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隐晦死亡的串通

    在恍惚女贵族眼瞳里,传说中的都市逐渐转为清晰。

    不知年幼姐弟在她脚下发出的呻吟声,是否有传入她耳中。两个孩童相信蜜丝卡所说的是充满希望的旅途,想着至少为她送行而一同走过地底,甚至说出了分离的难过;难道她不能理解他们的痛苦?

    原本充满气质的面容,因独占的喜悦而丑陋扭曲,她甚至伸出舌头在舔着朱红的嘴唇。

    两人业已浑身是血。

    这时,黝黑水面左右分开,一条白色道路从海中浮现。

    “那就是通往理想乡的道路,不过,若是没有我的指引就无法走过去,你应该觉得自己很幸运。”

    就算这话传入了蜜丝卡耳中,也不知道她的大脑是否能够理解。因为,为了能逃离现实世界而呆掉的贵族少女,只是凝视着彼方的大陆而已。

    “好了,上路吧。”

    指路人抓起休威的脸向上抬起,刀尖抵到那圈血环上。

    “不要。”梅无力地叫了。

    这里没有D,也没有博拉珠,没有拉衮,只有那一个人——

    被迅速举起的山刀,在这一刹那停在空中。那并非挥落前一瞬间的物理性短暂停顿,而是因为一只纤纤素手抓住了指路人的手腕。

    “做什么——?”他转过头,出乎意料的温柔地问了蜜丝卡。

    蜜丝卡一折他的手臂,推倒指路人,站到了孩童们前面。

    啊啊,有谁能想到?这个白衣少女竟然会保护两人,而且还对他们叫道:“快逃!”

    对蜜丝卡那个呐喊声与姿势的感动,给了浑身鲜血的两人力量。

    摇摇摆摆地站起,姐姐抓着弟弟的手往门口的方向跑去。

    指路人目送着他们,什么也没做,等到两人从视野内消失后,看向蜜丝卡的脸问道:“你清楚吧?”

    蜜丝卡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她的碧蓝瞳孔里充满了直视现实的坚强确信,还有决定守护他人的清明。

    “已经订立契约,却又破坏契约的话,祭品与契约者都会永远遭到诅咒。惩罚现在就来了。”

    他走近蜜丝卡,举起山刀。以女性贵族来说,她现在的战斗架式未免太过随便,可不知为何,蜜丝卡动也不动。原本头巾中只看得到黑漆漆的黑暗,但如今却出现了两簇亮光——说那是光未免太过亵渎〔光〕这个字。那光盯着她,那是指路人的眼睛。

    这一刹那,蜜丝卡只剩下思考能力,神经系统失去作用,甚至连心脏都停止了。

    “呼!”的一声,山刀深深砍入似乎十分痛苦的少女颈上。

    鲜血喷出。蜜丝卡全身痉挛,却发不出声音,这是由于剧痛的缘故。

    因为指路人的一刀,会给予比其他攻击强上数千倍的痛苦。

    一面用力拖切,一面拉拔出染血凶器后,指路人又要再次挥下山刀。这次是朝向蜜丝卡的头顶。

    头巾中的眼睛放射出极其污浊的光芒。

    右边的光点突然消失了。一手按着那里,一颗小石头落到了指路人的脚下。

    可能是邪眼的束缚同时解开了,蜜丝卡大声哀嚎后倒到地上。

    一个矮小的红色身影向她跑去,抱起了她,喊道:“大姐姐,振作一点!”

