王室权威的理由，是为了将来自己想当国王，这点父王早就知道了。」
吉士卡微微睁大眼睛，爱莉西亚似乎也大感意外。
「咦，吉士卡先生也想当国王吗？」
「喂，爱莉西亚，『也想』是怎样？不要乱说话。」
强调着自己没有那样的野心，卡修凡一方面也恍然大悟。
「哼，原来如此，人类总是会在他人身上看到跟自己相同的黑暗面。是这样啊！对了，这句话是巴洛说的。」
卡修凡如此挑衅厌恶雷格多人的吉士卡，吉士卡果然用充满杀气的眼神怒瞪卡修凡。
「你变得还真快，卡修凡。直到昨天为止，你面对我都很遵守乡下人的规矩。」
「我并不是佩服你的人格，只不过是对眼前状况低头而已。一旦情况有变，态度当然就会变。」
艾媞娜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有些愉快又有些落寞，轻声开口。
「所以父王才会把我嫁给你。为了取得奥得侯爵家的势力，也为了就近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然后呢？怕我控制了莱森之后，我的势力太过强大，因此到最后一刻才动手翻盘，是吗？」
吉士卡拨起浏海，轻叹了口气，神情已经恢复成原先的优雅。虽然多少有点逞强，但没有失控实在令人佩服。
「被反将了一军啊。你的父王会想得这么周到，确实令我惊讶。」
「父王确实胆小多疑，也因此对任何会威胁他地位的人都相当敏感。就算父王没有察觉，史坦柏家族也不可能没发现吧？」
名门史坦柏家族，代代辈出能够辅佐希尔丁王室的宰相。
这个国家的各地方贵族都各有势力，而被称为昏君的艾媞娜父亲能够勉强掌控众人，靠的就是史坦柏家族的努力。
「也是，我明白了，一清二楚。」
冰冷的声音，冰冷的表情。
带着暴风雪般连爱莉西亚都心头一凛的压迫感，吉士卡轻轻扬起下巴，不知为何竟看向萨格莱身后的提尔纳德。
「雷登伯爵，一个叫尤蓝的男人很想见你。」
「欸？」
视线相对时，原本慌张地想躲在萨格莱身后的提尔纳德就这么僵住了。
爱莉西亚想起了提尔纳德的上任监护人，他正巧就像现在的提尔纳德一样，遇到害怕的事情就躲到主人身后去。
「尤蓝先生？可是他已经……」
祈翼教团的圣职者尤蓝，安静悠哉，经常失言，无论是外表或行动看起来都靠不住的瘦削长发青年。
提尔纳德是雷登地区发生了农民叛乱之后，家族的唯一生还者。尤蓝只是一贯宠坏提尔纳德，从不纠正提尔纳德那不符合能力的傲慢态度。
尤蓝原本打算利用提尔纳德解决卡修凡，最后却被爱莉西亚拿路亚克的毒针刺中。为了骗倒尤蓝，爱莉西亚自己也中了毒，但她的身体能耐得住「免浇肥」的毒性，所以只是睡了几天。相反地，看起来毫无体力的尤蓝肯定没命，但是……
「虽然他差点就要遭到教团处刑，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他知道自己一手拉拔的可爱少爷竟然受到莱森家的监护，好像非常担心喔。」
吉士卡冷笑着，也用同样的微笑看着一脸肃杀的卡修凡。
「用钱买下地方伯千金，从祈翼教团手中夺走雷登地区，干得那么轰轰烈烈，至今你却没有受到任何激烈反击，还过得这么悠哉，你以为原因是什么？是因为我在背后动手脚，干扰教团那边的行动。我认为与其让那群人获得更大的权力，不如暂时给你一点甜头比较有用。」
吉士卡大概也打算总有一天能靠自己轻松抢过来。
如今卡修凡却使尽全力推开吉士卡伸出寻求合作的手。
「想想你们至今为止都是受到谁的庇护……我想你们很快就会后悔了。爱莉西亚小姐、雷登伯爵，如果你们改变心意的话，随时来通知我。同样身为地方伯，我保证至少能让你们过着不会丢脸的生活。」
吉士卡傲然抬起头，优美行礼的样子相当有模有样。他经过吓了一跳的喜儿身边，大跨步地扬长而去。
※※※
「对自己很有自信的男人，与其当个王子，更想当国王呢……」
艾媞娜小声叹了口气说完后，环顾留在房内的众人，轻轻一笑。
「唉，我又惹吉斯讨厌了。」
跟之前的慵懒气质形成强烈对比，艾媞娜脸上的表情清爽明亮。
男性们似乎还摸不着头绪，爱莉西亚则感到不可思议。
「咦？奥得侯爵夫人，比起吉士卡先生，您不是待在其他情夫身边更愉快吗？」
「嗯，很愉快。因为他们跟吉斯不一样，他们都把我捧在手心上啊。」
艾媞娜答得干脆，耸耸肩反问。
「是吉斯这么说的吗？那个男人真是的，每次都使出相同手段，反正他一定是不断告诉你，我们只是形式上的夫妻，而且我一点也不关心丈夫等等。」
「唔，是呢。他说您从不认真听他说话……唔……」
爱莉西亚脱口而出批评艾媞娜的话。
卡修凡迅速捂住爱莉西亚的嘴巴，神色复杂地低头道谢。
「我想我得向您道谢，奥得侯爵夫人。」
「那当然。就算你杀了吉斯、逃离现场好了，接着也会被父王击溃。真是的，为了这种要花两天才肯吻我一下的男人，真划不来。」
「奥得侯爵夫人！」
「爱、爱莉西亚小姐别听！」
卡修凡慌忙制止，托雷斯则脸色大变地捂住爱莉西亚的耳朵。
艾媞娜觉得有趣地笑了。
「你叫托雷斯吧？你也一样，每次都紧跟着卡修凡，真的很碍事欸。我想打发时间陪你玩玩好了，你却突然开始祈祷。好了，放开爱莉西亚吧！我有话要跟她说。你不听恩人的话了吗？」
艾媞娜端出王女威仪的命令，让托雷斯不情不愿地服从了。
「爱莉西亚，你的丈夫真的很无趣呢！不管我怎么勾引他，他老是说『跟我这种乡下人玩会很无聊』，根本不肯对我出手。」
卡修凡一脸苦涩地偏过头去。
「因为实在太无聊了，我干脆推倒他，结果无趣到底反而更让人生气啊。他很明显地根本心思不在上面，却莫名地徒有技巧，还算是能取悦我啦。」
「奥得侯爵夫人！」
无法再置之不理的卡修凡大吼。
托雷斯则仿佛是自己的事般开始解释。
「并没有做到最后！应该没有！」
艾媞娜倒是一脸平淡。
「如果你叫我艾儿，我就不说了。」
「奥得侯爵夫人，拜托您别再说了。我已经有不少奇怪的外号，再多我可受不了。」
「好吧。呵呵，卡修凡真是无趣的男人。对女人来说，最无趣的男人就是迷恋其他女人的那种。」
「艾儿！」
「不要，我才不要住嘴呢！被我根本不喜欢的男人称呼昵称，一点儿也不心动。」
艾媞娜开心地咯咯笑着，金色睫毛下的闪亮双眸轻轻垂下。
「因为你是那个吉斯这么关注、还花心思找麻烦的人呀，我还以为他多少会因为我而嫉妒你一下，真傻。」
「嫉妒？」
爱莉西亚胸口内某处似乎受到莫名的撞击，不由得轻声复诵。
艾媞娜将视线移到喜儿身上。
「对不起喔，喜儿。我丈夫让你受苦了。」
「不、不会……」
喜儿不自然地回答，艾媞娜却说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其实我也非常喜欢《梦中的王子》这本书。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不知道重读了几遍呢。」
「咦？」
喜儿惊讶地瞪大双眼，倒是爱莉西亚相当自然地接话。
「啊，奥得侯爵夫人，您说过那个故事相当有趣。」
「嗯，非常有趣喔。公主差点被抓，王子来救人；公主又差点被抓，王子又来救人：公主再差点被抓，王子再来救人；最后公主被抓了，王子来救人，还打倒了恶龙，然后结束。根本一点内容都没有。」
艾媞娜笑着说出口的评价让喜儿瞬间傻眼。
可是艾媞娜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之前说类似批评时的那股尖锐。
「真的一点内容都没有，可是，那样才好。公主陷入危机时，王子一定会来救她，最后两人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对爱做梦的少女而言，这样就够了，不需要其他加油添醋的内容。」
说这些话时，艾媞娜的脸非常美，也有些许落寞。
「以前，我曾被迫努力学习当好王女。因为父王只有我一个孩子，为了不随便让其他贵族进入王室乱搞，我非振作不可。当时每天学习政治、经济或帝王学等堆积如山的课业，忙里偷闲阅读好看的恋爱小说，就是我唯一的乐趣。」
「哇……」
看着望向远方的艾媞娜，喜儿的双眼又逐渐恢复那种闪耀的光芒。
「我最喜欢的就是《梦中的王子》。后来弟弟出生，我必须以王女的身分出嫁时，在求婚者里看到吉斯真的太惊讶了。在一堆快死的老头子中，杰拉汀王子出现了！」
「对、对、对！我第一次看见他时也是这么想！」
喜儿情不自禁地高声附和，随即又面红耳赤地安静下来。
艾媞娜看起来很高兴地望着她。
「呵，对不对？所以我跟父王说他最好，我一定要嫁他。一开始父王很不情愿，就像我刚刚说的，父王跟史坦柏宰相都察觉到吉斯的野心。最后父王还是顺了我的心愿，让我嫁给吉斯。」
想起当年浑然不觉自己被利用、还高兴得要命的自己，艾媞娜同情地微笑了。
「婚前，吉斯真的是个王子喔！甜言蜜语、华丽舞蹈、数不尽的礼物……可是一旦结婚之后，就像你们所看到的那样，他到处拈花惹草，我只要责怪他，他就用『您身为王女殿下竟如此失态』的眼光看我……慢慢的，我就觉得这一切简直蠢得要命。」
