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为你是个善良的人。

    因为你大慈大悲。

    因为你总是很对。

    所以,你才会会如此痛苦。

    ***

    艾丽莎甩开执拗的推荐连衣裙的店员,飞出店外。

    她拖着脚,精疲力竭的逃走了。葛兰无言在她身后追上。

    艾丽莎的银发乱糟糟,外套从肩膀上滑下。由于换衣服的同时还在和店员斗争,衬衫的胸口也敞开着。擦身而过的人们,好奇的视线纷纷汇集到她身上。

    在广场的中心,艾丽莎停下脚步。她打从心底地下定决心,宣言道

    「那家店……那家店肯定有问题,我再也不会靠近了,葛兰!」

    「明白了。艾丽莎,这边来」

    葛兰让她站到自己面前,扣上衬衫的纽扣,整理好凌乱的服装,重新系好领口的绳结,用手指梳理引发后,退后一步确认效果。

    「好了」

    「嗯,干的非常好。谢了,葛兰」

    低头看着整理好的礼服,艾丽莎出言道谢。她环视昏暗的广场,夕阳消失,再次变得乌云密布。看到两人的人们也纷纷准备收拾回家。

    「下面怎么办。马上就到晚上了,先回旅店吧」

    正当艾丽莎提议时,突然响起愚蠢的叫喊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找到了,找到了!」

    两人迅速转了过去,只见某人在大街上近乎摔倒似的向自己冲来。

    扎起的头发像狗尾巴一样弹起。贤治带着灿烂的笑容,张开双臂。

    艾丽莎将葛兰推向前面。葛兰单手抓住了贤治的脸,让他停下。

    「咕嚯?汗魂嚯汗魂嚯(干什么干什么)?」

    「怎么了,贤治?逃了一次有送上门来,真是好胆色」

    「先把手放开好么,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贤治手臂乱挥,向艾丽莎控诉。艾丽莎用眼神同意后,葛兰松开手。

    贤治擦了擦红肿的鼻子。艾丽莎对他投以冰冷的目光。

    「于是,有何贵干?闹剧就免了。我没兴趣和你再发生什么瓜葛。有话想说的话还请赶紧吧」

    「啊!吓到我了。你记得我的名字呢,真开心啊」

    贤治纯真的笑起来,艾丽莎却不改险恶的表情。

    或许是没注意到这件事,贤治精神满满的抬起一只手。

    「那个,刚才不知的怎地惹你们不高兴了,所以我想来赔礼。明明救过我,我却惹恩人不高兴,这可不行呢。怎么样?」

    「不需要。立刻给我消失」

    「怎么这样,好过分!要是做了坏事,到了晚上我会睡不着的哦?没差啦。我请客好不好?我来请哦?请你们饱餐一顿哦?」

    贤治一个劲的在艾丽莎身边打转。但是,艾丽莎没有回答。

    贤治一脸困惑,推了推葛兰的背。

    「我说这位小哥,你也倒是说点什么啊」

    「没什么好说的」

    「咦?好过分!这也是因为没有心的缘故么?那就没办法了呢」

    贤治叉起手,遗憾地点点头。艾丽莎微微瞋目。

    在她开口之前,贤治举起手,叫住拉着台车的女性

    「婆婆,请等一下。给我一个」

    体态丰满的中年女性停下了,停下下载着水果和蔬菜的台车。

    她踢起苹果篮,圆而红润的脸上露出开朗的笑容。

    「哎呀,贤治,你真的很喜欢苹果呢。下次给你做个苹果派怎么样?」

    「嘿嘿,还好吧。我喜欢舔苹果。咦?真的么?太好了,真令人期待啊」

    艾丽莎看了看葛兰的手腕。从破掉的袖口露出凄惨的接缝。

    和女性道过别,贤治转过身来,用迷糊的语气说道

    「对不住了,那个婆婆回去的时候会给我算少点。那个,我们刚才在聊什么?姆姆,请客么,刚才在聊请客的事来着?」

    「贤治,你都知道什么?」

    「咦,什么?」

    听到艾丽莎的提问,贤治歪起脑袋。艾丽莎用认真的口吻继续说道

    「『无名之妖』是南方的传说。在这一带算不上出名。但是,你的样子表示你知道。然后,你对葛兰似乎有什么想法」

    试探性的视线,贯穿贤治。但是,他再次歪起脑袋。

    贤治把苹果高高扔起,然后接住。

    「这是说什——————么呢?算了。跟我来吧」

    他蹦蹦跳跳的走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迈向大街。

    艾丽莎摆了摆外套,跟在后面。葛兰压低声音悄悄说道

    「去么?」

    「去吧。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无视并非上选。既然他知道你是『无名之妖』,而且他有意接近你。不能置之不理」