    是休威。少年没有丢下女性自己逃跑。

    但是,还走不到三公尺,灰色身影就已站在两人前方挡住。

    “就算恢复了自由了,指路人给予的痛苦也不会消失。造就痛苦也是我的工作呢。”

    山到挥落。休威千钧一发地翻个筋斗闪过刀刃,在空中掷出了手中的石头。

    虽然这是神乎其技的特技,但休威受伤流血的身体,只能掷出能让对方轻松闪过的速度。

    指路人走近。

    “住手!”蜜丝卡低叫了一声。

    一刀挥下——他勉强躲过,休威果然不愧身为特技师。

    “哦喔?!”发出惊叫声的乃是指路人。

    因为休威的位置在现实世界与诡异海洋的交界上,而休威在那里滑了一跤,滚入了黝黑海水中。

    浪花与海浪声都是真实存在,在这一瞬间,产生了次元的融混。

    因为指路人造出的异界大海,需要有个位在这边世界,并与那边海洋近似的场所,需要充满妖异气氛的浩淼水液。

    “D——?!”从海里拼命伸出头,看到站在前面的红黑人影后,休威大叫了起来。

    那正是D,而且还是刚斩断福蓝多卿钢臂的D。

    地底湖水与异界海水交混了。

    “住手!”指路人大喊着对休威伸出手。

    因为耗尽体力的少年,攀着海中道路——通往理想乡的道路,并且爬了上去。

    万物化为蓝白,在这甚至可用〔静谧〕形容的色彩当中,人影飘渺晃动。

    ※※※※

    休威醒来时正躺在大厅的地板上。

    浑身是血的蜜丝卡躺在旁边梅正在照顾她。而正俯瞰着他的人,是美丽的吸血鬼猎人。

    “D——我……”

    “我听说了。”

    感觉到D有微微点了个头,少年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那个……”因为他看到D和蜜丝卡都在看着大厅深处——那原本是黑色海洋的地方,所以他停下了正想要说的话。

    那里已经没有海水了。在烛台火焰的照耀下,苍蓝男爵和白衣女子人在冷冷的石地上。躺着的女子胸口,长长地突出一枝像是权杖的东西。但尽管如此,女子的礼服仍然洁白如故,大概是因为全身血液已经流光,扩散到水中的缘故。

    显然,这是为死者送别的场景。

    此时,雪白女子微微睁开了眼睛,虽然她的心脏机能已经停止,虽然她毫无血色的嘴唇已连一丝气息也无。

    “果然……变成这样了。”男爵的母亲声音平静而清晰。“我已经无法再做了,你就随你的意去做吧。纵然我漂浮在水中,可是我一直在观看星星。你的星和你父亲的星完全水火不容——你和你父亲……无论是什么样的战斗,迟早都会结束的;不过……那会是以何种方式结束呢?巴龙,我的儿呀……我十分害怕。”

    “母亲大人……”男爵低低唤着。就算他已然看穿命运,也只能说出这句话而已。

    “别步上我的后尘。”被水濡湿的白皙手臂抬起,触摸男爵的脸颊。“还有……请原谅我,原谅你的母亲……”

    男爵握住正要滑落的手臂,将那手贴在脸颊上。

    肩膀没有颤抖,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在苍蓝色手臂下,女子的手臂失去轮廓,化为褐色尘埃。但尽管如此,男爵的姿势仍没改变,就这样过了好久。

    “D啊。”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会,男爵叫道。“葛里欧禄在这里吗?”

    “不在。”

    “我现在比谁都还想见到他。”他的声音完全无抑扬顿挫。“蜜丝卡小姐在这里,要是加上葛里欧禄的话,应该就可以让她体内的破坏者移到我身上了。”

    “那家伙留在那个地底。若是福蓝多还清醒,他大概已经被当成叛徒杀掉了,而且——”

    “而且?”

    “我看到的灰色头巾人应该是指路人,那家伙也和福蓝多在一起。”D瞧向躺着的蜜丝卡和姐弟俩那边。“他们破坏了与指路人的契约,那家伙会不计任何手段,直到给予他们死亡的惩罚为止绝不罢休。”

    “你觉得他会跟福蓝多联手?”