她的声音干涩得暂时打住。
「对不起喔，喜儿。尽管如此，吉斯还是我的王子，我不会把他让给你或任何人。」
「那、那是当然的，奥得侯爵夫人！」
喜儿非常用力地用艾媞娜都有点吓到的力道开口。
「我一直、一直都觉得您是个冷漠的人、觉得吉士卡先生很可怜……可是！」
喜儿双眼发光，就跟爱莉西亚提到钱的眼神一样，她又置身于梦幻世界了。
「一心一意爱着冷汉王子的坚强好胜公主！虽然跟伊丽奈公主有点不一样，但完全是个悲剧女主角啊！」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是打算有个美好结局的喔。」
看着傻眼的艾媞娜，路亚克打趣地笑着说：「虽然跟我预料的不同，但喜儿能重新振作就好。」
「话说回来，好久没看到吉斯真的生气，真好。他生气的脸还是很帅呢，虽然不甘心，但我真的很喜欢吉斯的脸。」
「您喜欢的只有脸吗？」
好歹同为男性，卡修凡有点同情地开口问道。
爱莉西亚想起丈夫曾提到能与吉士卡相提并论的美男子。
「奥得侯爵夫人，如果您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要不要考虑阿兹贝格地方伯的狄尼洛先生？因为他跟我一样家道中落，说不定会想当您的情夫。」
「哎呀，连你都觉得好看的人？看来应该长得不错了……」
虽然艾媞娜瞬间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但很快就苦笑地叹了口气。
「不，算了。我自己知道，其实我也喜欢吉斯这个人。好面子，装模作样，既冷酷又自我中心，举止绅士却只把女人当成政治工具或会动的宝石……但他只会在我这个妻子面前放松，像个笨蛋一样不小心开口抱怨，让我很高兴，虽然那个人没自觉，但我真的很喜欢他。」
喜欢那个人。
艾媞娜有点苦涩却又有点自豪的低语，莫名地在爱莉西亚耳边萦绕许久。
「一旦觉得男人糟糕的部分也很可爱，就已经输了吧。呵呵，卡修凡，你抛下我，去拯救陷入危机的可爱妻子，那个样子很帅喔。」
艾媞娜别有深意地看着爱莉西亚，然后朝卡修凡伸出手。
卡修凡不着痕迹地迅速拉开与艾媞娜之间的距离，蹙着眉头。
「如果国王陛下觉得奥得侯爵有野心，那么他拔掉我的势力，反而会被当成叛军。况且他还差点被这个笨死神杀掉。说到底，你只是在保护自己喜欢的男人而已吧。我不觉得欠你多大的人情。」
言下之意就是他没义务继续奉陪她，艾媞娜有点赌气地抱怨卡修凡真的太无趣，又对爱莉西亚微笑。
「爱莉西亚，我对你也很抱歉喔！我丈夫给你添麻烦了。不过我也跟你丈夫玩得很尽兴就是了
「不会，我没有什么要求的。」
爱莉西亚想起艾媞娜喊他名字时，自己腹部出现的难解郁闷，然后摇了摇头。
「因为我是卡修凡大人买下的妻子啊！如果卡修凡想当奥得侯爵夫人的情夫，我也不能阻止。」
「哎呀！」
艾媞娜愣了一下之后，不怀好意地冲着脸色更臭的卡修凡笑了。
「我跟你原来都是单恋啊。呵呵，真高兴，我们是同伴。」
「奥得侯爵夫人。」
「喔，好可怕唷。不过在我看来，爱莉西亚只是没有自觉……也罢。」
卡修凡的沉声警告让艾媞娜夸张地缩了缩肩膀，然后开口对爱莉西亚与喜儿说话。
「对了，爱莉西亚、喜儿，你们直接喊我艾媞娜吧。你们都很喜欢看书，对不对？下次要推荐一些书给我看喔。」
「嗯，当然好啊，艾媞娜小姐。」
「是，我很乐意，我把带来的书推荐给您看吧！」
看着开心交谈的女孩们，托雷斯轻声在卡修凡的耳边问：「那个、夫人要推荐自己带来的书是指……」
「侯爵夫人阅读的类型能更多元不是很好吗？」
卡修凡叹了一口气，路亚克也笑着附和。
此时卡修凡毫无预警地朝路亚克的脑袋招呼了一拳。
「啊，痛死了！呜哇！真的超痛的！卡修凡葛格，你搞什么啊？」
「闭嘴！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揍你吧，这个蠢儿子！下次不准你再自作主张了！」
路亚克看起来很痛，却很高兴的样子，反观提尔纳德却一脸苍白地低着头，萨格莱沉默地看着他。
「提尔纳德大人。」
「啊、没事，抱歉。呃、罗贝尔子爵，请打起精神来。」
见奇里安一直不知所措地坐在位子上，提尔纳德小心翼翼地对他开口。
「虽然他不是您的监护人，却仍是对您提供援助的人……我想您接下来肯定不好过……但我们彼此领地相邻，我会尽量帮忙。」
感同身受的体贴话语，让奇里安以泫然欲泣的表情开口道谢。
※※※，
星光下矗立一栋令人怀念的巨大建筑物。
爱莉西亚抬头望着好久不见的娘家费德霖大宅，高兴得要命。
「啊，完全没变呢，屋檐的破洞！玻璃窗上的裂痕！」
「很高兴你这么开心。」
爱莉西亚跟苦笑的卡修凡并肩而行，双眼发亮雀跃地环顾四周。
与地方伯宅邸相称，如天鹅般壮丽的建筑物，还有过去园丁做出来的宽阔庭园，看起来相当荒废，就像个鬼屋一样。
莱森强公爵夫妇俩把仆人留在马车上，相偕在长满杂草的中庭散步。原本诺拉也要跟来，但不知道是因为路亚克一句「这里肯定会出现什么喔」的效果，还是在意一直静静不语的提尔纳德，她最后还是决定待在马车里。
「哎呀，丽果结出果实了耶！」
爱莉西亚看着自己在荒芜庭院角落栽种的田地，不由得惊呼。
「我还以为肯定都枯了呢！好厉害，费德霖的土壤果然很好……啊！」
爱莉西亚小跑步朝长得茂盛的丽果树过去时，忽然出现的瘦削老人吓了她一大跳。
「啊、咦，幽灵……不、不是喔。」
「哇啊！你、你是谁……啊，莱森强公爵！」
老人比有些失望的爱莉西亚更吃惊，当他认出卡修凡时慌忙低头致意。
「嗯，别多礼。抱歉，突然过来。」
卡修凡似乎知道老人的存在，看起来毫不惊讶。
「不，别这么说，但您若先说您要过来，我就能准备好迎接您。」
「不必那么客气，我只是跟妻子顺道来看一下。」
「咦？啊、啊啊，这是……不，这位是传闻中的……啊，夫人您好，蒙您关照了。这间房子我们会好好管理，请您放心。」
好像还有更多话想说的老人，恭敬地低头行礼后便走了。
「卡修凡大人，刚刚那位是谁？」
「这间屋子的管理人。抱歉，我没告诉你。基本上，我是想让他把房子按照你的喜好来管理，如果哪里不满意，你再告诉我，我会要求他改善。」
爱莉西亚闻言，再度抬头望向自己以前住的房子。
屋檐上确实有个破洞，窗上有裂痕，墙壁下方还杂草丛生。
可是荒废程度跟爱莉西亚出嫁前几乎相同，照理说现在应该更加荒废才对。但这房子却宛如时间静止一样，一点都没变。
胸口涌出满满的喜悦，爱莉西亚看着温柔的丈夫，深深地低下头。
「您不仅安排了管理人，连丽果都帮我照顾好。谢谢您，卡修凡大人，这是最棒的礼物了。」
「别在意。虽然提尔直接握有权力，但实际上的所有人还是我，我当然会管理。」
「说得也是。如果完全不整理也卖不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逞能，吉士卡仍旧继续提供援助，但光要维持自己的房屋就让奇里安很吃力了，当然不会再购买费德霖大宅。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洽购。尽管落寞，爱莉西亚也管不了。卡修凡再度用那种温柔又哀伤的双眼看着她。
「呃、那个……您是为了让我看看屋子才带我来这里的吗？」
爱莉西亚有些心慌地提问。
卡修凡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了句：「再走走吧。」
她有点迷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卡修凡配合她的步伐，又突然开始说话。
「爱莉西亚，你看完《梦中的王子》了吧？」
「咦？嗯，算是看完了。您也看了，对吗？」
那本书的故事内容就像艾媞娜所说的那样。说实话，爱莉西亚并没有受到很大的吸引。只不过她觉得书的保存状况相当好，应该能卖到很高的价钱。
不过卡修凡在意的部分似乎与爱莉西亚不同。
「故事的设定，那个叫什么王子的人平常都会在哪里？」
「咦？」
「公主每次差点要被抓走时，他就会跳出来吧？如果他离得这么近，应该会发现那条龙的接近才对？可是他却每次都等到公主快要被抓走了才登场。如果是他花了这么多页吟唱爱情诗篇、取悦心爱的女人，应该要更早出来帮忙啊。」
「唔，这么说也对。」
「要是我的话，就会先去打退龙再说。还有，会让那个公主躲在比较安全的城堡里或派人保护她。而且还要她保证龙可能会来的时候，一定不可以到外面游荡。而且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打？难道都不会带士兵出来吗？」
看来卡修凡完全无法与少女最爱的恋爱小说设定合拍。
他一脸不能接受的样子发着牢骚。
「说得也是呢，可是公主如果不是差一点被抓的话，王子就活跃不起来了……」
「你也喜欢那种王子吗？」
他又突然改变了话题。
疑惑的爱莉西亚想了想，说出了一个名字。
「我……如果要提书里的角色，我比较喜欢菲涅鲁特爵士。」