    对于人类而言,怪物是敌人。对于不明缘由的现象,不会不去极力回避。

    身为『穴藏之恶魔』的艾丽莎知道怪物曾遭受人类驱逐的历史。

    她紧盯着前方。贤治和人撞到,丑态百出的赔礼道歉。但是,看到这一幕的艾丽莎,依旧不解险峻的表情。尽管言行滑稽,但真面目却不得而知。

    限制突然转过身来。接着,他笑着放言道

    「一起喝杯茶吧。然后呢,我有东西给你看哦?」

    ***

    贤治没有走向速食店。

    他避开店铺密集的小路,穿进其他的小路。缓坡之上林立着古旧的小型民宅。这一户户相似的民宅似乎是为租给不太富裕的人的出租屋。

    贤治敲响尽头的一家名宅的门。重复几次后,门发出咿呀的声音打开了。

    「好呀,瑟拉婆婆」

    一位,驼背的老妪从里面出现。她用灰色的眼睛注视贤治。

    长着一幅童话中魔女般的脸,好似通话里巫婆的脸上挂上了和善的笑容,皮肤皱起一条条沟壑。

    「晚上好,可能晚了些,我来玩了。我还带着朋友一起,没问题吧?」

    「啊,是贤治啊。没事没事,总算来了啊。和朋友一起很少见呢……啊,真是位漂亮的小姑娘,还有一位俊俏的小伙子啊。欢迎。到里面来吧」

    老妪爽快同意。艾丽莎和格拉互相看了看,跟在老妪身后。

    进到里面,艾丽莎四下环视一番。松动翘起的地板磨得非常严重。包着发黄的花边的窗框上,挂着一束药草。在里面的厨房,药罐发出声音。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温暖小屋。贤治亲切的抱住老妪的肩。

    「瑟拉婆婆是我在这个镇上最早认识的人。我在菜馆里工作的那段时间,聊过很多很多话。在去年,我害怕她消失了,但她还是回来了」

    「贤治竟然会带上朋友呢。小姐你们请稍等。那边的椅子请随便坐。我这就去泡茶」

    「不必费心,那个……女士」

    虽然有些困惑,艾丽莎还是坐到了残破不堪的椅子上。葛兰在她身旁坐下,屁股陷入弹簧坏掉的坐面。贤治没有坐,到处晃悠。

    「事情发生在去年。婆婆发着高烧,厉害的感觉会死掉,情况很危险。所以,她在回来的话变得健健康康,真的让我吓了一跳……啊,婆婆,我不要果酱,给我点蜂蜜」

    「贤治,你为什么带我们来这户人家?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贤治无视了艾丽莎的提问。取而代之,老妪从厨房探出脸来。

