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盗贼青年流着泪恳求原谅。

    匍匐在地上,像是伸手祈祷一样。脸上满是眼泪和鼻涕,请求萝莉大发慈悲。自己还没有犯下直接性的罪孽,手还没有玷污。只是为了生活,才不得已沦为盗贼的。已经反省、洗心革面了,今后会认认真真工作等云云。

    萝莉看着他的丑态,叹了口气。

    像是讨厌看到污物似的转过脸。他那惨不忍睹的样子,看到后来,感觉连自己都要被玷污了。

    首先有个大前提。在萝莉看来,杀人并不是什么罪孽。重要的,是为什么、以什么样的目的、并且以什么样的态度杀人的。

    这就是萝莉侍奉的神明教给她的。

    盗贼和强盗,偷别人的东西有什么错?

    士兵和死刑执行人,杀死敌人或死囚犯有什么错?

    就是这么回事。

    萝莉侍奉的神明不会说什么善恶之分。

    容忍所有的人性。尊重人为了生存而选择的职业。并且,尊重这个职业所走的道路。因此,盗贼就像个盗贼一样就行。

    如果这个男人能作为一个盗贼和萝莉挺胸相对,那么她也会表示出相应的尊敬吧。站在神的使者这一立场上,说不定还会喜爱他。

    但是,这个男人的态度算什么。

    首先,说自己的手还没有脏的这个借口就不可原谅。实质上加入盗贼,既然已经成为依赖数量的暴力集团的一员,那么就和有没有直接下手没有任何关系。

    而且,因为生活贫困而沦落为盗贼这个借口也无法原谅。弄不到食物的话,干脆死了不更好。

    缺乏能力又没运气填饱肚子,也有人选择作为乞讨者生存下来。对于那些人的矜持,萝莉认可并喜爱他们的坚强觉悟。

    作为一个人愚蠢、作为一个男人低劣。正可谓毫无存在价值。他的丑陋,让漆黑的使徒扭曲了美貌。

    萝莉冷酷地下达命令。让他挖掘坟墓,数量是三个。

    青年虽然回答说没有工具,但萝莉反驳说你不是有父母给予的双手吗?于是青年就在荒野上挖起了墓穴。

    这里是荒野,不像沙地或耕田里挖洞那么轻松。指甲剥落,皮肤磨破,然而当青年因为疼痛想要休息时,巨大的枪斧就会差点切掉手指,敲在大地上。

    被恐怖所驱使的青年,因为一时间的狂躁而忘记痛楚,拼命地在满是沙砾和杂草的大地上挖着洞穴。

    不久,埋葬了那一家的父亲。

    埋葬了那一家的母亲。

    然后,埋葬那一家的女儿。

    当他用失去感觉的手掌捧着泥土掩埋少女的坟墓时,太阳都已经升起,周围一片明亮了。

    男人持续做这些工作,是因为他觉得这是放走自己的条件。不,这是他自己这么觉得的。然后,男人征求意见似的回过头问道。

    “这、这样可以了吗?”

    干渴和饥饿,还有疲劳与双手的剧痛,几乎要晕过去的男人,看到了。

    看到了捧手向神祈祷的少女————萝莉的身姿。

    单膝跪下,握紧双手一心祈祷。她在神秘阳光的包裹下,尊贵而又美丽,让看者停住呼吸。

    像是丧服般的漆黑长裙和秀长的黑发。

    白瓷般的肌肤。

    像是干涸的血液一般、红褐色的口红描画出微笑的形状。

    结束祈祷的少女慢慢地站起,高举枪斧。向着连转过身体都无法做到的男人,她挥下了神之爱和自己信仰的象征。

    居住在科安之森的妖精、贺德琉.雷.马尔索的长女裘卡,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像是被罗纱遮住的朦胧视野,其中人类们正交错奔走。

    发生什么了?她的洞察力和思考力没有起作用,只能容纳眼里看到的物体和耳中听到的声音。

    浮在空中的云和映入眼中的风景,时不时流动似的闪过、停止。又动了、而且身体也随之震荡。

    看来,自己似乎是在马车一类的地方。

    晃动停止,晃动又停止了。

    从马车的窗户能看见的,是背负行李的人们那疲劳、和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一样的奔跑身影。

    满载行李的马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向前走着。

    又晃动了,再过不久又停止了。

    昏暗的马车被掀开,照射进外面的光线。

    好刺眼……。

    突然,视野被黑色的人影遮住了。

    “Dou?Onnanokonoyousuha?”

    视野外有人在和谁谈话的样子,但听了也无法理解。

    “小黑黑~~~,怎么样?女孩子的状况如何?”