「那个故事里有这号人物？」
卡修凡有些吃惊，爱莉西亚却摇了摇头。
「不是，我说的不是《梦中的王子》，而是《无头骑士的复仇》里的主角。他超帅的，因为他没有头啊！骑了一匹幽灵马，从浓雾的另一边冲出来，朝着栽赃他谋反的好友刺了一枪！两枪！」
爱莉西亚说出打算下次推荐给艾媞娜的书名，陶醉地描述。卡修凡只好看着这样的妻子苦笑。
「算了，至少我确定你不会以『貌』取人。」
卡修凡低喃着，唇畔的笑容慢慢消失。
「奥得侯爵似乎想要当国王呢。可是，我只想当王子。」
这句话令人难以想像他刚才还在大肆批评杰拉汀王子，也让爱莉西亚惊讶地停下了脚步。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费德霖大宅侧面的小树林间。在月光照耀下，化为幢幢黑影的树木，将此处围成一块空地，仿佛童话故事中的舞台。
「像那样珍惜一个女人，只为了她而生就能满足……我真想当那样的男人。」
卡修凡淡淡地说完，忽然弯下身子执起爱莉西亚的手。
「公主殿下，愿意跟我跳一支舞吗？」
他在她手背上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突如其来的「肚子痛」让她双颊通红，连说话都结结巴巴了。
「啊、对、对不起……我、我手很、很粗糙……」
想起吉士卡的指责，爱莉西亚不由得脱口而出。
卡修凡轻声笑了。
「那个混蛋也用这件事来嘲弄我。可是，我很喜欢勤劳之人的手。」
喜欢。
在耳边形成巨大回响的声音让爱莉西亚不由得愣住了，卡修凡却趁此搂住她的腰。
「我只学了一点皮毛，没自信能跳得好……到时候就请你带舞了，爱莉西亚。」
「呃、好的。」
伴随着飘飘然的感觉，爱莉西亚在他的带领下舞了起来。
没有音乐，两人知道的舞步又不同，一开始不太容易配合。不过体型的极大差距发挥了功效，最后形成卡修凡几乎带着爱莉西亚绕圈圈的情况，两人总算是依偎在一起，成功跳起舞来。
「呵呵，我觉得好好玩喔，卡修凡大人。」
很像小时候被父亲抱着转圈圈的感觉。尽管无法跟吉士卡跳舞的优雅完美相比，她却比那时还要开心很多倍。
低头看着纯真愉快的爱莉西亚勉强踩着舞步的样子，卡修凡有些哀伤地笑了。
「会弹琴、会跳舞。发生太多事情让我几乎都忘了你其实是名门千金，是个公主。说真的，你应该要跟一个很棒的王子结婚。」
爱莉西亚看着卡修凡的表情，「肚子痛」中的甜蜜感忽然消失，开始掺入莫名的苦涩。她不安地抬头看着他，他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
「我大概、喜欢上你了。」
他笔直地凝视她的双眼，她一时之间理解不过来。
温柔地看着忘记下一个舞步的妻子，卡修凡接着告白。
「或者也可以说，我爱你。」
「卡、卡、卡修凡大人？」
就算对恋爱再怎么迟钝，爱莉西亚也不可能不懂这样面对面的告白。
她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僵硬。
卡修凡轻轻拉着她，只用微微摇晃身体的小碎步继续跳舞。
「因为喜欢你，因为爱你，所以不想再奢求更多，这种心情你懂吗？」
「咦？」
她只知道他正在问她懂不懂，但正要抬起头的时候，卡修凡静静地阻止了她。
「你不必回答没关系。我只是自己想倾诉而已。你只要听我说就好。」
「唔、呃，可是……」
爱莉西亚陷入极度混乱中，卡修凡还真的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嗯，爱莉西亚。你总是脸上挂着笑容，一副很幸福的样子，从来也不强求，随时能满足于现状。我觉得这是你的优点，我想我也是受你这一点所吸引。」
卡修凡搂着她的力道收紧了些。
「可是，爱莉西亚，对我来说，有时候你看起来比任何人都不幸。」
「怎么会？我……」
她正想说她现在就很幸福，但他伸手掩住她的话。
力道明明不强，但她就是无法反抗，只能安静下来。
「从旁人的角度看来，你才是悲剧的女主角。十五岁就跟不喜欢的男人再婚，而且对方还是恶名昭彰的暴发户。被祈翼教团追杀，甚至被王室盯上。你却总是笑着，就连在我的怀里也……」
卡修凡捂住她嘴巴的手改捧起她的脸颊。
光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让爱莉西亚「肚子痛」得几乎颤抖，她蹙眉抬头看着卡修凡。
「我会办理将费德霖大宅委让给你的手续。这样跟我分开之后，你就不必担心你很重视的房子了。当然我会让人照旧管理。」
看着几乎要哭出来的爱莉西亚，卡修凡说出来的话仍是那么温柔。
「我会让你随时都能够离开我。对我来说，这才是我爱你的方式，爱莉西亚。」
他在她脸颊上的手滑下，搂住她的肩膀。
踩着缓慢的舞步，爱莉西亚任他拥着，再也忍不住地闭上眼。
「公主被怪物吃掉的结局，没有人喜欢看吧？」
才说过想要成为王子的声音突然开始谈起怪物。
「其实，怪物也不喜欢那样。」
自己当不了王子。
明白这点的悲伤话音，在爱莉西亚耳中听来，宛如那只丑陋黑龙的孤独嗥叫。
「卡修凡大人，怎么回事？奥得侯爵夫人那里没关系吗？」
「是路亚克通知我的。」
「路亚克？啊，这么说刚才……啊！」
才被放到柔软草地上的爱莉西亚，就看到卡修凡一拳打上她身旁的树干，吓了一跳。
「可恶！」
受到巨大力道捶击，树干剧烈摇晃。
这是为了吉士卡所说的一切而发泄的怒气。
爱莉西亚脑中浮现他的名字时，短暂麻痹的恐怖又重新复苏了。
「那、那个……卡修凡大人，我、我不会要求什么。」
卡修凡拳头紧握到手指几乎要掐进肉里，爱莉西亚脑中一片混乱。
「卡修、卡修凡大人，如、如果要、卖、卖我……的话，我……」
不可以要求太多。
爱莉西亚身为被买下的新娘，就必须要有自知之明。
「你在说什么傻话？」
卡修凡激动地大吼，避开反射性缩了一下脖子的爱莉西亚的双眼，他的拳头再度捶打一旁的树干。
「可恶！可恶！混帐！」
卡修凡神色扭曲，将情绪宣泄在拳头上的样子既恐怖又莫名的哀伤。
他最近只表现出宛如砂糖点心般的甜蜜温柔，如今看到完全不同的他，爱莉西亚忍不住开口了。
「那个、卡修凡大人，您、您是好人。」
仿佛要补偿吉士卡污蔑他般，爱莉西亚拼命称赞丈夫。
「呃，还有，您的父亲……我看过他的肖像，您跟雷吉欧大人确实长得很像……可是，卡修凡大人并没有杀了我埋在蔷薇园里……所以我能跟您在一起，非常幸福。」
「你跟我母亲一样。」
卡修凡停下捶树的手，声音低沉地说道。
他苦涩的双眸静静凝视吓了一跳、不发一语的爱莉西亚。
「您母亲？」
「玛莉安·莱森。刚刚奥得侯爵不是提过了？那就是我的傻母亲。」
卡修凡不以为然说出的答案出人意料，爱莉西亚不断眨着双眼。
杀死爱蔷薇成痴的妻子之后便精神异常的雷吉欧·海尔帕斯特一再对女性下手。她也知道卡修凡厌恶这个甚至被称为「怪物」的父亲。
可是她从不晓得他强烈否定自己的母亲。
她至今才发现，卡修凡几乎不曾提起他的母亲。
「玛莉安·莱森是个就连在阿兹贝格地区都很少见的祈翼教虔诚教徒。对于杀死正妻、陷入极度疯狂的父亲，她还是持续无私地奉献。因为她深信只有这么做，才是继承了迫害圣女艾榭儿的血脉、并身为农民的自己所应该要偿还的罪孽。」
他的母亲是祈翼教的虔诚教徒。
爱莉西亚相当吃惊，因为从他厌恶祈翼教的样子，很难想像这个事实。
卡修凡又淡淡地开口。
「当再也买不起贵族千金的父亲对她出手时，还有怀了我时，玛莉安似乎都非常高兴。因为能帮上领主的忙，回报自己的信仰……」
卡修凡用力吐出一口气之后，闭上眼睛双手环胸。
「父亲一直告诉我，我的母亲是他的正妻吉娜。玛莉安则只是他的暂时情妇，而且已经被他舍弃了，但她还是留在屋子里，是个厚脸皮的女人。部分仆人虽然知道事实，却害怕父亲的怒气而不敢作声。」
唐或罗塞特等老一辈的仆人肯定知道这件事吧，所以才会这么爱护卡修凡，到现在还一直留在大宅里工作。
「玛莉安总是在意我的一举一动，甚至有时候还代我挨父亲的揍，我讨厌她在我身边打转。我只觉得玛莉安……她是因为在父亲那边失宠了，才对年幼的儿子下手，只想重返贵族情妇的宝座。」
掺杂在他不悦语气中的怒火，不知是对玛莉安，还是对他自己。
尽管不知那怒火是对谁，但看见卡修凡这么痛苦，爱莉西亚觉得自己也无法呼吸，因此努力找话说。
「您、您的母亲会留在大宅，也是因为想留在您身边吧。」
「嗯，我也这么想。再怎么说，我都是那个女人的虔诚信仰与赎罪的证明。她沉浸在自我满足里，用陶醉的眼神看着我，一直让我觉得很恶心。」
卡修凡打断爱莉西亚难得的体贴，用激烈的口吻大叫。
爱莉西亚吓得缩了缩脖子，却想起了一件事，小心翼翼地开口。
「但您不是打算替您的母亲买下羽翼吗？」
卡修凡仿佛被说中痛处似的浑身僵硬。
「你、听谁说的？唐？还是罗塞特？」
「不、不是，是以前尤蓝……」
嫁给他没多久、祈翼教团差点杀害卡修凡时，提尔纳德的前任监护人兼圣职者尤蓝，曾笑着说出这件事。