    「好的。小姑娘,不喜欢草莓酱么?不耽误的话,要不要吃个晚饭?今天吃炖菜」

    「不,我喜欢草莓酱的,不过……诶!为什么我非得受人类关心不可啊!不管红茶还是晚饭都不用了!你什么意思啊,贤治」

    「我知道了。果酱没问题呢,因为加到红茶里很美味呢。稍等一下」

    「没听见?」

    老妪对艾丽莎点点头,艾丽莎表情抽搐。贤治开心地笑声,突然切换成一种。他把苹果放到桌上,微微点头。

    「嗯,吓到了…………于是确信了呢。已经没救了呢」

    「……这话什么意思?」

    贤治再次沉默。老妪端着托盘从厨房走来。她每走一步,杯子就晃一下,红茶夸张的洒出来。贤治笑着接过托盘。

    「多谢了,婆婆……………………啊,关于刚才提问的回答」

    贤治说着,将托盘搁在桌上。突然转过身去,抱着老妪的脖子。

    他示好一般抚摸老妪的脸,小心不让开心笑着的她看到,让某个东西从袖口滑到掌心,在老妪的喉咙上飞速划过。

    ——————噗、唰唰

    鲜血喷涌出来,瞬间舔过墙壁和天花板。

    贤治松开手。老妪依旧微笑着,伸出皱巴巴的手。

    她颤抖的指尖抚摸伤口。不知她想说什么,血从喉咙里溢出来,只鼓起嘶哑的气泡。

    与此同时,艾丽莎蹴地而起。她贴近贤治,将匕首踢飞。匕首刺进了天花板。

    艾丽莎一把抓住他的前襟。

    「贤治,你干什么?」

    「咦?这种小事就吓到了?你们不是杀着『穴藏之恶魔』一路过来的么?为什么还有会这样的反应?杀人明明就是你们的拿手好戏啊」

    贤治不满的嘟起嘴。艾丽莎睁大眼睛。

    艾丽莎又提起贤治的领口,苍色的眼睛尖锐的瞪着贤治。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这应该没人知道才对!」

    「咕、唔唔、我就是、知道啊。别那么、仇我。我不是、你们对手。用不着、杀我。这样下去、可不行。得离开、这屋子」

    「少跟我花言巧语,你有什么目的」

    被勒住脖子,贤治呻吟起来,拼命地拍打艾丽莎的手。

    艾丽莎微微卸下手指上的力量。贤治不住的喘息起来。

    「噗哈、啊、好痛苦。都说了,你们搞错了啊!这是我用自己的方式在帮你们!用婆婆的一具尸体就能换个明白,不是很划算么?难道不是么?我哪里弄错了么?」

    贤治的劲动脉依旧被掐住,鼓起脸。但他马上露出认真的表情。

    他发出可怕而迷离的声音

    「而且,那个算不上死……你们想想,目击到这具尸体的只有我和你们,全都不是镇上的人。这话的意思,不想知道么?」

    贤治用流盼望了眼老妪的尸体。扭曲的伤痕夺走了她生前的面影。

    贤治表情不变,视线从尸体移开。

    「一年前,因为约好在两年后的春天出发硬是住进了这个镇子。我,没有得到永久居住的认可。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局外人。镇上人的不知道她的死。你们应该看看这样的结果。要是因为这种事而把事情闹大,要怎么收场?」

    贤治突出谜样的话,视线移向葛兰。

    他无视艾丽莎,露出献媚的笑容。

    「你不也这么觉得么?说服她吧。『穴藏之恶魔』本是嗜杀的种族,可她纤细过头了呢。不善应对突发状况可不是好事哦?」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们的事?」

    「唔,这是调查的结果。不过很多事情要保密」

    贤治露出好似向阳而坐的猫咪一样的表情。数秒的思考之后,葛兰开口

    「……艾丽莎,我觉得应该出去」

    艾丽莎对葛兰说出的话嗔目结舌。贤治开心似的捏紧拳头。

    艾丽莎用她白皙的手指,用力掐住他的喉咙。

    「咕嚯」

    「——————葛兰,你认真的么」

    「他说过有东西想给我们看,应该确认一下吧」

    艾丽莎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几秒钟后,撒开贤治的领口。

    贤治深呼吸,调整好混乱的气息,眼中含着泪,说出谢辞

    「啊,太痛苦了,还以为要死掉了。多谢了。好,到外面去到外面去」

    他踩上桌子,抽出插在天花板上的笑道,重新收进袖口。

    他有抓起桌上的苹果,推着两人出去。

    「多亏了这位小哥,真是得救了呢。你们一定会吓一跳,好好期待吧」

    三人小心避开血迹,走出门外。贤治将不严实的门紧紧关上,然后煞有介事的正了正姿势,清了清嗓子,敲起门。

    ——————咚咚、咚咚、咚咚

    理所当然,没有回应。不过,门突然打开了。

    ——————嘎啦

    「哎呀,这不是贤治吗?总算来了呢」

    之前的那位老妪出现。她的脸上露出平静的笑容。

    艾丽莎为止一窒。葛兰依旧面无表情。老人的脖子上,没有伤痕。

    本应死去的她,平安无事的活了过来。

    「呀嚯,瑟拉婆婆。抱歉了,今天就来看看您气色。来,给您一个苹果。最近真的好————冷啊,注意身体哦」

    「啊,谢谢。贤治能来,我很开心。身后的两位是……」

    「嘿嘿,是我朋友!那就这样了,再见咯,我还有急事」

    贤治将老妪推硬进屋内,强行关上门。

    凝重的沉默降临。贤治一脸得意地挺起胸,摊开双臂。

    「怎么样。诶嘿嘿,很厉害吧?」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是这个镇子的隐藏机关。一度消失的人呢,只要镇上的居民没有认知他们的死,他们就不会死。大概,是不希望镇上的人们产生混乱吧」

