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全

    序章

    睡神的脚步温柔静谧,载着黑夜无声无息地降临,在这寂静的黑暗中,本该安然入眠的村子,却有醉人的馥郁芳香幽幽地弥散。这异香带来的并非是甜蜜浪漫的联想,而是恐怖的回忆。一到香气四溢的晚上,石板路上过往的人们就会像躲避瘟疫一般,慌慌张张地就近躲藏起来。

    这妖冶的香气早已深深地融入村子并成为久远历史的一部分。

    在百年庆典的夜晚,在新一任女教师从“都城”到访的晚上,村长家中诞生下一个女婴的那个黄昏,寒冬里白色的暴风雪肆虐的圣诞节前夜——无数个本该举村欢庆、欢乐祥和的夜晚,因街巷里弥散的馥郁芳香而将人们的视线从幸福的氛围中岔开,取而代之的是因为担心被惩戒而折磨得眼球充血。

    谁也说不清究竟是从何时起,夜晚开始有香气在村子里弥漫。

    在百年庆典的夜晚,在新一任女教师从“都城”到访的晚上,村长家中诞生下一个女婴的那个黄昏,寒冬里白色的暴风雪肆虐的圣诞节前夜——无数个本该举村欢庆、欢乐祥和的夜晚,因街巷里弥散的馥郁芳香而将人们的视线从幸福的氛围中岔开,取而代之的是因为担心被惩戒而折磨得眼球充血。

    谁也说不清究竟是从何时起,夜晚开始有香气在村子里弥漫。

    人们能做的是一心一意虔诚地祈祷香气能够早些消散,在惶恐不安的煎熬中祈望这天边那一抹鱼肚白出现。然而,升起的太阳迟早还是要落下的,夜的羽翼也会如同不详之鸟一般贪婪地吞噬掉整个世界。每每夜幕降临,所有人的苦恼会宛如岁月铭刻在人们身上深深地皱纹一般挥之不去。

    此刻家家户户斗门户紧闭,唯有街灯孤独地散发着暗淡的光芒。湖南的街巷上只剩下孤魂般飘忽游荡的芳香,花的香气。在这连风中也带着温润的季节里,和着这样的夜晚,真叫人想对酒当歌,吟诗作对。

    钉满柳丁的城门关闭时,发出如同云层中雷鸣轰隆一般的声响。城门关闭的一瞬,黑漆的马车已穿过了通往中间庭院的穹型门。

    车轮在嘎吱嘎吱的摩擦声中停了下来,车门随即被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被恐惧所胁迫的女孩,丰盈的曲线,仿佛随时可能破裂一般时时刻刻地传导着心脏的跳动,然而那珠圆玉润的脸颊上,呈现出的却是死人一般的暗淡颜色。

    绚烂的色彩夹带着甘甜的芳香,从门的对面席卷而来,面对如此强烈的感官刺激,女孩的身体仍然纹丝未动。

    我多大了?女孩思索着。十七岁零一个月。就要这样结束了吗?继续生存下去难道就不可能了吗?三天前我跟伙伴门讨论过去镇上的专科学校,可现在就

    有谁遇到过这样的事吗?

    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

    “下车!”

    门对面,一个钢铁般富有磁性的声音命令到。

    大概是接女孩而来的一个家伙吧。

    仿佛受声音带来的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和妖气的驱使一样,少女不由自主地专项门的一边。

    下了台阶。满园的蔷薇散发出扑鼻的馥郁芳香,还有那令人目眩的色彩,一种仿佛要被吸入地狱似的感觉让少女陷入了不安。

    “一直走!”

    连声音都好像指向前方。

    少女踉踉跄跄地挪着步子,此时此刻,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她无意识地走着。粉嫩的脸颊以及露出的细滑手腕上,都如同针扎一般的疼痛,女孩却丝毫感觉不到。

    停下来的时候,少女的呼吸已经絮乱到几乎要窒息的地步。因为距离遥远,再加上几近消失的模糊意识,使得她吃力地辨认着不远的前方站立的人影。

    一个穿着礼服的女人身姿,如同美妙绝伦的幻影般靠近,使少女无端地感到一阵寒彻骨髓地战栗。连女孩自己也无法相信,她同时也莫名其妙地带着隐约的憧憬。

    女孩似乎明白将要发生什么。

    那身礼服是白色的,而当女人的脸依稀可辨的时候,女孩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如果接下来要吸自己鲜血的女鬼是世界上最面目可憎的丑陋贵族的话,该怎么办呢?看看村落祭祀活动上的假面具就一清二楚了。他们是肉体和心灵都极度扭曲的怪物。

    女孩感到双肩被紧紧地抓住。

    寒冰一般的彻骨寒气一直渗透到骨髓,同时还有那甘甜馥郁的芳香。

    在意识到那是女人的气息之前,少女完全失去了意识。

    即使是在女人煞白的尖牙将女孩细的可怜的颈动脉咬破的那一瞬间,女孩也一动未动,丝毫没有反应。

    精疲力尽的少女上半身无力地后仰着,无声无息,宛如羽毛一般轻轻倒在石板路上。女人一个纵身,便悄无声息地向前进了数步。就在这时,她忽然警觉到完全与这个场合不相称的脚步声正从背后传来。

    "你这个魔鬼!”

    从女人回头,到一个胸肌健硕的男人的身体映入了眼帘,只花了两秒钟的功夫。

    面对近乎自身两杯体重的男人以冲刺般的加速度接近,女人没来得及后退半步。男人迅速地抄起黑色的钢刀,对准女人的胸口毫不留情地穿刺过去。

    一秒钟的定格。

    男人拔出刀刃的瞬间,女人才退后了一步。

    “成功了!”

    虽然只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却发出如临终遗言般的嘟哝。

    “成功了我成功了啊!娜姬。”(在日语里是风平浪静的意思)

    男孩奔回少女的身边,抱起她的身体一看,女孩已经跟她的名字一样,没有了任何反应。

    强忍着失去挚爱的绝望,怀着仅存的希翼,男孩不停地摇晃着女孩毫无生气的美丽身体。

    “起来啊,娜姬。吸掉你血的那个家伙已经被我杀掉了。既然她死了,你应该可以活过来的,应该还能够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很遗憾,并不是那样。”

    这个声音让男孩感到脊背像被泼了冷水一般。

    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站立在皎洁的月光下。

    “而且,想要彻底让我丧命,就必须贯穿我的心脏。可惜的是,你稍微差了一点点。”

    男孩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他站起身,依旧将少女的身体紧紧抱在胸前。即使死亡也无法使他们分开。

    ——这样的信念洋溢在男孩全身。

    “不打算逃走吗?你不逃走的话就会变得和那个女孩一样。不过你如果真的喜欢她,那样也许是件好事,至少你们还可以在一起。再或者,比起我,你更想被那女孩吸掉所有的血液?”

    男孩还来不及领会女人讲话的真正意思,一双白皙柔滑的手已经抱住了他的脖子。一阵不祥的感觉轻轻抚上了脊背。

    “娜姬——?!”

    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比这更痛彻心扉的惊叫了。

    男孩的眼中,少女又睁开了清澈幽深的眼睛。

    男孩知道那温柔如水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那是十七岁的梦在熠熠闪光,他明白那不仅映照着自己,也辉映出其他的年轻人美丽的梦想。

    此时此刻,那有黑深邃的瞳孔映照的依然是他。依旧深邃黝黑,但是那原本纯净清澈的黑色瞳孔中却充斥着肮脏与污浊,看不到十七岁的纯真烂漫,取而代之的是贪婪、饥渴和欲望的漩涡。

    “我肚子饿了。”

    少女的声音在男孩听来却如同噩梦一般。

    “你是来帮我送吃的吧真让人高兴啊。来,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要送你一个吻”

    “停下来——娜姬,快给我住手!”

    男孩推掉女孩缠上来的手臂,将她冰冷的躯壳推倒在路上。女孩的身体轻飘飘地落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多么冷淡的恋人啊。”

    仿佛被女人的声音惊醒了一般,男孩冲了出去。

    由于心爱恋人的背叛,男孩陷入了极度恐慌,尽管如此,头脑中掌控思想的部分却异常清醒起来。

    他看到在娇艳夺目的彩色蔷薇丛中,有一处地方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男孩从发现到最终抵达那里,却只花了一分多钟。

    正当男孩把最后一根带子缠在腿上的时候,从四面八方传来不断靠近的脚步声。

    那是和以前那个白衣贵族女人所发出的截然不同的笨重声响。男孩感到靴子下的地面似乎都在震颤。他将力量聚集在丹田,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一直在不停地颤抖。

    右侧的浓墨重彩的蔷薇被拨开的瞬间,男孩一个蹬地窜了起来。

    眼看由反作用力而不断上升的身体就要开始下降的瞬间,男孩背上的翅膀张开了。与此同时——抑制住逐渐提升的安全感,男孩发现了前方的黑暗。身体虽然脱离了恐惧与困境,可是男孩的心情却没有想象中的愉悦。

    俯视。

    遥远的对岸散落着点点星光,相比之下男孩的内心却透着浓重的晦暗。这里已经不再是人们安居乐业的地方了。今后,该何去何从呢?

    正想着,男孩赶到后背的左右两边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击。

    "嘎"的一声,身体开始急剧下降。很明显翅膀被折断了。

    男孩诧异扭曲的面孔望着天空。

    虽然是在黑暗中,通红的铠甲依然鲜亮地灼人眼球。

    那家伙难道也能在空中飞?!

    男孩握紧操纵杆想重新启动,却猛然发现给翅膀传递动力的导线似乎被切断了,没有任何反应,身体依旧不停地下降。一切的一切都如同在做梦一般。

    “你难道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大概一起在下降的吧。

    “你竟然胆敢对美姬小姐兵戎相见,使美姬小姐受伤,现在就要让你得到应有的惩罚——就拿你的性命来偿还。我要让你知道你无知的轻举妄动究竟会带来什么,等把你送到另一个世界你就能看的更清楚些!”

    突然间,男孩直觉的翅膀从身边飞走了,无声无息,男孩如同流星般地从空中滑落,花香永无止境的无垠的地狱。

    疾风呼啸着从耳际吹过,视野中暗淡的银灰色的带子在逐渐靠近。

    那是下方流淌着的丝绸般的河流。

    第一章骨桩铺就的路

    农用车在这里并不多见。因而村里的路大多并不宽敞,就像眼前的这条路,宽度仅够两辆农用车擦肩而过。

    小路向东方延伸,便是萨库黎村,向西则通往尘土飞扬的街道。

    路边碧波荡漾,草原在风的抚慰下跳起了轻快舞蹈。丈高的青草此起彼伏,迎风低吟,似乎似乎在对人们诉说着什么。也许是在讲这个世界古往今来历史久远的支配者的名字,也许是某个早已失落的古老而文明的传说。

    再或者——是在叙述身居在村边阴森古堡里的那个现世独裁者的故事。

    以及——从萨库黎村的方向疯狂疾驰而来的数架货运马车的事情。讲述那策马扬鞭的农夫和他的家人拘挛的脸上之所以烙印着恐怖的原因。

    “还有一半的路”打头的马车上,手执缰绳的农夫大喊道。

    “只要出了这条街,那些家伙就再也无法追上我们了。我们就离开了他们的领地。汉娜,后面怎么样了?”

    “茨玛库家和雅阿拉伊家以及马车都还没事。”从副驾驶位子上探出身子的妻子说。同时用她那丰满的身体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蜷缩成一团的一男一女两个小孩。

    “如果这样的话,应该就不要紧了吧?”

    “那也未必。还剩下一半路程——这关键的一程也正是这个地狱最后的渡口。究竟能否或者逃出去就只在余下的这一程了”

    “啊——”

    妻子的一声尖叫,打断了农夫自言自语的嘟哝。

    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一个几乎要将人视网膜灼伤的遍体通红的骑士,从草丛中一跃而出,落到路的中央,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农夫没来得及拉紧缰绳,两匹受惊的头马为了躲避耀眼的红骑士,高高地扬起前蹄,大幅度地转向右边。

    原本满载家具财产、高速疾驰的马车由于惯性,无法适应如此急速猛烈的转弯,只听“咔嚓”一声,车厢连接杆承受不住压力而断裂,连带着车厢倒向一边。

    翻转中,随着连接杆的断裂,马车重重地翻倒在地,掀起了一片尘土。受惊的马匹,抛下唏哩哗啦散落的锅碗瓢盆,飞一般地疾驰而去,奔向了自由的天地。

    紧随其后的茨玛库家和雅阿拉伊家的马车,千钧一发之际避免了追尾。只见车夫不停地抽打着马匹,勒紧缰绳,拼命地稳住马匹,想转回来时的方向,丝毫没有停下来去救助连人带马翻倒在路上的友人的意思。

    “是青骑士!”

    绝望的叫喊声从雅阿拉伊家长子的口中发出,划破长空,直插云霄。

    回头本应是回归故里的路,却被五米远处站立的蓝衣骑士无情地隔断了。

    令人胆寒的是,那种蓝并不是天空澄净蔚蓝的颜色,而是那种连通死亡和无底深渊的令人毛骨悚然又阴森可怖的暗蓝——如同被冰封死水的寒青。

    艳阳下白花花的街道上,三个家族的人,如同被抛入静止的异度空间般,陷入了死一般的恐怖与静寂中。

    “你们,想去哪啊?”

    前面——马背上的遍体通红的骑士放话了。

    青骑士的伙伴被称为红骑士,正如所见的那样,此人从头到脚穿着火红的盔甲,厚厚的胸甲下是结实健硕的身躯,虽说是在高高的马上,但仍可以感到那强健高大的身躯所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和不可抗拒的压迫感。

    如果再驾驶着同样装备的战马驰骋沙场,那是连魑魅魍魉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危险男子。他的背上左右交错斜插着四柄长剑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不论哪一柄剑,论厚度或重量,都足以让所有强壮的勇士畏惧。

    “禁止离开领地半步!这一点布告里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

    青骑士这样说。

    依旧是那冷酷无情的蓝色,能使正午的阳光都失去应有的温暖,化成虚幻的气泡,一点点地消散掉的暗淡阴冷的藏蓝。

    “由于这个村子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是我们高贵的美姬小姐手指受了伤——所以在抓到并处死他之前,你们谁也别想离开这个村子。你们应该明白,没有把你们全部杀光已经算是幸运的了。但是,对于你们这些蝼蚁一般低贱的人类,已经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必要了,所以你们就乖乖地等着成为下一个骨桩的基石吧!”

    随着一阵细小、刺耳的、类似笛鸣的声音划破长空,矮矮胖胖的老婆婆心如刀绞一般,倒在了地上。那是雅阿拉伊家的老母亲。此刻,剩下的就只有丈夫、妻子、十九岁的长子、十六岁的长女以及十二岁的二女儿五个人了。与此相比,茨玛库家只有夫妻二人、祖父五岁的男孩和一个三岁的小姑娘,总共六个人。

    没有一个人在意由于惊恐过度引发心肌梗塞的老婆婆,此时他们的眼里只有一前一后挡住他们去路的、分别如烈焰和寒冰的两个骑士、以及他们所象征的死亡。

    这是无法逃避的命运劫难。“刷”的一声,两个骑士分别面向路的左右两边。与草地的交界处,是一条由桩子构成的边境线,这些高约五米的桩子,相隔一米。如果仅仅是这样绵延无际、倒也无奇,可是在那桩子被磨光的上端伴着凛冽寒风飘动的,是一串串的白骨。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了,只有十分之一的桩子还挂着残存挂着的白骨。那些白骨大都是脊椎骨和肋骨,而趾骨、手骨、腰骨还有头盖骨,都散落堆积在桩子的基部,形成一座高高的骨堆。

    然而,在已然如同失去生命一般的三个家族的两边,桩子上的死者,大致完整地保留着原形,褴褛的衣衫在风中飘荡着,深陷的眼窝仿佛要将人的魂魄吸走,又好似通向死亡之谷的深邃洞窟一般,直勾勾地瞪着小路上的人们,沉默中却似乎在发出死亡的最后诅咒。

    “放过我们吧。”

    不知是谁叫了起来。

    红光一闪,声音便被切断了。葱茏的草原荡着碧波,仿佛在诉说着惊愕,又似乎在叹息着命运的悲惨。

    雅阿拉伊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青色的钢枪已经将其贯穿。茨玛库的妻子也下意识地看自己的胸口,却发现沾满了鲜血的青色枪尖穿了出来。一柄有着约二十厘米宽的青色钢枪能贯穿背靠被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可见绝非普通刀剑,操控之人也绝非常人。从雅阿拉伊的胸口穿出大约一米多才到达它的根部,足够两手提握的手柄向斜上方伸出大约两米,继而消失在青色的拳头中,又从小拇指一边延伸出月一米左右。

    即便是身高超过两米的巨人,能自如地操控着五米长的大枪吗?不光是刀尖,连带刀柄上精雕细刻的金属手柄轻则百余公斤,重则也许超过二百公斤。

    在青骑士的手中,令它弯曲——竟是如此轻而易举。

    青色的大抢轻轻一挥,两个牺牲品如同上了发条的木偶一般舞动着,就如同瞄准好一样,不偏不倚插在了桩子上面。历史久远的骨屑纷纷扬扬四处飞散着,桩子贯穿了新的牺牲者的心脏。

    “美姬小姐说让我们等着下一次,新账老账一起算,连我们也绝不放过。谁知刚好在这个让人郁闷的时候,你们就自己送上门来。不仅可以玩弄你们到死,多少还可以排解一下我们的愁闷,真是一举两得啊。”

    像是被青骑士的话驱使的一样,人们吓得转身逃散,可他们忘了后面还站着一个红骑士。

    血红的旋风在四处逃窜的人群中疾驰,既便如此,早已被恐惧吓得六神无主的人们,竟然慌不择路试图从红骑士的腋下逃脱。刚跑出不过两三米,便已身首异处,躯干却由于惯性仍旧在奔跑。

    又是一阵红色的风从地面喷向天空,把人们和骑士从街道上隔断了。

    “一群忘恩负义的蛆虫。这是你们愚蠢的行径应得的惩罚。”

    狂笑的骑士们面前早已是一片血海,只剩下雅阿拉伊家的主妇和茨玛库家的长子紧紧地抱成团蜷缩在路上。

    “那么接下来,谁先来——”

    红骑士的话音还没落地,从村子的方向传来了喧嚣的引擎声,飞快地靠近着,而且不止一辆。

    “该死的麻烦又来了。”

    青骑士饶有兴致地转过头。

    由于装载了大功率汽油机的引擎,只两秒钟的功夫,机动摩托车便抵达了几乎无一幸免的血腥杀戮现场。

    引擎都还没来得及关闭,从打头的摩托车货架上,跳下来一个满是白发的人影。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站到了骑士面前。

    “在下乃是敝村村长托修克”

    村长的话刚说到一半,他的视线便落到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惨死的尸体上,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十多个摩托车骑手们也都没了动静。

    “为什么要这么做”

    载村长来的那个摩托车手,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道。虽说隔着将近五米的距离,可妖魔的听力并没有衰退,青骑士稍稍转向说话的人。

    “原来是个女人啊。”

    青骑士嘟哝着。

    “那又怎么样?!”

    像脱防风镜一样,车手摘下手工制的布头盔,露出一个如桃花般鲜亮粉嫩的美丽少女的脸。齐耳短发下,美丽婉约的双眸里此刻却燃烧着愤怒。

    “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女孩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愤,咬牙切齿地捏进了拳头,伴随着如同死亡前被命般的一声响,女孩将车的前端对准了青骑士,车身两侧共计四支钢管迅速伸向前方——钢管连同着存放高雅爆弹的铁桶。一旦高压气体将管中的金属箭放出去的话,必定会以闪电般的速度射入站在正前方青骑士的心脏。

    “嗬,又多了一个供我们解闷的不要命的猎物,只是似乎过分活跃了点儿。”

    虽说青骑士以玩笑般的嘲讽回应着,但气氛依旧紧张的让人战栗。

    “快给我住手,艾莱娜。”

    村长打破了沉默,随即转向那两个无情的屠戮者。

    “对于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们,我什么也不想说了,可是,至少眼前的这两个人,还请求您能高抬贵手,无论如何放他们一条生路。”

    村长用沙哑的声音唉声乞求着,凛冽的寒风无情地把玩着他苍老的脸庞。而雅阿拉伊家的主妇和茨玛库家的长子早已吓得面无血色。

    面对这凄惨的场景,连路边葱茏的小草也忍不住发出阵阵的哀鸣:

    “不要啊,不要啊,救救他们吧——”

    “哼!这些人,公然无视美姬小姐的命令。小姐早已公告天下,在逮捕到那个意欲伤害她性命的混蛋之前,无论是谁都不允许离开村子!不仅如此,村外的人也不准踏入这村子半步。那些擅自逃跑的不知好歹的家伙,将一律被视为逃犯即时处死。让这里的所有人都遵守小姐的命令,是我们四骑士神圣的职责和义务。”

    “难道仅因为那个女人的一句话,你们几个就可以如同游戏一样带着戏谑来屠杀无辜的人类吗?那个该死的女人的命令不是还有下文吗?如布告发出十天之内还没有缉拿到那名犯人的话,就杀死十个村民,并将他们的尸体穿刺成新的骨桩。不但如此,之后每天都要再抓走五名村民,让他们饱受车裂之刑,直至死亡。面对如此的杀戮,处于人类求生的本能,有人拼命想逃走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有傻瓜才会在这里等死!”

    “理所应当的?”

    两个骑士互相对视了一眼,继而哄堂大笑起来。

    “有些话——我们必须要让你们所有的人知道。看看你们周围吧,这样广阔肥沃的大地,如此丰硕饱满的谷物,你们也不好好想想——让这一切变成现实的是谁呢?难道会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荒芜的原野上抡着生锈的铁锹刨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愚蠢的人类吗?每当收获的时候,你们对小姐说过一句感谢的话吗?”

    艾莱娜用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她身后的一群人早已乱作一团——穿着同样的衣服无疑是伙伴。但是,所作所为却截然不同。

    一秒钟的思考过后,艾莱娜马上又仰起头,大声地叫道: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你说什么?”伴着话音,青骑士右手中闪着寒光的长枪“咔咔”作响。

    “那好,你等着。”

    说话的是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红骑士。

    “在这种地方,对于这种问题,即使争论到天黑也无济于事。既然已经处理掉了那些违背命令的家伙,那眼前的这两个人,你们带回去吧!”

    村长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喜色。

    “可、可以吗?”

    “对对对,还不快滚!”红骑士不耐烦地说。

    “那么,你们两个跟我来吧。”

    村长说着便向蜷缩成一团的少妇和男孩伸出手。因被恐惧所胁迫而惊慌失措的两个人早已说不出话,只是呆坐在原地,不停地战栗着。他们的眼睛里映射出的不是这个美丽的世界,而是充斥着无情而有恐怖的死亡。

    “哎——真没办法。那就快一点”

    村长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的样子,踏上了那条鲜血浸染的路,走向少妇和男孩。

    眼看还有一步就可以够到那两个可怜的幸存者,却在那一瞬间,“咻”的一声,一阵风刮过。

    两个人的头颅飞舞在风中,鲜红的热血闪着生命最后的余晖喷射而出,染红了天空。

    连小草都不堪这凄厉的一幕:

    “住手啊,请住手——”

    “救救我们吧。”

    红骑士的刀刃卷着血雨腥风收回剑鞘的同时,青骑士的长枪也在舞动。

    从伤口喷射而出的生命印记飞散着,在寒风中被一点点粉碎,幻化成赤红的薄纱,刮到微观人的脸颊上。透过朱砂传来红骑士冰冷的声音:

    “违背命令的人没有一个例外。还有,那个把小姐称为女人的母猴也一样。”

    艾莱娜条件反射,下意识地想去启动瓦斯枪的扳机,可是眼前一片漆黑的她根本无法瞄准,还没来得及分清袭来的究竟是钢铸的剑,还是带血的长枪,少女粉嫩的脸颊便已染上血的颜色——仅一瞬间。

    朱红的血幕被撕裂,宣告新的一幕开始上演。

    风从街角的方向席卷而来,连掌管生啥大权的骑士们也不禁后退了几步,毕恭毕敬地转过脸去。奇怪的现象很快便消失了。

    随后,所有的人抬起头都看到了。

    那幽幽地穿行在遍地横尸和骨桩之间的黑衣骑士。

    无法解释为何所有人都认为他看起来无比高贵。悬挂在骨桩上的骷髅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连牙齿也在战栗。青翠的小草随风摇摆,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太阳这时也躲到了流云的背后,散发着迷蒙的光。

    由于这新登场的骑士,所有人都暂时忘却了过去。

    在离红骑士大约三米的地方,骑士停下来了。

    旅行帽下的一张脸,俊俏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一般。那种俊美,连风儿都停下了脚步,也许是因为看的入神而忘记了吹。

    “给我让开!”

    黑衣骑士开口道。

    “来者何人?”

    红骑士问道。

    “这里是我门主人的领地,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立即给我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好令人费解的命令。之前处死入侵者不是他们的使命吗?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面对眼前俊俏少年究竟在想什么?

    “前面就是萨库黎村了,我到那里有点事。”

    年轻人没有丝毫的畏色。飘逸的长发随风舞动。

    “嗬,想死是吧?”

    说话的是青骑士。

    “怎么了,红骑士?见到厉害的男人就害怕了吗?不行的话让我来。”

    当然,这只是个玩笑。对于搭档残忍勇猛的实力,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正因如此,红骑士接下来的一句“那你来试试看吧”使得青骑士不由得愣在了那里。这也难怪,他从没听过同伴临战前会以这样的口吻拒绝。

    “什么?”

    而他的这一问,足足间隔了有两分钟之久。

    “就交给你了,随便你怎么办,你来试试吧。”

    在确定回话的是红骑士后,青骑士有些迟疑,自己究竟要不要让开。

    无论村长还是摩托车的年轻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个个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竟然令传说中无敌的达伊安洛兹骑士如此畏惧,难道这是白日梦吗?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年轻人轻轻地踢了踢马的肚子,连看都没看抱成一团的无头尸和愣在一旁的村长,径直走过去。

    接着迎接他的就只有青骑士了。

    看着不断靠近的两人,村长等人的表情呈现出不可思议的沉稳。

    世界又恢复了以往应有的秩序。终于,有人肯为他们站出来挑战青骑士,他们认真而又执着地这样想着。

    红骑士竟然允许这个年轻人通过自己奉命把手的边境,如此异常的举动还是头一次。

    青骑士再次提起长枪。

    两人距离五米。

    青青的小草也由于感伤而摇摆着,继续悲鸣:

    “停下来吧,又有人要无谓的牺牲了。”

    三米。

    青骑士的马似乎也感觉到了杀气,低声的嘶叫着。

    二米。

    忽的,红骑士转过脸,看着草原的方向。

    “太好了,黑骑士殿下马上就要驾临了。”

    无垠的绿色原野上出现了一个疾驰而来的骑影。马上的骑士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身着黑色铮亮的铠甲。仅从红骑士称其为殿下就可见黑骑士的地位要高于二人。伴着1马蹄声,那冲出原野,跃上小路的矫健身姿,让人确确实实感到了沉重的压迫感。年轻人也勒紧缰绳,停下了马。

    黑骑士看着遍地的惨状道:

    “做这种残忍的事情——你们难道是一群傻子吗?”

    幽幽的声音,仍能让人感到不可抗拒的威慑。

    “但这都是遵照您的旨意做的”

    青骑士刚要辩驳。

    “住嘴!”

    听到这如同还小轰鸣般的命令,青骑士闭紧了嘴。

    “处死逃亡者无关紧要,关键是遵循小姐的命令。但是,并不是说连这么幼小的孩子的性命都要夺走。我们可不是畜生鬼魅。村长,对于孩子们的死很快会有小姐本人来亲自向您致歉。但是今后我不想再听到有类似违背小姐命令的事情发生,您最好多注意一下。”

    老人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

    在人们还没从黑骑士的威慑中缓过神的时候,清脆的马蹄声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和神经。只见黑衣青年又不慌不忙地策马前行。对于他那桀骜不驯、又异乎寻常的行为,青骑士和红骑士竟一声不吭地目送他远去。

    “等一下!”

    黑骑士开口叫道。

    黑衣青年依然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径直走着。

    “问一下你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黑骑士早已料定年轻人不会回头,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没有丝毫惊讶与愤怒。

    “D”

    这一瞬间,连原本吝啬的太阳也冲破阴云,眷顾地洒下一抹阳光,照射在年轻人俊俏的脸上。原本红润的肌肤被渲染成了夺目的玫瑰色,美轮美奂。

    一时间,旁观的人都被这无法言喻的美貌和勇气所折服,议论如同潮汐一般在人群中蔓延,从最前面的艾莱娜,到后面的摩托车手们都无一例外。

    “这个名字,我可记住了。”

    无视于黑骑士言语中隐约的威胁,那个叫D的年轻人从容不迫地径直走着。

    那种气定神闲,就如同没有目击刚才惨烈的一幕一般。

    不知什么时候,骑士们的身影也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大家帮个忙,运一下尸体。”

    听到村长的指示,骑摩托车来的伙伴们却一动不动,都跟艾莱娜一样遥望着村子的方向——遥望着那个俊美少年飘然离去的方向。用茫然的目光目送着早已远去的他。

    “看到了吗?”

    “你指什么?”

    身边的人回问到。

    “他们竟然没有对那个男人下手。”

    艾莱娜仿佛做梦一般喃喃的说道。

    “传说中的达伊安洛兹四骑士中的三个人竟然都因畏惧而无法拔剑。那个男人也许真的可以就我们出去!”

    从女孩紧握的拳头中足可以看出她的信心和决心。在她的身后,苍翠的小草轻轻地摇摆着随风低吟:

    “真的会吗?”

    黑衣青年的来访,在这个小村庄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走在大街上的D,引得路人们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争相注目。即使D走出老远,人们也还茫然地不肯离去,远远地追随着他。

    连那些脖子上系着围巾、无所事事的家伙们也不例外,都仿佛被D的美貌所折服,一个个羞得无地自容,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请问您在哪里下榻?”女人们都忍不住想要这样问,老人和孩子们会私下里嘀咕个不停,男人们议论最多的是:“看他那柄剑,那眼神就知道绝对不是寻常人。”

    可是出乎所有女人们的意料,D并没有在村子里落脚,而是一直走着,终于在村边的一间小房子前停了下来。他敏捷地翻身下马,径直来到门前,叩击着门上兽骨做成的门环(窗子旁边竖着的招牌上刻着“魔法治疗玛玛.奇布丘”的字样)

    不一会儿,从窗户里面传来老婆婆沉稳的声音:

    “是谁啊?”

    “我是旅行路过的。”

    D回答说。

    “您是玛玛.奇布丘吗?”

    “这还有假,你问谁都可以。”

    “有您孙子的一个口信。”

    老婆婆满是皱纹的脸上,一双饱含沧桑的灰色眼睛忽然睁得老大:

    “那个窝囊废——一点规矩都不懂!他在哪儿呢?”

    “已经死了。”

    “呃?”

    老婆婆的身体像木偶一样定格了,青灰色的瞳孔,呆呆地注视着眼前传递噩耗的俊美青年。

    回复:需不需要D8蔷薇姬?

    “等,等一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要知道详细的经过。”

    “从这个村子往南大约有十公里的河边,我刚好经过遇到了他,他说了自己和您的姓名地址,让我传话给您说"希望您保重",说完就死了。要传的话我都说了。”

    “啊!”

    老婆婆颤抖着,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身着黑衣的矫健身影早已跃上了马。

    “你给我等一下,喂——”

    老婆婆气喘吁吁的奔出玄关,拉住马鞍袋说道:

    “干嘛对我这么不客气呢。你,可真是个地地道道的美男子啊。”

    老婆婆摸着自己右手的脉搏说:

    “哎呀,托您的福,我的心跳都要超过一百五十下了。我可已经换了两次人造心脏哦,再换的话可就危险了。我要死了,就是你害的。我一辈子都会恨你的。”

    “我早就习惯了。”

    听到D的回答,玛玛.奇布丘惊讶地抬起头,端详着眼前美得几乎让人窒息的青年。

    半响,老婆婆才点着头,自言自语般喃喃地说道:

    “这样啊……应该是吧。好逼人的阴气。我只是稍微跑了一下,不应该如此上气不接下气才对——我,真开始有些怕你了。喂,你究竟用那把剑杀过多少人?”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走了。”

    “我不是说让你等一下吗。你这么冷淡无情,将来会不得好死的。哎,不过,即使不这样无情,或许也不可能无忧无虑平安地老去吧。我说让你等一下,我孙子的尸体在哪?”

    “顺水飘走了,这也是他的遗愿。”

    “你一定在撒谎。”

    老婆婆悔恨地顿足捶胸。

    “让自己随水流走?世上怎么会有人拜托别人为自己做这种事情,还如此心甘情愿?更何况才不过十公里,这样的距离不是能被带到这里吗?你,究竟对我隐瞒了什么?”

    “他说他不想让你看到他惨死的样子。漂流的过程中不知被多少礁石撞击过,你还想继续问吗?”

    “如果可以的话……”

    “我住在村子外面,如果还想问什么,就来找我。”

    说完,D转身策马,玛玛.奇布丘这才不得不松开了手。

    当回头再也看不到老婆婆的身影是,“难道不是个了不起的婆婆吗?”D握紧缰绳的左手传来了这样一句如同玩笑似的揶揄。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有那样的一个婆婆的话,也不会有那样的孙子吧?嘿嘿,被水冲走的吗——哎呀!?”