要为出身农家且为了财产成为领主情妇的女人买下救赎的羽翼，就必须付出相当于国家所能付出的代价。尤蓝因此露出同情的微笑时，卡修凡并未否定。
「此外，卡修凡大人也不像平常的您，您没有揍吉士卡先生，也是因为如果跟他起冲突，可能会害阿兹贝格地区的领民遭殃，对吗？」
根据路亚克透露的窃听成果，爱莉西亚也多少明白卡修凡的难处。
无论阿兹贝格暴君多么恶名昭彰，也不过是一名边境领主，不可能跟叛变风潮时没有失去土地或财产的吉士卡奋力一战并且打赢。
尽管如此，如果吉士卡真的打算开战，除了接受，也别无他法。
如今对方寻求协助，若拒绝这个提议而打算开战，那么没有自知之明而招致败北的责任、怨恨，卡修凡都必须一肩扛起。
卡修凡却给了她意外的答案。
「我本来就不喜欢阿兹贝格地区的那些人。无论是贵族或农民，全都一样。」
「咦？」
「太迷信、和平主义，从不阻止疯狂的领主！认为别人家的女儿正在被玩弄时，自己就很安全，所以甚至不去拯救像祭品一样被带走的女孩！不仅如此，还把领主的不管事当成好机会，一帮贵族随意加税、买卖土地，甚至还伪造领主的印章任意妄为！农民也没好到哪儿去，只会拼命乞求愚蠢贵族，让困顿的自己减轻税赋而已！」
卡修凡再度举起拳头使劲捶打身旁的树干。
随着他的动作，刚才无意中落在他头发上的一片蔷薇花瓣落到地面，他用力地一脚踩在花瓣上。
「所以我杀了父亲，当上领主，成为阿兹贝格的暴君，惩戒了他们，就为了让他们自食恶果！」
卡修凡咆哮，露出符合自己所说的「暴君」般的恶形恶状。
下一秒，那张脸上布满的魄力忽然消失，他小声且痛苦地低吟。
「可是，一旦当上了领主，我就有守护阿兹贝格地区的义务……」
他沮丧且无力地自言自语，痛苦的表情显示他心中的激烈矛盾。
「废物跟废物生的孩子不可能长得多好。父亲只教我揍人与挨揍的方法，领主的工作或贵族的教养则是一丁点儿也没教。我比谁都觉得让我这种人当领主实在太可笑了。可是阿兹贝格这种穷乡僻壤，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来花心力治理？我甚至都想让奥得侯爵阁下接管了。」
卡修凡依旧践踏着蔷薇花瓣。
他凝视脚下的眼神太痛苦，爱莉西亚轻轻靠近丈夫。
「卡修凡大人，您总是为了讨厌的人在努力工作呢。」
无论是母亲或是阿兹贝格的人民。卡修凡虽然嘴里直嚷着厌恶，可是他耗费心神的努力也总是为了这些人。
为了这些无论多么尽心尽力，也不可能如卡修凡所想那般回报他的人。
「不是为了任何人。我只是自我满足而已。」卡修凡晈着牙不以为然地说道，「无论是被父亲殴打，或是被我恶言相向，玛莉安总是面带笑容。就算被人污蔑是为钱卖身的女人，她本人也很满意自己的生存与死亡方式。就连阿兹贝格的家伙，也有许多贵族与农民觉得我父亲当领主时还比较好，因为他们可以随心所欲。」
卡修凡用那种极为温柔又极为哀伤的眼神看着爱莉西亚。
「能决定自己是否幸福的人只有自己而已，别人没有资格多嘴。这一点我明白，但我还是无法控制会不由自主感到痛恨的心情，而我最痛恨的就是这样的我。」
卡修凡的视线再度落在脚上，静静凝视着已被踩烂且沾满污泥的蔷薇花瓣。
同样看着凄惨蔷薇花瓣的爱莉西亚，双唇忽然逸出这样的话。
「卡修凡大人……您很讨厌自己呢。」
爱莉西亚决定靠近眼前负伤的野兽，吓得卡修凡肩膀一震，却依旧没有抬起头。
于是她更加靠近他。
仿佛在呼应卡修凡瞬间打算退开的动作一般，她自然得连自己都惊讶地开口了。
「卡修凡大人，就算您讨厌自己。我也还是很喜欢您，因为你是我的理想丈夫、是我的家人、也是……前来拯救我的王子殿下。」
她伸出手触碰他的手臂。
其实她比较想摸脸，但构不着，只好撑着手臂伸展上半身，看进低头的卡修凡双眼，在四目交接时对他微笑。
「您说过如果不喜欢，可以老实说出来。那我、我不喜欢看到卡修凡大人难过的表情。」爱莉西亚连有毒植物都能面不改色吃掉，只有卡修凡能让她感到「肚子痛」。
「我会连您的份一起喜欢您。一方办不到的事，由另一方来做就可以了。两人相处就是这么一回事，这是路亚克之前……啊！」
卡修凡的手才一动，下一瞬间就已经用力地抱住她了。
毫不客气的强劲力道，仿佛要害她窒息似的拥抱，让她不只肚子，根本是浑身发疼。
「卡、卡修凡大人……好、好痛……」
他抬起她的下巴，就这么印上她的唇。
明明做的事跟刚才的吉士卡一样，可是在爱莉西亚体内冒出来的并非厌恶或恐惧，而是炙热、晕眩与麻痹。
「啊。」
结束了并不算久的一吻之后，强韧的臂膀还是没有松开。
浑身僵硬、「肚子痛」的爱莉西亚混乱地要求解放。
「那个、卡修凡……拜托……稍微、松开我……」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我明知奥得侯爵要对你出手却不阻止，我是最烂的丈夫喔！」
似乎没听到爱莉西亚的要求，卡修凡一脸极为感动地连声音都颤抖着。
听到这样的声音，就连几乎要压扁身体的这份痛楚，似乎也莫名地令她感到甜蜜，这又是为什么呢？
「你别……太宠我啊！」
「卡修凡大人……」
「我不习惯做梦。拜托你，别再对我宽容了，趁我还能对你放手的时候，你……」
「哭戏演完了吗？」
带着嘲讽的冰冷声音传来，卡修凡吃惊地放松手上的力道。
吉士卡站在离他们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不知道已经站多久了。连他身后的艾媞娜都一脸无聊的表情。
「失礼了，我很抱歉站在这里听，但你们似乎正在兴头上呢？而且除了我之外，似乎还有其他人在偷听，我已经让部下赶走他们了。」
吉士卡用看完烂戏之后的态度说完，朝浑身僵硬的爱莉西亚伸出手。
「好了，爱莉西亚小姐，过来吧。」
看到他一副打算继续早先情况的样子，爱莉西亚的身体更为僵硬，卡修凡抱着妻子的手不由得用了点力。
「爱莉西亚小姐，怎么了？莱森强公爵也是，那样瞪我是什么意思？」
「您、您明明还有喜儿小姐和夫人。」
爱莉西亚突然脱口而出的是据说在房里休息的喜儿，还有一脸厌倦、有意无意看着他们的艾媞娜。
「喜儿小姐是您的情妇，而且非常喜欢您，不是吗？您却……况且您的夫人还站在那里欸。」
「嗯，我确实跟喜儿小姐有亲密的往来，我不讨厌她，当然我也很爱艾媞娜。」
吉士卡说得毫不愧疚，接着又加了但书。
「喜儿小姐最多只是玩玩而已。她明知我是有妇之夫，拥有艾媞娜这么高贵的王女当妻子，却要求情妇以上的关系……似乎太不了解恋爱游戏的规则了。这方面来说，艾媞娜与爱莉西亚小姐就不愧为名门千金，知道受到许多情夫、情妇所爱，才能提高绅士淑女的地位。」
吉士卡露出讥讽的笑容，仿佛在嘲笑罗贝尔家。
「况且喜儿小姐也到了该考虑结婚的时候。接受我援助的家族的女性嫁得太晚，这种不名誉的事我可敬谢不敏。举办舞会也有这个目的，但她竟像个小孩子一样拒绝跟我之外的男人跳舞，真是的……」
卡修凡原本瞪着叹气的吉士卡，突然眼睛一动，爱莉西亚也注意到了。
「喜儿小姐……」
那名怯生生的娇小少女出现在稍远的阴暗处。
似乎连吉士卡都意想不到，他的神色有点慌张。
「喜儿小姐，怎么了？这个时间穿得这么少，连侍女都不带。我明明说过会替你请个好医生，让你先静养的。」
「抱歉，与其给我昂贵的药，我觉得跟您见面肯定更有效。可是……确实是……有效了。非常有效。」
喜儿仿佛戴着面具般漠然的脸忽然微笑了。
「谢、谢谢您让我做了一场好梦，吉士卡先生。」
豆大的泪珠从正在微笑的双眼中成串落下。
「还、还让我看清了现实，谢……」
喜儿无法再说下去，一转身，便朝屋子的方向奔去。
「真扫兴。」喜儿的身影消失后，艾媞娜轻声开口，「我要回房了，吉斯。你今天晚上也到此为止吧。」
艾媞娜语气冰冷地说完便迅速离去。
「毕竟是流着农民血统的暴发户五家族，连退场的美学都不懂。」
吉士卡语气同样冷漠且不以为然，接着朝爱莉西亚优雅地行礼。
「那么，爱莉西亚小姐，明天见了。」
看来他已经将喜儿抛诸脑后了。他追上艾媞娜，打算送自己的夫人回房。
「喜儿小姐好可怜……」
连爱莉西亚都知道喜儿将吉士卡当成理想中的王子那样爱慕，就算她再怎么沉醉在悲剧女主角的设定中，但不容于世俗的恋爱见不得光，和对方腻了就打算把她另嫁他人，还是不能相提并论。
「怎么办？要让喜儿小姐也当卡修凡大人的情妇吗？」
爱莉西亚姑且想出了替代方案，但抱着她的手臂再度使劲了。
「忍不下去了。」
卡修凡瞪着吉士卡远去的背影，下定了决心。
※※※
「奥得侯爵，请问您到底跟喜儿说了什么？」
五天后的早餐席间，奇里安一脸严肃地发问，气氛也瞬间变得不同。
虽然已经用完餐，众人却还坐在位子上。主位上是奇里安，紧接着是吉士卡、艾媞娜、提尔纳德，还有爱莉西亚。
前几天总宣称「身体不适」的艾媞娜在场，但喜儿不在。据说喜儿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想见任何人。
喜儿似乎没有说清楚理由，但奇里安大概心里有数。他的眼神里有压抑的怒火，吉士卡却是置身事外的表情。