    他离开门,在路上跳了起来,一边舞动,一边继续说着

    「这个镇子呢,会回应人的意识啊。镇子会汲取人们无意识间的愿望,产生各种各样的现象。坏人消失,将人捉起来,治好病后还回去。都不自然到了这个地步,对吧?很厉害啊。就像热心照顾家畜一样啊!然后,回来的人们虽然做的很精巧,但就是和真正的人不一样」

    不知是不是转过头,贤治东倒西歪了一会儿,正了正姿势。

    他双手在脑后合拢,悠然地继续说道

    「注意到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自己疯了。因为我也不是坏人,但事情怪到如此地步,还是为变得讨厌。不过,现在我也练就了危险的特技,能完美的割开镇上人的脖子就是了,诶嘿嘿嘿嘿嘿」

    艾丽莎咬着食指指背,摆着一脸认真的表情整理思绪。

    苍色的眼睛眯起来,在下一瞬大大张开,呆呆的低语道

    「难道…………是按么回事么?可是,这种事情又,不……的确」

    「嗯、嗯,呃,至于是怎么回事,我不会过问哦。能够省却功夫就算帮大忙了呢。我觉得是你的话,一定能够明白的!杀害同族的『穴藏之恶魔』小姐!后面就交给你们了。毕竟,这不太是人类能够处理的事态呢」

    贤治满意的点点头。艾丽莎一语不发的挥出手,从虚空中取出手枪,用枪口指向贤治。

    贤治笑容依旧,举起双手。

    「噫?怎么变成这样了?没想到啊。这可头疼了,能不能别这样?」

    「首先感谢你的情报。可是,你告诉这些有何用意?因为不太是人类能够处理的事态,所以就利用我们。你的话是这个意思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姆,这个嘛,你问我,我也挺无可奈何的哦?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确认一下。我是什么人能放在之后再说么?」

    贤治不改飘飘然的态度。艾丽莎皱起眉头。尽管她有拷问的经验,但并不习惯询问。就算强行撬开他的嘴,在镇上也是有限的。

    艾丽莎理解遭到对方的愚弄,开口提问

    「你想确认?」

    「嘿嘿,我在邻镇有个相识。从你们手中逃走之后,我连忙跑到了邻镇,说了你们两个的事情。然后,那个人说一定要见见你们。方便的话,要不要去见见那个人?」

    贤治依旧被艾丽莎的枪口指着,开心的笑着。

    他仿佛都要吹出口哨一般,继续吐出不详的话语

    「他是南方出生。曾住在寒冷的村庄里」

    ***

    在南方的冬日森林中,『无名之妖』被活生生的埋葬。

    眼前漫天飞雪的错觉向葛兰袭来。白色的世界里,站着一位穿着一袭黑色外套的少女。奇迹般的景色,就连细节他都记得。但是,与她相遇以前的记忆,等同不存在。他虐杀过某个村落的村民这件事,真假难定。