    “伊丹二尉……意识在逐渐恢复。现在已经能微微睁开眼睛了。”

    这段谈话,在裘卡听来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声音。

    高明的原型师,倾注最强烈的热情和萌之魂,制造出拥有这种造型的美貌和肌肤的少女,此时正无力地躺在一边。像是流淌着金丝的头发中间,能看见微微睁开的眼中那蓝色珠玉般的瞳孔。

    伊丹看着少女模样的妖精族女性,思考着接下来的困难。

    发烧已经安定下来,生命迹象(心跳、呼吸、血压的标准值是多少还不清楚,但既没有上升也没有下降,应该没有恶化。黑川是这么说的)也安定下来,但也不是能够弃之不顾的状态。

    “迟迟无法前进的难民行列,一个接一个出现的问题,一直在增加的伤员和落伍者。逃跑这活儿,还真是消耗不少呢。”

    那都是发牢骚。对于以“吃饭睡觉玩游戏,夹在这些缝隙间的人生”为人生座右铭的伊丹而言,现在这不知道会持续多久的状况,就只是痛苦而已。

    疲劳。人们悲壮的表情。饥饿和干渴。和婴儿惨叫声相似的哭声。急于奔命的大人们。由于事故而流下的血液。照耀的太阳。鞋子和裤子上没空甩下来的泥、泥、泥。

    因为泥泞而完全无法动弹的马车,坐在旁边的一家人。但是村人们无能为力,他们只能面无表情地抛弃落伍者,就算想帮助对方,也没有精神和体力上的余力。父亲捧着孩子,对来往的马车请求“至少把我孩子……”

    从车队里落伍,就等于是死亡。匮乏的食物和水、野生的肉食动物、以及盗贼。

    抛弃是理所当然的。被抛弃也是理所当然。生和死就在这里划出界限,这就是自然的规矩。

    谁来帮帮忙。

    这种祈祷毫无力度。

    谁来帮帮忙。

    神是不会来救助的。没有伸出援手,只是站在那里。

    谁来……谁来帮帮忙。

    神像个暴君一样下令、去死吧。

    所以,能救别人的就只有人。

    在无法动弹的马车前,身穿绿色衣服的男人们聚集在一起。仅仅是车轮陷进去还是能帮上忙的。

    “好,要推啰!!”

    “用尽全力去推,给我看看你们的毅力!!”

    在号令下全员鼓足了劲。陷入泥泞的马车获救,再次能动的时候,男人们连道谢的话都没听到,就回到了不用马拉的不可思议货车上。

    村民们在想,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既不是这个国家的士兵,也不是村里的居民。

    一来就通知村子即将到来的危机,然后就像这样施以援手。与其说是慷慨,到不如说是善良过头的脸上挂着不可思议笑容的异国人们。这个印象留在了一部分村民心中。

    然而当马车承受不住行李重量而损坏的时候,他们又是冷酷无情的。

    在行李前傻站着的村人附近,绿色的男人们和村长过来了。

    接着村长就说服他们携带能够背负的行李。抛弃行李什么的,村人们想都没有想过。行李既是糊口的食物,也是财产啊。失去这些该怎么生存呢?然而村长依然让他们放弃行李,那些身穿绿色衣服的家伙为了让他们不再存有留恋,说是要烧掉行李。把家财都烧掉的话,就只能出发了。明天将会如何?后天呢?在完全看不到希望的状况下,只能哭着一步步走下去。

    现在的车队里已经分出了马车行列和徒步行列。随着时间的推迟,马车的行列还将逐渐减少。

    黑川问伊丹。

    “为什么要放火烧呢?”

    “行李在眼前的话,他们完全没办法出发嘛。只能这么做吧?”

    “无法得到车辆的增援吗?”

    以自卫队的运输能力,这种程度的村民家财,很简单就能一口气运走。

    但是,伊丹困扰地挠挠后脑勺。

    “这里也算是敌对势力的后方位置嘛。就算对我们这么少的数量视而不见,但要是大规模部队进入领地深处的话,敌人恐怕就不得不行动了吧。偶然性的冲突,战线无计划地扩大,战力的逐匹投入。瞬间扩展的战事。被卷入的村民。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对于伊丹所说的话,黑川回以苦笑。

    “所以,由我们来帮忙,也只能这么做了。”

    黑川也不得不点头同意伊丹的话。

    当寇达村的避难者车队通过这里的时候,太阳差不多要升到最高点了。

    走在车队前头的是第三侦察队的高机动车。只是它的速度和走路差不多,毕竟后面都是徒步的村民和驴马、农耕马牵引的货车,说不定连走路都还快些。

    “不过……真的不能再快点移动吗”

    仓田三等陆曹发着牢骚。

    “走得这么慢,还是驾校学车的第一阶段那会儿呢。”

    不小心踩下油门的话,一下子就会脱离车队了。仓田利用自动装置的惯性,基本不踩油门,两只手也只是握住方向盘而已。

    后视镜中,映出紧抱后座看着前方的小孩子身影。高机动车的货架已经满是累得走不动的小孩、和受伤的人。开在后面的七三式卡车也是如此,狭长的货架上都是伤员和沉重的产妇。当然,危险的武器和弹药、以及食物等都已经转移到轻装甲机动车上面了。

    伊丹看了看航空照片做成的地形图,用双筒望远镜从左向右巡视地平线。对照地形和现在的位置,计算至今为止的移动距离,并测算剩余的距离。不只是道路情况,高度差。河流以及植物等都是重要情报。

    “奇怪,乌鸦在交错着飞哦。”

    一边对仓田说的这句话随便答了句“是呢”,一边再次用望远镜看向前方,然后就发现了像是被乌鸦包围的少女蹲坐在路边。

    “哥特萝莉少女?”