「奇里安，有客人在的场合不谈这些。」
「就是因为如果不在大家面前问您的话，您就不会给我答案！我当然也不愿意家丑外扬，但让我妹妹出丑的人是您！」
奇里安一直以来全心信赖吉士卡，可是护妹心切让他忘了身分地踢开椅子站起来，而吉士卡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奇里安，坐回去。我告诉过你几次了，不要让人轻蔑你是暴发户。天生的习性很容易表现在日常举止上，你要注意。」
「还没嫁人的身分，却跟奥得侯爵您……我一开始就不断阻止，警告她总有一天会受到伤害。」
奇里安坐回椅子上，但仍紧咬不放。
「喜儿听到您说因为您是有妇之夫，只能让她当情妇时，还是高兴得要命！但连我都很清楚像您这种身分的人就算单身，也不可能会娶喜儿。但您竟然用这种方式让乡下女孩抱着希望？」
「不必担心，我会继续援助你们的。」吉士卡依然面不改色。「光维护这间房子就是一笔惊人的支出了。罗贝尔家的财政毕竟负担不起，而我既然举办了那样的舞会，就不能抽身。我当然会替喜儿小姐跟你寻找合适的结婚对象。除此之外，你还想要什么？」
「我、我和我妹妹根本不是想要这些！」
「罗贝尔子爵，不要再说了。」
提尔纳德担心地想阻止。
「卡修凡，啊，等、等一下！」
此时外面传来粗暴凌乱的脚步声。正当守候门外的仆人紧张大叫之际，除了披风内衬之外一身黑、做了平日打扮的卡修凡，自行开门闯入房内。
他身后还有托雷斯与萨格莱，两人因为卡修凡交办了要事，这阵子都不在。
「还真是稀客，莱森强公爵。请人留下，结果来得还真是不慌不忙呢。」
吉士卡劈头就出言讽刺。大家用完餐之所以尚未离席，就是因为卡修凡说过「有事要谈」才留下来等他。
卡修凡却微微一笑，表情是他平日难以想像的开朗。
「嗯，很抱歉我迟到了，奥得侯爵。我已经道过歉，所以你就算了吧。」
房内的空气瞬间冻结了。
过于大言不惭的态度让吉士卡浑身僵硬，爱莉西亚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对啊，只要道歉就一定能获得原谅呀。吉士卡先生，我也向您道歉，所以请原谅卡修凡大人吧。」
比起温柔客气的言语，她还是比较习惯卡修凡的说话方式。她高兴地跟着补充时，吉士卡的脸却越发僵硬。
「到底有何贵——」
吉士卡正打算开口质问，卡修凡便打断他，并呼唤爱莉西亚与提尔纳德。
「爱莉西亚、提尔，过来。一直待在那种男人身边会害你们怀孕的。」
「咦？啊、好，好的。」
「喂，莱森！你别趁乱把我也看成别人的情夫！」
总是很坦率的爱莉西亚，以及终究会坦率的提尔纳德，两人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卡修凡身边。
「莱森强公爵，你到底想怎么样？」
奇里安似乎还摸不着头绪，但吉士卡已经正襟危坐，准备随时发火了。
「你受了什么刺激？还是说这是什么余兴表演？无聊透顶，别再做这种会暴露出身的事情了。」
「我的出身与成长您清楚得很吧，奥得大侯爵阁下。哼，话说回来，你的脸真是好看得让人火大呢。说实话，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脑满肠肥的老头子，或是瘦巴巴的阴沉混帐，结果无法批评你的外表，实在可惜。」
毫不客气的一番话终于让吉士卡站了起来。
爱莉西亚见状差点出声说出「会暴露出身喔」这种忠告，但托雷斯拼命捂住她的嘴制止了她。
「我是在问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就这样啊。」
卡修凡的手滑向腰际，轻松地拔出剑来。
刚才没能挡下他的罗贝尔家仆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他们大概没发现卡修凡身上带着剑。可是带剑前来别人家的宴席，本身就很没常识，怪不得这些仆人。不仅如此，卡修凡还举起出鞘的剑，笔直地指向吉士卡。
「宣战！奥得侯爵阁下。」
「果然是受到刺激了吗？」
短暂沉默过后，吉士卡的目光带着同情。
「竟然光明正大地把返回阿兹贝格的士兵叫回来，我还在想你究竟有什么打算，没想到你还真的使出这种手段了。我想你肯定是失去理智了。」
卡修凡不只做了舞会的准备，似乎还预料到会有冲突而备好兵马。虽然在吉士卡的说服下暂且退兵，但又命萨格莱与托雷斯去把士兵叫回来。
难怪要来之前会花那么多时间准备。不理会总算明白一切的爱莉西亚，吉士卡叹了一口气。
「难道你是假装遣回军队，让我放心，然后再把人调回来进行偷袭？你应该不会这么想吧？」
「废话。要那么做的话，我就不会光明正大地把军队叫回来了。」
卡修凡平淡地回答。吉士卡闻言再度叹气。
「将地方伯一一收为己用，让你产生自己很伟大的错觉了吗？你真的痴心妄想继公爵之后当上国王吗？」
听了吉士卡的话，爱莉西亚想起以前萨格莱对卡修凡的怂恿。萨格莱问卡修凡有没有野心，难道不想干脆当上国王之类的话。
无论卡修凡自己的意思如何，不知不觉间跟周边地区的地方伯明显互动频繁的他，在吉士卡眼中看来就像叛军。
「我应该已经解释过好几次，就算再笨的人应该都听懂了。奥得地区与阿兹贝格地区的财政差异、能募集的士兵数量，还有我与你身为领主的人望差异。我与王室之间有联系，甚至还跟祈翼教团合作。对我兵刃相向，下场凄惨的人可不会只有你一人。」
昭然若揭的威胁，让爱莉西亚与提尔纳德同时担心地看着卡修凡。
卡修凡冷哼一声，笑着挣脱了长久以来束缚住他的胁迫。
「有理智我就不会这么做了。就像你一天到晚所说的那样，我很像我父亲。所以我大概也跟我父亲一样疯了吧。」
卡修凡讥讽地眯起双眼，用力地揽过爱莉西亚的肩膀。
「我是认真的。虽然我自知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肯定比你这家伙像样多了。阿兹贝格领主的位子，还有爱莉西亚，哪能让你这么简单拿走。」
卡修凡终究还是对吉士卡说出「你这家伙」这种用词。他紧搂着因事发突然而面红耳赤的妻子，发表了宣言。
「奥得侯爵，全世界我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种不把女人当一回事的男人。我会尽量利用你这家伙最喜欢的雷格多人，跟你打最肮脏的战争，你好好觉悟吧！等你成为俘虏的那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吃鱼吃到想死，走着瞧！」
一番宛如故事中坏蛋会撂下的狠话让吉士卡端正的面孔些微扭曲。
「什么俘虏？你明白自己现在站在哪里吗？把士兵调回来做最后挣扎是无妨，但最重要的指挥官却深陷敌阵喔。而且你的军队过度勉强行军，似乎已经兵疲马困了。」
吉士卡向不知何时已经集结到房门附近的士兵使了眼色。那些人跟来自费德霖地区的纯朴仆人明显不同，俐落的行动处处显示着训练有素。
「这间罗贝尔大宅等于是我的房子。你似乎派了那个死神想做什么，但我也不缺有能力的部下。不必俘虏，我当场对你处刑吧！」
吉士卡同样说着故事中坏蛋会喊出来的命令。抱着爱莉西亚肩膀的卡修凡闻言，指尖不由得用力。
一回头便发现托雷斯与萨格莱已经拔剑，萨格莱还将提尔纳德护在身后。
姑且不论另外两人，爱莉西亚知道卡修凡与萨格莱有多强悍，但双方人数相差悬殊。
「剩下的部队前往阿兹贝格地区！莱森强公爵起兵背叛王室了！一口气把那里打下来，宣布我是新的领主！」
吉士卡极为迅速地命人攻打阿兹贝格地区，看来是一开始就这么打算了。
怱然间一道银色的闪光抵着他的脖子。
※※※
「路亚克！」
爱莉西亚不由得出声叫唤忽然出现在吉士卡身后的死神少年。
「奥得侯爵，非、非常抱歉！这家伙，动作快得跟之前完全不同！」
似乎是看守路亚克的壮硕士兵扶着附近的柱子，撑着身体道歉。看来应该是中了「免浇肥」的毒，乍看之下没外伤，步伐却不稳。
吉士卡轻啧了一声。路亚克没有理会爱莉西亚的叫唤，绕到吉士卡面前。
「哈哈，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啊。大人物就是不一样呢，吉士卡葛格。」
「路亚克！」
这次换卡修凡叫他，但路亚克的反应非常冷淡。
「吵死了，闭嘴好不好？不认识的葛格。」
无情的态度让卡修凡表情扭曲。
「喂，不要鬼扯得这么明显。我要你别在台面上出现，只是要你确保这种场面的退路而已喔。」
「对了，吉士卡先生，前阵子您好像利用我哥哥搞了一堆有的没的啊？」
路亚克刻意提起「撒伊德」一事来找麻烦时，卡修凡逼近了他。
「路亚克！我说够了！我把你留在身边，不是要把所有责任推到你身上！而且这家伙知道我们的关系，早就说过不少酸言酸语了。」
在夜晚的中庭，吉士卡让爱莉西亚明白他知道路亚克的存在。正因为不想让主人夫妇的立场更糟，路亚克当时才忍着不出现。