    D紧紧地攥住左手,可是那力量却丝毫没有加在马缰上。

    D径直向村外策马飞奔,不知道途中折断了多少细密的枝杈,终于,他来到了一片奇妙的废墟前。

    茫茫的草原一望无际,杂草丛生的广场中央耸立着一道由岩石和金属垒砌成的断壁残垣。仿佛被高温炙烤太久的缘故,墙壁早已风化,并且坍塌,但却依然保留着砌成时的样子。如果凝神观察,还可以看得出用岩石堆砌成的地基以至于回廊,甚至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房间之间隔断的残痕。

    遍野的青草,间或夹杂着几朵白色小花,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摆。花草间极不协调地散布着骇人的遗骸,蔓延了方圆两百米。穿过那历经沧桑完好保存下来的青铜大门和石柱,D进入到渺无人烟的废墟里面。

    头顶上,风呜呜地悲鸣着。

    穿过大门,遗迹中残存的某些高超的建筑技巧,竟奇迹般化为令人伤感的哀乐,向黑衣旅人扑面而来。

    D把改造马栓在栏杆一样的木桩上,卸下马鞍、鞍袋和毡毯,向太阳落下的方向远眺。无垠的绿野如同画卷般绵延开去,最远处高高隆起的山顶上,屹立着一栋庄严的古堡。

    在离山峦地带如此之近的地方,即使是贵族的城堡,很多场合下也兼具了碉堡的作用,但是眼前这栋却实属例外。在夜幕的烘托下,更显得绚丽而不失优雅。

    那里大概就是四骑士所指的美姬小姐的城堡吧。

    眼前的这一切,在D看来却没什么值得特别感慨的,他将视线移回废墟,仿佛勘察地形一样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游走在仅存的房檐和防护墙之间。

    就在这巡视即将结束的时候,从他来时的小路上,传来了夸张的引擎声。

    一阵飞尘过后,艾莱娜和摩托车伙伴们在废墟前停下了机车。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汽油味。

    一行人刚要进入废墟,却忽然仿佛受到电击一般呆在了那里。眼见着D一步步走来,大家却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后退。

    眼前那令人陶醉的俊美面孔如同传说中的水妖(scylla,希腊神话中以美貌和美的歌声引诱税收的六头怪,上半身是美貌的少女,下半身有鹭、狼、蜂、大蛇、吸血蝙蝠、熊组成。传说看到其美貌的人都无一幸免)一样。只要看他一眼,就意味着从此踏上了不归之路,既便如此,那种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美依然是那样令人神往。

    眼前的D,俊朗的背后,隐藏着无论隔多远都足以深入骨髓的逼人阴气——一种凌驾于四骑士之上、魔鬼一样的感觉贯穿了艾莱娜的身心。

    “我来是有话要说的。”

    终于,艾莱娜好容易挤出一句话,嗓子好像粘住了一样,声音中带着沙哑。

    “什么话?”

    磁性的声音中掺杂着阴气却又不失温柔,这使得艾莱娜稍稍松了口气。一阵眩晕悄悄袭来,艾莱娜好容易才稳住脚跟,伙伴们都看出了异样,即便她很努力地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我们对你很感兴趣。因此,想让你加入我们。”

    D转身而去。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丝毫的愤怒和动摇,因为所有人都无法小觑连四骑士都敬畏的D的实力。

    一个跨在超大型摩托车上的年轻人探出身子,与机车相称的是他近两米的身高。

    “没错吧,说了也是白搭。艾莱娜——还是听我的快点回去吧,不管怎么看,都是贵族的实力更甚一筹。在这里呆着简直是浪费时间嘛!”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不吃亏是不会低头的。”

    女孩瘦削的脸颊上由于激动泛起一片绯红,嘴唇紧闭成一条直线:

    “所有人都到古拉屋的小店集合,我有话要说。”

    “噢。”

    “谁是头儿呢?休塔鲁!”

    “当然是你啊!对此再持反对意见的话,大概就真成了无药可救的家伙吧。不过,这一次——”

    “由于我很危险,你还是少插嘴比较好。这样,是不是该从现在就开始保护我呢?!”

    美丽的大眼睛里折射出令人生畏的目光,连这个身材魁伟的休塔鲁也迫于压力不得不闭上了嘴巴。

    “明白了。”

    休塔鲁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握住摩托车的方向盘,一个回轮转回去:

    “嘿,大家都听见了吗?那就去古拉屋的小店集合吧。”

    “谁是头儿呢?休塔鲁!”

    “当然是你啊!对此再持反对意见的话,大概就真成了无药可救的家伙吧。不过,这一次——”

    “由于我很危险,你还是少插嘴比较好。这样,是不是该从现在就开始保护我呢?!”

    美丽的大眼睛里折射出令人生畏的目光,连这个身材魁伟的休塔鲁也迫于压力不得不闭上了嘴巴。

    “明白了。”

    休塔鲁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握住摩托车的方向盘,一个回轮转回去:

    “嘿,大家都听见了吗?那就去古拉屋的小店集合吧。”

    用手摸摸自己的胸口,调整了一下呼吸。忽然感到别在腰间的武器是如此不可靠。

    尽管如此,她还是一步一步仿佛想将地上的石块踏实一样,慢慢地探索着走进废墟。

    在很显眼的地方她发现了D的马,却没有D的踪影。废墟很大,可以藏身的地方也很多,对从小就玩捉迷藏的艾莱娜来说,这里就跟儿时自家的庭院极其相似,但是想要一下子就猜中目标还是很困难的。

    “出来吧。否则我让你知道无视他人的存在会怎么样。”

    说话的间歇,原来垂在腰间的右手只轻轻一提,一条黑色链子“嗖”地迸出,蛇一样紧紧地缠在了废墟的石梁上,紧接着,艾莱娜身体轻盈地离开了地面。

    从离地大约十米的横梁向下望去,整个废墟一览无余。艾莱娜仔细地审视了每一个角落,可是废墟上除了斑斑的青苔的印记之外,什么也没有。

    虽然跳上房梁是为了寻找D的踪影,艾莱娜却不由自主地向西方望过去。当视线无意中聚焦于遥远的城堡时,无名的愤怒霎时间涌上心头,艾莱娜不禁咬紧了嘴唇,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就在这股愤怒的热血即将爆发的前一秒钟——

    “别看了。”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从惊愕到回头充其量只花了一秒钟,足以见其愤怒的程度。艾莱娜的右手“嘎——咔啦”的一声,从拳头中射出一条细长的钢锁,由小石块大小的钢环扣结而成,折旧是她之所以能悬浮在半空的秘密武器。

    艾莱娜以挑衅的目光扭头对视着站在身后的这个世上最迷人的美少年。

    “遗迹本身并没有罪。”

    D说。

    “还你也行啊。”

    艾莱娜玩弄着手中的锁链说道。那锁链足有十五米长,平时都缠在女孩细细的腰际。就其攻击性和破坏性而言,绝对不仅仅是女孩家的把戏那么简单。如果D不出现的话,现在估计横梁和顶棚早已粉碎了。

    “刚才请你加入我们,并不是要求你去为我们做什么很过分的事。虽然说你拒绝加入,但你要是认为没有你加入,我们会怕那群骑士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那找我有何贵干?”

    风卷起了黑色风衣的衣襟。衣缝开了线,可以看到里面的衣料。衣角也褴褛不堪。

    “是这个。”

    “嗖”的一声一道黑色的闪电切断了无形的风,将D的身体和四肢都紧紧地勒住。

    “成功了!”接连而来的第二击则直刺向D的胸口。D敏捷地弯下腰,闪开了迅猛的刺杀。扑空的锁链并没有减慢速度,而是突然转向,反过来又缠住了D的脖子。

    “捉住你了。这可是搏击术基础的基础哦。你以前的本事到哪儿去了?露一手给我看看啊?!”

    “不错嘛。”

    艾莱娜不由得环顾着四周。因为她决不会料想到那个沙哑低沉的声音是D身上发出的。

    阳光在头上恣意地闪耀着。

    艾莱娜“呵”了一声,飞快地将两手摊开,只听“铛”的一声响,锁链挡住了突如其来的剑。对我们来讲这可以称得上是奇迹,绝对是反射神经的恩赐。

    虽说没有被袭到但是艾莱娜却全身像僵了一样无法动弹,D只用一只手提着剑,与之相对的艾莱娜却是两只手并用。即使考虑到男女之间力量差距,至少也可以跳开。然而,艾莱娜的身体却像被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不,应该说紧握锁链挡剑的双手在不停地向下沉去。缓缓地,但却实实在在。剑也在一点点逼近。

    “认输了!”

    艾莱娜仿佛要吐血一样绝望地叫着。

    老实说,这种状态下艾莱娜并没有获救的十足把握,一种强烈不详的预感在脑海里不停地盘旋:或许要这样被杀死了吧。

    想到要被这个俊美的、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年轻人杀死的话,一种无奈的感觉在心中的某个角落滋生着。

    千钧一发之际,压迫感却忽然消失了,两只手向上抬起的瞬间,抑制不住的诧异让艾莱娜几乎目瞪口呆。

    仿佛对她没有丝毫兴趣一般,D遥望着远处城堡的方向,而他的右手——没有拿剑!

    那一刻艾莱娜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长剑阴冷的寒光晃过的一瞬间,艾莱娜曾下意识地想挥动锁链。紧接着,那种感觉——本来只以为无论采取什么措施都绝对是猛烈的一击感觉全都是幻象。她拼尽全力抵挡的,竟然只是D铁的徒手刀。

    “城堡里只有四骑士吗?”

    当艾莱娜意识到这是D在问她时,已经是数秒之后的事了。而等她想好怎么回答时,已经又过了数十秒。

    “不知道,因为谁也没进去过。”说完这话,她低下了头。因为她忽然觉得,如果D只持一把剑的话,一定还没来得及得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就会被砍成两段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一种誓死的想法在脑海中冒出,她抬起头问道:

    “你,到那里有事吗?哎,或者——或者你就是吸血鬼猎人?”

    “去过村子外面吗?”

    D自顾自地问。

    “有啊,还去过好多次呢。”

    艾莱娜感到心中暖暖的,平静下来的心脏里甚至能够感觉到细细的血管中血液的流动。

    “直至城堡的最近处都没有任何防御装置。虽说以前构筑了足够的防御工事,但现在即使依旧存在,也只可能是在城堡内侧。”

    “出入口呢?”

    “除了城门之外就没有了——虽然这样说,其实还有一个。那也是很久前,村里的奴隶们在葛黎刺战役打响前一天挖好的洞穴。这之前——也就是三天前我还从那里经过,发现那个洞还在。没关系,洞的大小对我们来说,很轻松就可以进去。那——要去吗?”

    “没什么事的话,你就给我回去!”

    “讨厌啦,我也要跟你去!”

    艾莱娜感到全身充满了力气,刚才的绝望统统一扫而光。眼前这个总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待的帅气男人要去和城堡里的贵族们挑战了。光是意识到这一点她就已经因为兴奋而颤抖。

    “我更那些家伙有仇要报,尤其是那个叫美姬的。拜托了,就让我一起去吧。至少可以在关键时刻帮个忙。我对刚才的冒犯道歉。要不你来当头儿,我什么都听你的,总可以了吧。”

    “单凭仇恨是杀不了贵族的。”

    D冷冷地说着,抬头看着天空。艾莱娜猜想他一定是在测算距日落所剩的时间。

    黑影轻盈地一闪,从十五米高的梁上轻轻地跳了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黑色的外套飞舞着,让艾莱娜联想到了某种生物的名字,简直一摸一样——

    黑影向马所在的方向走去。

    “我也要去!”冲着黑影一声呐喊,艾莱娜握紧**紧紧地跟在D的身后。

    离开废墟还没过五分钟,艾莱娜又被新的惊奇所包围。一向以超越普通改造马两倍速度自居的摩托机车,好不容易才追上了飞驰的马骑。不论怎么看那匹马都不是什么特别制造的型号,所以只能认为是骑手驾驭的技巧高超了。

    到了山丘的脚下,D转身望向艾莱娜,说:

    “在这儿等着。”

    “讨厌啦。”

    艾莱娜感到全身充满了力气,刚才的绝望统统一扫而光。眼前这个总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待的帅气男人要去和城堡里的贵族们挑战了。光是意识到这一点她就已经因为兴奋而颤抖。

    “我更那些家伙有仇要报,尤其是那个叫美姬的。拜托了,就让我一起去吧。至少可以在关键时刻帮个忙。我对刚才的冒犯道歉。要不你来当头儿,我什么都听你的,总可以了吧。”

    “单凭仇恨是杀不了贵族的。”

    D冷冷地说着,抬头看着天空。艾莱娜猜想他一定是在测算距日落所剩的时间。

    黑影轻盈地一闪,从十五米高的梁上轻轻地跳了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黑色的外套飞舞着,让艾莱娜联想到了某种生物的名字,简直一摸一样——

    黑影向马所在的方向走去。

    “我也要去!”冲着黑影一声呐喊,艾莱娜握紧**紧紧地跟在D的身后。

    离开废墟还没过五分钟,艾莱娜又被新的惊奇所包围。一向以超越普通改造马两倍速度自居的摩托机车,好不容易才追上了飞驰的马骑。不论怎么看那匹马都不是什么特别制造的型号,所以只能认为是骑手驾驭的技巧高超了。

    到了山丘的脚下,D转身望向艾莱娜,说:

    “在这儿等着。”

    “讨厌啦。”

    艾莱娜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还没告诉你洞穴在哪儿呢!就算你再厉害,等你找到估计太阳也早落山了。不管怎么说,这里的确是那个美姬小姐的天下。即使不是这样,那四个骑士白天也会在外面巡逻的。即使对手只是他们四个中的一个人,去的人多点也好有个照应啊。”

    D一声不吭,骑马靠近摩托机车。从马背上欠了欠身子,伸出左手抓住了方向盘。

    但马上又拿开了手,随即调转了马头。

    既没有挥马鞭,也没有用马刺踢马肚子,只是熟练地拽了一下马缰绳=,马便跑了起来。

    “驾——”

    艾莱娜发疯一般地踩着加速器踏板,连眼球都要瞪出来了,可是机车依旧无法发动。引擎发动着,但是燃料的喷气式喷射却中途被切断了。

    “不可能!今天早上,我明明刚检修过,还提高了性能!”

    尽管艾莱娜不顾一切地拼命踩着加速器,但还是无奈地任凭D抛下自己扬长而去,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色单骑的背影越来越小。

    “你给我记住!”

    怀着满腔的愤怒,艾莱娜绝望地叫着。

    其实对于城堡周围的地形和装置构造,D早已经了如指掌。

    魔幻恐怖的迷宫,凄厉阴森的砂石地狱,汹涌无情的洪水地带,暗枪密布的隔扇,离奇的怪虫阵一一D所亲身经历的无法侵入,更不可能逃脱的死亡圈套,绝对不止这些。

    城堡里负责地址外来侵袭的防御电脑,大概连白天也会不间断地在城堡上空铺设着警戒,即使是杀出了这些重重包围,勇猛无敌的恐怖四骑士也会严阵以待。

    智力根本不是活着的人应该来的地方。

    默默地,D往前走着。

    忽然,周围的景色都变了。

    发黑的绿草像被连根撂倒一样枯萎湮灭,露出了土地本身的红褐色。

    有这个寸草不生,寸石不见的鬼地方构成的印象,是毫不留情的毁灭和破坏。

    然而D没有丝毫的踌躇,直接迈了进去。

    刚一走出那片鬼地,便传来了水声,清脆激越的水流声。再走五分多钟,路便被水流割断了

    琉璃一样清澈的涓涓细流在这座耸立着阴森古堡的山丘上蜿蜒迂回地流淌着,浸润滋养着整个山丘。

    河流的上游一一大约二十米的地方驾着一座吊桥。桥足有十米高,再穿过大约三十米长的吊桥,就来到了直接通往城堡的陡坡的下面。

    在离桥大约还有五米的地方,一个只有D能听到的声音从握紧马缰的左手边传来。

    “不要草率乱来。刚才的荒地,小河,还有眼前的这座桥,似乎没有任何防御力,我们根本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或者攻击。你不觉得有些怪吗?按理说不应该这样的一一咦!马上就过吗?你有在听我说吗?真是不听话的家伙啊。”

    即使声音里充满了异议和不满,D还是安然地过了桥,踏上了枝丫交错的,犹如隧道一般的林荫小路。

    阳光恣意地照耀着大地,把人和马的影子鲜明地印在地上。

    “好啦,开始了。”

    那个声音说。

    只见隧道的拱形出口处站着火红的骑士。战斗的硝烟味在空气中悄悄地弥散,一点点浓烈起来。这里是敌人的地盘一一很明显,D处于压倒性的劣势。

    即使如此,俊美的猎人依旧没有停下脚步。跟先前一样,依旧看不出丝毫的踌躇和畏惧。

    红骑士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挡路者和前进者一一双方相遇的一刹那,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连参差的枝丫也竖起了耳朵,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什么一样,等待着那一瞬间的来临。

    但是一一

    D走到出口的时候,红骑士却“唰”的一声,出人意料的退到了路的旁边。

    仿佛理所当然一般,D从容地出了隧道。面对如此强劲的敌人,他却连看都未看一眼。

    D出隧道数步的时候,传来红骑士沙哑的声音。

    “我是来迎接您的到来的。”

    “用不着。”

    D毫不客气地回答。

    “那可不行。对于你的到来,我们老早就知道了。我只是负责前来迎接你,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许做,这可是美姬小姐的命令。”

    太阳依旧高照。这本应是贵族们沉睡的时间,但只是那些已经进了棺材的才会睡去,依然有醒着的贵族。

    红骑士夹了一下马肚子,走近D。

    “不论你怎么样,我都要给你做向导,这是我身为臣子的任务。”

    D只是看着前方。

    “如果我拔剑冲你砍过去,你会怎么办?”

    发问的竟然是D。这真是很罕见的事情。

    “除了安静地任凭你杀死之外,我别无选择。美姬小姐并没有说过我可以迎战。”

    从这个凶残无比的骑士口中说出这样的话,真让人难以置信。

    “似乎相当重视我哦。”

    “是啊。”

    “既然有令在先,你有如此唯命是从,那即是我杀了那个叫美姬的,你也会坐视旁观那?”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先杀了你,然后自己了断。不过话虽如此,这样的担心是完全没必要的。”此刻,红骑士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可动摇的自信,

    “美姬小姐能不能被你这样的人杀死还是问题呢一一算了,见了面再说吧。”

    到此,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这样默默地走了大约有五分钟,两人来到了宽阔的坡面下。

    近六十度斜坡的那边,可以清楚地看到城堡和环绕周围的壁垒。

    “这个坡道就是我们最后的防线了。”

    红骑士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虽说是以极普通的语调,略显苍白的声音中,却饱含着微妙的感慨,仿佛又想起了那些令人难以忘怀的过去。

    “我们曾经多少次在这个坡下迎战来敌。即使敌众我寡,我们也会全力以赴。也曾有过被敌人攻到这里的时候,无论多么强悍的敌人,从来没有人能爬上这个我们把守的坡道。面对汹涌而来的敌人,我们就好像铜墙铁壁一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次次抵御并最终击退他们一一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唉。”

    声音停顿了一下,接下来的语气,依旧如初。

    “多少次我们为保卫城堡奋不顾身,所有这些,仅仅是因为,我们被独守孤城的美姬小姐的气概所打动。至于什么尘世间的意味着贵族的末日一类恶毒的诅咒,我们绝不承认。在美姬小姐的领地也是绝不允许发生的。在这里,贵族的荣耀依旧闪闪发光。”

    耀眼的红马踏上了陡坡,那毫不费力的爬坡的身姿,让人误认为是地球引力场出现了异变。在爬离坡底垂直距离大约五十米的时候,红骑士漫不经心地问:

    “能跟来吗?”

    当转身回头看时,红骑士不禁惊异于眼前的情景,头盔下的眼睛都睁大了。D在离自己不过三步的距离处。要知道这斜坡表层是特别设计的,表层的土极易崩塌,就是为了防止敌人的来袭。要想安全地爬到坡顶,必须具备非比寻常的技法和胆量。

    黑土开始滑坡的同时,两人终于登上了陡坡的顶端。紧接着,就来到大门的前面。

    无论是谁站在这里抬头仰望,都不禁会感到异样。眼前这道破旧的大门与门后的风景一一无论是城堡四周装饰的古典哥特式尖塔,还是连通一个个小城堡的诗画般曲折的回廊,抑或是那无与伦比的城堡主体的宏伟壮丽一一都显得格格不入。

    高耸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数不清的裂纹,如同蜘蛛网一般错综复杂,塔顶已经坍塌,塔身上布满骷髅眼窝一样的小洞。为吸收空气中的电气能源和风力能源而设置的天线交织着,一丝不苟地转动着,作为唯一动态的装置,却反而使得死亡世界的氛围异常浓烈。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废墟。

    “开门!”

    红骑士喊道,声音大到足以使前面的空气消失成为真空的程度。

    “我奉小姐之命,带D前来,快开门!”

    话音还没落地,在铁锁的摩擦声中,门伴随着阴影从头上降了下来。

    两人和门扇之间,有一条早已干涸的深水道。这扇门兼具了桥的作用。与这雅致的城堡不相称的一一两只粗重的锁链从门上端延伸出去,消失在城堡里面。

    走过那座厚重的足以让地面都震颤作响的桥,两人进了城堡。

    迎接D的是一片荒芜凄凉的景色。

    这里是城堡的前庭。

    高高堆起的断枝枯叶让人联想到堆积的腐殖土。

    凉亭的屋檐早已全部脱落,主堡一侧就只剩下白色的圆形柱子。在阳光的炙烤下,不加掩饰的景色,以及略带毁灭意味的幽雅,纤尘不染,更衬托出一种让人脊柱发凉的凄厉。

    “别小看这里,这只是白天的样子。”

    红骑士边说,边骑马往破坏较轻的另一栋城堡走去。

    D穿过一间屋子,大概是有人修缮保养过吧,有数不清的黄金和水晶装饰的房间,依旧保存着往昔的奢华。

    “想要真正了解这里,就要等到天黑之后。”

    说完,红骑士转向门的一边。

    在门口他停下了脚步。

    回头望时,只见D静静地站在那里。

    “您”

    凄厉的阴风吹过他写满惊异的脸一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俊美青年的真面目。

    “之前也有一个家伙给过我这种奇妙感觉,你是第二个。难道您也一样是一一吸血鬼猎人?”

    “正是如此。”

    D毫无表情地回答。

    “那个叫美姬的,究竟在哪儿?”

    问话的D双手低垂着,每一块肌肉都自然放松,丝毫没有紧绷,但就因为这样,才更令人害怕。也正因如此,才更加恐怖。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红骑士终于忍不住嘲笑起来。

    “想杀了我吗?那也行,我很想跟你较量一下。只可惜,美姬小姐之前说过即使被砍死也不许还手。但至少,我不会让你通过这里。D,那个世界再会吧。”

    只见红骑士像金刚力士一样叉腿站立挡在门口,仿佛把手冥界的魔鬼一一哼哈二将一般。

    “难道因为害怕想逃跑了吗?”

    D问道。红旗是听了D的问话哄笑起来。

    “哈哈,那样的话,自我出生以来,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红骑士睁大的眼睛从瞳孔深处闪着光亮,仿佛即使是死,也仍然打算见识一下D的精湛剑法。

    黑暗的光芒闪过。红骑士竟然将头仰过去,把原本最致命,装备最薄弱的部分一一喉咙暴露出来。看着失神的巨大身躯,D把已经出鞘的剑又插回了背后。

    “难道不是个忍耐力很强的家伙吗?”

    仿佛被感动了一般,左手拿个低沉的声音感叹道。因为即使被D催了眠,红骑士依旧没有倒下,继续保持着叉腿站立的姿势,就那样失去了意识。

    “再让他睡去之前,先打听一下消息不是更好吗?”

    无形的声音埋怨道。

    “是把这家伙推在一边呢,还是一一喂!”

    D想要将左手手指折断一般紧紧地握住,敏捷地蹬了一下地。

    矫健的身体腾空飞向五米多高的天窗,风衣的下摆如同鹰的羽翼一般翻飞着,看上去就像一只魔鸟。

    第二章蔷薇城馆

    数分后,D覆足城馆大厅。即使已经让红骑士昏迷,敌人也至少还有三名。其中一人连看都没看过,而从其他同伴的实力来看,他也绝非是普通的敌人。

    天花板在玄关处的那一部分已遭破坏殆尽,然而零碎、圆柱状的光束正四处洒落于地。D的目的地,不消说自然是被称为公主之女性的墓地。大多数情况下,贵族会于庭院一角拥有独自的墓地,可其中也有设于主宅地下的例子。

    在转往深处之前,先行调查主城馆才合乎道理。

    试着环视大厅后,D走向内部的门。

    对着他的背部,犹如黄金铃铛响动的声音说了:

    “来的好呀。”

    在转过身的D眼前,有个朦胧人形炫然摇曳。是名身穿雪白洋装的女性,而虽然看得出是如此,但她的长相在像是经三棱镜折射过的偏光中摆荡,无法看得真切。

    在两人对峙以前,D便已知晓了她的真面目。那是三次元幻象。脸部之所以模模糊糊,是因她认为如此程度的影像就已足够,或是由于不想让脸清楚呈现,这不得而知。这也意味着还不清楚公主对D是如何判定的。

    “我是这个城馆的主人呦。――请叫我『公主』。”

    假使是曾听说过萨古力村内对城馆主人的评价之人,听到这语气应该会困惑不已地抱头苦思。她的声音有着二十岁左右的青涩,但讲话方式却仿若小女孩。

    “我从黑骑士那里听说过了,听说你连背上的剑也没拔,就压倒了蓝骑士跟红骑士呢。我喜欢厉害的男人呦。喂、在肉体的我过去之前,请先等一下子。要离开那坟间也没问题,不过虽然说是白天,在这里乱跑还是很危险的呦。这里面也准备了休息的地方,有需要的话就进去吧。如果你是像我原本所听说的那样的男人,应该是不可能会乖乖不动的。”

    “红骑士因你命令而没动手。”

    D朝幻影说着。

    “如果我杀了他的话,你就少了一个重要的部下哪。”

    “呵呵、想说我是不把部下性命当一回事的冷血动物是吗?刚才我也说过了啊。如果你是像我所想的一样的男人,是不会杀死不抵抗者的呦。”

    女性外型的光芒高声发笑。

    “你想要找我也找不到的。而红骑士就算是死也不会说出来。你就随自己的意闲逛把。我们的世界马上就会来了。我很期待那个时候呢。”

    光像和话声一样,宛如遭切断似地突然消失。

    “很行嘛。”

    左手附近响起了像是觉得有趣的话声。

    “虽然说着些满不正经的话,但她光靠那票仆人的话就看穿了你的个性。唉呀、她还真会演戏哪。呼呼、我也很期待碰面呐。”

    D没回应,转向里面的门。丝毫没有要停止调查的模样。

    “都已经说过请你住手了。”

    自背后响起的话声止住他的脚步。亮光将D的影子淡淡烧烙于门板上。

    “真是个不死心的扑克脸男人呢。拜托别偷窥女孩子的寝室好不好?请等到晚上。床铺是一定要在夜晚才能使用的呦。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

    话语变成了短促惨叫。

    女子外型的光像胸口处开了个小洞,又旋即愈合。

    饰以光彩的脸庞向后仰,但马上转回到D的方向,同时间:

    “刚才的是什么?”

    她似乎无法想像那是D射出的白木针。感慨万分地说:

    “竟然连用电子组成的我也会吓了一大跳,你真是让人吃惊的男人呢。——这样的话,大概不管几次都会被杀吧。”

    D转向她讲道:

    “你很有自信嘛。”

    “唉呦、好高兴。终于肯跟人家说话了呢。我还在想你是不是没有舌头咧。”

    “你的墓地在哪?”

    “你觉得我会讲?”

    光彩摇晃。因为在发笑。数秒前她还为D的一击而惊惶失措。

    “不过,既然你特意问了就告诉你。在我的世界来访之前,棺盖会不会被打开呢?真叫人胆战心惊呢。——就在那边。”

    光璨玉指伸出,指尖射出一道光。那将D的视线导往之处,乃是荒凉无比中庭的中央一带。

    “请过去看看吧。我也会陪你的。”

    她的语气兴高采烈。在知晓D的实力之后,竟还敢在光天化日下说出自己的寝室,胆子大得难以形容。然而,女子话声中天真无邪的语调,完全不令人认为那是傲慢或无知。

    站在目的地上,D环视四周。

    光像嘲笑道:

    “觉得一头雾水吧。我的棺柩埋在这地面的下边。要挖出来,必须要有除了力气以外的力量呦。”

    D无言单膝跪地,把左手按上地面。

    “五公尺左右。”

    听到过了一阵子后从D左手传回的答案,光像“唉呀!?”地惊呼了一声。

    由于忽然出现的空气流动,发光的女子身影剧烈变形。

    仿佛左手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震天巨响。

    不知发光女子能否看见浮出手掌的那张小嘴?也不知她是否能望见那宛如被风所煽吹的炫目蓝焰?若有人看见,恐怕会陷入好像连上空的苍穹也要被吸了进去的错觉中。这持续了数瞬——接着轰隆巨响嘎然而止。因为手上的嘴闭了起来。丧失去处的空气扑打地面杂草,抚动D的头发。

    “刚刚的是什么啊?”

    毫不隐藏惊讶与孩童般的好奇心相互交错的语气,幻影女子从她的位置探出了身体。

    D的左手再度按至地面。

    “飕!”地陷入地面直至没肘。拔出手后改变位置,接着再一次。怪异的挖洞作业重复数次后,直径一公尺大洞便在那敞着大口。

    “真强。”

    光像呻吟出声。

    “想不到你有这种手啊。好奇怪的手呢。”

    那手掌骂了句:

    “我还真多管闲事!”

    “可是,要是让你这么简单就打开寝室的话我可受不了。我要阻止你了喔。——请出来吧。”

    她的声音十分响亮而澄澈。

    她虽说了“出来”,但却什么都没出现。荒废的庭院,在一视同仁地洒赐至贵族身上的阳光下鸦雀无声。

    D站了起来。唯有他感觉到了在这股寂静中陆续凝集的某种气息。

    它没有杀气。——不仅如此,从那股气息上也无法感应到一切情感的起伏。

    “实体全像是吧。”

    当D如此说了之际,近十来个人影包围了他。个个间隔四公尺。全是身着轻合金甲胄的战士。由保护肩膀跟腋下的鳍状刃来看,可知是北部边境贵族特有的铠甲。

    战士全员透明。胸口或脸部等特别厚实处只呈现出黑色轮廓,但从腹部或小腿等处,却能鲜明无比地看见他们背后地石柱或树叶的颜色。在这里的,并非有血有肉的战士,而是电子的集合体。

    “是我城堡的护卫们啦。虽然就算被砍中也不会死,可是却可以杀死敌人喔。请试试看吧。”

    光像如此说完话后被装甲骑士撞穿,他们往D跳了过去。

    高举过头的长剑剑刃超过了两公尺,原本乃为迎击装甲马或战车的武器。

    间不容发地等到破空而来的剑刃将要深深砍入头顶,D才挥出一剑。

    这剑本应确实将骑士的胴体斩为两截,可被砍中的部分只是跑出了蓝白痕迹,如电磁波般反覆闪灿二、三次后伤痕便消失不见。

    她望着由着地姿势迅速站起的部下。

    “哈哈哈。就算是再厉害的吸血鬼猎人,也没办法砍伤电子的成像吧。他们却可以砍伤你呢。”

    在出声嘲笑的光像所指向的D足畔,有白色石材遭斩为两段。是电子之刃的功劳。

    朦胧的影像们变浓了。因为包围网缩小了。不论D何等厉害,又要如何与无法砍伤的敌人交锋?

    “哈哈哈、怎么了啊、猎人?”

    不知“就这么干!”的沙哑回应话声是否有传入正要仰天狂笑,面容模糊不清的光像耳中?

    同一名装甲骑士挥出横斩长剑,在长剑轨迹内,D从他的左颈到右腰一剑斜砍而过。

    斩线所示的蓝色光芒仍旧相同。女子的高笑声也依然不变。蓦的停住。蓝色斩线虽然闪灿却未消失,电子的上半身缓缓斜滑掉落。

    尽管那落到了地上,下半身仍然站着:不过伤口绽放出蓝光,让背后的光景清晰无比地浮露出现后,便碎为韲粉消失无踪。

    “等一下——来真的!?”

    女子的声音里竟有着感激的语气,真不知是哪一种神经。

    “杀了他!喂、杀了他!”

    号令一下,卫士们的长剑长枪折射日光闪耀生辉地杀了过来。

    D正面迎战。

    不可能被切断的长枪化为两段,破空砍来的剑刃随着双手一起飞入空中。若要问是什么样的技巧斩断了电子成像恐怕也是愚蠢的。因为仅仅三秒,D光凭跃动四肢,便消灭了幻象敌人。

    空中闪过数道蓝白闪电,庭院恢复了平静。

    “真感动哪。——从来没看过这样厉害的男人呢。”

    光像的喟叹乃由衷而发。

    “竟然连幻象也能斩杀,根本就没办法挡住你呐。我大概也玩完了吧。不过呢,可是还有护卫在的。”

    光璨脸庞仰望空中。

    青空中的一点浮现黑粒,紧接着分离出数个。在不到两次呼吸内便往D头上落降而来。

    相传于记述往日贵族之可怕的故事中,必然含有名为“从天而降的守护者”一项。

    它的代表例子,可在南部边境地区贵族——蒲罗古庭一族的领地内得见。该处广达数千公里,全由从天而降的守卫——即由连钢铁也可烧融的闪电、腐蚀大地的溶解雨、能将机械兵咬个粉碎的妖兽等等所守护着。

    如今包围D的乃是成群巨大蜘蛛。它高一公尺,伸出的脚与脚之间的距离为十公尺,胴体的大小约有两公尺。那露出牙齿喀嚓喀嚓地如金属刃般彼此咬合,流淌着黄色唾液的模样,充满了连凶猛野兽也会胆战心惊的可怕气势。

    关于它们是由空中而来一事,有做过数种推测,但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为它们是从停滞于地面上数百公里处空中的“武器库”所放出的说法。大概数十年前,曾有其中的一个坠落地上过,调查的结果,装有简便耐热装甲与制动火箭的数种妖兽之尸体,与大口径粒子光束炮、气象混乱装置等混在一起,那些尸体让人们大为震惊。而装甲应该是为了防范降落时的摩擦热。

    六匹蜘蛛一齐压弯八只脚。

    黑暗包围了D。

    并非普通的黑暗。那里毫无一丝光亮。D的视线瞬时间被完全夺走。

    望见俊美青年被淹没在蜂拥落下的漆黑身体下后,放光女子不知为何叹了气

    因她认为到此为止了。

    在听见贪婪吞噬肌肉骨头的声音前,光像背转了过去。

    她听见了其他的声音。

    钢铁斩断筋肉、而遭斩伤者发出的痛苦叫声——就是这声音。

    在转过身来的光像前方,有D站着。六匹蜘蛛中的三匹倒伏于他脚下,剩下的三匹回到了起先的包围位置,注视着同伴痉挛的身躯和美丽的杀人者。

    “你又——杀掉了?”

    光像惊讶无比。

    “真讨厌哪。棋子还没用完呦。剩下的三只——想点办法吧。”

    即使受到激励,残存的一群仍动也不动。

    仿佛被手握血剑,自身却未沾一滴敌血的猎人身影给吓破了胆一样。

    女子大喊:

    “那个呀、用那个对付他!”

    蜘蛛也好像想了起来。

    漆黑的身体四处冒出微小隆起,一形成圆锥状的突起后,便有黄色喷水默默地高高喷出。

    显然那是仅有外型酷肖蜘蛛的妖物体液以及排泄物。当淋到如雾洒降的液体的刹那,大理石石柱跟大地通通涌起了白烟。

    “没错、就是那个啊!”