    那是在活动或是繁华街……比如说原宿等地方常会看见的服装。关于这个定义虽然众说纷纭,但伊丹确认那个少女的衣服就是黑色哥特风格。

    年纪在十二到十四岁。看上去很漂亮,正可谓是个美少女。

    那样的少女就坐在荒凉大地的路边,黑宝石一般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这边。

    “呜哇。等身大的SD娃娃吗?”

    仓田也透过望远镜嚷道。

    那个少女就是如此像一个无机的、没有接缝的人偶。

    话虽如此,仓田也不能把车开过去看那个少女。寇达村的车队就像同人志贩卖会入口处的一般队列一样慢慢地前进,像这样等到高机动车接近少女的时候,时钟的秒针至少要转五圈。

    此时,伊丹让滕本和东两位队员先行徒步过去,问问她的情况。

    从服装上看,比起这里的居民,更像是银座事件中被带走的日本人。

    但即使滕本和东和她说话,也无法顺利和少女交流的样子。坐下来的少女和执行职务提问的新人警察官。就像是离家出走的少女将这两人无视了一样。

    当车队抵达少女那边时,少女像是等了很久似的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埃。接着,轻松地抱起大型铁块一样的枪斧,开始和高机动车并排行走。

    “喂,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往哪里去?”

    少女说的,是当地的语言。

    当然,在语言上不太自由的伊丹他们也回答不出来。翻着代替词典的单词本子,才能勉强说几句的程度而已。东和滕本都耸了耸肩膀,总之往前走路。

    填补交流上空白的,是利用高机动车座位间的空隙,坐进仓田和伊丹中间的七岁左右男孩子。

    “是从寇达村过来的哟,姐姐。”

    “哼~~嗯?这些奇怪打扮的人们呢?”

    “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帮助了我们,都是好人呢。”

    少女围绕步行速度的高机动车走了一圈。

    “不是被强迫带走的吧?”

    “嗯。炎龙出现了,大家逃到了这里。”

    伊丹他们只能以似懂非懂的表情听着,摆出典型的日本人态度。

    总之先指示东和滕本到队列后方照顾村民,并决定由自己直接向少女问出情报。确认单词,等男孩子和少女结束对话后就准备搭话。

    “这个,是怎么动的?”

    “我也想知道呢。不过跟这些人语言不通……不过,和马车相比,坐起来感觉非常舒服呢!”

    “嘿~~,坐起来感觉很舒服?”

    黑色哥特少女连制止她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从伊丹所坐的助手席那侧坐上了高机动车。当然,跨过了伊丹的膝盖。毕竟没有驾驶席和助手席的门,就这样开着。

    高机动车能坐十个大人。

    前席朝向前方,而后席从左右面向中间,配置有椅子。中间放置装备是足够宽敞的,要是像现在这样无视道路交通法,那么勉强乘坐二十个小孩都是可能的。

    不过,车上已经有了不少行李、孩子还有老人,接近早晨上班时间电车的状态。在这样的车子里说着“稍微让让”并坐进来的少女,没有受到村民们的欢迎。虽然没有说出明显的不情愿,但都是一脸困扰的表情。

    “喂、喂,好挤哦,姐姐。”

    “嗯~~稍微等等。”

    本来就很挤了,她还带这么长的东西上来。

    枪斧很长,而且很重。横摆竖摆,都会碰到别人的头或是脸。大家都觉得狭窄并缩起身体,结果就把它放在了车内的地板上。

    之后寻找自己能坐的地方,但是没有。无奈之下,黑色哥特少女选择坐下的地方,是没有在开车,却一个人独占前面好位置的男子的膝盖。

    “我说,等等。”

    伊丹从她刚坐上来起就哑口无言地无法应对。

    虽然想制止黑色哥特少女,但随便出手碰到危险地方的话,会被说成是性骚扰并引发大事,于是就住手了。而且语言也不通,用“给我等等!”“别碰那里!”“别碰**、别碰灭火器”“总之给我下车”“哇,别带危险物上来!”等日本语,各种怒骂或是抗议,但就像是对牛弹琴,被完美地无视了。

    少女坐下去的地方,是自己的膝盖。

    “给我等等!”已经是不得不这么喊的事态了。

    一个要把对方推走,一个则要夺取难得的立足之地,这种低级的纷争开始了。

    “●×△、□○○○!!!!!”

    “△□×¥!○△□×××!!”

    就这样,在语言不通的抵抗和强迫后,伊丹让出半个屁股的位置,总算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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