    “不清楚。我用两刀砍下了那家伙的头,那家伙受了重伤但没死。”

    男爵站起,褐色尘埃从他的手上、腰上撒落,积在地面。男爵对那看也不看,只将留在拳里的灰烬收入斗篷内,然后说道:“我要去葛里欧禄家。”

    “做什么?”D问。

    “我会带蜜丝卡小姐一起去,我打算自己转移破坏者。”

    “就连那个破坏者,之前在指路人面前也没什么用。”

    “那至少能够杀死福蓝多,或者应该能和他打得不分上下。因为这是我的战斗,所以虽然是反覆重提,不过,D啊,你别插手。”

    “你认为葛里欧禄不在也能成功?”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从以前开始就擅长操纵机械,要是有说明资料的话,应该会有办法。”

    “让他的弟子做吧。”D往右退开。

    男爵轻轻一笑,“这也是一个办法。”

    说话的同时,斗篷内侧射出光带。梅、休威、蜜丝卡吓了一跳,光带照亮了他们的脸部一瞬后,往右转出门口。

    “啊!”的叫声响起,接着响起脚步声。已经开始疾奔的D紧追而去。

    没有必要跑得太久,因为在十公尺前方,留有长长金发的乡下姑娘正呆站在那里。

    菲榭.拉衮的巨大身影如墙壁般挡在前方,拉衮问道:“佩姬,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人家什么都没有做——因为经过这上面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我才跑进来,结果就突然被……”

    看到她右肩上割开的伤口后,拉衮望向D,用生硬的语气问道:“是你干的吗?”

    “不是——不过,变身得很完美。是古洛墨的化妆?”

    “你说什么?!”

    在不禁傻住的拉衮面前,表情难过的娇小脸蛋左右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拉衮发出像被挤碎了似的嘶哑声音。“如果是古洛墨的化妆,要变男人变女人都没有问题,就连卵蛋也能变成女人的那里啊,更何况是再用了非常淫荡的模特儿的话……哎呀、哎呀,竟然被不像话的女人给迷住,菲榭.拉衮恐怕一辈子都会给人看笑话哪。”

    佩姬领悟到不管再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当然,她的本性是〔千手千脚〕萨凡,只要卸下妆的话,就会恢复本来的他。

    她目睹到指路人后,想说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便一直盯着梅。结果,就变成跟在多加了休威与蜜丝卡的三个人后面,从头到尾看完了那之后发生的怪事,但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她本人的对此完全浑然不觉。

    “滚开!”他用女性声音吐出男人的措辞。

    “伪装的外表被剥了下来吧。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现在就要让你付出唬弄菲榭.拉衮的代价。”

    “罗嗦!”佩姬一个蹬地。那是女性的双脚,最多也只能垂直跳到五、六十公分;但跳跃距离猛然暴增。这是他在蹬地瞬间,一手拍落了化妆的缘故,这是千手千脚——拥有千只手脚的萨凡之跳跃能力。

    当他轻松越过拉衮头上的同时,看不见的一只脚踢向拉衮后脑,让拉衮一个踉跄。

    萨凡着地后,转过身来。因为本该踹破骨头的一踢,传来了踢中硬物的感觉。

    “噢噢!”

    拉衮已经不是一个寻常巨汉。覆盖他全身的银色光辉,乃是液态金属的铠甲,而且还是在千分之一秒内就着装完成。

    萨凡的凶眼中瞬间燃起无穷敌意,但或许是他判断与这种摸不清底细的敌人动手不划算,一站稳后便要跑走。

    但银色巨大身躯依样画葫芦地跳过他头上,在前面着地。背后则是D。

    萨凡朝拉衮滑溜贴近,嘴角上牢牢挂着满是自信的笑容。因为他看不见的脚,甚至能一脚踢开石像巨人。

    他的两脚踹入银色胸口内。

    连五十吨重的巨岩都能踢动的萨凡飞踢,难以置信地深陷在拉衮胸口处,萨凡的腰部以下都埋陷其中。

    “液态金属是吗,你这背叛者!”尽管萨凡对头一遭遇上的强敌吃了一惊,但他依然露出了有如炽焰的敌意。

    “看来动肝火了呢。”银色的无脸妖怪(日本一种没有眼睛、鼻子、嘴巴的高大人形妖怪。)嘲笑道。“接下来我让你一步,我不会再让盔甲变形了。好了,放马过来吧。”