    光像正欲狂喜,却又“啊!?”的叫了一声呆立不动。

    因为看来已被死亡黄雨所包围的黑衣青年,于下一刹那从空中落立在她面前。他跳脱逃至的地方,是最为安全的地区。

    虽说只是光线幻影,但死亡之雨仍没落到主人所在处。

    白光消失在犹豫妖物的眉间,三匹同时往前一倒后便静止不动。

    放光女子紧紧盯着把左手剩余白木针收入大衣内的D,过了一阵后——

    “这下子可就没有办法了呀。”

    她说着。

    “喂、刚才射飞针的手法,之后能不能传授给我?”

    D没回答令人吃惊的要求,走回墓地的埋设地点。

    左手一按后,

    “啊呀!?”

    诡异语气从手掌与地面的接点响起。

    “这可奇怪了。墓地消失了。唉呀、是消失到空中了,还是鑽入地底了?”

    D转过身来,在他视线的落点处光像正逐渐褪淡。

    “变成这样的话,就只能连坟墓一起逃走了呢。拜拜啦。——敬请等待至夜晚。”

    色彩消融阳光中。

    “很有趣的女人呢。”

    嘶哑话声对收剑的D搭话。

    “不过、她是不是值得那些骑士拼命保护呢?唉呀、说不定这也是悲剧呦。总之,就等到晚上吧。”

    代替回答,D望往位于废墟西边的墙壁。

    某个曾经见过的人影正不停推着机车,小心翼翼地走来。

    是艾蕾娜。

    “另一个野丫头是吧。这回净是些活蹦乱跳的女人啊。”

    自然,没有回答。

    即使太阳下山了艾蕾娜也没有要回去,而D也没强迫她。可能是认为若事态紧急的话将她弄晕了就行也说不定。

    当于庭院再会之时,艾蕾娜说出了埋怨话语:

    “竟然敢扔下我自己来。”

    但语气并无愤怒。看来她也不笨。

    因为D不理她,她又说:

    “我都看到了你和刚才的蜘蛛的战斗了呦。让我陪你到晚上吧。”

    在这之后又说了:“你知道修好机车要花多少时间吗?”接着就沉默不语。

    三个小时内,天空的蓝色逐渐转浓。

    艾蕾娜坐在离D不远处的平坦石块残骸上,她微微抖了起来。

    “害怕吗?”

    不知D是何心境,这才出声相询?

    “是兴奋的颤抖啦!”

    艾蕾娜双手抱肩。

    D又重复:

    “害怕吗?”

    艾蕾娜不停颤抖。然后说了:

    “那还用说啊!”

    语气忿忿不平。

    “我又不是猎人。可是肉做的人类呀。不可能不怕贵族的。”

    “若是如此,为何要来?”

    “多管闲事!”

    少女大力甩头,拨开遮住眼睛的秀发。

    “只要有那些混蛋在,村子就不会有真正的和平。因为村长也好顾问也好通通都畏畏缩缩。比起贵族,我倒还比较想吓吓这副模样的村里同伴咧。”

    “村子看来很和平。”

    D说了。

    “而且似乎都很满足。”

    艾蕾娜愕然转向他,说道:

    “你已经发现了?”

    她语气低沈,似乎起伏不定。

    “因为村子里的同伴,大家都已经习惯被统治的事了。只要这座城的贵族还在,不管干旱再严重田地都会绿油油的,而且要收成多少谷物都行。不论去到其他地方的哪一种土地,都没有这么富足的村子。可这只是假的哪。为了补充夏天干枯的水源而拼死拼活地挖井还算普通;冬天为了不要让田地跟水池结冻,不得不烧上一整晚的火。要是有一天,会有能随心所欲地提供食物,仓库里有东西剩着的这种事,他们可会高兴得发疯的呢。”

    艾蕾娜的告白带有自嘲意味。

    “你注意到脖子包着领巾的村人多得令人讨厌了吗?那全部都是贵族的牺牲者哪。因为这座城的贵族的吸血手法很高明,能够办到不杀死他们又不让他们变成贵族的把戏。有个叫麦麦·琪卜修的对吧?由于那位老婆婆是天才魔法医师,像那种程度的伤她勉强还能应付,而救了大家。要是我的话,被贵族一吸了血后,一定会觉得太丢脸而没办法活下去的。不管哪一个家伙都不知羞耻。喂、这个时候,你可有听说过有村子会就算被吸血了也还乖乖沉默的吗?”

    D无言沐浴月光。由于他的身姿,艾蕾娜正要忘我地恍惚迷醉,但又连忙把意识转向其他对象上。

    “那些家伙——”

    才刚发话,她突地眯起双眼。轻轻抽动鼻子,接着说:

    “这香味——”

    “是蔷薇。”

    D回应了她。

    青蓝昏晦化为黑暗——如欲赞美另一个世界的造访,淡淡花香开始掺混入留有阳光余威的明艳空气中。

    “啊!”

    新的惊呼声响起。

    因为在艾蕾娜周围——不、是两个人周围,正点点亮起细碎雪白的光华。

    而且那光华并非光源。

    乃是花朵。

    不知它们先前藏于何处。于薄暗中白色蔷薇的花蕾开始绚烂绽放花瓣。

    此外,光华是从花朵本身内部散放出来。——竟是会自行放光的夜之蔷薇。

    艾蕾娜闭上双眼。

    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她想。在这么可怕的地方,竟然会开出这么美丽的花。真无法相信。恶魔的住家是要更加肮脏的。黑暗中亮着晶莹光芒。那是烧烙她视网膜上的蔷薇残像。艾蕾娜害怕想得到它的心灵悸动。睁开了眼睑。

    庭院镶嵌绚丽灿烂的生命。

    硕大白蔷薇傲然盛放——在它周围又有色彩描绘出开花时的优美螺旋,是淡紫、鲜红、湛蓝,以及黧黑。

    由于烂漫炫目的光彩此起彼落,艾蕾娜恍惚呆立不动。不知不觉中时间分分秒秒流逝,接着夜晚的人们会苏醒,随即注视着她——

    不过强而有力的手臂抓住她的肩膀,嘶哑话声传入了耳中。

    “来了呦、小姐。”

    犹如冷水的东西从肩膀窜往大脑,艾蕾娜镇定了下来。

    她用力摇摇头。

    主宅大厅中忽然站着三个身影。

    “来得好啊。”说话的是蓝色甲胄的骑士。

    “不仅靠着和我们见面时的那双脚来到了此处,甚至还能威胁到公主的陵寝;纵然以大胆亦不足以形容的男人——不过,你已经无法活着回去了。”

    “或者,你要成为我们的同伴。”

    低声相询的乃是红骑士。和蓝骑士的声音相较,他的语气稍欠气势,在他被D击晕的立场上,这也是不得已之事。

    “若是你的功夫的话,要和我等并驾齐驱应当绰绰有余。要是这样也不愿意,就同那女孩一起死吧。”

    “听说是四骑士。”

    D静静回话。或许由于那股鬼气之故,令人不禁觉得空气中的香气瞬间消失了。

    “蓝、红、黑——还少一色哪。”

    蓝骑士说:

    “你最好感谢这件事。”

    两名同伴没产生同意的反应。似乎第四名骑士是仅止于口上提起的存在。

    “在这边境,生死极其相近。”

    至今始终沈默的黑骑士用没有高低起伏的语调说了。

    “若你也是猎人的话便应该了解。在进入我等的城馆后,就唯有战至一方死去一途。不过,你的性命——断送了着实可惜。我不说要和我们一同行动,但至少,你愿不愿对公主尽忠?”

    艾蕾娜放声大喊:

    “开玩笑就到这里停止!”

    直到方才为止仍在颤抖的身体,出现了另一种颤抖。愤怒的颤抖。

    “这个人是为了收拾你们,而由神明送给我们的猎人!有谁会想要当那种妖怪女人的走狗!好好看着吧。不必借用村里那些窝囊废的力量。靠这个人跟我就会宰掉你们所有人!”

    三名骑士沈默不语。并非被乡村少女的长串话语所震惊。说完话的艾蕾娜不禁要倒吸一口气,这就是这种沈默。

    蓝骑士低声说:

    “你说了妖怪哪——说公主?”

    红骑士道:

    “这字眼的代价可是很昂贵的哪。”

    只有黑骑士用比两人稍稍寻常的语气。

    “你们到底愚蠢到了何等地步?”

    他不禁出声说着。

    “我们做了什么?给予你们的,不正是平稳富饶的生活吗?”

    “它的代价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杀掉呀!”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是正当的代价。”

    “用同伴的命换来和平生活?——算了吧。先不说其他的村人,我可不要呢。那种东西,我到死都唾弃。”

    “既然如此,这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

    蓝骑士冷笑后往地上跃来。

    机车的排气管口同时喷冒废气与蓝焰。不相称的引擎声让古色古香的花园震颤抖动。艾蕾娜干劲十足。

    “侮辱公主乃是重罪。你不会轻松死去的。猎人,别插手。”

    “那是我的台词。”

    艾蕾娜大力一蹬地面往横移动。机车的车轮即将三百六十度旋转。

    “就算不藉助这个人的力量,只有你一个人的话我也能收拾掉。怪物的爪牙,就让你见识见识人类的实力吧!”

    “还真敢说哪。”

    短短一语中,蓝骑士的怒意剧烈沸腾。

    他右手提着长枪,毫不犹豫地趋前的威迫气势乃贵族的骑士所有。艾蕾娜连同机车退了一步。嘴角还有着虽然僵硬,但仍确实浮现的笑容——这女孩的胆识也十分过人。

    D文风不动。并非是在防备剩下的两名敌人,而是化身成了旁观艾蕾娜死斗的旁观者。这规则所有人都知道。

    蓝骑士说道:

    “我先动手了。”

    “放马过来!”

    大叫的刹那,艾蕾娜将排气管口转向下方,打开了业已切离加速模式的升压器开关。

    排气管轰隆隆地用力挤出嘶吼声,将艾蕾娜运往正左边。

    蓝色人影仍旧连长枪也没举起,站在原处。

    让他眼花了——艾蕾娜感觉到喜悦的爆发。右手拇指按住了发射钮。GO!

    安于机车两侧的火雷叉推进火箭,尾端遭电流撞击。

    喷爆火花后,长一公尺的三支凶器往蓝骑士射去。

    他站在原地,微微扭动了蓝色手腕。

    蓝骑士全身一片朦胧。这一刹那,三支飞叉在他眼前被轻轻巧巧地弹了开来。因为光凭翻转手腕,他就让长枪如水车般旋转翻飞了起来。

    不仅如此——不知是何种神技,瞬间被弹飞的长叉还沿着与攻击骑士时分毫不差的轨迹、往艾蕾娜杀去。骑乘机车的少女避无可避!

    似乎是爆发声让长叉的前进路线风声错乱。

    三支凶器以浅角度消失在十多公尺前方的地面中,并非凭自身刺入地上,而是靠急速旋转。

    “噢。”

    在忍不住出声的蓝骑士面前——在离原处往右移了约莫两公尺的机车上,艾蕾娜微微轻笑。不起眼的机械与少女竟能做出这般神速移动,令人难以置信。因为这横移连蓝骑士的双眼也没看见。

    “你会用奇怪的招式呢。不过,到此为止了!”

    艾蕾娜的手指滑向仪表板,紧接着机车大灯便喷吐出一道殷红。那是约在一年以前,前往北部边境地区购物时买回的雷射发射机。尽管是通信用的,但在十公尺以内的话,强大的杀伤力却足以自傲。

    蓝骑士左胸绽放鲜红花朵。

    只见色彩褪去,恢复成铠甲的颜色。

    “真可惜。”

    蓝骑士右手长枪呼啸。它的一击下次将让猎物无处可逃。

    艾蕾娜轻轻一笑。

    “胜负接下来才要开始喔。”

    “胡说什么——”

    不知她打算如何继续战斗?当蓝骑士前进一步时,闪光冲击了他的脸面。

    骑士无声遮按双眼,往后倒退。朝着想要站稳的身躯,机车和艾蕾娜猛冲了过去,将蓝色铠甲撞倒地面。

    “去死吧!”

    艾蕾娜右手一抬,前端削尖的铁管对准了蓝骑士的心脏。

    白光往铁管尖端射去。电击的冲击力不只震飞了铁管,还让艾蕾娜全身麻痹。

    黑骑士重重说道:

    “竟会被女人所杀。可是会遭鞭刑的哪”

    他高举的右手指尖正溢散蓝色光芒。正在放电。

    “······卑鄙······啊······”

    艾蕾娜没摔下机车,也没倒下实在不可思议。就算她痛苦地大口喘气,眼中的光芒仍诉说着要继续战斗。

    “别做多余的事呀。”

    蓝骑士站起。艾蕾娜丝毫不畏怯。

    她努力想用无法动弹的手大力催加油门,想维持战斗状态。极其执着。

    “厉害呀、小女孩。——在天上告诉大家你被蓝骑士给称赞了吧。”

    猛然后拉的长枪一闪!骑士们心满意足地望着往艾蕾娜胸口射去的青光。

    伴随悦耳声音,长枪弹了起来。并且循着完全相同的轨迹往蓝骑士胸口倒射回来。

    不愧为蓝骑士,他空手接下了那枪,但骑士一个踉跄后,再度坐倒地上。

    三名骑士不禁恍惚注视立于艾蕾娜身前的黑衣美男子。不知这是针对青年美貌的单纯反应,抑或是能与这种男人交手的战士喜悦?

    “无论如何都要动手是吗?”

    红骑士疲惫似地问了。

    “终究是无法住在同一屋檐下的男人啊。——在公主醒来之前,就用我等的手——”

    不仅是空气,仿佛连盛开的花朵也结冻冰凝了。

    三人无声散开。

    对着D一个人。

    那一手拿着击回长枪的剑,站立沐浴月光下的身影。那由蓝、红、黑,以及白蔷薇所缀饰的身影。

    不光三名敌人,就连痛苦至极的艾蕾娜都陶然出神了起来。

    红骑士力灌指尖。

    不论形式如何,无疑在数瞬之后,生与死便会剧烈交锋。

    就在此时——

    “请住手。”

    黑暗中响荡同静夜相称的澄澈蔷薇之声。

    第三章秘密心愿

    三名骑士的反应看来仿若喜剧。

    因为话声响起的同时他们当场单膝跪地。

    由于话声是从三骑士背后传来,所以能瞧见说话者身影的唯有D及艾蕾娜。

    倚靠机车龙头的少女不禁由口中发出了惊叹声。

    洒落的月光照在雪白洋装的肩部、胸部、裙摆上,然后消解融化。一转眼,犹如小巧宝石的那些凝集月华,仿佛连一眼也不愿被人望见似的,于洋装表面像涟漪般滑散开后便消失无踪。

    秀眉、明眸、琼鼻、樱唇——每一处的美丽与配置之精妙,无论是再高明诗人的妙笔亦难以写尽。女子将手中蔷薇举至嘴角边。嘴唇的色泽宛如是被花瓣所染红。

    “终于在我的世界碰面了呢。那个D什么的。”

    在女子——称她少女会更加合适——的稚嫩脸庞与嘴角上,月光凝结成珠。如今乃是夜晚。

    “既然好不容易来了,要不要一起喝个茶?我可是十分欢迎的呦。”

    “公主——!”

    大叫的人乃是蓝骑士和红骑士。不过听到简直如小孩吵嚷一样的“住口!”一喝后,两人就沈默不语。

    蔷薇花朵“飕!”地拉曳白线射往空中。

    “那边的肮脏女孩虽然伤脑筋,不过要是不让她一起,你大概也不会答应吧。请两位一起来吧。”

    少女如敦促家仆似地一摇指尖花朵后,骤然停下了动作。

    表情僵硬,但旋即做出了微笑形状。

    “请不要发出那种气息。一心一意都是工作吗?——你呀、虽然可信赖感出类拔萃,可却是个一板一眼的死脑筋哪。”

    此时少女微微一倾头。

    “喂、我有个提案。要不要试试和我一对一比个高下?”

    比起D,三名骑士更加目瞪口呆。但纵使如此,他们未将目光转离D身上,只能说他们实在厉害。

    “呵呵、你应该已经习惯我的不按牌理出牌了呀。别在敌人面前呆呆站着嘛。——嗳、不过虽然说是一对一,我可不要做长时间拿着刀剑砍来砍去这种难看死了的举动哟。就愉快地来进行吧。我会站到你前面,接着就请随你的高兴出招。可是只有一招而已。要是被那招砍伤了,就是我输。如果没事的话就是你输。必须要两个人陪我喝茶喔。——怎样?”

    全员的眼睛紧盯着D。奇妙的是,三骑士的目光中,比起“你要是真敢这样做的话就杀了你”的愤怒与恫吓,像是隐约的依赖神色来得更强,甚至连黑骑士也一样。

    “来吧。”

    D说了。而公主——竟然打了个响指。

    “太好了。喔喜欢干脆得男人呦。”

    接下来让人不禁怀疑她的身躯是否飘浮到了空中,但跟着仅是裙摆微微一乱,公主便站到了D面前。

    “公主!”

    她对着无愧为骑士,正向奔近得蓝骑士道:

    “我说过『住口』了吧!”

    如冰话语扔了过来,让蓝色护卫当场无法动弹。

    “这样子就不会有妨碍了呦。好啦、动手吧。”

    她如此劝诱的语调有着难以言喻的天真烂漫。而正因为本人是个十分成熟的美女,所以这落差反而令人感受到一种说是奇异也不为过的妖艳;连身为女性的艾蕾娜都吞了口唾液。

    无论神经何等强韧的猎人,若能这样随心所欲地全力出手,不仅会被吓到,甚至连敌意都会消失殆尽,无法于瞬息间出手。

    只要不是D的话。

    白光一闪往公主迎头落下。

    D的一剑毫不留情——然而,艾蕾娜却惊得连全身上下的麻痹感都忘记了。因为妖丽公主确实被从头顶到股间斩为两半,但却仍微微笑了。

    “是谁赢了?”

    令人难以置信,竟有人在挨上D的剑刃之后还能这样发问。雪白蔷薇在公主的琼鼻前方轻快转动。

    “是你。”

    D默默收剑。

    “唉呀、好高兴你收剑了喔。你相信那三个人不会出手,而且相信我呢。我更加喜欢你了。会用最顶级的好茶款待你的哟。”

    二人跟在公主后面通过主宅大门。

    骑士们并未跟来。因为公主命令他们不用跟。还顺便下令不可对艾蕾娜的机车动手,三人答应。

    城馆内部极尽奢华。

    由于它大量使用了水晶与宝石、黄金,以及据说是贵族所合成的传说中之贵金属,艾蕾娜为这种奢华茫然沈醉。麻痹在被D的左手一按后就已消失了。

    “好惊人啊······这就是贵族的家?”

    通过几乎高达二十公尺的水晶雕像脚下时,不禁流露出的感叹话语乃是她的真心话。

    雾霭不绝流经三人身边,附绕于身边周遭的雾气化为美丽男女。艾蕾娜一挥了手,他们便留下似笑非笑的笑容,一面飘然远去。

    “正如你所见,这座城馆和以前一摸一样喔。虽然白天的外表好像不好看,可是到了我的时间的话,就会回复原来的模样。——喜欢吗?”

    对着天真相询的公主,D的声音应道:

    “贵族曾梦想白昼。或许现在连对夜晚也要梦想了。”

    “唉呦、好过份的说法哟。我可还好好活着呀。才不像你那样模棱两可呢,半吸血鬼先生。”

    艾蕾娜觉得心脏好像要从口里跳出来一样。

    “唉呀、那小女孩吓到了呢。明明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还长,竟然连那种事都不知道。喂、人类果然是愚蠢的生物对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呢?”

    艾蕾娜鼓起了勇气。人类面对贵族的恐惧,会压倒一切心理活动跟情感。她的声音沙哑、微弱。

    公主怜惜似地说:

    “你认为人类里会有这么美丽的男人?和他在一起五分钟的话,应该就会知道他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了呀。正因为这样,才会是吸血鬼猎人。”

    一想到这似乎意味深长的话语里所含的凄惨,艾蕾娜觉得有些晕眩。

    能轻易压制住该死贵族的男人,竟有一半是他们的同伴。

    “到了呦。”

    眼前大门配合公主的声音打开。三人走进的,是间富丽堂皇的房间。

    围着大理石桌坐下后,半透明的执事无声走近,依序将红酒注入纯银杯中。

    “虽然我想用茶,不过这才是大人的口味嘛。不过对小姐来说可能太勉强了。”

    “这种东西算什么啊!”

    D的手盖住艾蕾娜正要大口灌下的酒杯表面。

    “喝茶前,说出你的用意。”

    “因为一喝完茶就要开始战斗的关系?请放心。我会好好的作你的对手的。你没办法认为这只是单纯的喝茶邀请?”

    “没错。”

    “没教养这种事,还真是不幸呦。”

    公主盯着艾蕾娜,少女转过脸去。

    妖丽公主并无介意模样,饮了一口酒杯的内容物后,长长叹了口气。

    “喂、我有件事想拜托。”

    她说话的对象是D。

    “那四个人——说是这样说,可是你只看过三个人,能不能帮我杀掉他们。”

    沈默降临。艾蕾娜维持酒杯靠近嘴角的动作,睁大着双眼。看来似乎颇不舒服。

    生于村中、长于村中的她一直熟知公主与四骑士的关系。

    如果说公主是月亮,四骑士便是将其光华传播于地上的黑暗。

    只要她一下令,骑士们便会一如疾风迅雷般地驱策装甲马,彻底蹂躏反抗者。

    说来讽刺,因为那意味了保护萨古力村一事。因觊觎富饶农作物,各色妖物或武装强盗团的来袭事件,光艾蕾娜知道的也有十来起之多,过去的则是名副其实的多不胜数。

    总是于千钧一发之际,击退打着“烧光、抢光、杀光”这些口号而来的凶人们,把那座右铭回报予当事人本身的,乃是奉了公主之命的四骑士。

    果敢挑战能在一夜间吞下一座山丘的巨兽“平陆兽”,于鲜血淋漓的死斗中最后将它葬送的,是震撼大地策马奔来的四骑士。

    此外,当所到之处的一切物体必定被碎为齑粉、高卷入空的陆地海啸来袭时,运用贵族的土木装置及科学技术,将整座村庄暂时沈入地底深处,从头守护到尾的,也是如四彩旋风般飒然现身的四骑士。

    对功夫有所自信的许多猎人,曾为打算收拾居于孤独城馆中的公主远道而来,却连大门都无法突破,就毙命于呼啸杀至的长剑长枪之前。

    奇妙的是,艾蕾娜——不仅是她,就连村中的长老们也是一样——并不曾见过公主本人。

    在他们出生之时,城馆中的淑女便已是传说。她之所以会成为活生生的存在深刻于人们心中,乃是因偶尔前来村中的骑士们,在那时都会宣告公主之名及其命令之故。

    所谓的『公主』,究竟是有多少岁的女人?能在阳光下走动的骑士们的真面目是?——这些谜题总是被人们提起,继而又空虚地消失在脑中的黑暗深处。即使询问远比村子创立还要古老的城主之年龄也毫无意义。或许骑士们是在一成不变的那具甲胄中不停世代交替也不一定。也有可能是一脉相传的人类在替贵族守护白昼中的棺柩,而以担任护卫为业。

    不用说,贵族乃是恐惧与憎恨的对象,即使是公主也不例外。

    在某一时间,村中的年轻人、小孩子会不分性别地每夜消失,之后变为颈上带有齿痕的人类亚种回归村庄。他们的呼气无一例外带有蔷薇花香,口袋中插满蔷薇。这便是城馆的公主被称为“蔷薇公主”的缘由。

    尽管如此,反抗者出乎意外的稀少。除了骑士们尽到对外守护者的责任此一事实外,也由于这附近一带的人类居住区,比起其他边境地区来,贵族的威胁要更加根深蒂固。母亲只能以泪洗面将亲生骨肉关入村外的收容所;要把木桩钉入龇牙咧嘴妻子心脏的丈夫,只能藉酒排遣愤怒。

    有时,有勇气的反抗者会走上通往城馆的道路;不过他们大多宛如遭黑暗所吞噬一般,此后再无消息,有更多人则是化成凄惨尸体,装饰在从主要道路到村子的路旁。

    变化征兆的出现,是最近几年的事。人类对贵族的根源性恐惧,被认为应是被编排入基因的;而没有这种恐惧感的年轻一辈长大了,开始半公开地企图反抗公主极其护卫们。

    其中一人,便是说是首领也不为过的艾蕾娜。

    “你打算怎样?”

    询问公主的话声中,紧张、警戒以及——期待交相杂混。

    “因为那些家伙太麻烦了呀。”

    美丽公主回话的对象依然是D。

    “我也差不多在这块土地待够了。别看我这样,也在这里非常久了呢÷哪。所以啦,你就想做是我觉得差不多该去看看这世界好了。不过呢,如果要去的话当然是想一个人独自展翅飞翔对吧。这样一来,那些家伙就很麻烦了啊。”

    艾蕾娜也看着D。不知道这名年轻人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在聆听这让人吃惊的真心话?——她如此想着。

    安心与感激填满了她心中。

    D的表情丝毫未改。大概不论贵族的策略为何,他都会将它淡然击碎——带着美丽、冰冷的表情。

    “那些家伙绝对会说要跟过来的哪。因为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为了保护我和这座城而活着的嘛。你不觉得这种事是非常麻烦的吗?我从以前开始,就对缠人的爱恨和忠义头疼呐。”

    D问道:

    “为何忍耐到现在?”

    公主面露苦笑。

    “那是因为各式各样的缘故啦。像和祖先大人的问题之类的。而且那些家伙好歹也是仆人。如果不给他们工作的话就糟糕了呀。因为他们是只会工作的家伙嘛。”

    “因为对那厌烦所以抛弃他们?”

    “请不要说不中听的话。不管是谁,都有权利把自己的幸福摆在第一顺位吧?我是认为人类也好贵族也好,在这点上都一样的啦。”

    没有回应。

    “我的用意就是这个。假如能够帮我收拾掉那些家伙的话,我就会去其他地方的。村子也会得到自由——大概吧。这样就皆大欢喜了呢。你也不用消灭我就能了事。”

    D静静讲道:

    “确实听你说完了。”

    “等一下。”

    用晓谕口吻说话的人是公主。由于鬼气开始笼罩现场,艾蕾娜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等一下啦。我说了会离开这块土地不是吗?这样不就完全不用勉强自己来杀我了吗?——难道你是杀人狂?”

    “是猎人。”

    或许是只有口中回话在尽到礼数。迸闪银光再度将美丽公主斩成两段,连带桌子也被一分为二。

    “唉呀唉呀。”

    公主毫发无伤地站起。白光方才斩过她的纤腰。雪白洋装如雾般往房间中央流走。

    “所以才说你死脑筋。如果你想要诚实履行杀死我的契约的话,我就只能改变委托人的心意了喔。不过,在那之前——敬请观看。”

    公主举起一只手。

    忽然出现在空中的,那是萨古力村的远景。

    振翅黑影遮蔽空中皎洁银盘的表面。

    “蝙蝠?”

    仿佛是以艾蕾娜的话声为信号,众多飞在空中的哺乳类一齐往村子降了下去。

    光景一变。

    艾蕾娜睁大了双眼。

    因为飞舞降临的成群小兽化成了无数蔷薇。

    四色蔷薇吹刮过大街小巷。在呆滞注视的艾蕾娜面前,幻象消失了。

    “这可不是幻觉呦。全部都是事实呢。你不好奇受到我花朵祝福的村庄会变成怎样吗?”

    “你做了什么事?那花到底是什么?”

    “小姐、回去的话就知道了呀。”

    公主无声轻笑。

    “虽然我想在这就把你们解决掉,但还是请回村子去吧。会遭遇到生不如死的痛苦的情况,也是会有的。——好啦、请去确认一下吧。确认我说的话的意思。”

    她转身朝里面门口走去,白针射穿了她的背影。

    笑声并未断去,白丽身影在抵达门扉之前便已为雾气吞没。

    同时进来时的门口在两人背后打了开来。大概是公主下令离去。

    “回去吧,D。”

    不理催促他的少女,D往公主消失的方向迈步而去。

    “你要去哪?”

    “无法一个人回去的话,就一起来吧。要留在这也可以。”

    艾蕾娜目瞪口呆。震惊霎时间转为愤怒。她指着门口。

    “你也看到那个蔷薇了吧!?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在村子里发生了啊!能阻止贵族的危害的,只有同样是贵族的人而已。你至少也有一半是吧!?”

    大吼的同时,艾蕾娜想起了自己的话的意思。她把拳头举到嘴边,说了:

    “对不起。”

    D的身影也已为雾霭所包笼。艾蕾娜在如欲撕裂身体的孤独中知道了:这对不像世上会有的美丽男女,无庸置疑地,乃是与自己不同一个世界的居民。艾蕾娜没印象是如何离开城馆的了。

    一回过神,蔷薇花园在眼前开展如梦,有名骑乘黑马的骑士。月光说明了他穿着的甲胄也为同样颜色。

    黑骑士对站着不动的少女说道:

    “上马吧。”

    他指向马背。

    “······”

    “无须害怕。把你平安送回村里乃是公主的敕令。仅限于你没和那猎人一起出来的场合。”

    “为什么?”

    她虽然打算虚张声势,声音却在颤抖。

    “公主下令无论如何也要让你看到村子。而且,这一带晚上会出现危险生物。”

    “管理得真不够周到哪。只有人类能自由活动是吧?”

    漆黑骑士无声发笑。发觉那并非不快的笑容后,艾蕾娜紧张了起来。她咽了口唾液。

    “我会用自己的车回去。让开!”

    “既然如此,车在那里。”

    黑骑士也不介意意见遭驳回,往右方抬了抬下颚。

    一辆不管怎么看,都只能认为是新车的机车沐浴于月光中。

    “当你们待在馆中时已事先做好了整备。这也是公主的敕令。即使你要用那回去,我也要送你。”

    “随你高兴。”

    艾蕾娜愣愣地说后往机车走去。

    机车简直就像是另一台车一样。油门与煞车的灵敏、弹簧避震器的效果——全部都截然不同。

    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是怎么办到的?艾蕾娜按耐着涌现的好奇心。

    不管这些,以这名男子为首的四个人——尽管其中一个艾蕾娜不曾看过——是否知道了高傲主人的背叛?而公主是否因为是公主,所以才不愿意自己对他们说明?

    “可真是个优秀的主人呦。”

    艾蕾娜出言挖苦,是在一下离山丘后的事。话一说完,被骇人目光——这即使是在夜晚中也清晰可知——一瞥,艾蕾娜便噤口不语。想打小报告的心情也瞬间消失。

    黑骑士旋即转向前方,以嘶哑声音说道:

    “不准二度冒犯公主。”

    艾蕾娜心想:是不是接下来要威胁我呢?不过骑士之后什么都不说地默默前进。

    “你们也马上就会完蛋了啦。”

    虽然连她都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但艾蕾娜仍毫不悔改地做出一副恶形恶状。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一定会收拾掉你们的。你们就算一起上也打不过他的啦。”

    “有可能哪。”

    由于被认同得太过干脆,艾蕾娜陷入了奇异的感觉中。机车在以三公里左右的时速缓缓前行。她之所以没有逃走,老实说是因为害怕的缘故。纵使知道这名黑色骑士是四骑士中最有人性的,但在靠近他之后,果然还是会从身体深处阵阵发寒。这种物理上的寒冷并非源自恐惧,而是由贵族的同伴特有之妖气酝酿而成。

    “既然这样的话,赶快离开这里如何?和你的公主大人一起离开。”

    “我应该说过不准提到公主的事了。”

    黑骑士让艾蕾娜胆战心惊后,含笑询问:

    “你这么憎恨我们吗?”

    “那还用说啊。你可知道从以前到现在有多少人被刺到木桩上了?”

    “那是为了压制对公主的加害之心的警告。乃是不得已。”

    “不得已?怎么不去变成被杀的人看看。——你们本来就是半死人了,所以搞不好没差也说不定。”

    黑骑士似乎微微笑了笑。

    “说对了。正是如此。”

    接下来的问题,连艾蕾娜本人都不知道是为何而问。

    “你们本来是人类吗?”

    “你觉得是什么呢?”

    “因为不晓得所以才问的。”

    “要是我死之时你在场,就把面罩拿下来吧。如此便知晓了。”

    “知道了。我很期待着咧。”

    在她心想一定要这么办后,黑骑士越过她身旁。到了她前方五公尺处后,问道:

    “能加速吗?”

    “0.5秒就够了。”

    两人来到了通往村庄的一直线道路。黑色树木的树干左右高耸入天。

    发觉到树林内的一棵树好像软趴趴地弯了下来后,艾蕾娜眨了眨眼。因为它正往头上压了下来。往黑骑士头上!

    艾蕾娜看见了光带。那自黑骑士背上迸现,缠绕轰然倒来的妖树后,奇怪的生物便从缠绕处被斩断落地。

    “走!”

    往大喊的黑骑士顶上,这次又有一棵从头分裂为两棵,露出白色獠牙袭来。

    加速至时速六十公里只需0.5秒;至一百公里只需一秒——机车和艾蕾娜发出了轰隆巨响。

    在擦过黑骑士旁边的瞬间,光带再度流闪过双眼一角;但艾蕾娜并未转过头去,催加机车油门。

    尽管没转过头去,但直到将抵达村庄为止,她都一直在在意。

    村庄敞开着大门迎接艾蕾娜。在这时间早就该关上了。情况诡异。艾蕾娜一面按捺寒意,一面驱车进入村庄的道路。

    在有贵族的地方,于阳光下山的同时人们便会深藏于家中。毫无人迹乃是理所当然,而弥漫夜晚的蔷薇香气让艾蕾娜紧张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她的左手开始按揉乳房想要舒缓紧张。

    艾蕾娜窥探大门旁的待命所。没有人。就算关上了门,守门人也没理由马上回家。因为会有旅人突然来到,或有急使自都城前来的情形发生。在这种时候竟没有看见人影,可说就是出事的证据。

    艾蕾娜重新转向前面。

    眼前有张人脸。

    艾蕾娜压下了惨叫,

    “米基辛!”

    她叫出了一起鬼混的同伴的名字。

    还是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的空虚表情,颇似幽灵。

    “到底是怎么回事。修塔尔呢?”

    “不······晓得······”

    一边流着唾液一边喃喃低语,矮小年轻人摇了摇头。

    “不对······大家······都被埋了。······现在,正在······挖洞······”

    “洞?你在说什么啊?振作点!”