    是真是假,无人知晓。本应如此才是。

    在下一瞬间,艾丽莎猛然蹬地,消去手枪,一拳打向贤治胸口。

    贤治勉强躲过了艾丽莎的拳头,难看的摔在地上后,手腕弯向了奇怪的方向。他痛不自支,像弹簧人偶一样蹦了起来。

    而在他方才所在的地方,艾丽莎的脚底压杀砸下。贤治连忙控诉

    「痛痛痛痛痛痛痛。你突然干什么啊,真是的,哇!」

    艾丽莎一击手刀向贤治的脖子落下。贤治用手臂护住脖子,然后向前栽倒。咳了几声之后,抬起铁青的脸。

    「干、干干干、干什么?会不会突然间太暴力了点?」

    「我改变主意了,重新换个地方,慢慢的问你。现在就开始狩猎意识吧」

    「住手、住手、住手,不用做这种事我也会说的啦!」

    贤治举起双手示意投降。葛兰抓住她的肩膀。贤治就像胆战心惊的小猫,左顾右盼。艾丽莎从虚空中抓取一把剑剑,向他逼近。

    「南方的寒村。我不觉得回事碰巧。贤治,你对葛兰的过去知道些什么吧。这可我无法视而不见呢」

    「那个,太可怕了,能否把剑收起来?我觉的在街上这么做很危险啊」

    「你要叫喊么,贤治?在你叫出的来的下一刻,脑袋就会搬家哦?」

    艾丽莎优美的微笑着。贤治的笑容抽搐起来。不知是真实还是演技,他的脸依旧铁青。弯折的手腕不定地摇摆。他一边垂着头,一边回答

    「不过呢,没有时间说这些了。我觉得对方会找上门来呢」

    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

    在下一瞬间,有马好像疯掉一样嘶鸣起来,马蹄在地面上发出缭乱的声音。

    两人同时转过身去。尖叫声充斥大街,化作怒涛逼近。

    一个栗色的巨体冲破窄巷的入口。握着缰绳的纤瘦男子一边叫喊一边被马拖住。戴着眼镜的脸,灼烧着葛兰的视网膜。

    鬓毛随风舞动,强韧的肉体一跃而起。马拖着男人,在一瞬间穿过两人的视线。

    隔了一拍,一个肥硕的男人逃进了胡同。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哇哇,呜,咦……啊…………啊咧……?」

    从大路逃跑的男人茫然的望着三个人。艾丽莎咂嘴。

    贤治频频顿足,控诉起来

    「你看你看,已经没功夫绑架我了啊!而且啊,我觉得还是过去比较好?虽然你看上去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有在意的事情才对吧?」

    贤治担心地说道。葛兰扶着额头。火热的血的温度在指尖复苏。不知何时听过的优美歌声,在耳朵身处卷起漩涡。贤治的声音,和歌谣重叠在了一起。

    「他那样下去,会死哦?」

    「…………我……」

    ——————鲁修卡·鲁修卡·普里斯卡

    ——————你在这里,唱着歌,唱给心爱的人。

    他忽然想起。她在窗边,经常唱歌。

    漫长的冬天里缺少娱乐。他曾凭借着少女的歌声,等待着遥远的令人发狂的春天。

    ——————善良的人心在天上。所以,请你不要哭泣。

    ——————墓地下,什么也没有。

    不太洁净的双重窗户外面,是白茫茫的世界。看着被雪覆盖的村子,少女叹了口气。但是,转过身来的时候,忧伤的表情已经消失。她温柔地微笑着。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一样,所以,你用不着受到责怪哦。

    少女平静的讲述。他在直觉上发觉危机。听到那句话的后续之后,他心中的什么东西就会坏掉。但是,记忆中的她没有中断,如歌声般继续着

    ——————墓地下什么也没有。你不是什么怪物哦。

    那是谎言。她一直在撒谎。

    葛兰的手中失去力量。贤治连忙从葛兰手中逃走,叹了口气。

    「………………葛兰?」

    艾丽莎诧异的喊起葛兰。但是,葛兰没有反应。他翻了个身,冲了出去。

    向着尖叫不断的大陆飞奔过去。

    「慢着,葛兰!」

    他没有回头。已经没有那个功夫了。脑袋被烤焦,思考停止了。

    葛兰全力跃起,高大的身体像子弹一样在街道上疾驰,不断从摔倒的人和撞飞的货物上越过。头发随风翻飞,外套的下摆浮在了空中。

    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冲过街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马背,混乱的前进路线无法阻止他。马不知受到了什么惊吓,口吐白沫,死冲不止。