    这是露骨的挑衅。萨凡动也不动。

    拉衮的胸口腹部发出闷响凹了下去,因为他一瞬间挨上了数百记看不见的拳打脚踢。可是,凹陷处底部又像水涌出来似的隆起,铠甲表面转眼间平复。

    “没用的、没用的。”仿佛被拉衮的声音给推开似的,萨凡向后退去,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因为好几只隐形的手脚折断了。

    刚才就像是殴打了巨大要塞的外墙一样,这是由于包裹拉衮身体的液态金属,能自由变化分子的结合程度,有时能像水般消去击打,有时又能化作超硬铠甲挡回攻击。

    “千手千脚的萨凡也只有这点能耐?那就换我出招咯。”

    无脸妖怪张开双手,手掌像布匹一样大幅摊张,围住萨凡。

    “嘿,逃给我看看吧,如果你〔千手千脚〕的绰号不是叫假的话。”

    拉衮大力抱了过来,打算把萨凡压碎——那就像醉汉要去抱酒店小姐一样,是半游戏心态的动作。

    但拉衮却惊讶底“哦喔?!”叫了起来。他的双手被慢慢推了回来,而他明明就用上了足以抱碎岩石的力道。

    “真不愧是千手千脚。”当他低声如此说的刹那,他的双肩被整个推开到两边,那看来就像是翅膀一样,巨大身躯失去了平衡。

    萨凡扭身的模样神似过肩摔的动作,只是他的手上没有抓住任何东西,距离拉衮也有二、三十公分远。

    “喝呀呀呀呀!”这强劲吆喝声与拉衮画出雄伟弧线的样子十分相称。

    拉衮四脚朝天往低上摔落,在他要落地的前一刻,背部的铠甲流淌到地上,像避震器一样吸收了冲击,接着又像弹簧一样一弹让他跳起;而此时萨凡已经跑到十公尺之外了。

    黑色人影由后追上,是D,他两眼绽放血光。

    长刀由背后出鞘一击,刀背正中萨凡脑门。当D解放那股力量之际,大概即使拥有千手千脚也无计可施了,直接挨上一刀后,身穿女人衣裳的萨凡当场晕倒。

    ※※※※

    乘上借来的马匹,男爵对来送行的拉衮讲道:“多谢了。”

    这是公馆的中庭。梅跟休威正在接受医师治疗;萨凡被绑在马背上;旁边同样被男爵拉着缰绳的另一匹马上,坐着蜜丝卡。尽管是在夜色中,她的痛苦之色看来依然强烈。但纵使如此,她仍然答应了男爵的请求,答应协助把她体内的破坏者移给男爵。

    “说那什么话,反正又不要你报答。我也听说了你的事呢,不觉得你是外人。”

    此时他注意到男爵的视线,自己便也望向公馆方向说道:“D过去叫妲琪的女孩那了。夜还很长,搞不好你爸还会来反咬一口哪——不过,算了,他还真是个无情的男人唷。”

    因为自离开那座大厅后,没再说过一句话,漆黑与苍蓝的青年便分手了。

    “可能因为你和你爸的冲突,和那家伙没关系吧。不过要是你能宰了你老爸的话,妲琪就能得救;如果相反的话,她又会被当作目标。要是这样一想,他大概也不太能放着不管了吧——他还真是个无药可救的任性家伙呢。”

    “好了。”男爵静静说道,将马头调向远处大门的方向。

    宛若银盘的月亮在顶上灿烂生辉,远方有鸟啼鸣。

    “明明是这么棒的夜晚,却到处都在砍来杀去的呢。”拉衮低声说。这是送别的话。

    门口前方,有巨大樟树高耸入云。一个黑衣身影站在树影内,仿佛要融入其中。

    即使通过人影前面,男爵仍没有停下马匹。

    当经过之后,他才回头说:“白天时我曾很想再见到你。”

    没有答话;相对地——

    黑衣包覆的手臂轻碰了旅人帽的帽檐一下。

    苍蓝骑手与两匹马通过,当他们的身影与气息都离开了感知范围后,D从樟树离身,迈开脚步,往妲琪所在处行去。

    ※※※※

    在穷极奢华的起居室内,从不久前便一直传出犹如地狱亡灵发出的凄惨呻吟。

    “药……没有效……为什么?……为什么伤口不会愈合……是那家伙的刀有机关吗……葛里欧禄啊?”