    艾蕾娜用双手抓住他的壮硕肩膀加以摇晃。即使健壮的头部被剧烈前后摇荡,米基辛仍全不抵抗。

    她的左手因太过用力而滑了一下,滑到了米基辛背后。

    艾蕾娜立刻便晓得了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的真面目。

    她使尽力气把米基辛转了过来。

    “怎么会这样······”

    在宽阔的男子背部——大约第七胸椎的正上方,夜晚世界的象征正傲然艳红绽放。

    艾蕾娜虽想把它扯下来,但手中抓下的只有花瓣,花茎依旧在背部中央深深扎根。

    “米基辛、大伙儿在哪?——告诉我!”

    她大叫着,蹄声传入耳中。

    “——D!?”

    她会如此认为,在这种状态下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平安抵达了哪。”

    黑骑士在门外说了。盔甲散射洁白光泽。此乃月光所致。

    “是你的话应该会知道的。发生了什么事······”

    艾蕾娜放开了米基辛,低声相询。

    “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拯救大家?要怎样才能拿掉这朵花?请告诉我!”

    黑骑士冷冷聆听如欲呕血的哀求。

    “工作结束。”

    短短说完后便调转了马头。

    “等一下——等一下啊!”

    在如此大叫的当口,艾蕾娜的脑海里闪过犹如奇迹般的主意。

    留下米基辛,她飞奔到村门外。

    “这里是村子外面呦。我还没有回到村子里!你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别做孩子似的举动。”

    黑骑士不住远去。

    “如果你不做些什么的话我就一直待在这。不到一分钟,妖物们就会闻到味道过来了。让我死在村子外面,不就违背了公主大人的命令了吗!?”

    艾蕾娜对最后一句话有自信。因为那话正中了红心。

    即使是黑骑士,显然也是头一遭体验到二次调转了马头此事。

    他走近艾蕾娜。

    “虽卑鄙,却高明的手段。”

    他说出的话语没有抑扬顿挫。字句本身却充分证明了艾蕾娜的胜利。

    “然而,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村庄所遭受之事物,皆乃公主意志。”

    “重要的是你要选择哪一边。”

    艾蕾娜拼命维持着优势。

    “是要杀死我接受惩罚,还是要阻止公主大人做的——和你没关系的坏事?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完成自己的工作。”

    “我接下来不会离开这。”

    黑骑士说了。

    “接着就在一整晚中斩杀要攻击你的生物。你只需要留在那里即可。”

    艾蕾娜发觉被反将了一军。绝望与震怒吹过体内,她跺脚大嚷:

    “你既然能在白天出来走动的话,应该就不是贵族吧!是合成人吗?不管是什么都好,只要是人,应该就没办法扔下这村庄不管的呀!既然会遵从命令,应该就有会尊敬对方的感觉的。既然是这样,应该就能够理解别人的痛苦啊!”

    一如所料,黑骑士文风不动,化成了不仅没有情绪,甚至连生命都付之阙如的雕像静立不动。

    “不是人!——算了。不求你!快滚回去吧!”

    她做了无益的破口大骂后,才刚往村门走去,从背后确实有话声传了过来:

    “等会。”

    又反将了他一军——由于这股喜悦,艾蕾娜虽发觉到有人影从村内往她走近,却无法把心思转向那边。

    艾蕾娜之所以能辨别出那人影并非米基辛,而是其他五、六名村人,是因为她发现黑骑士的注意力转向了他们的缘故。

    一个如枯木般干瘦的老太婆高兴似地说:

    “在那里的······是艾蕾娜呢。”

    “对啊,是艾蕾娜呢。她平安无事呢。”

    “快来作伴吧。加入我们吧。”

    肉贩打扮的贝斯力克跟杂货店老板,一面像游泳似的摆动着手一面走了过来。

    艾蕾娜感觉好像全身的血液轰然退去。

    他们遭毒手了——她害怕地想着。

    可是,好奇怪。为什么会这么一视同仁。以前明明只有年轻人会这样而已。

    “退后。

    话声响起,但艾蕾娜无法相信那竟会是黑骑士说出的话。眼前的这群家伙不是那什么鬼公主的同类吗?

    艾蕾娜退后三步,黑骑士趋前三步。

    艾蕾娜本能地心想:这男人的武器是什么?眺望他背上,看到了那挂有长约六十公分的铁鞘。

    不、正确来说是看来像有两把山刀的刀柄上下并拢合靠。外型与样式都十分粗糙,感觉是与这名巨人十分不相称的武器。

    走出门外的三名村人似乎意外地吓了一跳,但或许是知道他是同伴,立即又张开了双手,往艾蕾娜的方向走去。

    光芒横斩过他们的颈子。

    艾蕾娜联想起香槟瓶栓被瓶内压力喷出的模样。只是黑血喷泉取代了发酵的果实及气体,把三个首级高高射出。

    毫无疑问,黑骑士动用了背上的武器。但他是如何办到的?他不但在马上连根手指也没动,而且那武器就算他伸直了手臂,也不让人觉得能干掉三个人,甚至连最近的一个人都碰不到。

    由于实在太过快速,三个人似乎没察觉到已遭斩首之事,稳稳向前走了二、三步后,接着才软趴趴地瘫了下来,看到这模样艾蕾娜才总算回过神来。

    “你竟然做了这种事!?”

    她瞪着黑骑士。

    黑骑士应道:

    “那些家伙想对你下手。

    尽管回答中含带笑意,激动的艾蕾娜却没发现。

    “我不是要你杀死他们。我说过,要的是——救人的方法。”

    “变成那样后,你所说的拯救方法就只有一个。”

    听到黑骑士的回答,艾蕾娜心灰意冷。正如他所说,要『拯救』变为贵族仆人的人类,只有黑骑士所用的方法而已。

    “可是为什么要杀死?——他们是你的主人的······”

    “不可能会有那种事。”

    “咦?”

    艾蕾娜圆睁双眼。

    “公主不可能会做出那种行为。你们人类,虽说是仆人,但把你们提升到和自身相同位置这种事——一定是弄错了。”

    “才没有弄错——”

    宛如要压碎艾蕾娜的话语一般,漆黑身影前进。感受仿佛山摇地动的压力后,艾蕾娜往旁退开。

    “错误必须改正。”

    黑骑士通过了村门口。

    “等一下。”

    艾蕾娜一蹬地面,挡在马前面。

    “让开。此处是村内。我可无须对你的生死负责。”

    “你打算杀死所有的村人?我不会让你去做那种事的。”

    “想阻止我?”

    黑骑士话声转低。

    “没错。”

    艾蕾娜的回答在三公尺外的位置响起。

    风“飕!”地作响。

    她在跳开同时旋转掏出锁炼的功夫十分精湛,但对于堪称人形铠甲的黑骑士,不知那能发挥多少效果。

    机车也不在她身边。

    刺耳声响与火花在黑骑士面罩上闪爆。秤锤直接击中了他,而且还是连续攻击。村中少女仅凭单手一转,就把只有一条的锁炼当成了十多支武器来娴熟运用。

    当强悍如黑骑士之流的上半身开始摇晃时,艾蕾娜连左手也用上了。马匹被另一条锁炼横扫中两脚,猛然往前摔倒。巨大身躯飞了起来。依据物理法则,往前方飞弹的身躯,会在艾蕾娜背后如羽毛般以立姿轻巧着地,自然不足为奇;但他的双腕会被秤锤给捆住,这就是女战士的功夫了。

    而且,艾蕾娜双手一抬,链在锁炼另一端的秤锤便斜飞上升,缠在左右耸立的大树粗枝上,夺去了骑士的自由。

    “安分点待着吧。”

    艾蕾娜朝机车跑去,低沈声音对着她的背影叫道:

    “接下来你要怎样?”

    她理也不理地跳到机车上,发动引擎。之所以能保持冷静,是由于黑骑士的话声中没有嘲笑语气之故。

    纵然不晓得装在大灯上的雷射发射机是否有效,但艾蕾娜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黑骑士叫道:

    “看吧、小女娃!”

    艾蕾娜看见他一拉被高吊的双手。树枝即将断裂!鲜红光束划破黑暗射向黑骑士。

    自左右两边轰然落下的树枝挡住了雷射光。巨响与暴风把艾蕾娜和机车撞了出去。

    落下的并不是树枝,乃是大树的树干本身。黑骑士轻而易举地把它连根拔起了!

    树干架在两旁的成排房舍上变成两道栅栏,在那后面,从容不迫的声音说了:

    “那么,我要告辞了。因为要去修正一切错误哪。最好认为是这树木救了你。”

    “站住!”

    艾蕾娜正欲发动机车,却不禁愕然。

    两株树干简直如经过精密计算并且是蓄意而为的一样,在自身与大树间只留下机车绝对无法通过的狭小缝隙。

    “混帐!”

    艾蕾娜用拳头大力一打另一手手掌,但又马上下了决定。

    她除下面前树干枝桠上的锁炼,改把它在树干中央处绑了一圈,将另一端拉得笔直后缠在定入地面的铁楔上,铁楔是原本就收在机车行李箱里的东西。

    艾蕾娜后退至村门口,以前倾姿势紧抓龙头,表情充满焦急跟自信。

    排气管喷口吐出火焰。

    机车奇迹似地跑过伸向空中的一线纤细险道,骑士顺势地高高飞入空中,然后轻松飞越过第二棵树干,降落在昏暗道路上。

    艾蕾娜把“当”的一声弹跳当作最后的抵抗,驱车急行,数秒后冲入了中央广场。

    意外的光景在等着女战士。

    广场正中央挖有一口水井,而黑骑士与一个枯瘦矮小的人影并肩站在井边。

    “麦麦·琪卜修!”

    艾蕾娜的叫声里充满着特别的情绪。尽管知道了村子的危机,在心中某处却仍始终有着一抹安心,便是托这名字之福的缘故。

    “回去吧。”

    白发老婆婆对艾蕾娜看也不看,出声应付了她。

    她左腋下抱着个小瓮,右手肘部以下消失在宽大瓮口里。

    一看两人面对的方向后,艾蕾娜吓得倒抽口气。

    月光下村人们正层层叠叠地趴倒在一起。一动也不动。不、不仅如此,许多人正被塞在四处挖开的洞穴里,这幅光景令艾蕾娜寒毛直竖。米基辛提到的应该就是这个。

    “怎么样?”

    麦麦·琪卜修仰望黑骑士。

    “好吧。如约定一样等上三日。在这期间——你知道吧?”

    “知道。我也会遵守约定的。”

    艾蕾娜觉得自己的血斗好像是在遥远世界里所发生的事。

    黑骑士无言翻身上马,接着说道:

    “身为人类真是可惜了的魔法医师——告辞了。”

    然后他调转马头。

    艾蕾娜痴呆也似地呆立不动,目送默默通过眼睛鼻子前方的人马。

    马只停下脚步。

    黑骑士在马上全身不动只弯动了颈子,凝视艾蕾娜。

    头盔与肩甲白灿反射月光,让他看来仿如自异世界而来的雕像。

    “战士啊——再会了哪。”

    接着马匹踩踏大地,在道路上奔驰而去。

    一只手按到肩上,艾蕾娜回过了神来。

    麦麦·琪卜修满是苦恼的脸庞在她肩旁。

    在艾蕾娜正要说些什么之前,赶走了杀戮者的年迈魔法医师问道:

    “和那个家伙,动过手了?”

    “嗯嗯。”

    “应该是场好比试啊。”

    “为什么会知道那种事?”

    “他不是说了吗?说你是战士。那家伙好像欣赏你呢。”

    “麦麦·琪卜修、别再说了啦。比起那个,这到底是——”

    艾蕾娜一望广场后,发出了细微、欣喜的声音。因为从周遭的住家中出现了人影。

    “也有没被那花沾上的人啦。不过不到村子人口的十分之一就是了。”

    “接下来大家都会变成贵族的同类?”

    麦麦·琪卜修点点头,艾蕾娜一瞬间几乎要晕倒,之所以从晕眩中被拉了回来,是因为老婆婆下面的话。

    “——不是会完全变成那样。因为还没有被吸血啊。应该总会有法子的哪。”

    看见她说是悲痛也不为过的表情,艾蕾娜不得不把下一句话吞了下去。

    ——在三天以内是吗?

    D身处雾中。

    追着公主业已经过一小时以上。艾蕾娜并未跟来,但他并无挂虑这件事的模样。

    令人吃惊的是,D竟无法确定自己的所在位置。继承吸血鬼血统的俊美猎人的方向感极其混乱。而他全不需倚靠方向感一事,正是这名年轻人可怕的地方。

    他并非是胡乱前进。

    雾中含夹香气。

    蔷薇的香气。

    这正是那美丽公主之物。而雾气中还飘荡有其他种的蔷薇香。

    D行走雾中,脚步毫无迟疑。

    左手问了:

    “知道这是哪儿吗?”

    似乎忐忑不安。——不知这只手掌在害怕什么?

    D没回答,或许对此感到不安,左手继续说道:

    “你大概不知道吧——”

    “地底两百公尺。”

    听D这样一说,左手“去!”的骂了一声。

    “就算不晓得目的地,倒晓得深度是吧。怪人。——啊呀!?”

    D也注意到了。

    雾霭正在消散。

    白色团块远去,化为稀薄雾带后碎裂、交缠,变得如蜘蛛网一般,正不停散去。

    左手吐露感想:

    “出现了讨厌的味道呐。”

    因为令人想吐的浓郁腐败臭味,正开始弥漫在蔷薇香味消失的空气与黑暗中。

    “与其说这是房间,倒比较像地窖。——大小嘛、噢、距离四边大概各十公里,高度十公尺,住的大概是猛兽吧。可却是个安静的家伙。气息是一点——”

    大概他正要说出“没有”,但就在此时,从伞盖状的高处黑暗中,传来了齿轮咬合的声音。

    不知仰望的D双眼捕捉到了什么,当澄莹无比的黑瞳停在彼方地上一点的同时,“啪沙!”的柔软声音响起。

    因为有东西从天花板的某处落下。而且天花板上面的房间似乎一样也为黑暗所包围。

    一片漆黑中,D从容不迫地迈步而行。

    并非走向落物地点,而是沿着在腐臭中依旧残存的花香。格杀美丽公主——除此之外D全无兴趣。接着,不知是否真是偶然,香气丝线将他引导至倒在地上的巨大布袋旁。

    “里面的——是生肉哪。大概有一吨。”

    新鲜气味正从袋口泄漏出来。

    “你大概也知道吧,还有另一股味道呢。这是——”

    话声往右流移。两股暗影从左右两边擦过移动了身形的D鼻尖。

    从它们的着地点传来了“叽”的声音。尽管不知是人是兽,但D的眼睛仍看清了左右各约三公尺外的矮小生物,它们手中正拿着小剑。形如鱼钩的小爪子、令人联想起蝙蝠的小翅膀——全都会让人于第一眼看到时觉得可爱,但它的力量,只消看现在由D额上飘落的乌黑断发便可得知。

    殷红光点开始点点亮起。是人造侏儒的眼睛,乃是长在满是肿瘤的脸上的憎恶血光。

    纤细光芒从四面八方流闪而来。朝D射来的,是算不上枪的短枪。

    D一翻大衣衣摆将它们弹开,瞬间,十字裂现。因为随着枪雨一同飞来的小刺客施展了精湛武技之故。

    第二队正要进行下一波攻击,摆出了跳跃姿势,却睁大了红眼。因为两只先锋在着地同时直裂成了两半。

    “叽”、“叽”的惊叫声此起彼落,如涟漪般远远传开。

    叫声突然止息。

    一手执白刃,D缓缓将全身转向后方。

    某种气息包围他全身上下。左手“呜喔!”的呻吟一声。

    宛如要令一切遭遇物皆尽毙命的妖气,正自黑暗深处吹涌而来。

    那股凶烈与地上的三骑士迥然不同——但却又隐约相仿。

    如此一来便是四人——所以人称为“黛安逻司的四骑士”。

    妖气的根源开始活动。移了过来。从辽阔黑暗的深处有东西走了过来。

    数秒后,那气息变成了马蹄声。

    踩踏土地的声音怪异扭曲、间隔漫长,或许也是因空间内满溢妖气的关系。

    D文风不动。他右手持剑,迎接只身来访的敌人。

    声音停住。离D剩下五公尺。

    “这是——”

    口舌有些不灵活的话声从高处扔了下来。

    “过来接收事物跟对手,一看后······公主也真是做了件好事······。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男人啊。”

    D注视着。

    注视着站在那里的白马与白色甲胄的骑士。不,或许该说只是恰巧人马就在他目光的落点而已。纵然被能让左手呻吟出声的妖气所包围,但俊丽身影毫无紧张之色。

    “真高兴呀。”

    骑士说了。左腰的长剑微微摇震。

    “好久没有······满心喜悦。热血沸腾······能听到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经停止的鼓动······噢噢······噢噢······”

    长剑再度作响。白骑士的上体兴奋颤动。他的话语如被催促似地蹦了出来。

    “想砍他吗,『杀戮者』?想砍这个美丽的男人吗?······我都知道······可是再等一会······快乐要留到后面······必须先结束例行公事呀······”

    他伸出左手。

    骑士开始招手。似乎倦怠,仿佛提不起劲。犹如冥界的白色住人在召唤生者。

    “来吧。”

    他说了。

    “来吧······公主赐于我的敌人······噢噢、今天的是············活着真是太好了······”

    光束贯过白色身躯。矮小杀人者随着投出的短枪从四面八方跃起。

    它们的身影与凶器一齐为白色波浪所吞噬。波浪的动态与手腕招手的动作相仿。当白浪再度一展之际,短枪悉数被弹落地面,四只人造侏儒自腰部以上被切成了八块。仿佛要与D的直斩针锋相对,这是横切。

    “来吧。”

    招手动作重新开始——并且招来了最后的敌人。

    三个身影朝马上跳去。速度与高度皆截然不同,白光斩过它们的胴体一带,同时又再一闪。

    “我的披风······无法切开的······”

    白骑士的喃喃低语结束后,被横砍为六块的肉体零散落地。比起它们的模样,掉到地上的声音更加凄惨。

    “糟了······糟了呀······忍不住一下子就杀光了······”

    白骑士喘气似地呻吟出声,把右手长剑插回腰间。

    “这全都是你的关系······因为这么美······这么强的关系······噢噢、有罪的男人啊······现在就让你和『杀戮者』见面了。”

    重复不断的金属声在腰畔响起。若有人听见,恐怕会因那股骇人阴森而捂耳蹲地。因为剑鞘与长剑正在彼此摩擦。剑刃自行出鞘、回鞘、又出鞘,不停重复。

    仿佛斩杀得还不过瘾,鲜血仍不足够,回鞘太早。

    不是还有D吗?

    这便是『杀戮者』。

    第四章前往死亡森林

    黑暗中对峙数秒——能听见的唯有『杀戮者』的擦鞘声,只有两人能感知的杀气也再度高涨。

    白刃交锋时,不知谁的功夫较高?

    在敏捷凶暴的人造侏儒进行攻击时,D的大衣被割裂,但白骑士的披风毫发无伤。

    除此之外,尚不知妖剑『杀戮者』本身秘含何等魔力。

    沈默由白骑士打破。

    “要离鞘啰,『杀戮者』。”

    白刃跃现。但那行云流水动作,与其说是拔剑出鞘,不如说是剑刃自行跳入手中。

    相对的,D未摆架势——身体既不紧张亦不松懈,双臂自然垂放。

    “高明······”

    低声说话的人乃是白骑士。

    “光是面对面而已,血液就好像要冻结了。在生命和灵魂的激烈争执岁月里,不会再有这样厉害的对手了。”

    骑士忽然调转马头。

    蹄声远离而去,连头也不回。这举动虽令人瞠目结舌,D却在原地动也不动。

    不知在等待什么?

    远离的铁蹄声转为清晰。——白骑士奔了回来。

    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毫无疑问地蕴藏杀意。

    五十公尺······四十······三十······

    D不动。

    面对如海啸山崩般由马上砍落的一击,自地上升斩的冰雪一剑将如何迎战?

    十公尺······五······三······

    狂躁马蹄与巨大身躯吞噬了秀丽身影。就在这一刹那——

    极其清脆的声音响起,白光飞闪有如流星。万万想不到,D的剑刃竟然自护手处断裂飞离!

    蹄部爆出火花后,马匹猛然停住,白骑士在调过头的马匹上哄声大笑。

    “没有能与『杀戮者』交锋的刀剑!——这是最后一击了。”

    不知D怎么了,站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也不动,妖剑再度伴随呼啸声往他头上砍落。血花喷溅!

    “噢噢!”

    这惊愕的叫声,是因为剑身传来与砍入肌肉截然不同的手感所致。

    『杀戮者』的剑身被夹于D在头上合拢的手掌间。

    然而D的双手正喷冒血液。他自己的鲜血洒落头上,流过了鼻梁旁边。

    『杀戮者』猛地下降。

    “死吧、死吧、去死吧!和『杀戮者』交战的人都得死!”

    大喊的白骑士双眼为狂意染为赤红。

    不知是这名骑士竟然能在力量上胜过D,抑或是由于妖剑的威力?D合拢的手掌,正随着剑身不停洒落的血确实下沈。

    “喔啊啊——”

    宛如狂鸟啼叫的呐喊声变为力道,白骑士压下剑刃。

    更加深艳的颜色射入了他满布血丝的眼瞳里。

    那是D的眼中血光。

    他从额上留下的自身鲜血,画出了红色轨迹连至唇中。

    “呜喔喔!”

    惊叫声自马上流移,和彼方五公尺外处的撞地声一齐止息。

    D正欲往那边走去,一个白色巨躯跳到了他面前。是白骑士的马。它立定不动想要挡住D的去路。

    “厉害呀。”

    落地处传出了似是喜悦的话声后,马便一溜烟地往那奔去。一手提着血剑的白骑士,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垂于马旁的缰绳后,才总算爬了起来。

    他用力摇头后:

    “好厉害的力量啊。好像骨折了······难道······那个和公主有同样血统的人······那个吸血鬼猎人就是你······没错。”

    “说对了!”

    从黑暗深处如此发话的,不用说自是公主的声音。

    然而,和她那堪称轻佻的语气相反,不仅白骑士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甚至连D也没发觉到她。

    “这是······公主······”

    似乎即使是对这几近疯狂的男人而言,这名主人也是特别之人。他将『杀戮者』背至背上后,接着单膝跪地,并低下头部。举止中毫无一丝狂态或揶揄,一片忠诚。

    如舞蹈般翩然移动后,雪白的美丽公主出现在两人正中央,往左横移五公尺左右的地方。

    “怎样,是个不错的经验吧,白骑士?”

    所谓的“灿烂笑容”大概就是指公主现在脸上的笑靥。

    “是的。”

    骑士简短、果断的回答话声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在这世界上,像这么厉害的男人也是有的呦。好像能赢过你的『杀戮者』呢。”

    “虽然您如此说——”

    公主慌张似地摆摆手。

    “算了、算了。——我说错话了啦。请把它忘掉。比划之后再说。D——请你也是一样。没有了剑的话,不管怎么样都是不可能的。”

    说话的同时,她窥探D的眼神中明显有着害怕的模样。

    D的双眼燃放血光。

    他手无寸铁地前进。

    “别摆出那种吓人的模样走过来啦,嘘嘘嘘!”

    公主不停后退。

    “请你先回去村子吧。那里因为我洒下的花的关系,应该正在闹得乱七八糟喔。”

    空气“飕!”地被划开。

    “公主!”

    白骑士技艺高超,拔剑斩落了飞来的白木针。但公主“啊呜!”痛呼一声后按住了左胸;因为被如此厉害的白骑士漏掉的一根木针,射穿了保护胸口的手背。

    “真厉害啊。”

    她的轻轻一笑,似乎是针对D能闪过『杀戮者』之迎击的手法的赞词;不过,不知D是否亦有对美丽公主感到佩服?佩服她能间不容发地挡下刚才他所射出木针的手法。——就在一瞬间,大衣衣摆翻飞,俊秀猎人朝妍丽公主奔去。

    白骑士正要站起。

    此时大地轰隆作响。地下二百公尺——由可说是被无限的质量所支撑的地下室地面,如大蛇般剧烈弹跳。

    D的身体飞入空中,没有二度接触地面,为黑暗所吞噬消失。

    光线回来了。

    四周乃是星辰的海洋。

    “没问题吧?”

    左手问了。全无担忧模样。是只能用“义务性”来形容的语气。

    D也不回答,环顾周遭。

    黑暗几近是这名年轻人的亲戚。

    他身处巨大的圆形石头上。形状相同的成排岩石往遥远的下方连绵不绝,同时表面散放许多新月状的光芒。

    远处闪灿的光芒应是聚落灯火。

    “是山上呀。”

    左手惊讶似地说着。

    “从风的强度和方向来看。大概有三千公尺。敌人好像能进行瞬间移送的样子。唉呀、是搞错了吗?”

    D仰望星星,但随即收回视线,开始无声离开岩石。

    他从岩石跳往岩石的姿态,与天才舞蹈家相仿。

    由星辰位置来看,可得知这里是公主管理地区的北部边缘。也知道了从这要到萨古力村,即使快马加鞭也要花上整整一日一夜。

    “这是个有趣的故事哪。”

    老婆婆理理药草束后,把它往滚着褐色液体的大锅中扔了进去。

    这是位在她家里深处的调剂室。即便是历代的村长中也没有人曾看过此处,在她旁边,是才刚全盘托出城馆中之事的艾蕾娜,是这里暌违了十年的访客。

    隔着泛黄的蕾丝窗帘,近午阳光射了进来。

    “没想到那个公主竟会拜托那个猎人杀死四骑士哪。嗯,如果是生得那般俊俏的话,大概什么都办得到吧。”

    因为话题偏往奇怪的方向,艾蕾娜试着修正。

    “麦麦·琪卜修,应该更吃惊一点啦。那公主竟然说要帮她杀死那些混蛋骑士,唉,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企图。”

    “企图哪。”

    老魔法医师从玻璃瓶中用大汤匙取了三杯红色粉末加入锅里,紧接着绕富深意地说:

    “她也许是真心的呦。”

    “你是说真的想杀死他们?为什么啊?”

    “理由就像你说的一样呀。大概是想得到自由哪。”

    “是说贵族要离开城堡?”

    艾蕾娜耸耸肩。

    “那种事连听都没听过。那些家伙跟城馆就像光线跟影子一样。不管哪一边消失了,另一边都没办法存在的。所以我们才会一直待在地狱里面啦。”

    “地狱哪。”

    麦麦·琪卜修又绕富深意似地喃喃自语着。

    “人类里会有怪人。像你和我孙子就是哪。贵族里会有的话也不足为奇哪。因为至少,他们的模样也是人类哪。”

    “那么、那家伙是真心要······”

    听了村中第一智囊——麦麦·琪卜修的话,艾蕾娜总算发觉到美丽公主所说的话的严重程度。

    “可是哪,这话对谁都不可以说呦。”

    强硬口吻拉回了艾蕾娜的注意力。

    “为什么呢?”

    “因为在这村子里哪,不一定只会有人高兴呀。”

    残忍表情瞬间闪过艾蕾娜脸上。

    “这倒也是啦。”

    “比起那个,要先考虑解决眼下危机的方法哪。因为要完成这药,夜气青苔怎么弄都不够。”

    麦麦·琪卜修叉着胳膊。

    “青苔······是说那个吧。在夏巴拉森林里?”

    “算了,没关系啦。总会找到替代品的。”

    艾蕾娜似乎在考量什么。

    “明明就没有那种东西的啊。你从以前就不会说谎呢。——没关系的啦,我去拿。”

    “不成。现在已经正午十二点了。就算骑你的机车到森林也得花两小时,找青苔要一小时——顺利回来也是下午五点了。而且那森林太过危险了。”

    “别开玩笑了,我不是一个人去啦。会带男朋友去的喔。还好那群家伙因为在村外的仓库里喝小酒,所以也有没受到吸血蔷薇洗礼的家伙在。”

    “会枉送性命的哪。”

    “不试试看不行呀。就连你的孙子,也是因为这种事才死的啊。为了不是自己的爱人,只是单恋而已的女孩哪。我们大家都很佩服他呢。”

    老婆婆低垂双眼,接着用手按着艾蕾娜的肩膀,说了声“谢谢”。

    “那么,可以麻烦你一下吗?”

    “当然没问题。我无论如何都想破坏那些家伙所干下的好事。”

    如此说完后,艾蕾娜仿佛要确认决心的强度似地,紧紧咬了牙根。

    离开住宅后,艾蕾娜转往广场。从麦麦·琪卜修家徒步过去花不到三分钟。

    在埋有许多村人身体的场所,搭有仓促架起的帐棚。不用说,是为了遮蔽阳光。虽然南边村郊有贵族化者专用的收容所,但根本缓不济急。这帐棚还是没事的村人自黎明起花了五小时搭起的,但仍不敷使用,剩下的三分之一用毛毯与布裹着。

    走近帐棚,异样呻吟声开始触动鼓膜。

    即使再怎么愁眉苦脸也没有用。她也不想捂起耳朵。必须要听。因为无论如何都要维持住怒意,对让他们发出这种呻吟的家伙的怒意。

    站在帐棚入口处的一名村人注意到艾蕾娜后露出凶恶表情,把右手的长枪换了手。他是没名叫葛林的农夫。

    “我可不是贵族喔。”

    艾蕾娜姑且露出了笑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葛林的表情不变。

    “我不晓得呀。”

    “那年轻人来了以后,当天就变成这模样了。有人看到你们走上了通往城馆的道路。”

    “在途中就折回来了啦。因为有在村子看不到的好男人来了哪,所以稍微和他约会了一下。”

    “去、是卖淫吧!”

    骂了一声后男子别过脸去。没有村人对艾蕾娜等人的放浪形骸觉得舒服。

    “再见。”

    艾蕾娜表情不变地通过帐棚入口,接着右脚猛地一弹。一如往常,隐隐约约的战斗直觉十分准确。恐怕这喜欢动刀动枪的农夫,还是头一遭在要进入帆布帐棚时被撩阴腿踢中。呻吟声从地面上传入耳中。

    “至少要晓得对淑女的礼仪呦,瞬间阳痿的。”

    尽管做出了排忧解闷的俐落一击,艾蕾娜的语气却很沈重。

    帐棚内的呻吟声越发清晰,变得震耳欲聋。

    即使凭着艾蕾娜的胆识,也必须十分努力才没有闭上眼睛。

    村人们在地上痛苦得满地打滚,有的半埋于土里,有的浑身沾满泥土。从他们得背部、额头、颈子上,突然冒出的四彩蔷薇正盛放开花。

    尽管动员了所有平安无事的村人拔掉蔷薇,红、蓝、黑、白的蔷薇仍会从开裂的肌肉内侧绚烂开出花朵。

    这种不合常理的状况似乎无法令人类成为贵族的仆人,本应在白昼中沈睡的他们,纵然被厚实的帆布帐棚保护着,却如被阳光照到的贵族一样痛苦无比。

    艾蕾娜说服自己: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没有在心脏打下木桩、而是这样看守着他们。若是接受了贵族之吻的人,老早就已经被处置了。这是边境的规则。

    “艾······蕾······娜。”

    犹如啜泣的声音在她脚边呼唤她。

    艾蕾娜默默望着前方。

    “······救救我······我······是······达可······伊。”

    “我是赛······连。”

    “好热······好痛苦······身体······整个······烧······起······来······了。”

    她的脚踝被抓住。被冰冷的手抓住。艾蕾娜文风不动。

    “再忍一忍吧。一定会让你们恢复原状的。”

    虽然她口中如此说着,身子却在发抖。无以言喻的恶寒,从被握住的脚踝冲了上来。让她冒出鸡皮疙瘩。

    一个声音响起——

    “艾······蕾······娜。”

    “死怪物!”

    她吼出了连自己都想像不到的话。

    右手移往腰际,抽出配在那里的秤锤。甩起,挥下。一切都是蓄意而为。

    恶心的声音响起,微温的零星液体飞到脸上。

    她仍旧挥砸着秤锤,一直重复不停。而在挥落秤锤时的空档,呼喊她名字的声音如诅咒般不住响起,细微孱弱。或许是为了抹去那声音她才挥舞秤锤的。

    另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大叫:

    “艾蕾娜——你在做什么!?”

    粗壮手臂用力抱住她的胴体,把她往后拉。

    “放开我、怪物!我要宰了你!”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在阳光下响起。

    “笨蛋、冷静点!”

    脸颊一响。

    附身在身上的东西似乎已被驱离了,艾蕾娜站在广场的一角上。

    葛林蹲坐在帐棚前;从艾蕾娜背后转到她面前的,乃是机车团中的一人。光秃秃的头顶上留有一长条头发,看似巧克力奶油点心。他是机车团的副头目——修塔尔。

    艾蕾娜抚着脸颊,镇静地讲道:

    “很痛唉。稍微轻一点好不好?”

    “不好意思。”

    大汉露出雪白牙齿笑笑。眼神却说着:那种状况哪能留手啊。

    艾蕾娜问:

    “剩下了几个人?”

    “有七个人遇害了。剩下的只有我和丹、尼修。”

    “连我四个人。够了。”

    “够什么?”

    “要去夏巴拉森林找青苔啦。”

    艾蕾娜凝望贵族城馆的反方向,修塔尔对着她睁大了双眼。

    “现在吗?——要变夜晚了唉。”

    “我有心理准备了。”

    “在黄昏的时候跑去那里根本是自杀行为。会白白赔上性命的啦。”

    “为什么每个家伙都只会扯些一样的理由啊。如果到了紧要关头才在爱惜生命的话,那就不该在这种乡下小村子里耀武扬威的。不如去裹着棉被发抖算了。”

    “可是——”

    “我可受不了再听继续听藉口下去。算了,我一个人去。”

    “有了那个青苔的话会怎样?”

    “大家就会复原——应该是吧。那要看麦麦·琪卜修的。”

    “······”

    对仍旧在碎碎叨念的修塔尔视若无睹,艾蕾娜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她在想的,只有要去哪里调来什么武器这件事而已。

    还有另外一个——

    黑衣年轻人在月光下转身离去的身影在眼前晃动,为艾蕾娜的决心注入了几分哀愁,她将那感觉压了下来。

    以一百五十公里的时速奔驰整整两小时后,可以看到红土平原的彼方有貌似黑色云雾的一团东西。

    她打算加快速度,才刚一催了油门,就有微弱引擎声从背后不停接近。

    艾蕾娜继续驾车毫不理睬,数秒后,三台机车在左右两边整齐并列成了一横线。

    “窝囊废快回去。”

    她朝向前面说着。右边的骑士“啪!”地拍了一下脑袋,讲道:

    “别这样说啦!这不是来了嘛。”

    “还真骄傲咧。”

    “就饶了他吧、艾蕾娜。”

    左边的尼修眨了眨浑圆脸庞上的眼睛。他是个如包子般臃肿的男人。

    “我跟丹两个人,已经因为他为什么没早点儿去我们那里,好好教训过他了啦。”

    “修塔尔是在担心我们的事情啦。”

    说完这句后,机绣旁边的丹微笑了起来。虽然他同尼修的交情堪称莫逆,但体格却是宿敌——全是彻底锻炼过的肌肉。

    “我打一开始就想太多了啦。我们可不想堕落到会让头头一个人去做植物采集啊。”

    修塔尔不好意思地玩弄着稀少的头发。艾蕾娜毫无笑容地说:

    “知道了就好。因为我们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能帮上其他人哪。就把你们的性命借给我吧。”

    回答是机车的轰隆声。

    十分钟后,四人抵达了森林入口,巨树伸展着阴沈色调的枝叶。

    在看似几无立锥之地的树木之间,可轻易找到一条由人所走出来,犹如丝线的羊肠小径。

    “只能留下机车走进去了。”

    艾蕾娜离开座垫。

    修塔尔把像大炮一样的火药枪跟弹带背到背上,一边问:

    “知道青苔长的地方吗?”