    葛兰用力蹬起地面,向无法控制马匹的男人跳去。男人不再尖叫,但尚未昏迷。他的眼睛惊愕地睁大。

    「你是?唔、咕」

    「——————库」

    葛兰试图把男人从马背上放下去,但缰绳将男人的手死死缠住。

    葛兰拉起缰绳,抱住男人,代替男人与地面发生激烈的碰撞。接触到地面的脚,这样下去可能会断掉。这时,上下摇晃的视野中出现了什么东西。

    一个黑影在屋顶上疾驰。外套随风飞舞的那个身影,是艾丽莎。

    艾丽莎将身体能力驱策至极限,如离弦之箭在头上飞奔。葛兰目不转睛的盯着。一瞬间,确实与苍色的眼睛对上。

    此时,马的脑袋发疯似的上下摆动,人群如浪潮一般被左右分开。来不及逃跑的孩子,肚子被马蹄踩烂。马身倾斜,屋顶上的飞影增加速度。

    葛兰毫不顾忌会咬到舌头,发出呼喊

    「艾丽莎!!!!!!!」

    银光灼烧眼睛。手握利剑的艾丽莎从屋顶一跃而下。

    黑影以迅猛的速度下落,将施加全身体重的剑刺进马颈。

    艾丽莎松开剑,从马颈上跃起,扔出的短剑切断了磨损严重的缰绳。

    葛兰和男人被抛向地面,葛兰一边保护男人一边在地上翻滚。

    艾丽莎在稍远处着陆。她单手撩起乱掉的银发。

    马冲了几步,轰然倒伏。马全身痉挛,弹起马腿。就算倒在地上,马依旧想要逃走。血的腥臭与牲口的臭味弥漫开来。

    艾丽莎走到马身边。

    马湿润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仰视艾丽莎,没过多久便一动不动。

    在街上搜索的时候,艾丽莎也注意到过,这个镇上连鸽子和老鼠都没有。这匹马违反的禁忌,被拖在地上的男人带着它来到了这个镇子。少女眯着苍色的眼睛。

    为什么马会陷入恐慌状态。为什么街上没有动物。

    这一切都让少女更加确信自己得到的答案。

    「………………原来如此」

    艾丽莎喃喃私语。在她身后,爆发出惨叫声。她转过身去,孩子肚子被踩烂,母亲正在哭泣。在眯起眼的艾丽莎身旁,一个浑身脱力的男人站在那里。

    是菜馆里遇到的胡须男。他的视线在屋顶和艾丽莎身上来回移动。

    「小、小姐,谢谢你………还以为、会死掉呢……可、可刚才的」

    「道谢就免了,有这个功夫还是去帮帮倒下的人更好吧」

    胡须男拱起腰,看着一片狼藉的街道。无视掉不知所措的胡须男,艾丽莎旋踝离去,在葛兰救下的男人身旁坐下。艾丽莎察觉到,然后站起身。在下一瞬间,葛兰从裤腿下露出的脚踝,被沾满血的手抓住。

    被葛兰救下的男人,摸过丑陋的接缝,茫然低语

    「骗人、的吧……这不可能。不应该会这样」

    「——————什么不可能?有没有受伤?」

    葛兰伸出手,凝视男人的脸。

    他的脸上有黑色的瘀斑,明显全身都受到了挫伤。注视着坏掉的眼镜勉强挂住的脸,葛兰在脑海中寻找。方才灼烧脑袋的火热,没有得到答案。

    转瞬间闪过脑海的记忆,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男人盯着葛兰德手,张开嘴。隔了片刻,如爆炸般叫起来

    「你问我,有没有受伤?有么有受伤!说什么,你说什么啊」

    葛兰准备向惹恼的男人道歉。但是,男人继续叫喊

    「你问我这个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应该死了才对啊!喂、告诉我是的……你应该死了才对吧!」