    用尽了一切手段,在被染红的床旁一直嗅闻着浓烈血腥味的老学者正要回答,又克制了下来,在内心为黑衣猎人的刀技感到震惊。

    福蓝多的脸从头顶到下巴包着绷带,左肘已经不见。因为葛里欧禄觉得手臂妨碍手术所以取下了。但是头顶的伤口却无论怎样都无法愈合,而且即使注射何种麻醉药也无法止痛。

    基本上不老不死的贵族若受了伤,要是伤不重的话便会瞬间复原,即便是重伤也会在数小时内痊愈。而且,除了受伤的瞬间外,几乎可说必然没有什么痛苦。

    而半小时前便一直痛苦挣扎,让自己的血弄脏了半间宽大起居室的福蓝多,显然是例外中的例外。

    “葛里欧禄……你应该清楚吧……你这个叛徒学者……背信之辈……倘若我万一有个什么事的话……我的部下也不会坐视不理的……你的身体会被大卸八块……被活生生地扔到鸟葬场里。”

    “在下知道——可是,已经用尽了一切方法了。因为那名猎人、那个名为D之人,果然不是寻常之辈。”

    “D……D啊……”福蓝多猛然睁开双眼,瞪视虚空,那凶厉的眼神仿佛会在空中爆出火花一样。“要是没有那家伙的话……要是没有他,葛里欧禄,这伤能治好吗?会痊愈吧?”

    “在下正在努力。”

    “别忘记了,这可是攸关你的性命哪。”

    这是什么丑态啊。老学者心中不禁咋舌。

    伤口迟早总会痊愈,痛楚也会消失的,在那之前放着别管就是最好的治疗办法。不过,那个名为D的猎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下去调配止痛药。”

    说完,当他往门口走过去时,灰色人影突然站到了床铺的枕头旁边。葛里欧禄完全忘了,被福蓝多从地底湖叫来的指路人也一直坐在那里。看来葛里欧禄是十分想把他从脑海内赶出去。

    而这个想让他早早离开的人,却令葛里欧禄当场停下脚步。

    因为身为热中钻研科学还有魔法的大学者,他绝对不想错过这两人的对话。

    指路人好似对葛里欧禄浑然不觉。

    “我帮你治好伤吧。”他说道。

    “哦喔,感谢——果然有带你来的价值……拜托了……拜托你了,请让我能再一次……跟那家伙——跟D交手。”

    “你必须付出代价。”

    一瞬间,不仅是葛里欧禄,就连福蓝多也僵住了。必须支付给指路人何种代价——这光是用想的心脏就像要停止了。

    “你……你想要求什么?”葛里欧禄忍不住发问了。

    “和我合体。”

    指路人说话的对象自然是福蓝多。葛里欧禄惊愕地望向福蓝多。

    这个要说偶然未免也太过偶然的一致性,实在让人震惊不已。男爵为了杀死父亲福蓝多,要求与破坏者合而为一;相对地,如今在这里,福蓝多卿与指路人也要合体。这对亲子,看来终究是水火不容的魔天宿敌。

    不知福蓝多会如何回答?葛里欧禄屏息静听。

    “……你要进入我的体内……那样,会变成如何?”他按捺下不安问道。这也是理所当然。

    “我们力量会加倍——不过,这是当我和你处于同一层次的状况。”

    “哦喔,既然如此——”

    “只是,”指路人泼了冷水。“在你力量比我极端低弱的情况下,你会瞬间死亡,不,用贵族的说法,应该说是〔灭亡〕吧。那我就会变成要一个人去杀死背叛者。”

    福蓝多沉默了起来。

    说不定连他也忍不住害怕了。葛里欧禄不带恶意地想着。这时,他感觉到有像是地震低鸣的声响以及震动。

    他随即清楚那时幻觉;纵使如此,全身上下的感觉却毫不让步地认定那是真的。

    是福蓝多。因为福蓝多卿下定了决心,震动轰鸣便是随那而来。

    烂烂生光的双眸睨视灰色长袍时的那股气势与妖气,绝非属于直到刚才还在惨叫着头被砍伤了的男人之物。

    “我会被灭亡是吧,哼,不过你没想过我的力量可能会凌驾你吗?好吧,来吧——在我的肉体没被砍坏的情况下,控制肉体的神智,应该当然是比较强大的那一方吧?”