    丹把长约一公尺的大圆筒连同连在圆筒上的软管从车上卸下。尼修踩着轻盈脚步,反覆快速翻动双手,在手的周围有许多细长光芒闪烁——

    当艾蕾娜宣布“走了!”时,那些光芒变成了三柄飞刀。

    树梢如乌云般欲当头压下,但其中仍有缝隙,细长光束由那泄落。这景象虽为自然产生,却有种微妙的几何学秩序,据说有许多旅行画家与游客为此前来。

    在艾蕾娜的记忆里,位于森林西边的岩石区一带乃是青苔的群栖地。

    随着小心翼翼地进入深处,森林孕育的各色生物一齐填满了视野。

    “哇,极乐草、减肥草,那个是楼竹。把那些收集起来卖到『都城』的话,差不多有半年不愁吃穿了唉。啊啊、真浪费。能不能去摘啊?”

    对忍不住这样说着的丹,艾蕾娜训斥道:

    “就算是一秒钟也很珍贵啦。这时安分的森林差不多要露出獠牙了。”

    尽管如此,连她自己也不禁觉得可惜。

    丹说出名字的植物——不、是比他所说的还要多得多得植物,正纷纷从树根或枝干间露出身影,色彩鲜艳绚烂;这些每一样都有医疗用途,能令打『都城』而来的商人垂涎三尺。这附近的村子之所以连像样的耕地面积也没有,却还堪称富足,便是托了它们的福。此外,由于这座森林的树木所喷出的臭氧与土壤成分特殊,所以无论如何采集均不枯竭。他们走的道路就是那些采集者所留下的痕迹。

    在那之后过了约三分钟,艾蕾娜若无其事地问:

    “有注意到吗,修塔尔?”

    他应道:

    “啊啊。”

    光秃秃的头连点也没点。

    “打刚才开始就被跟着了。我觉得会是有点棘手的家伙。”

    “我也这样认为。是森林的居民吗?”

    “天知道。不近也不远——好像满精明的。”

    跟着两人的丹与尼修应该也听到这对话了,可却毫不在意。因为他们都是生活在边境,能独当一面的年轻人,胆识十足。

    “要不要稍微试探看看?”

    “说的对。”

    出声的同时艾蕾娜右手打了两个响指。

    毫无反应。

    道路在前面蜿蜒,消失于树木群中。

    当一踏入那弯道之际,艾蕾娜小队的团队合作便发挥了效果。

    上半身微微向右一转后,黑光从尼修右手拖曳轨迹射出。飞刀以只能用“神速”形容的速度消失于树林间。

    数瞬之后,修塔尔的火药枪枪口,与丹的管口也转了过去。

    又过了数瞬——

    修塔尔喃喃低语:

    “停住了哪。”

    并非是指飞刀,而是意指那追踪他们的气息。艾蕾娜的双眼也为之一亮,问:

    “飞刀不见了,没射中?”

    “不、即使被打掉了也会有声音。被躲过了也会有刺中树木的声响。可就算是这样,应该不可能挨了我的飞刀还没事的。”

    “那会是怎么回事?”

    艾蕾娜毫不怀疑同伴的功夫。

    “大概——”

    尼修才刚开口时,一个黑色人影从空中无声落下。

    尼修大喊:“猎头者!”他的脖子被只毛茸茸的手臂掐住,被高高抓入空中。修塔尔的火药枪正要喷爆出火焰,艾蕾娜的秤锤已早一步向它追去,骨头碎裂声与野兽惨嚎一同响起,尼修回到了地上。

    树枝的声音接连不断,接着仿佛如雾一般的物体落到了一行人头上,紧接着寂静降临。太阳仍在空中:但这座森林的特征却是听不到一声虫鸣、一声鸟叫。

    “呜哇、这是血嘛!”

    修塔尔用手指沾了粘在光头上的液体后嚷了起来。

    “混帐猎头者,竟然敢跑来挨艾蕾娜的秤锤,活了两百岁以后终于也老糊涂了哪。”

    艾蕾娜瞪了修塔尔,又说:

    “既然没干掉它,说不定还会再来。跟踪的家伙的气息也消失了,差不多要做好准备往下走了呦。”

    她再度迈出脚步的动作中满溢着千真万确的决心,三名男人露出了“真不愧是老大”的笑容。

    一开始前进后尼修对丹说:

    “刚才的猎头者,那个——你有注意到他的打扮很奇怪吗?”

    “没有、因为我在你的正下方所以看不太清楚。它——穿着什么吗?”

    “我看了哪。是绿色的衬衫跟条纹花色的长裤。那种搭配是杰佩爷爷最喜欢的。”

    丹沈默不语。

    一年前,九十岁的杰佩爷爷为了寻找被称作返老还童妙药的回春草进入了森林,之后再无消息。尼修便住在老人隔壁。

    “老爷爷果然——是被猎头者给杀了吧。”

    好不容易说出口后,尼修一面摸着脖子一面说:

    “我还看到了一个东西。就是抓住我脖子的那只手呐。虽然毛茸茸的,可是手肘内侧有个伤痕呢。那和我还只有四、五岁的时候,老爷爷在劈柴时不小心弄伤的伤口一摸一样。”

    “······也就是说,那个是······老爷爷?”

    丹的声音宛如细线。尼修摇摇头。

    “不是吧。因为那家伙的脸跟猩猩一样。绝对不是老爷爷。”

    “干吗从刚刚开始就老是在讲着令人不舒服的话题。”

    被修塔尔忽然一吓,两人露出吃了一惊,但更像是得救了一样的表情,之后便噤口不语。

    树木的墙幕仿佛遭到切截一样消失不见,然后形状特异的岩山便突然填满了视野。

    它是一堆相互接连的立方体,平滑得简直像是用精密机械研磨过;可一群人的目光却只是盯着它周遭的地面。因为那里正是目的地。

    “喂、没有呀。”

    众人跟着走上前的修塔尔环顾四周,但在岩山附近,别说是青苔,连黑土以外的色彩都找不到。

    “搞什么鬼。——可能枯死了吧。”

    丹互击拳头。艾蕾娜望向岩山,

    “不会有那种事的。去年也有找到过的呀——在那里!”

    在她指尖前方——高度超过二十公尺的岩山近顶处,牢牢粘有似曾相识的青绿色。大汉转了过来问:

    “谁要爬?”

    “我啊。”

    “很危险哪。”

    “换你就会安全了?”

    尼修摸着脖子,同时耸耸肩。

    “说不定猎头者会跑出来。要注意。”

    说完后,艾蕾娜抓住附近岩石的突起部。她灵巧攀登的姿态仿如上罩了一层纱似的模糊不清。苍茫黄昏正在逼近。

    举着火药枪,修塔尔忐忑不安似地张望四周。说道:

    “起风了。”

    “其他的东西也会出来哪。”

    丹说了话后看看尼修,又问

    “脸色很差唉,行不行啊?”

    尼修揉着脖子,同时用一只手擦去额上汗水。

    “这是我以前从麦麦·琪卜修那听来的。”

    丹换只手拿着管口的金属喷嘴一面说着。

    “听说这座岩山在很久以前是贵族用来进行某一种实验的地方,所以——才会整齐得像是人工做的。”

    尼修问道:

    “是什么实验?”

    “鬼才知道,为了制造出要散布在边境的妖物,必须要收集真正的生物。因为要做为母体嘛。这岩石好像就是用来做这件事的司令塔。猎头者、无牙噬兽通通都是那样做出来的呢。”

    “竟然干下了这种乱七八糟的混帐事。”

    “唉呀、尼修,稍微有点精神了嘛。”

    “嗯嗯,终于好点了哪。”

    他把手拿开颈部,微微笑笑。

    修塔尔把一只手靠在嘴边往上空大喊:

    “艾蕾娜、怎样了?”

    当然,是等看到艾蕾娜牢牢站稳后才喊的。

    “没问题啦,还差一点点。”

    就在他因中气十足的回答而放下心,朝森林那边转去时,“啊!”的惨叫传了下来。

    修塔尔“噢!”了一声,因为在他仰望的双眼里,看见了不晓得是常春藤还是绳索的数条细长物体缠住了艾蕾娜全身。它的活动状态显然是有意识的,而且正不停从最上方的岩石顶端冒出来。

    最吃惊的是艾蕾娜。当她的手刚碰到牢牢长在岩石表面最底部的青苔,在那一刹那便被这东西从头上给缠住了。她当然吓得魂飞魄散,差一点摔了下来。而拉住了她的正是这奇怪的触手,实在讽刺无比。在被它缠住的瞬间,艾蕾娜注意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这冷冰冰又坚硬的触感——是金属。这家伙不是生物!

    “大伙、别开火呦!”

    大声下令后,她一面推开卷曲的触手,一面将右手移往绑在腰间皮带上的圆筒。

    那是已故父亲跟“都城”商人极其隐秘地买来的火焰弹。

    只消拔去发火栓后放着,五秒后,一万度的高温便会彻底燃烧半径五十公尺的范围。——与其说是燃烧,不如说是融化。尽管在这种状况下使用可能太过乱来,但也别无他法。

    嘴巴咬住了插栓。弹体本身却突然被抢走了。银色触手卷走了同色的圆筒后,随即在头上盘旋缠绕。保险丝燃烧的声音听来清楚得令人发毛。还有四秒。

    “拿着快滚吧!”

    处在连血液也要为之结冻的恐惧中,她竟然还能说出话来。不但说出了话,而且竟然还不是对下方同伴求救的话语。

    纵然艾蕾娜拼命大喊了,那三个人却对是否能接应她没有把握。

    因为在稍早前,三人便已经因从森林内现身的异形而紧张了起来。

    它的上半身是男人。暴露在眼前的是具精心锻炼过的健美裸体——下面却拉拖着修长的尾巴,虽然它已经离开森林五公尺,但尾巴的末梢竟然还藏在森林里面!那是蛇的尾巴。尾巴的鳞片绿油油地反射夕阳残照——腹部是妖异扭蠕的蛇腹。它无庸置疑乃是蛇类。

    一直到走到三人面前为止,它的眼神一直空虚迷惘,但在它停下不动,开始仔细打量男人们的期间内,眼睛便开始散发出炯炯绿磷光。

    “有猎头者的血的味道。你们与其变成他的,不如变成我的食物吧。”

    蛇人一边发出如漏气时的“咻咻”声一边如此大喊后,猛地一把抓住了修塔尔。

    它脸上——眉心处开出了个黑色大洞。

    直径二十厘米的铅弹从大汉的火药枪打入了蛇人眉间,子弹的所有能量无法在脑内消耗完,随着大量脑浆往后脑勺喷了出去。

    不到一秒,射入孔、射出孔便愈合塞起,蛇人微微一笑。它可能是贵族所合成之生物的末裔。——这是惊人再生机能的功效。

    它的人类表情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恶魔脸孔。

    犹如细线的舌头从猛然大张的嘴巴中射了出来,舌尖“啪嚓!”一声裂为两股。

    橙色团快“轰!”的一声喷到了它脸上。那是火焰。是从丹手上的管头喷口所喷出。他背着的油桶中满装能高温燃烧的油性物质,一经高压空气送出,便可藉由与外部空气的摩擦化为火焰。——这是火焰喷射器。

    妖物即使被刺被砍,不、即使是被枪射中也依旧毫不在意,但它似乎无法再生被烧伤的伤口;包裹火焰的外皮转瞬间被烧烂,蛇体跳着临死的舞蹈。

    “采到了!”

    听到艾蕾娜的大叫,只有修塔尔有时间抬起头来。

    艾蕾娜正在往下爬。抱在腋下的确实是成堆的青苔。

    述说着“成功了!”的喜悦双眼深处有火焰摇荡。

    在她“啊!?”地低叫一声的刹那,凶猛烈焰轰隆隆地自岩石顶部喷爆,整座岩山摇摇欲坠。

    “快下来、山要塌了!”

    “知道啦、接住!”

    因为她这么说,所以修塔尔心想会不会只有扔下青苔而已,才刚一想当事人就连人带物跳了下来;尚未完全准备好的修塔尔虽挡下了丰满的肢体,却也落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地步。

    在呻吟着:“好痛。”的期间内,艾蕾娜迅速站了起来,对着眼前乱滚的妖蛇瞪大了双眼。

    将近十公尺的胴体正用力扭曲击撞大地。仿佛每一次都会发出震天大响。

    岩块忽然砸到它身上,“砰!”地砸烂它后又弹了起来,在地面上弹跳了两次。

    艾蕾娜一边拼命稳住身形,一边往森林跑去。

    因为位于背后的岩山——那岩石金字塔正如骨牌般不住倒塌溃散。

    在那条人们踏出的小径一边狂奔,修塔尔一边问:

    “怎么一回事啊?”

    “那白痴触手把火焰弹从我这抢走了,还把已经点火的那玩意给带回了那堆岩石里面啦。那一定是捕捉装置之类的。不晓得那岩石里面变得怎样了。”

    “想看吗?那可是贵族的机械哟。”

    “谁要看!?”

    回嘴的同时,艾蕾娜在背后听见了清楚的马蹄声。

    不知何故,这在边境生活的女孩没有想起贵族,而是想起了黑衣猎人。一转过头后,艾蕾娜当场呆住。

    马匹与其说是在配合着他们的狂奔,不如说是在慢慢接近,而马匹的主人乃是黑骑士。

    她曾看过他无数次。十二万分体认过四骑士之长的气势与骇人力量,但一旦落入被他追猎的状况后,才发现他远不仅止于此。是千真万确的死神。

    只是,为何他会在这种地方?

    “妈的!”

    同样呆若木鸡的丹把喷口朝向黑骑士。

    火球喷出。

    黑骑士避也不避地冲入其中,穿了过去。火焰滑过盔甲与披风后消散熄灭。

    逆光自地迸现。丹被无声垂直劈开。铁蹄踢散裂开的身体,整个人变成两片后,勇敢男人倒入了草丛中。

    艾蕾娜停下,转了过来,对尾随而来的骑士怒目而视。修塔尔及尼修也朝右方学着她做一样举动,于是黑骑士也停了下来。

    等心中的悸动平静后,艾蕾娜便问道:

    “从进入森林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的人——是你吧?”

    “没错。”

    他的声音宛若地震声响。

    “为什么要跟踪?”

    “是事先决定好的。那青苔若被携回村中便有不妥。因为会无法收拾死不足惜的家伙。”

    “会用这治好他们的!他们不会变成你们的同类的!”

    “龌龊!”

    光芒闪动,大地在艾蕾娜眼前炸开。

    即使土块迎头洒落艾蕾娜仍不胆怯。

    “等一下!”

    艾蕾娜放声大叫。或许是这股气势的效果,黑骑士停了手。此时正是关键时刻。艾蕾娜下定决心说道:

    “龌告诉你一件好事。是关于你们发誓对她忠诚的伟大公主殿下的事情!”

    “公主的事?”

    黑骑士喃喃说了,语气虽然讶异却含带笑意。或许他认为这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的胡说八道。

    “没错,就是那家伙的事哪。你的行动可有得到公主殿下的许可?”

    “······”

    “果然没错嘛。诚实可是优点呢。就是因为这样装出一副忠义脸孔,然后又私底下违反命令才会被觉得烦人!”

    “觉得烦人?——对我?”

    沈稳如黑骑士也不禁发出了讶异似的语气。对这名男子而言,会说出这种发言恐怕是难以想像的事。

    “不是,事你们所有人哪。”

    艾蕾娜觉得情势正在逆转,话声铿锵有力。

    “就告诉你吧,这可是特别对你说的哪。你的公主殿下,要求我和D帮她收拾你们啦!”

    不知他会如何反应,说出秘密后艾蕾娜立即战栗惊怖。

    沈默降临。心脏的鼓动如铜锣声般在脑中不停作响。

    黑骑士的肩膀抖动。

    低沈声音从甲胄的某处流了出来。

    让人认为他似乎在哭泣。

    修塔尔与尼修也面面相觑。

    突然,艾蕾娜发现弄错了。

    如今,压过夕暗的高扬声音乃是轰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一想到你说出了什么话以后就忍不住了。出生到这世上后,我还未曾听过如此好笑的笑话哪。你是说公主命令你们处分我等吗?”

    “这是真的!”

    艾蕾娜觉得即使抗辩也是无效。无庸置疑,漆黑死亡即将在她头上张扬死亡之翼。

    黑骑士终于开始前进。没有奔跑,而是缓缓前进。宛如巨大山脉一般。

    “由于昨晚的战斗风范,我本认为你是人类中的出色女子。但你竟然会使用此种鬼蜮伎俩,让我失望啊。而且这种鬼蜮伎俩无礼至极。——万无可赦。”

    “什么嘛、你才是咧。鬼鬼祟祟的跟在人后面。——干吗不一开始就跑出来?”

    “因为想看看你如何离开。明知是这种时间还敢前来这个森林,应该就有足以应付的意志与力量。也对你们打算要找什么抱有兴趣。”

    “打什么时候起开始跟着的?”

    艾蕾娜寻找问题。现在要争取时间。纵然这只不过能多活短短数分钟而已,但没有理由舍弃把青苔送走的可能性。

    “从你们离开村庄之时。”

    “讨厌鬼。打一开始就在跟监了嘛。”

    黑骑士的身影逐渐转大。艾蕾娜总算注意到黑骑士正切实逼近一事。

    “艾蕾娜、快逃!”

    修塔尔倏地冲入两人之间。火药枪喷放雷鸣与火焰。一个脆硬声响回荡不绝,黑骑士的上半身微微一震。

    “对不起!”

    艾蕾娜在第二枪时发力蹬地。修塔尔的枪声令她心痛。

    她虽有想到为了让黑骑士的马进退不得而冲入森林里,但若是被他先绕到机车所在地点,便万事皆休。所以她直接拔足狂奔。

    蹄声响起。她感觉浑身发凉。

    她自然而然地脱口说出:

    “修塔尔。”

    铁蹄轰响逼近到不足一公尺之处。马匹的火热气息喷到了脖子上。

    ——结束了是吗?

    在艾蕾娜突然这样想的瞬间,响彻云霄的咆哮声自右手边冲了过来。

    第五章蔷薇之舞

    这咆哮声曾经耳闻,但鲜少有人看过实物。

    它通称为“森人”,据说它连火龙也能吃得一干二净,还会把大树当作牙签来使用;这传说虽不为人相信,但自偶尔在森林附近被发现的巨大骨骼来看,这是让人绝不想遇见的危险生物。

    如今,正往黑骑士跳过去的东西,是个全长约三公尺的毛茸茸椭圆形。长有粗需两人合抱的手脚,但却看不到指头。

    恐怕它是被艾蕾娜沾上的猎头者血味所引来,可对她而言却正是天赐神助。

    她正想拔足狂奔,冲击波及马嘶声拍上了背部。艾蕾娜忍不住转过去。黑骑士跟马匹已经横躺在地上。

    “森人”举起一只手殴打马腹。铠甲凹陷,马匹发出痛苦嘶鸣声。

    艾蕾娜看见了光带深深砍入长满茸毛的肩头中央。黑色飞沫彩饰夕暮暗色,洒落枝叶上。

    “森人”挥扫另一边的手臂。闷厚声音响起,黑骑士往后倒退。漂亮俐落的勾拳。

    “交给你了呦!”

    艾蕾娜送了个飞吻,接着大力奔跑。心中满是希望。

    出口已在眼前。

    她觉得仿佛听到了视野大开的声音。艾蕾娜身躯不禁一震。

    机车正以原来的模样待在原地。

    跨上座垫后发动引擎,引擎隆隆作响。

    “艾蕾娜。”

    她心想是不是听错了,那声音又再叫了一次——一下变得很近。

    她还来不及掌握声音的位置,一个人影就奔了过来。

    “尼修!?”

    “总算逃出来了。修塔尔要我顾着你。”

    “他——!?”

    “被干掉了哪。”

    尼修按着颈子。

    眼泪似乎要夺眶而出,艾蕾娜别开了脸。

    “上来。——走吧。”

    “不、还不行。”

    “咦?”

    尼修的表情骤然扭曲。

    “看吧、艾蕾娜。”

    他的双手用力按住头两边,把头拿了起来。

    “尼修!?”

    地面“唰!”地一响。

    因为有个从森林中跃出的影子落在两人约五公尺外的对面。手脚包裹漆黑硬毛,不用说正是猎头者。而纵然看到了它穿着衬衫与长裤,艾蕾娜也没太惊讶。

    一面看着尼修喷冒的黑血,艾蕾娜的手一面反射性地伸往腰边的秤锤。

    它微微前倾的姿势与猿猴相仿。说不定那就是它的真面目。

    猎头者踏着杂草走近,在尼修背后停住,伸出两手,取起他举在上方的脑袋。

    猎头者立刻把头丢掉,将手按到自己的脑袋上。

    “不会吧!”

    某种恐怖的预感令艾蕾娜浑身僵硬。

    猎头者拔起自己的头后,把它安到尼修仍在涌喷鲜血的脖子上。

    脑袋前后颠倒,接着那头唧嘎唧嘎地转向了艾蕾娜这边。同时猎头者的身体倒了下来。

    巨猿的额头与下颚异样突出,表情龇牙咧嘴。

    更换首级意味着脑部的移植。猎头者只消如此更换衰老的肉体,便能获得近似永恒的生命。

    它猛地大张嘴巴。长于鲜红口腔上下方的牙齿全都尖锐锋利。

    尼修的身体跳入空中。艾蕾娜在要被扑倒的前一刹那反射性地采取了行动。机车早已蓄势待发。

    机车仿佛只是下半身一动就跳闪开来。猎头者越过艾蕾娜顶上落在草丛中。急速回转后,艾蕾娜把车灯猛地照向尼修的身体。

    它把手遮在眼前的模样正是猎头者才有的姿势。

    “我要报尼修的仇!”

    雷射贯穿幽暗,烧灼猎头者的手掌。它“叽!”了一声,跳入空中,却没有能供它抓住的树木或枝桠。让这家伙活着的话就会有新的牺牲者出现。艾蕾娜往它的着地点冲了过去。

    敌人蹲在地上;艾蕾娜以一百五十公里的高速猛力撞上。

    撞中了!在她这样想而放松了全身力道的刹那,车体猛然往前一摔。

    车身以猛烈力道撞地弹起,翻到在地,只有引擎声依旧隆隆作响,紧接着猎头者站了起来。

    它将右手抓着的轮子朝机车推过去。车轮滚到倒在车身旁边的艾蕾娜脚畔,它本来被钢铁螺栓固定在车上,被猎头者单手一抓给拆了下来。

    它低低“唉嘿”了一声,不知是单纯的呼吸,抑或是在发笑?

    慢慢逼近艾蕾娜的猎头者的表情上,贴着憎恨、饥饿,以及明显的情欲暗影。

    艾蕾娜仰倒在地上,或许是由于先前的力战之故,上衣的胸襟大幅裂开,白皙乳房裸露出了一半,女用西裤的右腿也斜开了一道口子,暴露着年轻少女的肌肤。

    猎头者紧盯着这些,确认过丰满胸部的起伏后,舔了舔嘴唇。

    两只手从衬衫上方一把抓住了乳房。艾蕾娜动也不动。

    不知它意欲为何,拥有人类身体的野兽压到了艾蕾娜身上。悖德光景即将在月光下展开,就在奇怪兽吻要叠上艾蕾娜半开的樱唇上的刹那——

    不似世上生物会有的惨叫声响起,猎头者的身体向后退仰。用力撑着双腿想要逃跑,但缠在腰部的手臂却不容它这样做。

    艾蕾娜嘲笑道:

    “真是可怜。我打一出生可就已经习惯机车车祸了呢。”

    她用左手抱住敌人腰部,右手同时把武器剜进敌人腹测。

    “这是被你杀死的尼修的飞刀。是在以前为了做纪念而得到的东西。你就想做是被他给刺死了吧。”

    把刀子深深剜入因极度痛苦而僵硬的肌肉中三次后,抵抗终于停止了。

    艾蕾娜这时再也没抓着缓缓向后倒下的尸体,俐落地爬了起来。

    全身疼痛。虽说已是十分习惯,但被一百五十公里时速撞出去的身体正四处发出哀嚎。

    艾蕾娜转身正想走向修塔尔等人的机车,她注意到自己不小心忘记了重要的事。

    不到三公尺外的地方上站着黑骑士。

    她一面确认着塞在上衣口袋的青苔一面问:

    “从啥时开始在那看的?”

    觉得双脚好像要融化了一样。

    “做得漂亮。”

    黑骑士以沈稳声音说了。艾蕾娜没有去感受赞美语调的余裕。

    “闷不吭声地看着女人在拼死拼活的男人最差劲了哪。——去死吧。”

    艾蕾娜测量了自己与机车的距离。四公尺。距离不远。只是中间有个黑骑士。

    黑骑士说了什么。艾蕾娜没法理解。他说了什么啊?——是『跟我走』吗?

    “吓——呀!”

    艾蕾娜右手射出秤锤。黑骑士以左手轻松弹开她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

    冲击力让她手腕麻痹,艾蕾娜松开了秤锤。心想:到此为止了吗?

    ——对不起啊、修塔尔、丹、尼修······我也活不成了哪。

    她醒了过来。由迅速的清醒方式来看,昏迷后应该没有经过太长的时间。

    她躺在草丛上。艾蕾娜正欲起身,却全身汗毛直竖。难以名状的杀气盘旋于黑暗虚空中。

    月亮出现了。看得出有两个人影在它的正下方相互对峙。

    右边是黑骑士。

    抚低平原绿草的夜风,让左侧人影的大衣优美飘扬。

    “D。”

    艾蕾娜的声音比起喜悦,恍惚迷醉要来得更多。

    黑骑士忽然后退了。

    “在此罢手吧。”

    D说了:

    “我不会罢手的。”

    黑骑士指了艾蕾娜,

    “不管你何等厉害,要击毙我也要花费时间。期间这女孩或许会死。若你要说她本来就与你无关那就算了,但这女孩若是死于此种荒野中不免可惜。”

    不待D回答,骑士往森林方向迈开了脚步。乌黑马匹正等着他。它似乎连“森人”的攻击也撑了下来。

    D走了过来。

    “对不起——成了累赘。”

    艾蕾娜别开了脸说。

    “如果不是我变成了这幅德行,就能杀死他了哪。”

    D的左手按到她额上。艾蕾娜忍不住重新看向D那边。疼痛忽然消失无踪。

    四目相对。面对宛如会被吸入的深邃目光,艾蕾娜甚至心生恐惧,只好努力不要让眼睑闭上。

    D自行离开她。没有叫她站起来,也没问她能否站起来。更没有要伸出手拉她的模样。

    艾蕾娜独力站了起来。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他会不会说:是因为挂念你才来的?

    “我从那座城被瞬间移送到边境交界。现在在回村的路上。”

    令人感觉他冰冷无情。这点也很像这年轻人的风格。

    两人往马只和机车的方向行去。

    “喂、不问我在这里的理由吗?”

    艾蕾娜决定说出心中的不满。回答当然是——没有。尽管她想要按捺住,却还是忍不住叹了气。

    “反正我变得怎样都没差嘛。那座城也是我硬要跟去的哪。可是啊,好歹是一起战斗过的伙伴。希望你至少也说些『好不好?』『看来真糟』之类的话呀。”

    她心中真正的话没有说出口。

    D翻身上马。改造马是在前来此地途中的农家与刀子一同买下的。

    艾蕾娜也骑上了修塔尔的机车。

    当发动了引擎时,D转向了她问:

    “同伴死了?”

    “嗯嗯。——还是我邀他们来的哪。”

    艾蕾娜闭上双眼。对三个人的家人要说什么才好呢?

    一瞬间,她想:他这次会不会真的说出安慰的话来?但仿佛是只要把悲痛情绪留在这样想着的少女心中似的,D卷起劲风策马狂奔。

    村子紧闭大门。叫声从内部传了出来。有男人的声音也有女人的声音。怒吼声比惨叫声多得多。

    “开门!”

    虽叫了门却没有回应。有什么事正在发生。状况易于想见。艾蕾娜努力不让那状况浮现在脑海中。她胸中极其冰冷。村门足足有三公尺之高。

    艾蕾娜无计可施地呆站着,如钢手臂抱住了她的胴体。

    她对自己高高跳过了村门一事没有发出惊叫声。

    着地时也十分安静。

    D发话问道:

    “前面是广场吧?”

    对于不知半吸血鬼的血统所蕴藏之力量的人而言,这股跳跃力令人难以置信。

    艾蕾娜大叫:

    “没错!”

    她的头颇为刺痛,这是由希望所带来的兴奋所致。在回村子的途中,她已经说出了昨晚的那件事。

    或许D毫无回应也是件好事,但这种反应让她觉得失望。

    道路上空无一人。随着接近广场,叫声逐渐变大。

    转过街角后,艾蕾娜倒抽了一口气。

    帐棚正在燃烧。火焰灼烙双眼。

    在那周围徘徊游荡的,正是身上开着四彩蔷薇的村人们。

    骑士的身影掠过一旁。

    细长直线斜穿过村人胸口。

    骑士一手将长枪连同当场毙命的尸首轻松抬起,把尸体扔入火焰之中。

    “蓝骑士!”

    艾蕾娜全身怒血沸腾,甚至连D的事都忘了。在帐棚周遭,有比徘徊村人多上数倍的人影层层叠叠包围着。

    不时有枪声响起,让蓝骑士胸口、腹部爆出火花微微一晃。

    接着马匹便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速往该处冲去,临死惨叫从刺出的枪尖上迸现。

    某人大喊:“住手!”同时有小孩哭喊父亲名字的声音响起。

    “这个——杀人狂……”

    艾蕾娜正要跑过去,漆黑身影掠过她的身旁。

    奔向火焰的大衣身影看来有如边镶红莲的美丽愤怒雕像。

    在十公尺左右的前方不停杀戮的蓝色身影,好似遭无形闪电击中一般连人带马转了过来。

    “跑到哪去了?”

    蓝骑士望着D,似乎颇高兴似地问了话。

    “虽然黑骑士大人命令我来收拾这群杂碎方才来此,但其实是因为觉得或许能同你交上手,心中兴奋不已这才来的。已经死了四、五十人了哪。D啊、阻止我如何?”

    “这是工作。”

    D背上响起刀出鞘声。蓝骑士重新拿好长枪。

    仿佛连熊熊燃烧的焰色、燃烧时的轰隆声,全都被两人间流动的杀气冰冻凝固。

    D疾奔,一刀向后流斩。

    当斩向马脚的一刀拖曳银光而来时,蓝骑士向月一跃。

    长枪往D的前胸后背接连扎来。一把武器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两把。

    将它一齐挡开后D一跃而起;不、第二击是在空中挡开的。恐怕就算是蓝骑士也完全料想不到,竟然有人能紧追上疾跃的马匹跳到了马匹骑士顶上。

    D下砍的刀尖突如其来地改变方向。

    刀身往右挥扫横砍而去,横袭而来的黑色弧线击中了它。因为蓝骑士挥动了安在马腹的第二支武器。

    刀身折断,D将它往空中射去。炽焰中大衣飘舞,宛若覆盖梦魇的羽翼。

    生与死的一瞬间。那飞翔身影,连同近似恍惚的激亢感情深烙在艾蕾娜脑中。

    蓝骑士等的正是这一瞬间。

    在空中无论何等厉害的猎物均无法避开他的长枪。

    蓝骑士充分瞄准后,掷出了长枪。

    正中目标!——D被刺穿前胸后背,翻了个筋斗后落到地上。

    一拉缰绳停住马匹,蓝骑士把剩下的一支枪换到右手。

    距离单膝跪地的D,还有十公尺。

    钢之骑士连同铁蹄轰响一齐冲锋。D在为枪所伤前,显然会先被马蹄踏中。

    蓝骑士猛地将长枪拉后,紧盯目标不放,不过蓝骑士看见了——

    看见黑衣美青年身上扎着长枪倏然起身的模样。

    呐喊声比奔过大地的蹄声吼怒更加高昂,那声音不知是惊叫声,或是致命的攻击呼喝。——就在马匹骑士与人交错的刹那,一支长枪伴随刺耳声音射入空中。

    “!?”

    在民宅前面,蓝骑士以无愧为名骑手的控缰技巧回转马头,欲进行新一波攻击,但不禁愕然。

    他手上已无枪。

    然后,在看到傲然凝立的D右手中,握着的是刺在他自己身上的长枪那一刹那,那枪灼亮空气飞射而来,贯穿了铠甲以及骑士的心脏。

    “成功了!成功了呀、D!”

    蹄声打断了艾蕾娜的欢呼声。

    因为载着心脏上插着长枪的蓝骑士的马匹,竟开始奔驰了起来。

    “站住!”

    “别让它回城里!”

    或许是恐惧公主的报复,似是目击者的村人一齐叫了起来,扔出了像是棒子锄头的东西,但马匹轻而易举地躲过往后门方向奔去。

    “D!”

    在忘我地跑了过来的艾蕾娜面前,吸血鬼猎人若无其事地用手碰碰旅人帽的帽沿。

    “你——被刺中了……伤势呢?”

    望见腹部的血迹后,艾蕾娜初次对俊美年轻人感到战栗。

    沙哑的女性声音说了:

    “来了个了不得的男人哪。”

    是麦麦·琪卜修。

    “打从头一遭儿看见你,就觉得你俊俏得太过火了。再加上那恢复力——你是半吸血鬼对吧?”

    “没错。”

    艾蕾娜闷不吭声。

    “竟然用敌人的枪代替断掉的刀做为武器,这可是普通战士想也想不到的;而且为了如此竟然还让自己的身体被刺穿,似乎不是寻常的半吸血鬼哪。嗳、你名字确实是叫做D对吧?”