    男人胡言乱言的同时,抓挠葛兰的脚。陷入肉中的指甲被剥落,在葛兰的皮肤上留下血迹。葛兰眯起眼睛。他无法理解男人的话。

    「抱歉,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么?你说你不知道么!」

    男人爬上葛兰的脚。尽管全身因疼痛而颤抖,还是扯住了葛兰的胸口。

    男人喷出血河唾沫,惨叫起来

    「你、你应该呆在棺材里才对啊!告诉我啊」

    葛兰心中有什么爆开。不明正源的冲动贯穿胸腔,与疼痛极其相似的火热冲遍全身。他认真耐着尤其向头部集中的火热,开口

    「为什么,知道这个?」

    男人的脸丑陋的扭曲起来。握紧拳头,无力地向葛兰挥下。

    他的手被旁边的艾丽莎抓住。艾丽莎抓住男人的胸口,拉向自己。

    「噫……你、你干什么」

    「人类,你知道什么。给我说」

    男人为之一窒,将脸背过艾丽莎。他似乎决定无视这位纤细的少女,脑袋以异样的角度伸出,向葛兰叫喊

    「你忘了吗?你该不会想说,你全都忘了么!」

    杀意在他眼中飞涨。然而,底层可窥惧色。

    他突然失去了声势。不屑一般,寻求依靠一般,以奇妙的口吻继续说道

    「——————是我们把你埋了」

    葛兰再次瞠目结舌。掠过的声音在耳朵身处复苏。

    从井底随风吹出的虚无之声。某人飘飘然的声音。几声枪响。

    人们充满恶意的谩骂。弥漫杀意的惨叫。各种各样的声音,如暴风雨般疯狂肆虐。

    『无名之妖』,『无名之妖』,没有家。

    孩子们拍着手,讥笑他。

    ——————因为你是善良的人,所以你会痛苦。仅此而已。

    有人一边微笑,一边向自己讲述。

    ——————什么啊,你。一直都……。

    飘忽不定的声音,对他说道。但是,这个声音被中途抹消。

    葛兰茫然的追逐回荡的声音。声音卷起漩涡,随之消失。

    最后,眼前的男人,将熟悉的名字脱口而出

    「『无名之妖』」

    ***

    ——————墓地下什么也没有。你不是什么怪物哦。

    曾经有人这样说过。但是,葛兰知道这是谎言。

    尽管多少能够混入人群,但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怪物的容身之处。

    他是怪物,所以被人埋葬。

    「————————咕、呜」

    男人的呻吟声将葛兰的意识拉了回来。艾丽莎更用力地抓住男人的衣襟。

    领口很窄,男人的喉咙被微微勒住。

    「是你埋的葛兰么?是你们把他活生生的埋掉的?」

    艾丽莎摇着男人,向他提问。

    男人表情痛苦,却突然笑起来,发出疯狂的笑声

    「哈哈,没错。没错啊。这家伙杀了村里的人。所以我们埋了他。就和传说中的一样,让他再也出不来……然而,那家伙为什么会在外面。肯定又打算杀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是我挖出来的」

    凛冽的声音回应了他。艾丽莎毫不犹豫,对男人放出话。

    男人大吃一惊,张口结舌。他的脸因憎恨而扭曲,狂暴起来。

    「为什么把他挖出来!那家伙是怪物。他连照顾自己的恩情都忘记,虐杀了村里的人啊!知道么,你也会被杀掉的!」

    葛兰搜索记忆。但是,之前回忆起的景象,如血一般消融掉。

    他的内心一片空虚。即便如此,他还是自然而然的插嘴断言

    「——————我,不会杀死艾丽莎」

    「怪物说的话不足为信!明明就杀了我的未婚妻!」

    男人大叫,唾沫横飞。在下一瞬间,葛兰发作一般抓起男人的领口。

    艾丽莎张大眼睛,放开男人。葛兰就这么把男人提到半空。

    「………………葛兰?」

    艾丽莎皱起眉头。男人奋力挣扎,脸上写满的恐惧。葛兰歪了歪脑袋。身体擅自动起来,拽住男人。他依旧不理解自身施暴的含义,说道

    「——————我不记得」

    听到这句话,男人上下左右的摆起头,双腿拼命挣扎。

    葛兰放开手,将他放下。男人当即瘫软在地,剧烈地咳起来。

    「………………怪物、怪物为什么还在啊」

    即便如此,男人还是春覆辙。他弱弱的笑起来

    「……把你埋了之后,我离开了村子……远远地离开了那片森林,想要忘掉那一切。然而,为什么你这个怪,为什么你这个怪物还活着啊……呼嘻,嘻嘻嘻」

    艾丽莎的视线在葛兰和男人身上往返,静静地张开嘴

    「——……看来,你似乎有些不正常」

    艾丽莎突然断言。听到她理直气壮的声音,男人蓦地抬起脸。

    「我、不正常?说什么疯话!疯的人是你」

    「知道么?这个镇子上有不能带入动物的规定。你进门的之后,应该和门卫有过一番争执。因为你的过错,出现了死者。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艾丽莎仿佛说给某人听一般讲述着。男人准备骂回去,但马上注意到了什么。