    “没错。”

    “那就进来吧。看是你得到我的力量,还是我支配你。这也颇为有趣。”

    他并非逞强,也不是妄自菲薄或者自暴自弃。福蓝多全无血色的脸上,充满着能令见者当场被镇住的绝强自信。

    会变成怎么样?葛里欧禄一面鼓舞好似行将涣散的意识,一面紧盯两名妖人。

    是指路人获胜,福蓝多卿的心智落败?抑或是福蓝多卿胜利,指路人只留下力量消逝无踪?

    显然无论如何,拥有超乎想象之力的破坏神,都将在世界上掀起无人可挡的杀戮风暴。

    纵使破坏者与男爵合而为一,纵使是那样的他再加上D,也不知他们是否能同这名史上最穷凶恶极的魔神抗衡。

    葛里欧禄委身于平静的绝望,同时注视灰色身影覆盖到床内的福蓝多身上。

    ※※※※

    “你想他会来吗?”沙哑话声问道。

    这是在铁栅栏前,栅栏里面可以看见昏昏欲睡的妲琪。

    “会来。”D答道。

    “我也有同感哪。他要是来了的话,可能力量已经变成三倍——不对,是五倍。”

    “为什么知道?”

    “因为我以前看过一次,看过指路人附身在某个贵族上事件现场啦。”沙哑声音有些疲惫似的说了。“贵族败了,指路人赢了,结果有三座村庄整个被破坏掉,死者超过了两千人。”

    “那家伙后来怎么了?”

    “被收拾掉了。”

    “是你吗?”

    “这个嘛……”当沙哑话声转移话题之后,铁栅栏后面的妲琪开始活动了。

    时刻是深夜,在地底的一间房间。

    她下了床铺往这边走来的肢体,酝酿出比以前浓烈许多的妖冶性感气质。

    被贵族吸过血的女性,为何会被除去性方面的枷锁?——这个堪称是永恒迷题的问题之结论,据说是由于吸血行为本身会解放女性的性欲力,让司掌性行为的肉体机能亢进之故。

    然而,为何单纯的吸血行为会导致如此?——若要问这问题,直到现在也只有一个解答——不得而知。

    不过,女性一旦沦入此一处境,她的官能美、淫荡程度皆会无与伦比。据说在都城内的颓废艺术家与宗教团体里,有人会让私下招来的贵族吸食妻子或女信徒的血,再欣赏堕入腐美地狱里的女性姿态。

    “D。”

    做出彷如要把脸蛋和丰满胸部压到铁栅上的模样,妲琪呼唤了他,白皙手臂伸了过来。而被她呼喊的男人,则如漆黑人形钢铁般文风不动。

    “……我好害怕喔,D。拜托你抱抱我。”甜美气息扑鼻而来的淫声缠绕着D的身躯。

    “不对劲呀。”沙哑话声从D左手掌处响起。

    “哪里?”

    “这女孩的模样。明明只有一次吸血行为,现在却那么沉迷,恩……”

    “怎么不来嘛?”妲琪眯起双眼,微张檀口发出喘息。在宛若贴覆薄绢的光嫩口腔里,红艳舌头蠕蠕微动。

    “拜托你抱抱我嘛,人家又怕又冷呢。求求你。”

    妲琪左手移往胸口,一颗颗解开罩衫的纽扣。她双手的动作、解开纽扣的方式,俨然是属于精于引诱男人的母兽所有。

    艳丽雪白的隆起,看来仿佛要自行撑开衣杉。解开最后一颗纽扣后,妲琪凝望着D。

    充满自信与淫荡的表情,变成了愤怒的形象。

    “为什么不抱我?你不想要这样的我吗?你这个性无能的、该死的阳痿猎人!”