    老婆婆用明亮双眼盯着他。

    “没错。”D的回答十分平静。麦麦·琪卜修错开视线,看着火势即将熄灭的帐棚,以及倒在那附近的尸体。

    “那些家伙,打一开始就没有绕过大家的打算哪。不过只要用上从你口袋里冒出来的那个青苔,两、三天内大家就会复原了。艾蕾娜——今天你就过来我那儿吧。”

    “麦麦·琪卜修、我会尽量帮忙的啦。”

    “不光是这原因哪。”

    老婆婆绽放智慧光芒的双眼难受似地眯了起来,对D说道:

    “真正担心的是,陷入这种惨况的人类哪。——若是你的话应当能了解吧?”

    她似乎是对D的缓缓颌首感到心满意足。

    “既然如此,就请跟着这女孩来吧。难关是在天赐的太阳升起之后哪。”

    麦麦·琪卜修的预言一语成谶。

    翌朝,逃过贵族化的所有村人蜂拥群聚至艾蕾娜投宿的麦麦·琪卜修家。

    制止了大发雷霆,嚷着“我就奉陪到底!”的艾蕾娜后,麦麦·琪卜修应付着他们,但因为众人一味要求交出艾蕾娜而无法解决,最后当事人便来到了玄关。

    “一切的事都是因为你的关系!”

    抢在前面大嚷的人乃是帐棚的守门人——葛林。

    “不对、是你和那个年轻人的关系。叫那家伙也滚出来!”

    “那个人不在!”

    回嘴的艾蕾娜心中泛起一阵痛楚。因为D对她视若无睹,自行回到了村外。

    “而且你们搞不清楚吗?能干掉那些家伙的只有那个人而已。藉着那个人的力量,我们可以不再受贵族的统治啊。”

    “谁拜托过那种事情了!?”

    一个女人大喊了起来。这是艾蕾娜最不想听见的话。

    “我们在这之前不都一路好好活过来了?不都是和城馆里的公主殿下还有那些骑士勉强和平共处的吗?虽然也有遇到过可怕的事情跟悲惨的事情,可是只要忍耐过那些时候就又平安无事了呀。如果要在这世界上存活下去的话,还有其他更惨的事。光是没遇到那些事情,我们就还算是好的了呢。”

    “那是只有在遵守那家伙的规矩的时候而已吧。”

    艾蕾娜坚决反驳。

    “我们不可以离开这座村庄。就算老公、老婆、小孩、爱人被那些家伙给杀死了,也不可以有一句埋怨。亲爱的人只因为那些家伙的心情起伏就被杀死,像这样的生活有哪里是好的了啊?”

    “可是就连饥荒和火灾也没有死多少人啊!”

    另一个声音大叫着。

    “那些家伙对我们这些力量普通的人来说,跟没法子抵抗的天灾是一摸一样的。不管他们对我们做了什么,不就是只能低着头小声说说让它过去而已吗?这样一想的话——”

    “这个该死的奴才个性……”

    艾蕾娜不禁从喉咙发出不成语调的呻吟声,接着秤锤“飕!”地弹出。尽管从她的位置明明看不太清楚,但“啊!”地叫了声后倒下来的,的确是方才的发言者。他的鼻梁已被打碎。群众纷纷后退,在玄关前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空地。

    艾蕾娜的手臂拉回锁炼想再发出一击,被麦麦·琪卜修给压了下来。

    “住手。这样下去会和大家决裂得更严重!”

    “总算露出本性了吧、你这母疯狗!”

    帐棚的守门人咆哮了起来。

    “对我们来说,比起城馆里的贵族,一直待在村里的你危险多了啦。喂!给我看看这个!”

    人墙从正中间裂开,一个人影被推到艾蕾娜与人群之间。

    看到那人瘫软倒在地上的模样后。

    “马凯!?”

    艾蕾娜叫出了同伴的名字。

    “看清楚了。这家伙可是昨晚存活下来的。”

    葛林忿忿不平地说着。

    “可是右肩膀骨折,而且左耳被撕碎左眼也被弄破了。你知道是谁干的好事吧?”

    艾蕾娜仿如被雷打到一般呆立不动。

    被植入了蔷薇花的同伴正用一手遮着阳光,同时痛苦挣扎。他的手指全都弯折到了让人无法想像的方向。

    “这可是你造成的。一变成贵族的同类,就算是朋友也变得连屎都不如了是吧。虽然还有其他没有事的人,但大家都因为你的关系身心破碎了哪。在要一个人唱高调之前先好好看看你干的好事吧。遭到惨事的可不只有这家伙而已咧。死掉了四十个人——这责任你和那个年轻人打算要怎样负责?”

    下一瞬间,对着茫然无声的艾蕾娜,致命的一击落了下来。

    “把约翰还给我!”

    这是一个母亲的声音。是小时候时常给艾蕾娜牛奶的该萨家的太太的声音。

    “昨天,他被那混蛋给杀了啊!他常常在你的膝盖上玩耍的。才只有八岁而已啊!”

    “菲力达也死了。”

    这是在村外养牛的班克爷爷。菲力达和艾蕾娜同龄,被教得很有教养。

    “把修普还来!”

    “还我佩鲁托!”

    艾蕾娜捂起耳朵。修塔尔和丹和尼修通通都不在了。脚边是马凯的呻吟声。她好想去到某个遥远的地方。忍不住痛切地怀念起昨晚的平原以及森林。

    “惩罚她!”

    怒吼声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让她在村外戴上轭,不对、要在城外连续戴上三天三夜!”

    “没错”、“没错”的叫声变成一股声音。这一刹那群众变成了暴徒。

    艾蕾娜已经没有力气挡住双眼通红、进逼而来的人潮。

    一道闪电代替她发挥了挡人效果。

    它掠过带头男子的鼻尖插在黑土中。

    “啊!?”

    男子大吃一惊,暴徒停止了前进。

    闪电化成了蓝色长枪。然而,即使人们知道了这件事仍动也没动,露出了仿佛是待在双头狼面前的羊的模样;之所以如此,并非因为那是蓝骑士留在村中的那一柄枪,而是由于枪扎落时的呼啸、刺穿大地的声响。

    “果然来了哪。”

    说话的人乃是麦麦·琪卜修。人们好不容易才转过了身去,看着马上的秀美年轻人。

    在他身前坐着一个五岁左右的男童,马旁站着一名头发黑白夹混的壮实汉子。

    “普拉司戈。”

    “在马上的是他儿子库司卡嘛。怎么会父子俩……”

    “我有事来找打铁匠。”

    村人们首次听闻D的声音。女人们五一遗漏地脸颊飞红,就连男人们也变得迷茫,而且恍惚出神。

    打铁匠普拉司戈斜眼仰望了D。

    “知道你们跑出来嚷着要吊死艾蕾娜以后,我就在想着要过来阻止。结果那时这男人就来了——”

    他吞了口唾液。

    “我的儿子也长出了蔷薇。不过在喝下昨晚麦麦·琪卜修做好的药以后就好了。看吧、老天爷还是有眼的,可别昏了头了。你们的家人里面也有得救的人吧?我从这男人嘴里听说了。听说为了药剂去采来青苔的,可是艾蕾娜。你们可别太乱来了哪。”

    一个人举起拳头大叫:

    “你被他煽动了啦!”

    “不对。这男人只说了去摘回青苔的人时艾蕾娜。我是因为自己的判断才过来的。就算是你们,也不可能真心的认为贵族的做法是好的。艾蕾娜不过是代替了我们去做而已。”

    “那只是多管闲事罢了。只要没有艾蕾娜和那家伙就没事了。——一到晚上的话,贵族的报复又会开始的呀。这可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艾蕾娜指着D大喊:

    “我和这个人会保护大家的!”

    “两个人能干什么!”

    “不只两个人。因为你们也要战斗!”

    “说什么疯话!”

    迄今为止最猛烈的怒吼声爆了出来。

    “就算是你,也该知道那四骑士的厉害吧?而且那些家伙还不是贵族。那城里有个能使用真正魔力的女人。要是有个万一她就会出手的。要真变得那样了,木桩那种破东西又有什么屁用?”

    “城馆里的女人这个人会收拾的。他是厉害的吸血鬼猎人。四骑士如果来了村子里的话,我们就大家一起杀死他们。”

    嘈杂声如风般在人群间传开。在议论声尚未平息时——

    “那女孩的同伴一次死了三人。”

    马上青年用沙哑话声说着。

    “那女孩右肩脱臼、左脚有撕裂伤。小伤口多不胜数。尽管如此,她还是去采了青苔、进行战斗,然后回来。——这样就够了。”

    所有人沈默了下来。D继续讲道:

    “我不久后便会前往城馆。若失败了,隔日仍会再度前往。这是我的工作。”

    如此说完后他骑马离开,没有任何人叫住他。打铁匠父子也跟在他后面。

    村人们彼此面面相觑。虽然仍有在发牢骚的人,但已失去了非谴责她不可的气势。

    尽管如此,仍有一个人说了:

    “今天就先这样回去。可是哪,艾蕾娜、如果村里要是因为这件事多了新的牺牲者的话,就算只是一个人,到那时也不会轻易了事的——好好记住了!”

    艾蕾娜回答了:

    “记得一清二楚了。”

    语气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人群慢慢改变了方向,不久后三三五五散去;不过艾蕾娜却只是一个劲地望着一个方向。

    望着美青年消失的方向;那青年仿佛在阳光中闪烁生辉,却又仿佛像是会夺去一切热度的寒冰。

    “D。”

    喃喃自语的不良少女眼中,此时涌溢出了这几年间未曾留下的大粒泪珠,它闪闪发光地流过脸颊。

    这是处宽敞的室内空间,即便用“灿烂辉煌”形容也不为过的阳光,自七色彩色玻璃中射了进来。不晓得在哪里有入口。四面皆是石壁。

    这是个朴素的空间,除了立于正中央地板上的人影以外,连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都无——甚至会让人觉得连一粒尘埃也无。

    那人注视前方不动凝立的模样,宛如是具没有生命的甲胄,他自昨夜回来以后,便一直陷入思考中。

    “请问您怎么了呢、黑骑士大人?”

    鲜红身影从某处出现了。墙壁或地板全无开启的形迹。

    “您已连续这样五个小时了。请问在思索何事?”

    红骑士的询问没得到回答。

    “若是蓝骑士之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公主殿下或许会大为震怒,但我等所为之事绝对正确。能为此而死,应当也是他的真正愿望。”

    “并非是此事。”

    乌黑雕像回答了。声音低沈,仿佛会在宽广房间内回响不绝。

    “那是?”

    “是公主之事。”

    “噢。”

    “蓝骑士之死——不知公主殿下是如何看待的?”

    “您在说什么话——真不像您。我等的生死乃与公主无关之事。这不消我多说,您亦应当深知。我等不过仅是为了护卫此城与公主,传令于地上的蝼蚁之辈,使其尊奉号令,如此才活着而已。”

    “『活着』是吗?”

    察觉黑骑士似乎叹了气,红骑士不禁屏息以待。红骑士问道:

    “您已瞻仰过蓝骑士遗容了吗?”

    因为在将近黎明时,蓝色的友人插着自己的长枪回来了。

    公主当时正在就寝中;红骑士说了若是白骑士出来的话会乱得更加厉害,之后他从浮游分子的雾霭中叫出仆人令其处理一切。但黑骑士仅是一瞥后便立即回去城内。

    红骑士在到此为止的数百年间,无论如何尽心尽力,皆未曾从黑骑士口中听过称赞的只字片语,而黑骑士也一路不停立下认为本就是分内之事的赫赫功勋;正因为黑骑士就是这种男人,所以红骑士虽觉得死者可怜,却更感叹着“真不愧为黑骑士大人”。方才的发言,便是对他进呈给自己如此尊敬的男人的话语。

    “我已看过了。真是值得自豪。那乃是名副其实的全力以赴、至死方休的男子汉遗容。恐怕,那无疑是与如此血战再为相称不过的遗容了。对手是——”

    “D吧。”

    “诚如您所言。”

    红骑士点点头。背中长剑发出脆硬声响。

    “心满意足的死亡是吗?”

    不知黑骑士的轻声低语是基于何种心情才发出;红骑士虽想理解,却难以成功。

    “你加入成为四骑士一员已有几年了?”

    黑骑士的脸,犹如要索求光芒似地仰向天花板。

    “是的。约莫已有一百五十年。”

    “我业已活过比这长过三倍的时间。光是如此活着,着实也有些疲惫。”

    “是的。”

    “然而,如今的我事实上却是精力四溢,变得欢欣雀跃。”

    “因为蓝骑士能死去——之故吗?”

    “笨蛋。有一个是与你相同的理由。”

    红骑士在铠甲中破颜微笑。

    “乃是由于D之故吧。”

    “或许难以匹敌——会让我衷心如此认为的男人,总算是遇到了。真漫长哪、红骑士。长年累月,我始终在寻找着像他那样的男人。”

    “的确——乃是适合我等以性命相搏的男人。”

    红骑士诚心地说出赞美之词,之后又有些吞吞吐吐地说了:

    “黑骑士大人——这听来简直就像是一直在寻求葬身之处一般啊。”

    “哈哈哈!”

    黑骑士大笑。是他平日的那种豪迈笑法,所以红骑士心中的忧虑一扫而空。

    “我等应戮力守护的公主尚存。纵然城馆荒废凋敝,但只要公主殿下仍在,我等便必须挥剑动枪死命拒敌。换言之,非击杀D不可。无论以何等方法哪。”

    红骑士表示首肯,却没有答话。因为战斗对这名男子而言乃是神圣事物。

    黑骑士下令:

    “拔剑吧。”

    这虽是出人意表的指示,却让红骑士全身精气高涨。

    于拔剑前,他问:

    “令黑骑士大人欣喜的其他理由是?”

    没有答话,黑骑士往前迈步。

    在“锵!”的一声响起时,红骑士的身体动了起来。

    他间不容发地拔出的一剑上传来了猛烈冲击,勉强把那力道往横化去后,红骑士同时往右移,拉出了一道弧线。

    首部脚部来到了理想的位置。

    一瞬,两人间流散的乃是千真万确的杀气。

    黑骑士是与平常一样的自然体态。

    红骑士则摆出右手按住背上一剑的拔剑姿势。起初拔出的剑已经躺在地上。

    气氛忽地一缓。

    黑骑士转头对他说。

    “让你摆出了擅长的防御架势后,即便是我也无计可施哪。”

    “真是惶恐。我才不知是否能挡下黑骑士大人的第二击呢。”

    红骑士的感想也是打从心底发出的。

    此时——不知从何处响起的高声尖笑包围了两人。

    “公主!”

    他们的愕然模样与跪下姿势一摸一样。在他们如此做之前,耀眼的人形光芒已将两人的影子灼烙在房后的墙上。

    公主的声音说“

    “功夫还是一样很漂亮呢。“

    不知这是现在应该正在睡眠的公主本人,抑或是连他们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贵族机械装置所做的影像?

    黑骑士重重说了:

    “真是有辱尊目。”

    “不过,你做了件很好玩的事对吧、黑骑士。”

    “是?”

    “别装糊涂了。昨晚你不是和蓝骑士两个人把下面的村庄闹得乱七八糟了吗?竟想把长着我用心照顾的花精的人通通杀光呢。——你一点没有进步吗?”

    “……”

    “接受惩罚的准备——应该已经有了吧?”

    “全凭您处罚——只是……”

    “唉呀、这种话我还是在生下来以后第一次听到呢,这是什么意思?”

    “……”

    黑骑士保持沈默。尽管只是白昼的幻影,这位美公主对他而言也是等同唯一神的存在。

    他并非贵族。亦非被变做贵族仆人的人类。勉强来说,该说是藉由贵族的科技赋予了漫长寿命的改造人——生化人才对。所以这连隶属——也称不上的状况便显得十分有趣;不过,这一种贵族赋予人类的自发性服从,对心理学者而言,就成了再好不过的研究对象。

    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会有明明没被吸血,却沦为贵族仆人的人类存在?

    尽管没有结论,但这状况中最露骨的实例,正是如今在公主与黑骑士之间不停上演的光景。

    “蓝骑士死了嘛。所以你也必须承担和那差不多的风险才对哪。”

    光璨公主歪了歪模糊难辨的脸部,说:

    “有了。你现在就和白骑士打一架看看吧。”

    红骑士猛地抬起了头来,但又拼命把头压回了原位。

    黑骑士庄重地同意:

    “谨遵敕令。”

    “其实咧、我已经把他叫来了。——请出来吧。”

    在他愣愣转过去的方向,站着一个宛如幽灵的白色身影。

    “对手是这个呦。”

    公主的幻影指了指黑骑士。

    “要一直打到我喊停为止。不可以手下留情。还有,黑骑士——你不可以使用武器。要空手对打。”

    “这——!?”

    惊愕地猛然抬起头的人是红骑士。

    “住口!”

    公主的叱咤,让彩色玻璃的光芒也为之一震。

    第六章死灵骑士团

    铁匠频频看着绽放蓝光的枪尖。这东西刚才已被基本粒子分析装置分析过。是先前挡下了暴徒脚步的蓝骑士所有物。

    “打不出和这玩意一样的剑啊。”

    他的声音与表情充满了强烈的困惑与缺乏自信。

    “钼、铬钢、高分子熔铁,再加上搞不懂的合成物质——这就是锋利的秘密哪。挡都挡不住。”

    他说话的对象是D。他们在解救了艾蕾娜的危机后便直接来了此处,至今尚未经过三十分。

    铁匠正想迈开脚步,却当场一屁股坐了下去。

    因为他一时疏忽了把枪从分析装置中取出时的重量。恐怕他死也不敢说会这样子,全是因为要赶快逃离D的美貌的缘故。

    D无言走近,轻轻捡起长枪。

    “了不得的玩意儿。有五十公斤吧。用这个的话,别说是火龙,就算是大乌贼应该也能干掉。”

    铁匠一面揉着左手,一面把D领入家里面。

    D的委托,不用说自是要求制造出能砍开骑士们的装甲的剑。以他的功夫来说,只要剑的滞钝程度足以破开铠甲,便能够造成致命伤。可对手也非普通人,必须充分考量到被挡下的场合,而且也有可能没砍中要害。这时剑身便会折断,而无论D如何厉害也还是难以应付他们。

    铁匠望着庭院自豪地说道:

    “怎么样啊?”

    “噢。”

    他对背后的感叹声觉得满意,走了二、三步后,又注意到那声音有些沙哑,便向后转了过来。

    随即又用奇妙的表情摇了摇头,蛮不在乎地往庭院正中央走去。

    这可说是个足以让他自傲的庭院。

    在黑土或草皮上满满排列着的东西,是不管怎么看,都只能让人认为是贵族所造的成群石像与铁像。

    手中执剑的古代英雄、单眼巨人、演奏竖琴的人鱼、有一百只脚的平流层蜘蛛、口中吹笛的疾奔牧神潘等等——有些大小等身,有些巨逾十公尺——而且还是只有上半身的部分。

    因为这样,而会引起一种错觉;让人觉得不似来到了铁匠家的院子,而有像是进入了魔法的庭院,或是座落于『都城』内的前卫美术馆的感觉。

    雕像混成一团,还四处散布有显然无疑是真货的贵族棺柩。

    “虽然哪一个都行。——但用那个好了。”

    在他指着的草皮尽头处,躺着一颗看来与雕刻无缘的黑球。直径约一公尺。它仿佛连阳光也加以吸收掉了,毫无一丝光泽。

    “这些东西全都是从专门处理贵族荒废院子的商人那买来的。可不是用来看好玩的,全都是本大爷做出的武器的实验台。”

    经他一说,的确在每座雕像上都有着深伤口、浅裂痕,还有的则是被完全砍下了一部份。

    “这些不愧是贵族做出的东西。比起那种软趴趴的铠甲硬上了一百倍都有,但还没有我的作品砍不伤的东西。不过只有一个除外,就是那一颗球。我也用贵族的武器测试过很多次了,可结果都一样。我想见识见识那把枪的锋利。给我一下。”

    从D手中接过枪后,他当场发力一蹲身子的架势,标准得不能再标准,只能用漂亮来形容。

    “吓呀呀呀!”

    全心全力的一闪——满灌十二分力道的一击贯穿球体中心——看来就要如此时,连个火花也没冒,长枪便弹了开来,往大力坐倒在地的铁匠头上呼啸落下。

    “呜哇!”

    枪尖在睁得老大的眼睛前停住了。

    D把用左手抓住的枪拉回身边,眺望球体。

    “从这手感来看不成的。死了这条心吧。”

    铁匠微微侧着身体摇了摇手,但在他看到D将它举了起来挑在手上后,脸色一变。

    没有特意出力的模样,D一甩手臂。

    铁匠用奇妙眼神望着插在球体中心的长枪。

    又看了D,问:

    “能拔出来吗?”

    枪被轻巧拔出后,铁匠抚摸似地轻触枪尖。用为难的表情说:

    “是个上好货色哪、这家伙。果然要花上好一番工夫。”

    D问道:

    “几天能做成剑?”

    “三天整。”

    “麻烦明晚给我。”

    “好吧。”

    铁匠一口答应。

    “我看中的不是这枪刃,而是中意你的功夫哪。我帮你做,帮你做把好剑——你叫什么名?”

    “D。”

    铁匠点点头。双眼炯炯生辉。

    “真光荣呀。我能以帮D铸过剑的铁匠这身份死去哪。”在那之后过没多久,D回到了遗迹。

    艾蕾娜靠在一根石柱上。机车停在旁边。

    望见D后,她举起了一只手,喊了声:

    “呦欧!”

    另一边的肩膀裹着绷带。

    “回家去。”

    D极其冷淡。

    “才不要咧。又没有人在了,而且修塔尔他们的家人会跑去的。刚刚才一去问候,就被刺了一下。”

    她轻轻抚摸的绷带上,渗着淡淡血迹。

    “就连其他的家伙,也还不可能接受我的。——放心吧,不用说『那就一起留在这』那一类的同情话啦。是因为一回过神后就已经跑到了这边来的。马上就会回去了。”

    D系住马,卸下马背上的行李。

    “那些剑是干嘛的?”

    “他们今晚也会来。没武器没法作战。”

    那是从铁匠那借来的。共有十把,可一旦对上那些骑士,恐怕每一把都无法砍出第二剑。

    艾蕾娜用强硬口吻说道:

    “喂、也让我参战吧。我要一起战斗。”

    “你能活下来是因为黑骑士手下留情。”

    “我晓得。所以才想和你一起战斗呀。我一个人,连弄花贵族的铠甲一下都办不到。可是如果是你的话就可以了。因为我就算没被那些家伙杀死,也会被村里的村人杀死的嘛。无论如何,我至少都希望能给那些家伙一点苦头尝尝。”

    “你很执着哪。”

    “没错。这笔债非还给他们不可。”

    艾蕾娜两手抓住上衣,将它往左右大幅掀开。

    里面未着片缕。在丰满的隆起的下方,红黑色线条构成一个十字占满整个腹部。那显然是刀疤。

    “我五岁的时候,那女的攻击了我家哪。爸爸妈妈、弟弟妹妹通通在那时被杀了。不过真正死去,是在第二天被村长钉下木桩的时候呢。一个四岁、一个两岁。这伤,是在我大力扑过去的时候,被跟着公主的白骑士突然砍伤的。还一面笑着说『至少留下一个人吧』。那声音我到现在都没有忘记。还说随着我长大,这伤痕也变大。只要我去让人看的话,就一辈子不愁吃穿了哪。”

    诉说的语调既无怨念也无憎恨,反倒像是老女人一样平平淡淡;在这语调中艾蕾娜的情绪如鬼火般阴阴燃烧。之所以能怀抱这种往事生活十多年而未发狂,显然就是这股情绪的可怕成果。

    艾蕾娜阖起上衣,低下头。激情过后的空虚开始啃蚀少女。

    D肩担武器,默默往废墟深处行去。

    艾蕾娜被留在那里。

    远去的身影说了什么。

    艾蕾娜听到:“过来”。她心想是不是听错了,但那声音十分清晰。少女全身充满喜悦,追了上去。

    昨天D留下的行李依然留在原地未动。

    “马上就要傍晚了呢。我来准备事物吧。空着肚子是没办法和那些家伙动手的。喂、料理器具呢——?”

    问完后艾蕾娜连忙压住了嘴巴。

    “你不需要对吧。”

    “没错。如果你想吃什么的话,就自己设法吧。”

    “连培根或者干面包也没有吗?”

    “没有。”

    “你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和别人一起旅行之类的事对吧?——啊呀、问了多余的事哪,对不起。我去拿料理器具和事物。至少可以喝个咖啡吧?”

    “不是马上就要回去了?”

    “那么简单就相信了别人的话,怎么能干吸血鬼猎人呢?”

    D抱着成捆长剑往废墟深处走去。

    艾蕾娜喊道:

    “一下就煮好了喔。”

    “马上会回来。”

    正如他所说,不到十分钟后他便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剑怎么了?”

    “安排好了。”

    “嗯——嗯。”

    艾蕾娜把热气蒸腾的杯子交给他,

    “喂、你为什么会来这个村庄?我听说吸血鬼猎人就算发现了贵族,可是只要没有委托的话就会放过他们的。”

    “有人委托。”

    艾蕾娜的下巴差点没掉了下来。

    “是谁!?”

    “委托人我不能说。”

    如此一来,这名青年便会守口如瓶。艾蕾娜立刻死心。

    只有现在两人在一起的事是切实的。只要这样就可以了。虽然他是迟早都会离去的人——少女将似水哀愁连同温热的香气一同饮下。

    她用两手夹着杯子一面问:

    “——真的会来吗?”“一定会。虽不知道他们要不要对村子动手,但一定想要收拾我。”

    “可是,那女人说过要你帮她杀死那些骑士了啊。”

    “你相信贵族吗?”

    “才没有咧——不要耍我!”

    艾蕾娜满脸通红。尽管她不觉得是在被戏弄,但去不是很确定。即使是这个不苟言笑的认真男子——也说不准不会这样做。

    “要杀死他们,必须战斗。若是他们被那种状况给煽动了的话,或许会拼死前来挑战。而且,也可能是作为随意攻击村人的惩罚。”

    “那一点也搞不懂啊。他们竟然会违背公主。——贵族要杀死村人的话那还能理解,可是为什么是他们要杀?这难道就是叫做『忠诚』的鬼玩意?”

    “或许吧。”

    冷淡的回答让艾蕾娜说不出后面的话。

    沈默降临。艾蕾娜只感受到吹着脸颊的风。

    D问道:

    “害怕吗?”

    “嗯嗯。”

    艾蕾娜回答了。这是她最真实的心情。

    “明明因为跟你在一起,所以应该能够虚张声势的说。不要看我啦。我的身体内部在发抖。在这之前,自己一个人活了十多年,但却没有害怕过。就连对贵族和对那些臭骑士,也是抱着有一天要同归于尽来收拾他们的想法哪。就算被村里的人说得再难听,我都没在乎过。——可是现在却很害怕。好像就连小孩子都打不过。你为什么要来这村子呢。让我变得这样软弱……”

    “有这种时刻存在——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都必须拿起长剑的时刻。即使软弱亦然。这里乃是『边境』。”

    艾蕾娜脑中浮现了凄绝光景。不是遭雪白少女攻击的父母;不是被白色骑士砍伤的自己。而是腹部插着蓝骑士的长枪,却依旧站了起来的俊丽身影。

    “你——不痛吗?”

    “痛?”

    “昨天晚上啦。被那家伙的枪刺到以后——就算是半吸血鬼也会感觉到痛吧。”

    “你在意?”

    “怎么样啦。”

    艾蕾娜一愣。因为她突然觉得不想让他看到软弱的一面。这种想法连她自己都搞不太清楚为何如此。

    D回答:

    “被刺瞬间的痛楚和普通人类一样。”

    接着艾蕾娜在数秒内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也会流血。他也会感到痛苦。究竟,这个英俊的男人在生涯里死过了几次?艾蕾娜浑身打颤。仿佛会抖个不停似的。但在颤抖结束后,恐惧感消失了。D严苛的回答,令少女也改变了表情。

    “离日落还有些许时间。先休息吧。”

    如此说完,D放下杯子,站了起身。

    目送他离去,数了十多下后,艾蕾娜也跟了上去。

    虽然就算没被发现,她也不认为能顺利跟踪到D,但这时她必须把心中在意的事弄个水落石出。

    这废墟里有着什么。

    D当时似乎打一开始便注意到了这里的存在,是为了探访那东西才来的。

    D在废墟中央——一根石柱的前方单膝跪下,手指扫过柱础。

    艾蕾娜知道那里刻有太古的文字以及绘画。打从她的孩提时代起,那表面就已因风雨的磨损而处于无法解读的状态;但或许这名青年能够读出过去。

    “过来。”

    被突然一叫,艾蕾娜“啊!”了一声。

    “什么都瞒不过你哪。”

    她走近以后如此说了。

    “这里是什么的遗迹?你竟然会这么在意。是不是藏有跟贵族有关的秘密?”

    D说道:

    “正是如此。”

    “告诉我。说不定我今晚就会死了。我可不想一边挂念着一边死掉。”

    D干脆地讲了:

    “这似乎是城寨。”

    “城寨?——谁的?”

    “不知道。光就已读到的碑文残字来说,是人类的东西。并且相当久远——已过了两千年。”

    “两千年前的城寨——当时这一带应该比现在要荒凉很多吧。是殖民者的东西吗?”

    “除了刚才那些外都不得而知。”

    疑问忽然从脑中一角闪了过去。艾蕾娜拼命捕捉它,在它化为泡影之前说出了口。

    “你来了村子以后,就直接往这里来了吗?在这之前就知道这里的事情了?”

    “没错。”

    “怎么会?真想不到吸血鬼猎人会来调查这个遗迹,还是这也是被委托的事?”

    “马上要日落了。”

    D仰望天空。阳光含带幽蓝。两人的影子落在石地板上。一个鲜明;一个薄淡。

    “是呀。”

    艾蕾娜转往城馆方向。不久后,城馆某处的窗户亮起灯火。那是战斗的讯号。

    “公主殿下还有三名骑士——会一起来吗?”

    艾蕾娜恍恍忽忽地想像着与D一同浴血奋战的自己的模样。

    俄顷,月亮出现。

    “月亮出来了。”

    黑骑士说了。这是城馆的大厅。

    在崩塌天花板的一角,深蓝夜空中涂有白云。

    “您无论如何皆打算前去吗。公主并未下达指示哪。”

    在背后如此说的,是自先前便一直伫立在那望着他的红骑士。

    “我知道。正因如此,方才待至夜晚。依据情况,或许公主亲自出马亦有可能。抑或会号令我等相随也说不定。然而,纵使不如此,我也要去。你应当见过蓝骑士的死去模样了。非讨回死者的公道不可,必须让活者偿命。”

    “纵使将违背公主圣意亦要如此是吗?”

    “没错。”

    黑骑士的回答毫不犹豫。

    “请让在下一同前往。”

    “纵使会违背公主之命?”

    这次轮到黑骑士发问。

    “是的。”

    “会落至如我这般的下场的。”

    “无妨。”

    只有这一刹那,红骑士的声音中混入了不知是愤怒还是不忍的语调。

    在彩色玻璃大方进行的惩罚历历在目。而那凄惨的结果就在眼前。

    黑骑士的右手自肩膀根部以下整只不见了。

    “那么,可愿听我指挥?”

    黑骑士对红骑士确认着。

    “我就此立誓言。”

    “那我命令你恪遵公主号令。无论如何皆不可违逆。若二度拥有如同方才的想法,便将你作为谋反者加以处刑。”

    红骑士一瞬间目瞪口呆,下一瞬间他高声说道:

    “可是——”

    “住口。”

    黑骑士断然发话。那犹如钢铁的重量,压下了黑骑士作为反叛者的热情。

    “公主如今正在思索与至今为止截然不同之事。或许公主亦感受到了我所感觉的倦怠也不一定。但我并非贵族。我无法想见公主所感觉到的那情绪,会以何种思考结果、何等外型出现于外。大概——”

    间断部分所隐藏的某种事物,让红骑士紧张了起来。

    “对谁来说都不会是好事是吗?——说得没错呦。”

    听见响彻四方的声音,两人惊愕环顾四周,接着又回到了原来的方向。

    公主立于崩倒的圆柱旁。在她背后,是压过黑暗不停扩散的蔷薇、蔷薇、蔷薇。灿烂夺目。

    “你真是罚不怕呦。”

    公主的微笑往黑骑士射去。两人正单膝跪地。

    “不过,今晚我不会让你们到任何地方去的。留在这儿。”

    “碍难从命、公主。”

    “罢了。”

    公主一甩手中的白蔷薇。光璨轨迹拖曳着朦胧的尾巴消逝在黑暗中。

    “我也知道你们的愤怒啦。可是那猎人很强。你们想重蹈蓝骑士的覆辙?”

    黑骑士依旧满注礼节与忠诚说道:

    “若那猎人可以,就让他来吧。”

    “不可以的啦。我要去那家伙那边看看。”

    两名骑士抬起头,他们大喊出自从被赋予任务以来的第一次反对意见:

    “不可如此!”

    途中红骑士虽被黑骑士一瞪而有所动摇,但公主却毫不介意,说道:

    “请放心。会带其他人去的啦。”

    “白骑士?”

    “不是。是在这里待了两百年,你们看不到的同伴喔。”

    此时,只有黑骑士仿佛想起了什么,抬起了头。

    “难道——要带那些人去!?”

    “正确答案。”

    “公主——属下已有再受惩罚之觉悟。但唯有此事万不可行。”

    “为什么呀?”

    “倘若一旦让那些人外出,所发生的定是鲜血并杀戮的地狱景象。若是那些人,虽应能击杀半吸血鬼,或连那村庄之人也会一同杀去。但那些嗜血之辈必定终会忘却公主之命,甚至侵越边境管理区之界线,转为索求无尽鲜血。——绝不可如此。并非贤明如公主者所为之事。公主——敢问公主究竟意欲为何?”

    “我吗?”

    “属下对此亦已知罪该万死。”

    黑骑士的语调乃是名副其实的声声泣血。静静听着的红骑士不发一语地垂着脑袋。

    “最近数年,公主已然有所改变。虽碍难形容,但已仿如判若两人。对属下而言,公主之慧思圣意着实难测。”

    “真是个爱多管闲事的男人哪。”

    妖丽公主骂了一句。

    “红骑士——你也这样觉得?”

    “诚如您所料。”

    在他这样回话的刹那,一道黑光从旁射来,他来不及闪躲,直接倒到了地上。

    “对此无礼言语——恳请您就此网开一面。”

    黑骑士深深低头赔罪,公主也说道:

    “好吧。”

    接着又说:

    “不过、既然说了就要做。黑骑士——你要被监禁。红骑士、负责监视到监禁结束!”

    不知他是虽然倒下了却还有意识,或是已经醒了过来,红骑士在地板上望向黑骑士答道:

    “是。”

    回答满是苦涩。公主口中衔着蔷薇说道:

    “难道你就算是要杀死红骑士也想阻止我吗?还是,想试看看对我拔剑相向?”