如今路亚克却光明正大地现身在众人面前，还宣称「不认识」卡修凡。
「好了，你闭嘴啦。真相在政治世界中根本不重要，让人民认同什么是真相才重要。对不对呀？吉士卡先生。对我来说，情况反正不会更糟了，我要尽可能做我能做的事。」
别有深意的一番话似乎让吉士卡瞬间领悟过来。
「你打算以个人仇恨的名义平息这件事吗？真是美丽的忠诚。很好，你可以试试能不能当场杀了我。」
从他的态度看不出有毒针抵着他脖子，吉士卡开口挑衅。
「很清楚知道正式开战不可能有赢面，这点我很欣赏。不过，你该不会真的认为凭你的蹩脚演技能撇清跟莱森的关系吧？只要你一意孤行杀了我，你的主人也难以脱罪。」
吉士卡断言路亚克是徒劳无功，并越过毒针低头看着他。
「你叫路亚克？你的能力似乎比传闻更高超。与其选莱森，不如选我当主人吧。我可以保证给你不薄的待遇。」
「喔，现在会说这种话了？真不错，我都要乐昏了耶。但我才不要！因为你对我的死神姬出手了！」
因为无法任意暴露行踪，才阻止不了爱莉西亚被吉士卡强吻。这似乎让他相当悔恨。
见路亚克故做冷淡的态度，爱莉西亚反射性地大喊。
「路亚克、路亚克！你看，我已经叫了你的名字啦！事到如今，你想装作不认识我们也不行，你就是我们的儿子！少了任何人，我们都不算是个家了！」
卡修凡也伸出手，打算推开路亚克。
「路亚克，我可不会让你一个人出尽风头！让开，我现在立刻砍下这家伙的脑袋！」
正当夫妻俩先后打算阻止失控的路亚克时，一道愉快的笑声传了过来。
「呵，哈哈哈！」
一瞬间，爱莉西亚还以为是路亚克在笑，但爽朗的笑声来自女性。
跟仍旧目瞪口呆的奇里安相比之下，艾媞娜一反刚才始终不感兴趣地旁观着一连串事情的态度。
「我还以为你真是个无聊至极的男人，结果不错啊，卡修凡。爱莉西亚也是。」
艾媞娜感到有趣地笑着站起来，白皙的指尖动了动，对吉士卡叫来的士兵们下令。
「你们先下去吧。」
「艾媞娜？」
不理会大吃一惊的吉士卡，平日的佣懒仿佛不存在般，她俐落地下达指令。
「还有，别去攻打阿兹贝格地区了。虽然我觉得你们也不会去。」
「遵命。」
应该是队长的男子恭敬地朝艾媞娜鞠躬，士兵们将之当成信号立刻撤离现场。
「还有，你叫路亚克吗？你也快把那根古怪的针收起来吧。」
「啊，呃、好吧！」
路亚克拼命眨着双眼，但还是听话地收起武器。
吉士卡反射性看向卡修凡。不仅爱莉西亚，卡修凡也是拿着剑一脸茫然。
「艾媞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眼前的情况下，吉士卡还勉强有余裕能开口发问。
「什么怎么回事？那些人是我嫁过来时一起带来的国王军啊，当然会听我的命令。」
「我不是问你这个。你就这么中意这个男人吗？虽然他确实跟你之前的情夫类型不太一样。」
吉士卡还回头瞥了卡修凡一眼，艾媞娜却笑着摇了摇头。
「不，没这回事。我想你也知道我很以貌取人，对这种无趣的乡下人没兴趣。」
「哈哈，那样拼命挑逗人，结果却把卡修凡葛格说得那么狠啊……还有，半途抛下你，真对不起唷，你进来吧。」
艾媞娜毫不留情的评价逗笑了路亚克。他接着说话的对象，则是站在敞开的门旁怯生生看着房内的喜儿。
「啊，喜儿小姐，你身体好点了吗？」
「爱莉西亚小姐，虽然没有比较好……但这个人说，要帮我剥下王子的假面具……」
喜儿一脸困惑地指向路亚克。看来是路亚克强硬地把窝在房里的喜儿拉过来了。
「艾媞娜，你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吉士卡只是看了喜儿与路亚克一眼之后，再度质问妻子。
「吉斯，我想有很多事情你并不清楚。」
说了句充满弦外之音的前提后，艾媞娜开始解释。
「例如，你视祈翼教团为阻碍、积极想提高王室权威的理由，是为了将来自己想当国王，这点父王早就知道了。」
吉士卡微微睁大眼睛，爱莉西亚似乎也大感意外。
「咦，吉士卡先生也想当国王吗？」
「喂，爱莉西亚，『也想』是怎样？不要乱说话。」
强调着自己没有那样的野心，卡修凡一方面也恍然大悟。
「哼，原来如此，人类总是会在他人身上看到跟自己相同的黑暗面。是这样啊！对了，这句话是巴洛说的。」
卡修凡如此挑衅厌恶雷格多人的吉士卡，吉士卡果然用充满杀气的眼神怒瞪卡修凡。
「你变得还真快，卡修凡。直到昨天为止，你面对我都很遵守乡下人的规矩。」
「我并不是佩服你的人格，只不过是对眼前状况低头而已。一旦情况有变，态度当然就会变。」
艾媞娜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有些愉快又有些落寞，轻声开口。
「所以父王才会把我嫁给你。为了取得奥得侯爵家的势力，也为了就近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然后呢？怕我控制了莱森之后，我的势力太过强大，因此到最后一刻才动手翻盘，是吗？」
吉士卡拨起浏海，轻叹了口气，神情已经恢复成原先的优雅。虽然多少有点逞强，但没有失控实在令人佩服。
「被反将了一军啊。你的父王会想得这么周到，确实令我惊讶。」
「父王确实胆小多疑，也因此对任何会威胁他地位的人都相当敏感。就算父王没有察觉，史坦柏家族也不可能没发现吧？」
名门史坦柏家族，代代辈出能够辅佐希尔丁王室的宰相。
这个国家的各地方贵族都各有势力，而被称为昏君的艾媞娜父亲能够勉强掌控众人，靠的就是史坦柏家族的努力。
「也是，我明白了，一清二楚。」
冰冷的声音，冰冷的表情。
带着暴风雪般连爱莉西亚都心头一凛的压迫感，吉士卡轻轻扬起下巴，不知为何竟看向萨格莱身后的提尔纳德。
「雷登伯爵，一个叫尤蓝的男人很想见你。」
「欸？」
视线相对时，原本慌张地想躲在萨格莱身后的提尔纳德就这么僵住了。
爱莉西亚想起了提尔纳德的上任监护人，他正巧就像现在的提尔纳德一样，遇到害怕的事情就躲到主人身后去。
「尤蓝先生？可是他已经……」
祈翼教团的圣职者尤蓝，安静悠哉，经常失言，无论是外表或行动看起来都靠不住的瘦削长发青年。
提尔纳德是雷登地区发生了农民叛乱之后，家族的唯一生还者。尤蓝只是一贯宠坏提尔纳德，从不纠正提尔纳德那不符合能力的傲慢态度。
尤蓝原本打算利用提尔纳德解决卡修凡，最后却被爱莉西亚拿路亚克的毒针刺中。为了骗倒尤蓝，爱莉西亚自己也中了毒，但她的身体能耐得住「免浇肥」的毒性，所以只是睡了几天。相反地，看起来毫无体力的尤蓝肯定没命，但是……
「虽然他差点就要遭到教团处刑，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他知道自己一手拉拔的可爱少爷竟然受到莱森家的监护，好像非常担心喔。」
吉士卡冷笑着，也用同样的微笑看着一脸肃杀的卡修凡。
「用钱买下地方伯千金，从祈翼教团手中夺走雷登地区，干得那么轰轰烈烈，至今你却没有受到任何激烈反击，还过得这么悠哉，你以为原因是什么？是因为我在背后动手脚，干扰教团那边的行动。我认为与其让那群人获得更大的权力，不如暂时给你一点甜头比较有用。」
吉士卡大概也打算总有一天能靠自己轻松抢过来。
如今卡修凡却使尽全力推开吉士卡伸出寻求合作的手。
「想想你们至今为止都是受到谁的庇护……我想你们很快就会后悔了。爱莉西亚小姐、雷登伯爵，如果你们改变心意的话，随时来通知我。同样身为地方伯，我保证至少能让你们过着不会丢脸的生活。」
吉士卡傲然抬起头，优美行礼的样子相当有模有样。他经过吓了一跳的喜儿身边，大跨步地扬长而去。
※※※
「对自己很有自信的男人，与其当个王子，更想当国王呢……」
艾媞娜小声叹了口气说完后，环顾留在房内的众人，轻轻一笑。
「唉，我又惹吉斯讨厌了。」
跟之前的慵懒气质形成强烈对比，艾媞娜脸上的表情清爽明亮。
男性们似乎还摸不着头绪，爱莉西亚则感到不可思议。
「咦？奥得侯爵夫人，比起吉士卡先生，您不是待在其他情夫身边更愉快吗？」
「嗯，很愉快。因为他们跟吉斯不一样，他们都把我捧在手心上啊。」
艾媞娜答得干脆，耸耸肩反问。
「是吉斯这么说的吗？那个男人真是的，每次都使出相同手段，反正他一定是不断告诉你，我们只是形式上的夫妻，而且我一点也不关心丈夫等等。」
「唔，是呢。他说您从不认真听他说话……唔……」
爱莉西亚脱口而出批评艾媞娜的话。
卡修凡迅速捂住爱莉西亚的嘴巴，神色复杂地低头道谢。
「我想我得向您道谢，奥得侯爵夫人。」
「那当然。就算你杀了吉斯、逃离现场好了，接着也会被父王击溃。真是的，为了这种要花两天才肯吻我一下的男人，真划不来。」
「奥得侯爵夫人！」
「爱、爱莉西亚小姐别听！」
卡修凡慌忙制止，托雷斯则脸色大变地捂住爱莉西亚的耳朵。
艾媞娜觉得有趣地笑了。
「你叫托雷斯吧？你也一样，每次都紧跟着卡修凡，真的很碍事欸。我想打发时间陪你玩玩好了，你却突然开始祈祷。好了，放开爱莉西亚吧！我有话要跟她说。你不听恩人的话了吗？」
艾媞娜端出王女威仪的命令，让托雷斯不情不愿地服从了。