    她两手抓住铁栅栏大力摇晃。

    “杀——杀!快杀了这家伙!”

    不只何时,D背后的门已经从外头打开了。

    两个人影跳了进来,立刻用铆钉枪朝D开火。

    以三百公尺秒速呼啸射来的铁块所打穿的东西,是外衣的下摆。

    胫骨挨上D连刀带鞘的一击后,两人仰天倒下,再也不动。他们由于剧痛而晕倒了。

    左手朝着铁栅栏里龇牙咧嘴的妲琪说道:“好厉害呀,光凭声音就引诱了外面的警卫呢。D呀,这可不寻常喔。”

    D看了妲琪,眼瞳深邃漆黑。妲琪别开了眼睛,正要开口,D又仰望头上。

    “来了喔?”左手说道。

    D默默背过妲琪迈开脚步。

    用预备用来捆绑犯人的绳索捆起两名警卫后,他走出门口。

    在门要关上的前一刻,“——D!”妲琪叫道,那已非妖冶淫女的口吻,她眼中满溢泪水。

    “救救我,D!”

    D转身,关门。

    妲琪的下半身没了力气,变成只剩两手吊在铁栅栏上的姿势。她的手指痛苦地离开栏杆,少女瘫座在地开始啜泣。

    又有谁知道这哭泣中混杂着安心?

    在门即将关上的瞬间,面对恢复正常的她的呼喊,D轻微——却有力地点了个头。

    ※※※※

    月光仿佛更增了一层光彩。在中庭的树木、岩石上,月光如银色云霭般盘踞缭绕。

    D站在庭院中央处的光灿圆形池塘边,仅仅只是如此,便已令月光与自都城运来的艺术雕像黯然失色。

    让人有了这种感觉——就连微微荡漾水面的夜风,也仿佛不好意思似的,唯独避开了这青年的脸部而过。

    拉衮的巨大身躯从公馆的方向走来。

    “D,来了吗?”他望着门口的方向问。

    “去留在家里。”

    “别这样说嘛,这儿可是我的地盘耶。”

    “所以才让你那样做。”

    拉衮翻个白眼,瞪着不近人情的猎人。

    “对了,怎么样?能赢吗?有需要的话,就让我这儿的小伙子帮你吧。他们每个家伙都不怕死喔。”

    “一下就死的话,也就不知道是不是真不怕死了。”因为说这句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拉衮忍不住望向D的左手。

    “绝对不准插手。”D下了严命。

    “知道了啦。”一面不情不愿地点头,拉衮一面轮流看着D的左手和他的俊美容貌。

    “那……只少让我留在这见识一下你的战斗吧。”

    “我说过,去留在家里——”

    “哦噢噢!”拉衮向后跳开了三公尺的身体,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因为他穿上了铠甲。

    “一片好心却被人用刀气回报,这我可受不了。我说不定是你的爸爸耶——哇?!”

    这次刀气真的是贴着他的脸掠闪而过。在铠甲里面知道这件事后,拉衮不禁战栗,全身喷冒冷汗。D竟然毫无半点杀气和预备动作,就直接斩出了如此骇人的一刀。

    “真是怪物……就算我把精子提供给了那位大人……你也绝对不会是我的孩子。”

    刀身“锵!”地回鞘,然后D望着门口方向。

    “那个时候——我试着问了,”拉衮继续讲着。“问说〔是打算向人类收集精子,然后造出贵族跟人类的混血儿吗?〕可是没得到回答,但我不肯死心,又问〔那样的事会成功吗?〕、〔有试着进行过吗?〕——然后,我得到回答了。”

    D宛如黑色塑像般凝立不动。

    “成功的例子只有一个。”拉衮用像是在探询的口气说了。“——啊啊,D啊,你看,看看水池表面。我的身影很清楚,但你的却模模糊糊的,这就是半吸血鬼的宿命吧。人类和贵族的混血儿——你觉得那个例子会是谁呢,恩?”