    他提心吊胆地左顾右盼。

    镇上的居民,都像冻住了一样停止动作。异样的视线刺穿男人。

    母亲抱着被踩烂的孩子,如同戴着面具,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破坏规定了?」「反正会消失」「可那家伙」「是外来者」「不会消失么?」「外来者」「干了什么」「都是那家伙的错」「死了」「死掉了」「死掉了」「已经死掉了」

    低沉的声音,如昆虫的振翅声将男人吞噬。露骨的恶意开始集中。

    艾丽莎粗鲁地抓起葛兰的手。她翻动黑色外套,走了出去。

    「走了」

    「可是,艾丽莎」

    「没必要回头,你已经在棺材外面了,别停下。你在过去,看样子的确发生过什么。不过,我也事先说过」

    如同曾几何时的冬日,她拉起了他的手。艾丽莎一脸认真的继续说道

    「不管你想杀掉什么人,但我相信你不会杀」

    葛兰没有回应她的话。两人就这么走在路上,随便穿进了一条小巷。

    「等、等一下,你们等一下,等一下!」

    男人的省心从身后追上。他对镇上居民那副异常的样子感到害怕。

    男人并不知晓,他们虽然都是好人,但对判断为恶的对象不会心慈手软。

    「他要去哪儿?」「谁叫一下警官」「没必要叫吧」「我们疼爱的」「死了」「他要负责」「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消失掉就对了」

    声音重叠在一起,慢慢变成谩骂。响起男人的哀嚎,以及殴打皮肉的声音。

    艾丽莎和葛兰没有回头。他们走向小路身处。男人拼命地叫喊。

    「『无名之妖』!给我站住,『无名之妖』!」

    那一瞬间,葛兰被一样的感觉所吞噬。脚底传来冰冷而坚硬的触感,踩碎了什么东西。眼前的情景和那个被雪覆盖的村庄重合起来。他向井口走近,窥探里面。

    朝着深不见底的低语,雪片翩翩舞落。

    井口的侧面染成红色,渗着血。

    里面究竟塞了什么呢。

    葛兰看到那个,于是——————。

    想起了什么?

    「你们好呀,真是辛苦了呢」

    冷冷清清的路前方,贤治正站在那儿。葛兰被急速地拉回现实。

    贤治挥着脱臼的手腕,笑着指向左边的路。

    「往这边走,马上就能到你们住的旅店哦。闹得真夸张啊。绝对不能把马带进来,这话真是强人所难啊。我想镇上的人很感激你们哦?不过,暂时还是不要外出走动,安安静静的呢」

    贤治天真的笑起来。他竖起食指,轻轻放在唇上。

    「反正七天之内,别闹出什么乱子,哎哟」

    限制迅速地偏开脸。短剑擦过他的脸颊,插在民宅的墙上。

    艾丽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贤治露出困惑的脸。

    「别这样啊,我只是让你们完全确认而已啦。恭喜,你没被那个男人杀掉。现在这会儿,你们不是我的敌人,我也不是你们的敌人哦」

    「是不是敌人,我说了算。你除了是个祸害,不作他想」

    艾丽莎拒绝了他的话,从虚空中再次握住剑。

    贤治作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将手放在胸前,像小狗一样塌下眉梢。

    「嗯,在大街上不能开枪呢。那样的话,不但我会疯狂的拼死抵抗,而且就算让尸体消失,还是会造成骚动吧。你肯定也真正的明白了对吧?你们的敌人不是我。还是别让镇子闹起来比较好哦。不可以忘记旅行的目的啊。作为赔礼,我带来了不错的情报呢」

    贤治恶作剧一般转动食指。艾丽莎一语不发。

    明明没有任何人回答他,他却大声讲起来

    「我认为消失的四个人呢,会在七天后的冬日祭那天回来。他们的回归,和你们的复仇有关系。镇上的人全都会参加,让它告吹的话,那一天就太平了。之后就有劳了哦。真棒啊,祭典」

    贤治愉快的讲述着,坦荡地敞开双臂。

    他恍惚地叹了口气,露出小孩子一样的笑容。

    「总觉得,兴奋起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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