「爱莉西亚，你的丈夫真的很无趣呢！不管我怎么勾引他，他老是说『跟我这种乡下人玩会很无聊』，根本不肯对我出手。」
卡修凡一脸苦涩地偏过头去。
「因为实在太无聊了，我干脆推倒他，结果无趣到底反而更让人生气啊。他很明显地根本心思不在上面，却莫名地徒有技巧，还算是能取悦我啦。」
「奥得侯爵夫人！」
无法再置之不理的卡修凡大吼。
托雷斯则仿佛是自己的事般开始解释。
「并没有做到最后！应该没有！」
艾媞娜倒是一脸平淡。
「如果你叫我艾儿，我就不说了。」
「奥得侯爵夫人，拜托您别再说了。我已经有不少奇怪的外号，再多我可受不了。」
「好吧。呵呵，卡修凡真是无趣的男人。对女人来说，最无趣的男人就是迷恋其他女人的那种。」
「艾儿！」
「不要，我才不要住嘴呢！被我根本不喜欢的男人称呼昵称，一点儿也不心动。」
艾媞娜开心地咯咯笑着，金色睫毛下的闪亮双眸轻轻垂下。
「因为你是那个吉斯这么关注、还花心思找麻烦的人呀，我还以为他多少会因为我而嫉妒你一下，真傻。」
「嫉妒？」
爱莉西亚胸口内某处似乎受到莫名的撞击，不由得轻声复诵。
艾媞娜将视线移到喜儿身上。
「对不起喔，喜儿。我丈夫让你受苦了。」
「不、不会……」
喜儿不自然地回答，艾媞娜却说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其实我也非常喜欢《梦中的王子》这本书。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不知道重读了几遍呢。」
「咦？」
喜儿惊讶地瞪大双眼，倒是爱莉西亚相当自然地接话。
「啊，奥得侯爵夫人，您说过那个故事相当有趣。」
「嗯，非常有趣喔。公主差点被抓，王子来救人；公主又差点被抓，王子又来救人：公主再差点被抓，王子再来救人；最后公主被抓了，王子来救人，还打倒了恶龙，然后结束。根本一点内容都没有。」
艾媞娜笑着说出口的评价让喜儿瞬间傻眼。
可是艾媞娜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之前说类似批评时的那股尖锐。
「真的一点内容都没有，可是，那样才好。公主陷入危机时，王子一定会来救她，最后两人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对爱做梦的少女而言，这样就够了，不需要其他加油添醋的内容。」
说这些话时，艾媞娜的脸非常美，也有些许落寞。
「以前，我曾被迫努力学习当好王女。因为父王只有我一个孩子，为了不随便让其他贵族进入王室乱搞，我非振作不可。当时每天学习政治、经济或帝王学等堆积如山的课业，忙里偷闲阅读好看的恋爱小说，就是我唯一的乐趣。」
「哇……」
看着望向远方的艾媞娜，喜儿的双眼又逐渐恢复那种闪耀的光芒。
「我最喜欢的就是《梦中的王子》。后来弟弟出生，我必须以王女的身分出嫁时，在求婚者里看到吉斯真的太惊讶了。在一堆快死的老头子中，杰拉汀王子出现了！」
「对、对、对！我第一次看见他时也是这么想！」
喜儿情不自禁地高声附和，随即又面红耳赤地安静下来。
艾媞娜看起来很高兴地望着她。
「呵，对不对？所以我跟父王说他最好，我一定要嫁他。一开始父王很不情愿，就像我刚刚说的，父王跟史坦柏宰相都察觉到吉斯的野心。最后父王还是顺了我的心愿，让我嫁给吉斯。」
想起当年浑然不觉自己被利用、还高兴得要命的自己，艾媞娜同情地微笑了。
「婚前，吉斯真的是个王子喔！甜言蜜语、华丽舞蹈、数不尽的礼物……可是一旦结婚之后，就像你们所看到的那样，他到处拈花惹草，我只要责怪他，他就用『您身为王女殿下竟如此失态』的眼光看我……慢慢的，我就觉得这一切简直蠢得要命。」
她的声音干涩得暂时打住。
「对不起喔，喜儿。尽管如此，吉斯还是我的王子，我不会把他让给你或任何人。」
「那、那是当然的，奥得侯爵夫人！」
喜儿非常用力地用艾媞娜都有点吓到的力道开口。
「我一直、一直都觉得您是个冷漠的人、觉得吉士卡先生很可怜……可是！」
喜儿双眼发光，就跟爱莉西亚提到钱的眼神一样，她又置身于梦幻世界了。
「一心一意爱着冷汉王子的坚强好胜公主！虽然跟伊丽奈公主有点不一样，但完全是个悲剧女主角啊！」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是打算有个美好结局的喔。」
看着傻眼的艾媞娜，路亚克打趣地笑着说：「虽然跟我预料的不同，但喜儿能重新振作就好。」
「话说回来，好久没看到吉斯真的生气，真好。他生气的脸还是很帅呢，虽然不甘心，但我真的很喜欢吉斯的脸。」
「您喜欢的只有脸吗？」
好歹同为男性，卡修凡有点同情地开口问道。
爱莉西亚想起丈夫曾提到能与吉士卡相提并论的美男子。
「奥得侯爵夫人，如果您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要不要考虑阿兹贝格地方伯的狄尼洛先生？因为他跟我一样家道中落，说不定会想当您的情夫。」
「哎呀，连你都觉得好看的人？看来应该长得不错了……」
虽然艾媞娜瞬间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但很快就苦笑地叹了口气。
「不，算了。我自己知道，其实我也喜欢吉斯这个人。好面子，装模作样，既冷酷又自我中心，举止绅士却只把女人当成政治工具或会动的宝石……但他只会在我这个妻子面前放松，像个笨蛋一样不小心开口抱怨，让我很高兴，虽然那个人没自觉，但我真的很喜欢他。」
喜欢那个人。
艾媞娜有点苦涩却又有点自豪的低语，莫名地在爱莉西亚耳边萦绕许久。
「一旦觉得男人糟糕的部分也很可爱，就已经输了吧。呵呵，卡修凡，你抛下我，去拯救陷入危机的可爱妻子，那个样子很帅喔。」
艾媞娜别有深意地看着爱莉西亚，然后朝卡修凡伸出手。
卡修凡不着痕迹地迅速拉开与艾媞娜之间的距离，蹙着眉头。
「如果国王陛下觉得奥得侯爵有野心，那么他拔掉我的势力，反而会被当成叛军。况且他还差点被这个笨死神杀掉。说到底，你只是在保护自己喜欢的男人而已吧。我不觉得欠你多大的人情。」
言下之意就是他没义务继续奉陪她，艾媞娜有点赌气地抱怨卡修凡真的太无趣，又对爱莉西亚微笑。
「爱莉西亚，我对你也很抱歉喔！我丈夫给你添麻烦了。不过我也跟你丈夫玩得很尽兴就是了
「不会，我没有什么要求的。」
爱莉西亚想起艾媞娜喊他名字时，自己腹部出现的难解郁闷，然后摇了摇头。
「因为我是卡修凡大人买下的妻子啊！如果卡修凡想当奥得侯爵夫人的情夫，我也不能阻止。」
「哎呀！」
艾媞娜愣了一下之后，不怀好意地冲着脸色更臭的卡修凡笑了。
「我跟你原来都是单恋啊。呵呵，真高兴，我们是同伴。」
「奥得侯爵夫人。」
「喔，好可怕唷。不过在我看来，爱莉西亚只是没有自觉……也罢。」
卡修凡的沉声警告让艾媞娜夸张地缩了缩肩膀，然后开口对爱莉西亚与喜儿说话。
「对了，爱莉西亚、喜儿，你们直接喊我艾媞娜吧。你们都很喜欢看书，对不对？下次要推荐一些书给我看喔。」
「嗯，当然好啊，艾媞娜小姐。」
「是，我很乐意，我把带来的书推荐给您看吧！」
看着开心交谈的女孩们，托雷斯轻声在卡修凡的耳边问：「那个、夫人要推荐自己带来的书是指……」
「侯爵夫人阅读的类型能更多元不是很好吗？」
卡修凡叹了一口气，路亚克也笑着附和。
此时卡修凡毫无预警地朝路亚克的脑袋招呼了一拳。
「啊，痛死了！呜哇！真的超痛的！卡修凡葛格，你搞什么啊？」
「闭嘴！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揍你吧，这个蠢儿子！下次不准你再自作主张了！」
路亚克看起来很痛，却很高兴的样子，反观提尔纳德却一脸苍白地低着头，萨格莱沉默地看着他。
「提尔纳德大人。」
「啊、没事，抱歉。呃、罗贝尔子爵，请打起精神来。」
见奇里安一直不知所措地坐在位子上，提尔纳德小心翼翼地对他开口。
「虽然他不是您的监护人，却仍是对您提供援助的人……我想您接下来肯定不好过……但我们彼此领地相邻，我会尽量帮忙。」
感同身受的体贴话语，让奇里安以泫然欲泣的表情开口道谢。
※※※，
星光下矗立一栋令人怀念的巨大建筑物。
爱莉西亚抬头望着好久不见的娘家费德霖大宅，高兴得要命。
「啊，完全没变呢，屋檐的破洞！玻璃窗上的裂痕！」
「很高兴你这么开心。」
爱莉西亚跟苦笑的卡修凡并肩而行，双眼发亮雀跃地环顾四周。
与地方伯宅邸相称，如天鹅般壮丽的建筑物，还有过去园丁做出来的宽阔庭园，看起来相当荒废，就像个鬼屋一样。
莱森强公爵夫妇俩把仆人留在马车上，相偕在长满杂草的中庭散步。原本诺拉也要跟来，但不知道是因为路亚克一句「这里肯定会出现什么喔」的效果，还是在意一直静静不语的提尔纳德，她最后还是决定待在马车里。
「哎呀，丽果结出果实了耶！」
爱莉西亚看着自己在荒芜庭院角落栽种的田地，不由得惊呼。
「我还以为肯定都枯了呢！好厉害，费德霖的土壤果然很好……啊！」