    黑骑士回答:

    “不敢。谨遵号令。”

    这是痛苦的回答。

    黑暗不住转浓,四色蔷薇随着如此绚烂放光。

    保持着左手触摸圆柱的姿势,D忽然转向城馆方向。

    夜风寂静无声。

    尽管如此——

    按着圆柱的左手问了:

    “听到了吗?”

    D简短答话:

    “来了哪。”

    “是呀。大概有十个人。是骑马来的。不过,这股气息不是那些骑士的。因为那几个家伙是不算活着也不算死了的鬼东西,可这些全都是死人。”

    “死灵骑士团是吗。”

    D喃喃低语。

    “没错。而且还被很强大的能量保护着。是那个女娃。”

    “来了是吧。”

    D转向废墟入口,告诉正在用电子火炬烤手的少女:

    “差不多了。”

    艾蕾娜倏地站起。没有踌躇,没有恐惧,没有犹豫。

    “等好久了。打算要在哪里开打?”

    “你待在这。”

    “你说啥?”

    “来的人并非骑士,是一队死人。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无法二度被杀。”

    “那么要怎么办呢?”

    “只能杀掉他们了。”

    艾蕾娜觉得矛盾至极,但又重新想起,若是这年轻人的剑,或许连死人也会被再杀死一次。

    “事到如今,我可不要一个人当乖小孩,也带我一起去啦。不对,如果你坚持不行的话,那我就自己去动手呦。”

    “即使待在这里面,也要进行战斗的。”

    艾蕾娜一边摸索着秤锤一边说:

    “这是诡辩啦!”

    “你马上就知道了。到时,你一定会留在这里。”

    “——是真的吗?”

    “真的。”

    “我相信你。都已经到了这种关头,可就别再多顾虑些乱七八糟的事喽。”

    D默默离开那里,走向通往城馆的平原。

    有风,月光下翠草摇曳,他站在其中——仅是如此便已成为了一幅图画。

    若有画家能彻底描绘出处于生死夹缝间的D之内心世界,恐怕那画家会欣喜若狂,将那作品做为绘画艺术的至宝永远保存。

    “来了呦。”

    立于草原约五分钟后,沙哑的话声说话了。此处距离遗迹五百公尺。

    自草原彼方接近的人马身影,看来极为缓慢。那是穿着灰色铠甲的马只与人。

    来到D前面——约十公尺左右的位置后,他们停下了脚步。安静得若是不侧耳倾听,便无法发现到他们的动作声响。

    左手说道:

    “『死灵骑士团』——这名字我曾经听说过。”

    这话有如是对着月亮所说一般,没有得到回答。

    灰色的人影们宛若亡灵,在月光下聚为一团。

    “唰!”的一声,带头一人拔出了腰间长剑。同时剩下的九人也一起取出武器。其中三人是剑,三人是弓,三人是枪。形式和四骑士的武器相去不远。

    D问道:

    “那个公主在哪?”

    一个人抬起脸笑了笑。没有发出声音。

    笑容忽然停住。D已来到他头上。显然这长达十公尺的跳跃没有任何人看到。

    剑身爆出硬脆声响及火花,断裂后往他的同伴射去;但骑士一口气被从头顶劈开至下腹部。

    着地的同时D望向敌人。因为由剑刃传来的手感非比寻常。

    犹如白雾的物体正自铁甲裂缝间流出。闪闪生光仿佛饱含白银。那从马上落至地面后,化成了人形。

    一只草原昆虫碰到它后忽然跌落地面。

    左手说道:

    “『死气』是吧。”

    这也可以称做妖气,或是鬼气。然而,会当场夺去所触碰者之生命的气息,果然还是以死气称呼最为恰当。这即是亡灵骑士团的真面目。

    模糊团块仿佛要随风飘散,又好似要逆风凝聚似地接近着D。

    他手中已无剑。而就算有,也不可能斩杀没有实体的妖诡气息。

    D——只是伫立原处文风不动。

    艾蕾娜并不晓得D的殊死战。

    黑暗已然深浓,夜中视线看不到五十公尺外。

    只有鬼气喷涌袭来。

    她的手臂表面起了鸡皮疙瘩。抖着身体,艾蕾娜把手伸往电子火炬。

    光源忽地遭到遮挡。

    因为一朵白蔷薇从火炬正上方飘降而下。艾蕾娜看到它纤细的花茎嵌入了金属屋顶中。

    “这是——”

    火炬熄灭。在除月光外别无照明的黑暗中,只有一朵宛如燃烧般熠熠生光的蔷薇。

    “这是那个没情调照明的代替品啦。”

    盯着蔷薇的瞳孔向上移去,艾蕾娜瞧见了立在前方的美丽公主。

    恐怕除了D以外,就只有这名女子最适合站在月光下了。

    看着白皙无比的美貌,看着她的身段,艾蕾娜觉得她背后的光景好像会透体而出。

    艾蕾娜问:

    “你是先锋?”

    她出乎意料的镇定。

    “大概算是吧。知道你在这儿以后,就被引起兴趣了嘛。反正大概是D的安排吧。人类这种东西,是不可能知道这里的含意在哪,虽然一开始造出这里的也是人类。”

    “在两千年前嘛。”

    公主露出了“唉呀!”的表情。

    “是D告诉你的吧。如果是他的话应该迟早都会注意到的呢。”

    “在那之前干掉你的话就没有去注意的必要了啦。”

    艾蕾娜的右手中流出秤锤锁炼。秤锤比平常的大上一号。

    紧盯着公主,艾蕾娜开始用右手甩转锁炼。

    “呼呼”作响的声音变成了“咻咻”声,随即变得安静无声。

    “咦、好厉害喔。”

    公主拍拍双手。艾蕾娜连因为被嘲讽而发怒的空档也奉欠。她的意识只一心一意想杀掉这妍丽公主。

    公主无声闪入一旁石柱的阴影中,躲过呼啸射来的秤锤。

    锁炼紧追在后。

    “唉呀!?”

    惊呼声与钢铁咬入石头的声响相互重叠。不知是怎么样的技巧,追在公主身后的锁炼竟然将公主与石柱牢牢卷在一起,力道大得几乎要镶入石中。

    “中了!”

    发出喜悦的呐喊后艾蕾娜朝公主所在处奔去。丝毫未有想要手下留情。她右手握着尖锐的白木桩。

    将那高举过顶后,她叫道:

    “去死吧!”

    才刚挥下,眼前便有四彩光芒飘摇。

    “啊!?”

    从挥落手上传来的,并非是幻觉或其他什么怪异的感觉,而是击中拥有质量的物体的感觉。

    那是红色蔷薇、蓝色蔷薇、黑色蔷薇。

    不管再怎么推拨,新冒出的花朵仍不住包围艾蕾娜,遮蔽她的视野;而或许是那绚丽色彩窜入脑中的缘故,更进而让她头晕目眩。

    “啐!”

    一条锁炼自撩乱的花朵漩涡中射起,缠住连接石柱的横梁。

    四彩洪流紧追着艾蕾娜跳起的身躯。

    艾蕾娜在横石梁上自上衣口袋取出一个油纸包裹,接着把里面的白粉迎头洒到身上。

    只见碰触到艾蕾娜身体的所有蔷薇卷缩花瓣、褪去色彩后掉落地面。

    “这可是麦麦·琪卜修特制的枯萎药哪。接招吧!”

    喊完后正要把剩下粉末往地上的公主洒去,但艾蕾娜不禁倒抽一口气。锁炼在地上揪成一团,白色身影已杳然无踪。

    “这里啦、这里。”

    听见背后声音转身的同时,艾蕾娜射出左手锁炼。

    被那给缠住右手后,公主嫣然一笑。

    “要杀你可是很简单的喔。只要像这样。”

    右手一拉,艾蕾娜的锁炼一下子便被夺走。

    “想被我用这个勒死吗?还是说,要把你的手脚一只只的扯下来?”

    艾蕾娜的额头汗出如浆。

    风开始吹过草原。这是运送死亡的风。恐怕死气将会乘着这股风飘散到各处去。只要有生物一碰见它们,便会被悉数杀死消灭。

    眼下,它们正在挑战D。

    白色人形如无形雾气般散开后,往D涌了过去。

    后跃闪过后D举起左手如欲遮档。雾气包围了他的手。

    手掌变成憔悴土色,旋即又变回原本气色。

    “好厉害的『死气』哪。”

    那话声痛苦似地说着,同时还在咳嗽。

    “要从外部干掉它是不成的。如果是一只两只就算了,要是再多吸的话就连我也会有危险哪。等我一下,我先查个仔细。”

    此时,马上的另一个人“锵啷!”一声碎了开来。白色物体从铠甲中冒出,接着绕到了D背后。

    D左手射出数道光芒,那光以高速贯穿了人形雾霭后,立刻瘫软无力地落在后方约一公尺处。白木针变成黑色后腐朽粉碎,连中心都腐烂殆尽。照此看来,可能不论何种武器——刀枪自是不用说,恐怕就连子弹也没有用。

    雾气笑了起来。不、或许会让人认为只是由于风的缘故让它上半身微微振动了;但在夜气中的确有着不知是什么声响的声音,如笑声般传了开来。

    它轻飘飘地逼近D前方。他背后也有另一团白雾。

    当要被白色手臂抱住的前一刹那,D的身体跃至空中。

    进逼的死气以猛烈速度反转——但有一小部分往之前的行进方向流散——D背后的死气也猛然后退。

    着地同时D一扭身躯。大衣下摆被间不容发地割裂,一把长枪刺入了地面。

    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枪刺来——攻击速度别说是常人,就连职业战士也无法闪避;但D惊险无比——却又轻而易举地穿行其中,闯入了骑士团的正中央。

    铿锵声响起,两柄剑被挑飞,两名骑士落马。

    恐怕就连死灵骑士团,也无法相信D手中的长枪是方才攻击他的其中一把。

    然而,纵然D再高明,也不可能消灭一切武器皆尽无效的无形死气。

    他要如何迎击?要如何灭敌?

    艾蕾娜的左手迅速拭去额头汗水。眼睛一看手,才发现这会是个致命动作。公主就在眼前三公尺处。锁炼被夺去了一条。

    她死命瞪着公主。若是气势为她所夺便会落败。公主也看了艾蕾娜。

    “我记得你的事情呦。”

    公主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你的亲兄弟都上了我的餐桌。而且,确实还被白骑士弄上了一辈子治不好的伤嘛。真有趣。”

    公主轻轻巧笑的模样明艳如月,天真烂漫一似童女。也正因如此,艾蕾娜不禁一打哆嗦,好似被浇了冷水一般。

    “仔细一想,就算光毁了你一个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呢。或许最好想想其他的用途。呼呼、有了,我想到了。就给你另一种伤痕吧。”

    丹唇上的笑意变得深沈阴森,艾蕾娜反射性地移开视线。但这样一来只是让贵族的笑容更加动人。

    因为这样,她没注意到公主右手射出的白蔷薇。当它刺入左胸时,艾蕾娜感到微微一痛向那里望去。

    蔷薇已不见。

    “你做了什么事!”

    “请看你的胸口吧。”

    艾蕾娜发了疯似地扯开胸襟。刺眼的十字伤痕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有个更加可怕的小东西贴在左边乳房上。

    那是令人觉得巧夺天工,奇妙精致的白蔷薇刺青。

    绝望将力量从她的细胞中夺去。因为对艾蕾娜而言,没有比被盖上贵族的徽记更加残酷之事。

    摇摇晃晃的身体从石梁上往下摔。

    猛然抓住了她脖子的,乃是妖艳公主的玉手。

    尽管被拉上来,艾蕾娜却连“杀了我”这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面如死灰——兴奋爽朗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不要那么难过啦,马上就会变得非常舒服的呦。只要你亲身感受到,做了我的仆人会有什么样的特殊待遇以后就会知道了。”

    语毕,公主蓦的望向脚下。

    因为微弱的鸣声传了过来。

    “地震?”

    她喃喃自语后,艳丽容貌上泛起某种阴影。

    “这可恨的城寨还活着?——怎么可能呢?”

    身躯摇晃。

    地鸣声伴随地面震动的声响镇压了黑夜。

    “唉呀呀呀呀——好吓人哪。”

    不知她是从哪学来这种话的?将抓在手里的艾蕾娜打横抱起后,公主往地上跳下。石头碎片在她头上纷纷落下。

    “我可没空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那么,D他们怎么样了呢?”

    如此说完后她往平原方向迈开脚步。并未放下手中抱着的艾蕾娜。

    人马自左右进逼。

    眼前的右边是长枪刺来,左边是长剑斩至。

    在它们要朝D攻来的瞬间,武器在骑士手中交换了。剑换给右边骑士枪换给左边骑士。武器若是不同,应付的方法便大相径庭。如果攻来的武器在数瞬间进行了交换,准备防御的一方必会手足无措。更何况,在被同时攻击的场合,防御上首先就已是不可能的了。

    枪剑杀到。

    死灵并无惊讶的感情。可纵使如此,那一刹那间,空气中传开的波动确实是惊愕之情。

    自右砍来的剑身被D用左手一把抓住,由左刺来的长枪也被他手中的枪给挡开。

    由之前双方始终面对面的情况来看,这着实诡异。这是因为死灵骑士团在施出自己的攻势前一刻——为交换武器而松手的那瞬间,看到了D转为背对他们。尽管他们知道攻击招式已被看穿,可这次却轮到他们手足无措。因为此时枪剑已猛烈会敌。

    将长剑抢入手中后D跳了起来。

    不知道在哪种世界里,会有人能从马后方跳到才刚疾奔而过的马身上?

    但D就可以。

    他一站到先前挥剑骑士的马背上后,便从背后把骑士踹了下去,抓住缰绳。

    看到这件事的其他骑士也一起开始冲了过来。

    “——D、给我血。”

    左手说话了。

    “虽然只能对付他们一下,但我做出了让他们头痛的物质。快点!”

    他松开抓着缰绳的手,将长剑一衔口中后,右腕便贴上去用力一划。

    涌出的鲜血洒到左手手掌上。手掌张开了嘴巴咽下鲜血。

    “剑身拿来!”

    含着的剑身移入右手后,D以左手抚过剑刃。

    手中吐出了朱红烟雾染红剑身,此时由前方的人马射来了数支箭矢。

    箭矢并非木制。箭镞箭杆皆是铁制。若是射中了人体,人体会因冲击力碎裂飞散。

    D以左手挡下所有箭矢。手法看来宛如在抓挡纸箭。

    骑士们没有将另一杆箭搭到弦上的时间,在D奔过呆若木鸡的骑士们身旁时,长剑闪动。

    骑士身躯断裂。

    连头也不回,D往下一个敌人急驰而去。

    白雾由前杀到。因为它们领悟到穿着铠甲不利对战。

    一拉缰绳往右横转的同时,D挥砍一剑。

    雾气抖震。看似人类头部的部分裂开,又要开始再度愈合。

    却办不到。像是手臂的部分苦闷地扭动,同时它失去凹凸起伏,化为一团雾气后落到地上。痉挛两、三下后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在平原上往城馆的方向走去。另有一只跟在它后面,是先前被斩断胴体的家伙。

    敌人慌了手脚。

    它们打从一开始便已晓得D不是可以正面硬干的对手。开始一齐后退。

    残存的骑士射出箭矢。并非对D,而是朝向天空。

    箭上似乎装有机关,只见它在空中开始拖曳光尾,之后地上十公尺处的空间便为炫目火焰所包围。而且就那样既没上升也不下降,只是停在空中慢慢洒落火花,——下一瞬间猛然爆炸。

    强烈得足以将D的影子鲜明烙于地面的光团涨大,中心射出数道火柱往D及草原射去。

    烈焰升腾。火焰将黑夜化为白昼,散落地面后瞬间融合,如野火般蹂躏草原。

    D为了躲避火焰退至废墟入口处。火箭再度射出,生出新的火线。

    风长火势。

    草原炽烈燃烧。不见尽头的火海不知为何看来颇似大水。夜晚的地平线变做光辉璀璨的水平线。

    死灵骑士在马上将另一支箭搭上弓弦。这支长粗上一倍有余的大箭,不仅预定将火线扩及废墟,甚至包含了萨古力村。

    此时大地鸣动。

    骑士们接二连三自马上被甩下,连马只自己也摔倒在地。

    这股摇晃不仅只是单纯的震动。

    看不见的震波传过空中,骑士们遭它吞噬后,一眨眼便倒地不起。白色团快自铠甲缝隙间焦急冒出,但被第二波波动撞上后一阵痉挛,接着再也不动。波动连对开始逃亡的死灵骑士也毫不留情地加以攻击。

    “就先到此为止吧。”

    D转向声音传来的方位。

    公主与艾蕾娜在那。

    “这座废墟的秘密——明明以为只有我知道的说。你还真是没破绽也没疏忽呢。”

    转身背过看来只是普通荒废地的设施后,美丽公主耸耸肩膀。

    这要塞,是数百年前由握有能彻底对抗贵族之知识的一派人类所建,而它的机能似乎依旧保存着。不消说,方才启动它的,自然是D特有的超能力。

    D说道:

    “把女孩交给我。”

    “这女孩——已经是我的族人了呦。不过说是这样说,只是速成的而已。要试着救看看吗,D?可不会像以前那样简单恢复喔,因为我给了她一记重招。”

    艾蕾娜的表情空虚。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这女孩就还你吧。D、放着她不管已没关系了呀。你的工作是杀死我对吧?和这种家伙没有关系。请随她在每晚不停脸色发白、露出獠牙,胡乱吸人的血吧。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村人也会收拾掉她的呢。虽然你能击败死灵骑士团的确很厉害,可却没办法消灭它们呦。呵呵、美丽的贵客,本日的宴会仅不过是小小彩排而已。正式的盛宴,须等至明天、后天,或者一年后才会召开。”

    D以如冰语调询问:

    “你不是希望我收拾掉骑士们?”

    妖艳公主像是突然想起了似地说:

    “啊、对呀。的确是这样呢。所以明天会带那些家伙来的呦。因为就算你再厉害,三对一还是会有危险。所以就令他们一个个来吧。会从明晚开始派来的。敬请期待谁会先来吧。”

    高声娇笑后,公主把手中蔷薇倒插入地。

    光粒在月光中纷纷飘落。

    “就这样,今晚就到此为止了。唉呀对了,别拿着那种歪七扭八的剑追过来喔。那么——用古代语来说就是:『后会有期』。”

    公主往城馆方向行去,D策马朝她疾奔。尽管她的脚步飞快,但骏马的速度更胜一筹。追到距离数公尺的位置时,大地忽然迅速隆起。隆起土地的颜色乃是四种色彩。

    是蔷薇组成的墙壁。它往横往上长得又高又宽,像是阻止D前进的防卫线。

    “是蔷薇城寨呦。——你能通过吗?”

    公主的嘲笑远远传来,D站在足有十公尺高、五百公尺宽的蔷薇城墙前;在这期间内,她的气息已完全消失不见。

    “莫名其妙的女人哪。”

    左手的话声说着。

    “是认真想杀死你,也是认真的想让那些鬼骑士送命。真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话又说回来,那女孩要怎么办?扔着不管吗、嗯?”

    第七章不灭者

    D将艾蕾娜的身躯送到麦麦·琪卜修家中。

    老婆婆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走出来,得知情况后便进行身体检查,接着立刻发现了胸口的蔷薇。

    “比起之前的花要来得严重多了哪。照我的诊断,已经吃到骨子里去了。”

    “能治好吗?”

    老婆婆讶异地望了D。

    “你会在意这女孩吗?我觉得别人的死活对你来讲,好像是其他世界发生的事哪。我们的哭叫声真的会传到你的耳朵里吗?”

    “我问的是能不能治好。”

    麦麦·琪卜修耸了耸肩膀。

    “比起我来,你应当要清楚得多吧。——照这样下去就回天乏术了哪。”

    “麻烦你照顾。”

    D往门口走去。

    “等一下呀。能只好她的就只有你了。”

    “确实是已经回天乏术了。”

    “那是『照这样下去』的情况。只要有材料的话就勉强可行。”

    她期待D的反应,当然是全无反应,于是老婆婆拧着张脸说:

    “在边境区的西边尽头有个赞巴村。在那儿的体内寺院的这里——相当于丹田的部分,开着一朵七色蔷薇花。从两年前以前就一直开着了。去把它带回来。村子、寺院人烟绝迹了将近三百年——说道阻碍哪,就不过是妖物、邪妖精、平原野兽之流的东西。对你而言应当不过是杂牌军。”

    D淡漠无比地说:

    “我的工作是杀死城馆的主人。”

    “我知道。我到了这把年纪,也不求你为了人情之类的去送死哪。会有报酬。那位公主殿下似乎对这女孩儿的刺青下了极大工夫。因为这种不寻常的做法,会产生同被吸了血一样的效果,所以会重度削减当事人的生命力。刺青会这般栩栩如生就是这件事的证据。把这一去掉,那女人就会变得半死不活的哪。不过,这半死不活的贵族,可就连我也没见识过哪。”

    说到这,她哈哈大笑,看到D毫无笑意后,又难为情似地说:

    “总之,不论你是多优秀的猎人,比起精力充沛的贵族,还是要死不活的贵族来得容易对付吧。这就是报酬哪。如何?”

    “我接受。”

    D干脆的说了。麦麦·琪卜修苦笑后说:

    “你这性格还真是糟糕透顶哪。你这样子,若不是冷酷的人,就得一辈子过着被人冷嘲热讽的日子。你打一开始就觉得这一切全无关紧要对吧。一切只倚仗自己一人——能问心无愧说出这话的,在我遇过的人当中,除你之外应该还有两个人吧,在这之后恐怕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接着老婆婆站了起来,把手放到D肩膀上。不知为何,他没有躲开。

    “虽然或许你打算不管好坏全都一肩挑起;但我无论如何也不愿这么做。我就是因为看出这点才拜托你的哪。请你帮忙做些什么吧。”

    忽然间,老婆婆知道了指尖的触感已然消失。

    天赐的美貌正消失在门外。消失在与他最为相衬的黑暗中。

    “D……”

    喃喃低语让麦麦·琪卜修转过身来。

    艾蕾娜站在诊疗室的门旁。一望可知她的意识已经分裂。她之所以在这种状态下还能走到这里,原因就是先前从毫无血色嘴唇中吐出的名字的主人。

    “请……不要…丢下我。”

    泪水开始从艾蕾娜眼中涌出。

    D于黎明时分抵达赞巴村。这行程以运送普通邮件用的快捷邮递马来跑需花八小时,而D只用五小时便做到了。

    途中,D瞧见数个人影躲到了主要干道路旁。扬卷沙尘奔驰如电的黑衣猎人对平凡人而言,想来必定会被视为可怕存在。

    正如麦麦·琪卜修所言,在仅能以荒芜形容的土地上,连一根标示村子遗迹的木材也没留下。

    体内寺院之所以还残存在村外西边的丘陵上,乃因为它是由铁石混成的石金属加工而成的关系。

    纵然如此,在石质含量聚在一起的部分,仍因风雨严重侵蚀被挖穿出了不吉利的大洞。

    体内寺院正如其名,是名副其实地被雕塑于体内的寺院——它在一座巨大卧姿神像体内。神像高二十公尺、长三十公尺,不知建于何种时代,座落于一座丘陵的中央。可以从位于头顶顶端的入口进入内部。体内寺院似乎也有指要进入它体内参拜的意思。同样的寺庙,于边境各地颇为多见——尤其是在西南边境区。但由于完全没有一座是保存状态良好的,内部几乎全都沦为了妖物或犯罪者的巢穴。

    留下冷却装置顺利运转的改造马后,D一甩孤剑背至背上,进入了巨神寺庙的体内。剑是先前藏于村外废墟中的一把。在离村途中,试着顺道过去了铁匠那,结果出来了一个像是他老婆的女人,说她老公应该是为了进行替客人的剑注入灵魂的仪式,出门前往只有他才知道的祭祀地点,从昨晚就没回来过。

    异样光景朝D迎面而来。

    倘若有才情过人的雕刻家或画家造访此地,必定会因此处造形艺术的超异端风格,以及那不像恶梦,反而是逼真无比的怪异意象的丰富华美,变得欢欣若狂。

    而且,人类是不可能得知神明的体内模样的。若想知道,就只能前来此处。

    打开头顶处的大门走入一步,大概那里相当于神明的脑髓,有半透明的腊状合金绉折层层相连,绉折的凹凸部中镶嵌有这座寺院的神明乃至其他神明的生锈塑像,还有刻有令人发毛的文字画的护符。

    骤然转细的通路似乎是食道,从那里往胴体部分前进后,人类的方向感觉便已不堪负荷。

    不知到神明的内脏是否真会拥有像这一般的构造及形状?才刚觉得十分平坦的地面突然变得极度凹凸不平,就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走在了天花板上;切实存在的通路通往的门口,一不注意便消失不见了;完全没有一个以直线构成的物体,但却又让人觉得曲线不像是曲线。

    明明的确是在一直线前进,却又总是感觉只不过是在绕圈子而已;这种会同时感受到原地打转与直线前进的感觉,只能以异常形容。人类的肉体与精神无法承受这种感觉。证据就是,在零散于D脚下的人骨胸口,可以看见锈迹斑斑的匕首或长剑,看模样是自杀或者自相残杀。至于除去这些以外的人骨与妖物骸骨,恐怕是在这有如无视于欧式几何学的迷宫空间中迷了路,疲惫不堪后饿死毙命的结果。

    D毫无迟滞地走过这种令人几欲疯狂、非人能行的通道。不知雕筑出此处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仿佛是为了显示对信仰之伟大的赞美,天花板、地面、墙壁全刻凿有密咒或彩色图画等物。

    然后,D终于在一个宽广的角落停下了脚步。

    可能是有用上某些方式让光从外头曲折反射进来,,光量十分充足。

    D望着的东西,是钢铁祭坛与蔷薇。祭坛端坐于如溶岩般粘腻厚重、五彩缤纷的地层上;一朵盛开蔷薇在坛上被封于形如三棱镜之透明容器内,涂妆华丽色彩。

    朝它伸出手后,D仿佛预感到什么似地又停住。

    月夜中忽然盛开争艳的蔷薇园的主人,跟可说是神像内部象征的七色蔷薇。——存于相隔遥远的两地的两者不该毫不相干。应该有着彼此连接的线索。

    沙哑话声说道:

    “祭坛装有非常原始的机关哪。有机械油的味道。”

    “知道了。”

    D再度朝容器伸手,触及容器。正要将它拿起时似是触动了开关,像马达运转的声音响起,立刻又消失。

    “赶快出去比较保险啊。”

    D似乎对沙哑话声的提案没有异议,对背后看也不看,开始走上来时的道路。

    墙壁突然变形!

    变成其他形状后,产生了新的凹凸起伏,形成了其他通路。

    大概是不让入侵者生还的老规矩。

    “噢。好像建造者的意志还留着呢。”

    左手低声说着。

    “让神的象征被抢走了的话可是攸关面子。好像不容易脱身哪。”

    D转身向后。

    祭坛周围的光景并未改变,它是固定的。

    走近祭坛,D羚羊挂角地拔出长剑。他挥出的剑应当会砍中某物,而一道光带与他的剑交错后往祭坛奔去。

    祭坛轻轻松松地被分成两半。

    D朝向光带射出的墙面说道:

    “黑骑士是吧。”

    因为他早已察觉斩断祭坛的那道光的杀气。可敌人不见踪影。

    “虽是处怪异场所,但也别有生趣。”

    黑骑士的声音里也没有被看穿的惊讶。因为他打一开始就知道,如果是D,自能做到这等小事。

    “我们彼此都需攻击看不见的敌人,但话虽如此,若是我跟你,即使看不见也等同能看见。就如此交手吧。”

    D回答:

    “我知道。”

    十分罕见。这名年轻人一向都将对手的话置若罔闻,只是挥剑搏杀而已。

    D一步不动,举剑刺入墙上一点。剑快得根本看不见。

    “唧!”的一声,发出了像是刺到背脊里面的声音。

    因为D挡下了由其他位置袭来的光带。也不知他是何时将剑从墙上拔出的。

    D沿墙急奔。这是通往神像下腹部的通道。墙壁已经没有变形的迹象。

    墙上两处喷出光芒。两道光芒一齐弹起,D停下脚步。

    他垂下左手。红线由袖口流过手背。是那两道光带的效果。

    空气冻结,仿佛要变成了与D的身体相同成分。这点由浮游的分子中便可得知。不知俊美猎人逼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何种程度?那股锋锐犀利,如今要是触碰他的话,便会真的为他所伤——恐怕会让人皮肤喷爆出鲜血。

    黑骑士曾说过两人即使隔着墙壁也能彼此察觉。既然如此,难道D是想找出新东西?又或者,是想改变感应对方的方法?

    他右手画出弧线。在这动作为墙面画上斩痕的刹那,D的身体往左一沉。

    因地板塌陷了。并非由于腐朽的缘故。这是针对玷污神域者的最终抵抗。即便高明如D,因精神集中得过于严苛,所以也无法瞬间反应。

    浑厚闪光自墙外深深砍中了踉跄身躯。砍中了颈部。

    在世界被染为一片赤红的同时,D往脚下的黑暗摔了下去。

    即使询问:“为何能在卧姿的巨像里挖出深不见底的陷坑?”大概也是毫无意义。

    事实上,D摔下去的洞穴的确就像没有底部一样。至少,在D眼中看来是如此。

    “没事吗?”

    询问的话声既像漫不在乎,又像有些焦虑不安——但听来应该是在焦虑。

    D答话道:

    “要上去了。”

    这实在应该赞美半吸血鬼的再生能力。因为把脖子砍碎一半的伤口业已愈合,只留下颜色略白的一道痕迹而已。

    他将右手的剑插在壁面上防止落下。——说好听是这样,但他挂在那里的方式其实极度危险,会令人寒毛直竖。因为刺入壁中的剑刃不足十公分,而且长剑正因为D自身的重量在徐徐倾斜。这次若是再摔下去,不管是D还是什么东西,恐怕剑都通通救不了。

    而且,就如同左手话声中隐含的焦虑一样,在D那依然如故的冷淡语气背后,可以看出他本身苛刻的肉体条件。纵然伤口已痊愈,可黑骑士的一击却给予了身体内部难以消除的伤害。若是平日的D,大概早就一手按着伤口,开始用单手攀爬洞壁了。

    左手亮起蓝白色火焰。

    是从手背浮出的人面疮口中吐出的能量火焰。

    “用这也不成吗?”

    附在手上的人面疮说着,惊讶似地皱起了脸。

    “看来是很厉害的招式哪。那个臭骑士果然不是泛泛之辈。——上得去吗?”

    问话的同时,手上的人脸感觉D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停上升。

    他把重心移到握着插壁长剑的右手上,像是要把剑往下压似地升起自己。

    左手伸出,抓住壁面上的凸起处。接着拔出长剑,用一只左手把身体往上拉,然后右手向上伸至极限后再把剑插入墙面中。

    如果由人类的角度来看,这属于超人技巧。毫不间断的连续上升一转眼便超过了一百公尺,一会后,头上出现一个光圈。

    阴影落到D脸上。

    D面无表情地仰望站在洞口边缘的黑骑士。

    黑骑士伸出了一只手。

    “尽管我认为无此必要,但此乃粗浅礼仪。纵然拉你一把,你也无须感激。”

    D静静发问:

    “为何等在这?”

    支撑着他身体的乃是长剑。无论D多厉害,这都不像是能应付黑骑士的一击的状况。

    “为了战斗。”

    黑骑士的答案直截了当。

    “既然如此,”

    下一瞬间,D已跃入空中。

    黑骑士站到了通路里面——D站到了黑骑士的位置上。

    “扯平了。”

    犹如乌黑大树的黑骑士听见D的话后点了点头。

    他是真心想将D从洞穴中拉出。而相对的,跃起的D的剑身上却满布精纯无比的杀气。

    假使D当时挥剑砍下,恐怕黑骑士只能坐以待毙被斩成两段。因为他尚未注意到D的心神状态。

    D之所以未如此做,可看做是对伸出援手的黑骑士的谢礼。然而,对这名一路经历过无数死斗与腥风血雨的俊美猎人而言,这种行为感觉上是一种买卖——就像要遵守契约书上注明的条项一样。

    黑骑士说:

    “这里令人难受。要一分高下果然还是外面较妥。”

    D察觉出那声音与身体正为一股判若两人的鬼气所包裹。因为他正在痛恨自己的疏于防备。

    “前方有出口,跟我来吧。”

    黑骑士说完后转身就走,不知他是否估算D在抵达寺外为止不会攻击自己;抑或,他仍旧在信任着D?又或者是说——

    两人的出口,是肌肉像长满了肿瘤似地扭曲变形的大腿。

    神像前方是祭拜用的广场。它留下的旧日风采唯有宽广此点而已,长草茫茫的翠绿大地上两人彼此相对。距离五公尺。这距离必须有一方先行踏出一步。

    黑骑士未拔兵器;D摆出中段架势。剑尖略略下垂,文风不动。是黑骑士的自然架势让他如此的。

    另一方面,黑骑士又再度在内心发出了惊叹声。D的中段架势——这平凡无奇的动作中,D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占据了他的视野的乃是白亮剑尖。

    在D落入洞穴的前一刹那,确实传来一股手感。若为常人的话那便是致命伤,即便是半吸血鬼,也得花上半年养伤。这家伙的身体绝不寻常。可就算是这样,究竟他会是——

    仿佛是配合着他内心惊讶的时机,视野蓦的展开。因为D的剑往后退移了。

    黑骑士前进。他内心的某处发出了“糟糕!”的大喊以及战栗感觉。他告诉自己:不、我知道这是陷阱;右手神速伸往背上。

    说实话,背上的武器究竟是什么,连黑骑士自己都不得而知。当身为战士的自己有意识开始,那就已在那里,连它要如何使用、有什么效果都不知道。当然,能到达至今这种境界,是由于做过激烈苛酷训练的缘故,那训练剧烈得不仅曾让他口吐鲜血,甚至还差一点让他魂归西天。虽然这样,却还是不晓得武器的原理。

    他知道的只有一件事——现在,要杀死吸血鬼猎人。

    在武器将要迸出光刃之前,他看见了眼前的D将双手往不可能的角度移去。

    移往头上——移成上段架势。

    朝D横斩杀来的光刃抢先出手。它被从中断为两截后,D的剑刃直接向黑骑士的铠甲砍去。

    银光一闪——这道光带起了一声闷响,因为D的剑自根断去。

    黑骑士单膝跪地。细微龟裂从他头顶往额头窜出。

    然而,D也同时往前一倒。对现在的他而言,这一击已是精神与肉体的极限。

    狂风呼啸吹过原野,D的大衣迎风翻动。

    两个黑色身影在青空之下,以一膝跪地的姿势静止不动。

    其中一个站起。

    宛如漆黑巨山一般——是黑骑士。自头部伤口滴落的鲜血玷污了甲胄、污染绿草,渗入了地面。

    “本来是我输的。不过看来这场比试是我赢了。D——再见了。”

    他两手朝后绕去。依旧单膝跪在地上的D自然不可能防范下一击。他手无寸铁。

    某处有人一喊。

    优美的弦月形影镶嵌于D顶上的青空中。

    一道光芒“呼!”地急速迸斩而来——从右上方往D颈动脉斩去。

    “锵锵!”难以言喻的斩击声爆起,鲜血喷涌。

    如大雨般喷溅在草地上的那血,是从黑骑士左臂中冒出的。

    他连踉跄的自然动作都忘记做出,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地看着D。

    看着维持单膝跪地姿势,左手持黑鞘,右手执弹出长剑的吸血鬼猎人。

    当然,这血斗的现场必须由其中某一人的话来进行落幕;但奇妙的是,结束它的是第三名出场人物的台词。

    “你中意吗?”