爱莉西亚小跑步朝长得茂盛的丽果树过去时，忽然出现的瘦削老人吓了她一大跳。
「啊、咦，幽灵……不、不是喔。」
「哇啊！你、你是谁……啊，莱森强公爵！」
老人比有些失望的爱莉西亚更吃惊，当他认出卡修凡时慌忙低头致意。
「嗯，别多礼。抱歉，突然过来。」
卡修凡似乎知道老人的存在，看起来毫不惊讶。
「不，别这么说，但您若先说您要过来，我就能准备好迎接您。」
「不必那么客气，我只是跟妻子顺道来看一下。」
「咦？啊、啊啊，这是……不，这位是传闻中的……啊，夫人您好，蒙您关照了。这间房子我们会好好管理，请您放心。」
好像还有更多话想说的老人，恭敬地低头行礼后便走了。
「卡修凡大人，刚刚那位是谁？」
「这间屋子的管理人。抱歉，我没告诉你。基本上，我是想让他把房子按照你的喜好来管理，如果哪里不满意，你再告诉我，我会要求他改善。」
爱莉西亚闻言，再度抬头望向自己以前住的房子。
屋檐上确实有个破洞，窗上有裂痕，墙壁下方还杂草丛生。
可是荒废程度跟爱莉西亚出嫁前几乎相同，照理说现在应该更加荒废才对。但这房子却宛如时间静止一样，一点都没变。
胸口涌出满满的喜悦，爱莉西亚看着温柔的丈夫，深深地低下头。
「您不仅安排了管理人，连丽果都帮我照顾好。谢谢您，卡修凡大人，这是最棒的礼物了。」
「别在意。虽然提尔直接握有权力，但实际上的所有人还是我，我当然会管理。」
「说得也是。如果完全不整理也卖不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逞能，吉士卡仍旧继续提供援助，但光要维持自己的房屋就让奇里安很吃力了，当然不会再购买费德霖大宅。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洽购。尽管落寞，爱莉西亚也管不了。卡修凡再度用那种温柔又哀伤的双眼看着她。
「呃、那个……您是为了让我看看屋子才带我来这里的吗？」
爱莉西亚有些心慌地提问。
卡修凡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了句：「再走走吧。」
她有点迷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卡修凡配合她的步伐，又突然开始说话。
「爱莉西亚，你看完《梦中的王子》了吧？」
「咦？嗯，算是看完了。您也看了，对吗？」
那本书的故事内容就像艾媞娜所说的那样。说实话，爱莉西亚并没有受到很大的吸引。只不过她觉得书的保存状况相当好，应该能卖到很高的价钱。
不过卡修凡在意的部分似乎与爱莉西亚不同。
「故事的设定，那个叫什么王子的人平常都会在哪里？」
「咦？」
「公主每次差点要被抓走时，他就会跳出来吧？如果他离得这么近，应该会发现那条龙的接近才对？可是他却每次都等到公主快要被抓走了才登场。如果是他花了这么多页吟唱爱情诗篇、取悦心爱的女人，应该要更早出来帮忙啊。」
「唔，这么说也对。」
「要是我的话，就会先去打退龙再说。还有，会让那个公主躲在比较安全的城堡里或派人保护她。而且还要她保证龙可能会来的时候，一定不可以到外面游荡。而且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打？难道都不会带士兵出来吗？」
看来卡修凡完全无法与少女最爱的恋爱小说设定合拍。
他一脸不能接受的样子发着牢骚。
「说得也是呢，可是公主如果不是差一点被抓的话，王子就活跃不起来了……」
「你也喜欢那种王子吗？」
他又突然改变了话题。
疑惑的爱莉西亚想了想，说出了一个名字。
「我……如果要提书里的角色，我比较喜欢菲涅鲁特爵士。」
「那个故事里有这号人物？」
卡修凡有些吃惊，爱莉西亚却摇了摇头。
「不是，我说的不是《梦中的王子》，而是《无头骑士的复仇》里的主角。他超帅的，因为他没有头啊！骑了一匹幽灵马，从浓雾的另一边冲出来，朝着栽赃他谋反的好友刺了一枪！两枪！」
爱莉西亚说出打算下次推荐给艾媞娜的书名，陶醉地描述。卡修凡只好看着这样的妻子苦笑。
「算了，至少我确定你不会以『貌』取人。」
卡修凡低喃着，唇畔的笑容慢慢消失。
「奥得侯爵似乎想要当国王呢。可是，我只想当王子。」
这句话令人难以想像他刚才还在大肆批评杰拉汀王子，也让爱莉西亚惊讶地停下了脚步。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费德霖大宅侧面的小树林间。在月光照耀下，化为幢幢黑影的树木，将此处围成一块空地，仿佛童话故事中的舞台。
「像那样珍惜一个女人，只为了她而生就能满足……我真想当那样的男人。」
卡修凡淡淡地说完，忽然弯下身子执起爱莉西亚的手。
「公主殿下，愿意跟我跳一支舞吗？」
他在她手背上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突如其来的「肚子痛」让她双颊通红，连说话都结结巴巴了。
「啊、对、对不起……我、我手很、很粗糙……」
想起吉士卡的指责，爱莉西亚不由得脱口而出。
卡修凡轻声笑了。
「那个混蛋也用这件事来嘲弄我。可是，我很喜欢勤劳之人的手。」
喜欢。
在耳边形成巨大回响的声音让爱莉西亚不由得愣住了，卡修凡却趁此搂住她的腰。
「我只学了一点皮毛，没自信能跳得好……到时候就请你带舞了，爱莉西亚。」
「呃、好的。」
伴随着飘飘然的感觉，爱莉西亚在他的带领下舞了起来。
没有音乐，两人知道的舞步又不同，一开始不太容易配合。不过体型的极大差距发挥了功效，最后形成卡修凡几乎带着爱莉西亚绕圈圈的情况，两人总算是依偎在一起，成功跳起舞来。
「呵呵，我觉得好好玩喔，卡修凡大人。」
很像小时候被父亲抱着转圈圈的感觉。尽管无法跟吉士卡跳舞的优雅完美相比，她却比那时还要开心很多倍。
低头看着纯真愉快的爱莉西亚勉强踩着舞步的样子，卡修凡有些哀伤地笑了。
「会弹琴、会跳舞。发生太多事情让我几乎都忘了你其实是名门千金，是个公主。说真的，你应该要跟一个很棒的王子结婚。」
爱莉西亚看着卡修凡的表情，「肚子痛」中的甜蜜感忽然消失，开始掺入莫名的苦涩。她不安地抬头看着他，他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
「我大概、喜欢上你了。」
他笔直地凝视她的双眼，她一时之间理解不过来。
温柔地看着忘记下一个舞步的妻子，卡修凡接着告白。
「或者也可以说，我爱你。」
「卡、卡、卡修凡大人？」
就算对恋爱再怎么迟钝，爱莉西亚也不可能不懂这样面对面的告白。
她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僵硬。
卡修凡轻轻拉着她，只用微微摇晃身体的小碎步继续跳舞。
「因为喜欢你，因为爱你，所以不想再奢求更多，这种心情你懂吗？」
「咦？」
她只知道他正在问她懂不懂，但正要抬起头的时候，卡修凡静静地阻止了她。
「你不必回答没关系。我只是自己想倾诉而已。你只要听我说就好。」
「唔、呃，可是……」
爱莉西亚陷入极度混乱中，卡修凡还真的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嗯，爱莉西亚。你总是脸上挂着笑容，一副很幸福的样子，从来也不强求，随时能满足于现状。我觉得这是你的优点，我想我也是受你这一点所吸引。」
卡修凡搂着她的力道收紧了些。
「可是，爱莉西亚，对我来说，有时候你看起来比任何人都不幸。」
「怎么会？我……」
她正想说她现在就很幸福，但他伸手掩住她的话。
力道明明不强，但她就是无法反抗，只能安静下来。
「从旁人的角度看来，你才是悲剧的女主角。十五岁就跟不喜欢的男人再婚，而且对方还是恶名昭彰的暴发户。被祈翼教团追杀，甚至被王室盯上。你却总是笑着，就连在我的怀里也……」
卡修凡捂住她嘴巴的手改捧起她的脸颊。
光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让爱莉西亚「肚子痛」得几乎颤抖，她蹙眉抬头看着卡修凡。
「我会办理将费德霖大宅委让给你的手续。这样跟我分开之后，你就不必担心你很重视的房子了。当然我会让人照旧管理。」
看着几乎要哭出来的爱莉西亚，卡修凡说出来的话仍是那么温柔。
「我会让你随时都能够离开我。对我来说，这才是我爱你的方式，爱莉西亚。」
他在她脸颊上的手滑下，搂住她的肩膀。
踩着缓慢的舞步，爱莉西亚任他拥着，再也忍不住地闭上眼。
「公主被怪物吃掉的结局，没有人喜欢看吧？」
才说过想要成为王子的声音突然开始谈起怪物。
「其实，怪物也不喜欢那样。」
自己当不了王子。
明白这点的悲伤话音，在爱莉西亚耳中听来，宛如那只丑陋黑龙的孤独嗥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