    对着如此问话,从岩阴中走出来的健壮矮男子,D应道:

    “十分中意。”

    尽管黑骑士知道这男人是村中铁匠,但他绝对无法想见这处废墟便是铁匠斋戒沐浴之场所。

    “跟说好的一样,一晚就完工了呦。因为打算在天亮前就赶回去,所以拼命赶回村里,结果半路就看到你了。唉呀、有注意到你追了回来真是太好了。”

    如此说来,于来此的路上,躲在路旁的人影的其中之一,应该就是这名男子。

    “这可是本普拉司戈大爷一生自傲的大作。像那些家伙的铠甲那种玩意儿,随随便便都能砍破个一千具。好啦,送他归西吧。”

    背对着兴奋无比的话语,D站了起身。从黑骑士的肩头处,鲜血如瀑布般溢涌流泻;尽管如此,他仍傲然挺立。

    黑骑士说道:

    “出剑吧。”

    声音强而有力。

    “有件事要拜托你。”

    D说着。

    “接下来我会回村,然后前往城馆。去告诉公主做好准备吧。”

    不待回答,他转身背对黑骑士,朝系着的马匹走去。

    D望向铁匠。

    “一起走吗?”

    “那还用说。难道我要和那个让人发毛的混蛋一起走吗?”

    铁匠跳了起来,往自己绑在岩阴中的坐骑跑去。

    D骑上马匹后,左手处随即响起话声:

    “要去解决公主的事是吧。——可有想到好法子了?”

    但D对那看也不看,也全然不理紧跟而来的打铁匠。

    太阳落下。

    艾蕾娜在麦麦·琪卜修家的客厅中拼命忍耐。

    并非忍耐恐惧。那感觉早就随着苍茫黄昏的来访而消失了。她正在抗拒的,是自体内涌现的无上快乐以及欢愉。

    想不到夜晚看来竟会如此灿烂动人。

    打从乳房上被刺上蔷薇后,精神上的冲击自不用说,就连肉体上也为极度疲惫所不停折磨,体温一度度地下降。艾蕾娜害怕地想:所谓的变成贵族,就是像这样子的一回事吗?

    如今,村庄委身于黑暗,她的恐惧消失。

    多么甜美的夜晚。微风轻响如天上仙乐般传过道路,黑暗的香气甜美诱人,她曾每夜祈祷它们赶快消失的月亮与星星,它们的光芒美得令人颤抖。

    最神奇的,是洋溢全身上下的精力。

    对抗那股力量的,是身为人类的艾蕾娜的理性。

    与贵族相同的血流于体内不停奔驰。——不行!就这样,艾蕾娜自黄昏起便开始了孤独的战斗。在那稍早前,麦麦·琪卜修由于村郊出现了急诊患者而外出。

    艾蕾娜先把住家里的门窗锁上,接着在储藏室找出了两样东西。大型弩弓以及绳索。

    把自己关在客厅后,她把矮柜移到门前面,用绳索把弩弓固定在那上面,继而用从那拉出的绳索把自己整个身体绑在椅子上。不消说,她自然是处处小心谨慎。在把绳索绑到扳机上后,再用重壶跟书抵住周遭;这种安排,只要她一拉双手,弩箭便会射穿她的心脏。

    用嘴巴打结绑在手腕上的绳索以后,艾蕾娜抚摸了胸口。

    麦麦·琪卜修说过会在深夜回来。只要忍受甜美的诱惑真到那个时候即可。

    日落后,她立即知晓了这的确是种美好的感觉。

    难以言喻的至福感。身体与心灵轻盈得无法形容。有哪个在窗外住家中睡觉的人,能体验到像这样的无上极乐呢?

    真是愚蠢——这样一想后,艾蕾娜不禁毛骨悚然。

    还有一种选择——意识到这种想法后,艾蕾娜决心一死。

    双手毫不犹豫地拉动。弩弓机簧松动的声音响起。弩弦“登!”的一声。感觉到弩箭急速射来以及箭镞扎入胸口的冲击力。

    艾蕾娜微微睁开双眼。弩箭深深刺在体内。但好像偏到了心脏的略下方。大概是装的位置不对。啊啊、要是D或者麦麦·琪卜修在就好了。

    才刚把手上的绳结移到嘴边,她才想起有更轻松的方法。

    手腕一用力后,绳索便被绷断。接着只是全身一发力就挣脱绳索。

    她轻轻松松地打开了客厅的门,单手一挥就把矮柜扫到另一边的墙壁去了。

    在踏出玄关一步的同时,前所未有的愉悦感觉猛然彻底灌注全身,艾蕾娜蹲了下来。

    “怎么了?”

    没过了多久,有某个人按着她的肩膀这样问了。

    “走开。没事啦。”

    “什么嘛!原来是艾蕾娜你啊。”

    这唾骂声的主人,是帐棚的守门人葛林。

    “老子又没有帮助村子耻辱的义务。你就自己去难受吧!”

    另一个巡逻员发出大笑声,接着葛林走了上来。湿润液体飞散到艾蕾娜面前的地上,是口水。

    艾蕾娜微微一笑。多么愚蠢的家伙。像这种家伙,竟然也敢愚弄现在的我!——需要给予惩罚哪。

    少女猛地站起,面带微笑,笑容中有着村里每一个人都未曾见过的轻松随意。

    追着走过十多公尺前方的火把与人影,艾蕾娜无声奔过街道。身形轻盈得简直可以用“滑行”来形容。只要心思一动手脚立刻跟着行动,而且一点都没有在做动作的感觉。就算全力奔跑一百公里或者一千公里也不成问题。

    在距离还有三公尺时两个人转了过来。葛林表情惊惶地举起火药枪,扣下扳机。他的行动不但鲁莽而且极其凶残,就连要对方停下的警告也无。灼热团块打入心窝,但这感觉随即消失。喜悦包围了艾蕾娜。可以杀掉。可以杀掉这混蛋。我比这家伙强。

    葛林用枪身往艾蕾娜朝他喉咙伸来的手扫去。但艾蕾娜不仅没感觉到痛,甚至连那冲击力都没传到身上,被震开的反而是男人。他反转枪身,枪托砸中了艾蕾娜的太阳穴。这打击感跟吹来的一阵风没有两样。

    对这一切无动于衷,艾蕾娜完成了当初的目的,抓住了葛林的喉咙,另一只手的指头深深抓入他左肩。她的手指就像在抓海绵一样轻易地陷进肉中。

    意识的某处大嚷着:不可以!为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久违冲动所驱策,艾蕾娜撞开了葛林的身体。那家伙在空中飞了足有十公尺远,在衣服与背上皮肉被地面磨搓扯碎后,晕了过去。

    另一个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惨剧,发现艾蕾娜的注意力转向自己后才清醒了过来。

    村中各处纷纷响起了说话声与脚步声。

    艾蕾娜往前逼近。她依旧为方才感觉到的另一种欲望所驱动着。她忽然在意起,到底自己现在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别过来!”

    男人大喊着,连该把手伸向腰间枪械这件事都忘了。

    艾蕾娜思索着:要撕开哪里血才会跑出来呢?

    男人用两手在脸前组成X形状。艾蕾娜毫不在意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住手啊!”

    男人的上半身疯狂挣扎。X变成了十字。

    强烈恐惧烧灼艾蕾娜的所有神经。她发不出声,扭蠕身躯忍受着。

    “枪声在这边!”

    “有人在那!”

    耳熟的声音赶了过来。

    艾蕾娜右手射出秤锤,缠卷住宅的避雷针,接着她的身躯轻巧跃入空中。

    在她要消失在屋顶彼方的前一刻,忍不住哀戚地轻声低语了:

    “D。”

    当然,没有人听见。

    迎接D回村的,是聚集于村庄入口的人们那充满敌意的视线。还有难过的麦麦·琪卜修。

    “来不及了哪、D。”

    麦麦·琪卜修哀伤地说了,并说明经过。她才刚在稍早前回到家中。

    “你跟艾蕾娜都再也不准进入村子里!”

    因为蓝骑士之故才上任的代理村长龇牙咧嘴地说着。

    “这是村议会的决定。下次再看见的话就会直接杀掉!”

    D问道:

    “艾蕾娜在哪?”

    “应当是在城馆吧,一定没错。”

    他问麦麦·琪卜修:

    “一起去吗?”

    “不、我的工作是守护村子。今晚会待在家中,为你与艾蕾娜祈福的哪。”

    纵使村人的憎恨视线一同朝她转去,老婆婆仍不为所动。

    “D、万事小心。莫忘了神明的垂佑在你顶上。”

    “D来了呢。”

    如此宣布的人,乃是公主。

    此处并非室内。绚丽色彩包围着一行人。这是为蔷薇所饰的花园。

    “我可以感受到。好啦、该怎么办呢?要用大浪、泥流、闪电、次元断层迎击吗?”

    宛如会传渗入地面的声音答话道:

    “属下认为如此最妥。”

    那是单膝跪于她身前的两个人影之一——黑骑士。

    “您在说什么、黑骑士大人!?”

    愕然提出异议的,是另一个人影——红骑士。

    “先前言明若要对付那猎人,便要以光明正大、不辱黛安逻司的四骑士之名的方式进行的人,乃是您呀。他并非贪图赏金的豺狼之辈。这男人对无法抵抗的我不杀不伤,并且未曾开启由我守护之门而是由天窗进入——乃是真正的男子汉。事到如今,除拼死力战以外,别无他法对公主及神祖显扬我等之名誉。不、更重要的,是对那名男子应当如此。”

    “唉呀呀、说溜嘴了呦。友情突然觉醒了,变得比敌对意识还要多?”

    公主娇笑的声音宛若金铃。

    “关于方才建议您意下如何?”

    黑骑士低着头回应着。

    “如今比起我等之自豪,守护此城与公主方是当务之急。若是红骑士与白骑士齐上或许能胜。不、是应当足以取胜。即便是属下亦可咬剑参战。然而,属下曾与那男子交锋并失去最后一臂,而属下直觉认为最好莫要如此。绝不可令其来到公主面前,哪怕是万分之一,不、即便是兆分之一的机会也断然不可。公主、恳请无论如何都要参酌属下意见。”

    “好吧——红骑士、出阵吧。”

    “是!”

    赤红身影随着喜悦应答声站起;相对的,黑色的高大身躯却不得动弹。仿佛像被看不见的巨手给牢牢按在地上一般。

    “黑骑士、接着是你呦。如果真的有为了我可以牺牲自己一切的准备,就像你刚才大声说的一样咬着剑去杀死D吧。——不过话是这样啦。”

    公主轻巧一笑。黑骑士抬起头后,心想说不定自己太过惊慌看错了。因为妆点艳如蔷薇的丹唇的笑靥十分温柔。

    “手那样子,就算你再怎么厉害,也跟裸体走入恶狼的巢穴里没有两样。过来吧。我赐于你代替品。”

    D在吊桥前方停下马匹。

    即使在只有月光照耀的黑暗中,马上的焰色仍旧鲜明夺目。

    “我是第二个对手。”

    红骑士拔出了长剑。意思大概是——第一个对手是蓝骑士。

    “现在便在此讨回蓝骑士与黑骑士大人一臂的仇。拔剑!”

    多说无益。D的右手也亮出了如冰长剑。

    第一战中,红骑士被D不费吹灰之力地打晕。那是由于公主之命而坚决不抵抗之故,他拔剑后的实力,比D有过之而无不及。事实上,连面对他拔剑术的黑骑士,也终究放弃了两人间的比划。

    而且,就如一股无声话声喃喃自语的“没问题吗?”这句话一样,D的肉体尚未从同黑骑士之战中的那一击内完全恢复。

    “吓!”

    伴着低沉吆喝声,鲜红人马踏地冲来。同一时间黑衣青年也踏着月光策马疾奔。

    两人将相等的距离置于身后,接着巧中央——猛然爆出火花。有如被互斩声震开似地,两具身体跳入空中,再度交剑后落到吊桥中央。

    火花光粒洒落两人肩头,转瞬即逝。马匹奔离。

    红骑士右手拔出了另一柄剑。才一怀疑他是否要使用双剑,他便将那把剑插入眼前的桥面踏板中。

    骑士的上身一沉。

    连黑骑士亦敬畏有加的拔剑密技——如今即将朝D急攻而来。但两人的距离却非剑刃可及。

    “咦呀呀呀啊!”

    尖锐——不、是连钢铁亦可斩断的断喝化为一闪。自鞘中迸现的光芒一片深红。这一击破空而至,呼啸声猛烈冲击了D。

    D的动作堪称是奇迹。在不知晓敌人武技真面目的情况下,他就已将剑竖于身前。这正是战士的直觉。

    某种东西击中剑身后左右弹开,下一瞬间吊桥大幅往D的方向倾斜。

    因为支撑吊桥的左右钢缆像起司一样被飕地斩断了。

    D仅是单脚后挪一步便取回平衡,说道:

    “音波是吧。”

    因为他已然看穿。红骑士那无形剑刃的秘密,正是剑身划破空气的声音。他的密技是将那声音变成远远超出可听领域的超音波,甚至可藉以断钢截铁。

    剑身回鞘。

    它尚未变做第二发超音波炮射来,D就已冲了过去。

    这记重斩虽未变成超音波,但破空声响却比之毫不逊色。红骑士勉强挡了下来,而麻痹感从手腕窜至肩膀后,他迫于无奈往后退开。

    D毫不留情的连击袭来。上方劈砍有如呼啸怒涛;中央突刺宛若迸射枪火;下方撩斩仿若疾跃弹簧。——每一剑都拥有从无懈可击的架势中施展出来的美感,接招的红骑士姿势已完全散乱。

    “去!”

    红骑士一口气跃往后方。

    他在空中纳剑入鞘,同时看着眼前的D。红骑士知道比起自己的拔剑,D比高高举起的剑身会快上一步。

    “厉害!”

    黝黑钢铁将放声大喊的头部切为两半,红骑士的手按着剑柄,喷洒血雨摔落桥上。

    他的手再度一闪。破风声在桥中央处响起,紧接着D的左手爆出鲜血。

    D立即拾起左手掌。红骑士已于桥上断气。

    手掌浮现人脸后说了:

    “混蛋、是用那把剑让音波反射了哪。”

    红骑士为了反射剑音插在桥上的一剑,孤寂无比地沐浴月光下。

    “这一砍很厉害。和刀剑不一样,不能随便处理哪。多小心吧。”

    接着人脸露出痛苦似的表情后沉入了手掌里。

    将自己的手掌放入口袋后,D解开颈上领巾绑住伤口,以若无其事的表情走向等在吊桥另一边的改造马。因为先前两人的马已在桥上会马。

    骑上马正要开始奔驰,D向后看去。

    在红骑士身旁,他的坐骑正在用鼻面推碰静止不动的人影。那应该是他的爱马。

    D随即转回头,往新的战场奔去。

    “红骑士好像也被打倒了呢。”

    美公主的笑靥看来越发明艳动人。

    “只剩白骑士和你了。该不该用机关呢?”

    “如此则最为妥当。”

    黑骑士跪伏于地答话。园中蔷薇在四周绚丽怒放。

    “不过还是算了吧。”

    公主淘气地盯着忠心耿耿的男子。

    “因为特地给你装上了代替两只手臂的东西,而且你又好像真的很想跟那猎人动手嘛。就请不要担心像我的安危这种琐事,随你的意去放手一搏吧。我自己的事总会有法子的。”

    “公主。”

    黑骑士抬起了头。他的双肩上长着极其粗壮的新胳膊。

    他站起身,行了一礼。

    “喂、黑骑士——不问我吗?不问我拜托了D什么事?”

    黑骑士说了:

    “公主、属下对您万分感激。”

    “唉呀。”

    “属下乃指赐与我等能以战士之身死去一事。属下定会与那吸血鬼猎人力战至死方休。”

    “这真是太好了呢。”

    “公主。属下等皆深觉已于此地长生过久。而此日终于来至。属下谨此恭祝公主玉体永保康健。”

    “谢谢。——再见啰。”

    公主迅速地招招举在俏脸旁边的手指。看到这犹如小女孩的动作,黑骑士似乎微微笑了起来。

    直到朝门口走去战士的背影消失为止,公主始终一直目送着。

    “真的是太长久了呢。”

    她喃喃细语,仿佛是要说给某个人听。

    第八章蔷薇园

    D抵达陡坡时,凶猛杀意自头上灌注而下。

    D自马上仰望仿佛背负月盘、浮于空中的黑骑士。

    连装在黑骑士背上的翼状飞行器,他也一如白昼视物般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最后一次了,D。”

    黑色蔷薇自黑骑士的双肩争相冒出,绽开花瓣。

    幽暗深蓝乍现。自两个放电叶射出的电击,以五百万伏特电压完成了离子化动作,往D与马匹轰击而去。

    不到一秒间改造马的电子回路便发生故障。从耳朵冒出黑烟后倒到地上,周围的树木开始冒出与落雷相得益彰的火焰。

    灿烂电光毫不留情地包裹D。D在其中散放湛蓝光芒——有如璀璨光像。

    放电停止,黑骑士低低“噢!?”了一声。

    凝结成放光立像的光芒一转眼自身体上分离散开,黑衣青年悠然独立于越发浓艳的幽暗中。他胸口处的蓝色坠饰悄然映照夜色。

    黑骑士领悟到这一击只是造就出了一个美丽片刻而已。

    “D——你能伤到我吗?”

    飞翼一倾,他从D头上急速降下。武器互击喷爆火花后,黑骑士轻巧飞回空中,用手扫开飞射而来的木针。转眼间他降落于陡坡中段处,手上已无武器。

    D拔足猛奔。用像在平地上奔跑的速度奔上了不可能徒步爬上的陡坡。

    D跃起的同时斩出长剑,却差上一线未砍中飞升的黑骑士;反而浑厚光刃迎头砍来,长剑再度挡住。

    “厉害呀。”

    黑骑士的声音从包围陡坡的树木的枝桠上响起。抬头一看,高度至少超过一百公尺。

    他宣言:

    “下一击定生死吧、D。”

    上与下——由力学上来看,无论如何都是前者有利。D非得让黑骑士落到地上不可,但他却又没有发出除格杀对手的招式以外的其他攻击的余力。

    黑骑士离开树枝。

    无论D逃向哪里都能杀掉,不,黑骑士确信D会正面挑战。

    终于——D发力蹬地。

    飞降与跃升——无论力量或速度皆是黑骑士略胜一筹。

    当D跳到最高点时,黑骑士迸出一闪。D挡回,被迅速震飞。

    摔下去了!——黑骑士大叫出胜利的呐喊,却又睁大了双眼。

    D竟然仍在空中!

    他的确正在飞翔。漆黑大衣化成羽翼,宛若一头美丽魔鸟。

    不、仿似巨大的蝙蝠。

    黑骑士勉强躲过D迎面攻来的一剑,最后却遭迅如飞燕的反转一刺贯穿胸背,接着黑骑士全身一软。

    “果然……是如此下场哪。”

    黑骑士的话声极为清晰。

    “我不说请放过公主这种话。恐怕殿下也不期望此事。你真是位奇特的人。欲托付你的事虽如山一般多,却又无话可说。”

    D缓缓飘落。因为不可能长时间停滞空中。

    “真久哪、D。……等待的事……终于……来临……恐怕,那位大人……也……”

    降至地上立定,D仰望上空。

    浮在空中的黑骑士深深垂下了头。登上陡坡后,一支木针从D右手射出消失在飞行器中。连触动开关的声音都没有,黑骑士便开始上升。运用反重力的飞行器,大概会把战士运往这颗星球之外。

    D转向月光缭绕的城馆喃喃低语了:

    “还有两人。”

    将强敌送入苍天的俊美年轻人的表情及语调冰冷严峻,准备面对下场死斗。

    城门业已放下。走入城馆内部的D为清冽香气与色彩包围。夜风摇曳花朵。

    蔷薇们似乎正如此歌唱着:

    回去吧回去吧

    莫要伤了公主大人

    你是无法杀死公主的哪

    没有必要去寻找公主。

    在腐朽大厅的玄关,D与美丽公主相互对峙。

    “你竟然能来到这里哪。”

    公主惊讶似地耸耸香肩。红色丹唇衔着的蔷薇乃是白色。她一手拢成手刀形状抵到粉颈上,

    “三个人都——这样了?”

    公主水平一拉手掌。

    “死得很壮烈。”

    “那太好了。”

    “他们都在担心你。”

    D说了。

    “唉呀、好高兴呢。——可是、身为仆人这样是当然的啊。”

    “艾蕾娜在哪里?”

    “唉呦、唉呦、唉呦、唉呦——吓我一大跳哪。我还在想你是不是用冰块做成的男人呢,你也有安装会在意别人事情的电路喔?”

    D往前走。

    “啊!”

    公主滑动似地后退十公尺。惨叫乃是演戏。

    “你能用杀气杀人呢。啊啊、别过来别过来。——请出来一下吧。”

    D转向公主面对的方向——大厅的深处。

    确实有个之前不在那里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那身影之所以如阳炎般摇摆晃动,是由于全身上下有光芒闪烁变动之故。

    艾蕾娜的胸前、手臂、腰间通通都有宝石在摇荡摆动。

    由于倾注的月光、行走的速度,以及轻微摆荡,它们放散出只能以『灵光』形容的高贵光彩,变幻出各种形状。衬托它们的衣服材质显然乃纯白绢丝。

    “像你看到的一样,她没事呦。只是,已经没办法回到以前的生活了。因为她已经知道了贵族的灵魂了。”

    “D……”

    艾蕾娜开口了。

    “你是来救我的?”

    “药在这。”

    D用没有手掌的左手碰碰上衣胸口。

    “噢、虽然是没有用处的下人,看来也是做了相当的努力喔。要我帮你接上手吗?”

    “多管闲事哪。”

    看到D从大衣口袋取出的东西后,公主圆睁双眼。

    “好不可爱的手唷。等会杀掉你的主人以后再来处理你吧。”

    朝着俏皮话声的主人,银光烧燎空气电射而去。

    雪白洋装腰部冒出一道横线——一道红痕,一转眼间上下扩散,变成鲜血滴落。

    “真行。”

    或许这声感叹便是信号。染红白洋装滴落地面的血液表面忽然气泡,接着鲜艳夺目的色彩浮入空中。是蔷薇,四色的蔷薇。

    那些蔷薇在D周围化为华丽波流——洪流卷成漩涡。

    另一股光彩斩断波流。

    蔷薇群忽然自视野内消失,瞧见D站在那里的模样,艾蕾娜说不出话来。

    在他颈子、肩膀、胸膛、腹部上绽放的蔷薇正是四朵——四色。

    D一个踉跄。因为剧烈晕眩感来袭。天旋地转,即便闭上眼睛,那种感觉依旧存在。

    “美丽的事物会有刺。D、我的蔷薇可是有毒的喔。”

    公主嫣然一笑。显然那剧毒连身为半吸血鬼的D的平衡神经也能破坏。终于,D插剑入地,倚剑而立。不仅如此,他仿佛承担不住照在背上的月光一般,双膝终于跪了下去。

    “在给你最后一击前,请把脖子献上来吧。”

    公主肆无忌惮地走近D,抚摸他颈上的蔷薇。本是蓝色的那花忽然转为鲜红。因为它吸取了D的血。

    将它猛地拔起后,公主用它刺穿了自己的颈动脉。

    “流进来了呢。你的血……啊啊……多么甜美……多么强大……全身充满了…力量……”

    由于鲜明强烈的欢喜以及无上极乐,美丽公主扭动娇躯。令人恐惧的血之飨宴。

    “我会充分品尝的呦、品尝你的血——就在切掉你的首级以后。”

    公主的素手行云流水般举起,光灿细丝从袖口连至一只玉指上。

    “这是用蔷薇叶脉纺织的切断丝喔。骑士们的铠甲其实也是用这个编成的。虽然我也想要和你在旅行的空档时彼此聊聊,但我终究是无法离开这里的呀。永别了、D。”

    丝线挥下。当丝线的轨迹猛然将凌乱石地切出五公尺长的裂痕时,鲜血从公主口中溢了出来。

    “呜呕呕呕呕——身体好烫。这血——!?D、你——!?”

    不知她正为何等巨大的痛苦所折磨,公主露出死神形相,她的眼睛看到了落在D脚畔的红黑血块。枯萎的蔷薇花瓣变成褐色缩成一团。

    “似乎连我的血也做为武器。”

    月光照耀美男子,俊丽身影烙于地面。

    D手中持剑走近公主,脸上毫无一丝怜悯。

    此时像是铁锁拖动的“锵啷”声响起。

    公主的身体飘到空中,下一瞬间嵌入了地板中。因为某种异样的力量从下破坏了石地板,让她往下落去。

    “D——!?”

    对跑了过来的艾蕾娜命令“留在这。”后,D往开着满布锐利石牙的洞口的那处地面一跃而下。

    不消说,在落至地下地面的前一刹那,D的大衣自然开展翻飞。这男人完成了三百五十公尺的垂直落下,身体无声静立地底。

    连D亦不晓得这是何处。

    但由着地刹那吹来的嘶嘶妖气来看——是白骑士的房间。

    是四骑士的最后一人。D一眼望定黑暗中的一方。

    “又…见面了……啊……这次……好像又能交手了。『杀戮者』……一直在哭喊着……哪。说着……想要……杀死你哪。”

    啊啊、响起来了。铁与钢相互碰撞的厚重金属声从黑暗深处响起。那是渴求D之鲜血的『杀戮者』的颤抖。

    黑暗中浮现的白色甲胄,手中已经拿着长剑。

    “天长……日久哪……公主。”

    宛如呻吟的话声响彻地底。

    连这男子也说出了日子长久的话。

    “终究……终究……能与真正对手……交锋了……五百年间……我始终于……此一地底……等待此日……”

    或许是公主人在此处。又或许这只是单纯的孤独者喟叹。白色骑士伴着长剑出鞘入鞘的声音妖诡地述说着。

    “死吧!死吧!——就随着『杀戮者』一起!”

    口气一变后,白色人影卷带劲风急奔而来,D也朝他奔去予以回应。

    黑白交错。

    D前进数步后转过身来。右侧腹则深深插着长剑剑刃。

    难道白骑士竟会让『杀戮者』离手?难道D的一剑毫无效果?

    不、白骑士正颓然跪地。

    “啊啊……时候……终于到……了……之后……交给你了……哪……杀戮……者……”

    发出如同挤出来似的呻吟声后,往前倒伏于地。

    就连由于自身的疯狂,而平时总是被监禁的杀人剑使用者,他的生命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D用手抓住『杀戮者』,想要拔起它,长剑却文风不动。

    “喔呀!?”

    大衣口袋中传出了低声惊呼。

    D的上半身一晃。

    因为剑身深深嵌在D的肉体中。

    因为这是拥有意志的剑——想要满足无尽杀戮渴望的蠢动妖剑。

    “好厉害的玩意……”

    嘶哑话声在大衣口袋里说着。

    “伤口还无法痊愈,试着做些什么处理吧。D啊——”

    没有回应。

    因为此时D望见了立于黑暗深处的妖丽公主。刚往她走近,脚下的大地忽然扭曲变形。

    周围满是蔷薇。

    中庭满是月光。恐怕,这股月华,打这座城馆的所有窗户点着灯火,白洋装女子与黑衣男子一齐轻巧共舞的时代起,便未曾改变。

    D凝视眼前的公主。

    “无路可逃了。”

    公主望过争奇斗艳的花朵,一边用判若两人的语气说着。

    “不过,你也无法回去了。若不如此,对不起那四个人。”

    D不发一语。仿佛对这名妖女的转变早有觉悟。

    他过了一会后说道:

    “在寻求死亡的场所是吗?”

    “贵族的命运已走到尽头。这一点我也知道。四骑士也是。然而,他们的矜持不允许人类主宰世界。纵使知道这世上已无贵族的立身之地,晓得自己一群人的统治只限于微不足道的小小村落,但他们还是决定把我当成贵族,让我活得像君临人类顶上的伟大黑暗霸王一样。明知一切均是枉然却又必须永远活着的虚无——你应该也能明了吧?继承神祖大人血统的贵人哪。”

    D一阵踉跄。因为『杀戮者』的剑身仍砍在身上。

    “我选择了与他们一起生活。然后当一个什么都不做,只专心爱着蔷薇的公主,把维持贵族生活的一切事情全交给他们。只能用此作为给予四骑士生存意志的方法。D啊、有生命并不等于是在生活呢。”

    四骑士说过他们在守护公主。然而,其实他们是一直在被这公主保护着。

    “你之前来了这里。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一定能为四骑士找到死亡的归宿。我命令他们战斗。而你,正是他们的反论式的生存意义。我也没问究竟他们是否知道了我的打算。我已经不再逃避了。D啊——动手吧。”

    “既然要让我与四骑士交手,为何又动用了死灵?”

    “你怎么可能会被那种东西打倒?会用上它们,多多少少只是一时兴起,为了想看到你或是村里的家伙惊慌失措的模样而已。”

    美丽公主停下话。下一句话,在她朝D跃去,身在空中时响起。

    “太久了哪,D。”

    两人身影重叠。剑身由白皙粉背刺出。纤细手臂不停颤抖,仅仅搂住了D的背部。

    “我要……和你……去旅行……”

    隔着呢喃细语女孩的肩膀,D瞧见了走近的艾蕾娜。

    公主低声说道:

    “艾蕾娜啊——去拿掉『杀戮者』。”

    走了过来的艾蕾娜抓住D腹侧的妖剑,接着将它轻松拔出;接着村中的女孩突然把剑从公主背后刺了下去。妖剑『杀戮者』的锋利令人畏惧。剑身不仅刺穿了公主,甚至刺出了D的背后。当艾蕾娜拔下『杀戮者』时,D曾想要离开公主。但由于公主纤细的臂膀,他的身体被紧紧抱住,如岩石般无法寸动。

    D注视着艾蕾娜。

    “对不起。”

    单纯的不良少女低声道歉。眼中有着危险的决心颜色。

    “公主让我知道了。知道贵族的生活、贵族的精神。我想要得到这座城馆的机械装置还有财宝。我想让村里曾经尽情羞辱过我的家伙一辈子害怕。我想成为贵族哪。”

    “真的?”

    D问了。血沫从他嘴角流出。

    “嗯嗯。你看。”

    艾蕾娜放开妖剑,拉开了胸襟。乳房上已无蔷薇的刻印。

    “一到了这里以后,公主就马上把它拿掉了。现在的我,是和你相遇时的艾蕾娜呦。可是啊、D、你是个妨碍啊!”

    呐喊似地说完后,艾蕾娜退开数步。公主的身体连同『杀戮者』一齐倒下。

    D站在那后面。

    那只左手不知何时已然愈合,之前那手掌中浮出了一张沾满鲜血的嘴巴,并且嘴里吐出了蓝白火焰;艾蕾娜并没有看见这件事。

    “你说想成为贵族哪。”

    艾蕾娜退后,躲开走近的D。

    “那是……帮帮我吧、D。”

    我和你一起战斗过呀。你曾经救过我呀。刚才只是鬼迷心窍而已呀。

    艾蕾娜看见银光从D的右手往自己胸口闪来。不知为何,她并不想看D的脸。

    收剑后D环顾中庭。

    嘶哑话声说:

    “想变成贵族是吗?”

    对两具尸体不加一眼,D踏着仿佛极其疲惫的步伐,往大门方向走去。

    细碎物体落在他脚下。

    是完全枯萎的蔷薇花苞。失去了主人的花朵们,仿佛是要殉葬似的,陆续垂头,变色,然后纷纷掉落地面。在D离去后,无数的死去花朵仍不停飘落化为尘土的公主、以及艾蕾娜的尸首上,将两人一起埋葬。

    数日后,麦麦·琪卜修从突然回来的孙子那,听说了在那一夜中打倒城馆居民后忽然消失的青年的消息,还有他造访此处的理由。

    自己的孙儿在单恋的女孩被杀,对公主报了一箭之仇后,虽然用手工制的飞行器逃出来了,却被追上打落到河谷里。之后被路过的吸血鬼猎人给救起。

    “是这样啊。也就是说,那男人早就知道这村子和那些家伙的事情了哪。”

    一面由窗户眺望城馆,麦麦·琪卜修一点了头。因为她的孙子对于城馆里的居民、村外的废墟,比谁都要来得清楚。D之所以没说出她孙子还活着,是因为顾虑到可能会招来用他的行为作为对村子进行报复的藉口此一结果之故。若不如此,恐怕村人对祖母加以惩罚后,还会进一步追查孙子的下落。但即使到了现在,或许也仍会这样做。也许两人今晚就该离开村庄了。

    “那么、那人怎么了哪?”

    麦麦·琪卜修问了。

    “说完:『我的工作结束了』以后,马上就走掉了呀。我从来都没有看过像那么寂寞的背影呢。”

    “我想也是如此哪。”

    “不过、他最后笑了喔。”

    “笑了?”

    孙子点点头,骄傲地指了胖胖的脖子。

    “虽然已经消失了,不过我小时候曾经被那些家伙种下蔷薇过对吧。在那之后的两、三个月,直到奶奶调好秘药为止,一直都昏昏沉沉的不是吗?那个时候,是到了现在我才敢讲出来,那时我想吸大家的血想得不得了呢。和他分手的时候我跟那人说了这件事。结果他突然变得非常认真——等一下、他总是很认真的啦——问我:『你曾想成为贵族吗?』。开什么玩笑,哪能去吸同伴的血啊。我就回答他虽然那时只是小孩但也只想着要去死而已。然后——他就笑了哪。”

    “这样呀。”

    麦麦·琪卜修闭上双眼。她并不清楚那会是什么样的笑容。

    孙子得意洋洋地如此继续说了:

    “那会让人自傲一辈子呢。我竟然能够让那种笑容出现哪。而且是出现在比我强上千倍万倍的男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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