    拉衮提防着第二刀,摆出随时都能跳开的姿势。

    没有砍来。

    异样气息让月光凝冻。

    “来了啊。”沙哑话声说了。“可是——很奇怪,明明感觉得到气息,却不知道在哪儿……”

    D突然望左一动。

    就在大门正前方——做出似欲弯身的动作后,一骑黑色人马进入了中庭。

    那个身上长袍色彩斑斓、垂贴地面,右手执持权杖的人影,正是福蓝多.博拉珠。

    然而,那身躯的里面是?!

    “女孩在下面对吧。”这声音宛如是从极北冰窟中吹出的。是福蓝多的语气,贵族的意志力控制了指路人。

    “别碍事,滚开!”说完后,福蓝多又舔舔嘴唇。“不,你就站在那吧。现在,我就要讨回手臂和头部的债。拉衮啊,你也要帮助这个家伙是吗?”

    “没没没那回事。”白天时,在山城中面对福蓝多寸不不让的黑道头子,卸下铠甲,用原本的真面目表明了一种恭顺之意。这可能是因为,他确切感觉到了福蓝多有某些异于平常的关系。

    “恩,算了。你的处分之后再说。”

    气势十足地猛一吐气后,骑手与马匹迎面瞪向D。黑马的身躯与脚部皆覆盖着泰坦合金装甲。

    权杖指向D——D右手按上刀柄。

    “等一下!”不知大喊的人是拉衮还是那沙哑话声。

    就在这一瞬间,大地隆隆震动。

    “也从地下来了?!”尽管知道左手这话的意思,但D仍一个沉身。

    因为黑马冲了过来,在铁蹄下,闪光水平一现。

    看吧!这是所有目睹者皆会不停传诵的吸血鬼猎人D之拔刀技——马的前脚自胫部被斩飞。

    从猛然前扑的马上,一团炫目光彩映射月光跃入空中,黑色疾风自地面窜升。

    在两者的交点,“锵!”地爆出钢铁交击声,过一会后水花溅洒地面。因为两人落入了水池中。

    拉衮奔过去,看到一样东西后,露出想跳入池子里的模样,但在“口去!”地骂了一声后便放弃,开始往妲琪睡着的那栋房子跑去。

    水池的深度是二十公尺,这个设计是为了要从地下的展望室,充分欣赏泳装舞女的表演。

    如今,在这样的欢乐舞台的正当中,不知正展开着何等的死斗。拉衮在月光萧萧的水面上看到之物,乃是会令人联想起灰暗命运的晕散黑血。

    第七章苍蓝阴翳的天使

    从昏迷中醒来后,萨凡立刻知道自己是在葛里欧禄家里。

    苍蓝男爵与蜜丝卡站在旁边,问了一个大出他意料的问题。

    他被问了有没有关于把蜜丝卡体内的破坏者,转移给男爵的资料。

    萨凡老实地回答:“不知道。”

    男爵考量了一会,然后下令:“来帮忙。”

    被从不逊于D的俊美面容上所涌现,能冻人血液的鬼气一吹,萨凡便失魂落魄地答应了。

    令人惊讶的是,男爵完全清楚葛里欧禄实验室里的装置的功用。

    不一会后,核能炉中燃起原子的火光,诡异化学药品在大釜里开始沸腾。

    “速子喷射装置:能源填充百分之九十——OK。”机械语音不停报告检查结果。

    “精神波动转换模式:调至最大值——OK。”

    “精神体移动用亚空间а:结束率九九九九九九九九分之一——OK。”

    虽说是帮忙,但萨凡的工作仅止于搬走不需要的装置跟桌子而已,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工作,因为他只要一直站在一个地方,巨大的离心分离器、微波寄射式稳定装置就会轻巧地自行开始移动。

    准备工作不到十分钟便完毕。

    男爵调整完全自动控制装置后,走到躺在长椅上的蜜丝卡那里。

    “真是抱歉,终于差不多了。”

    失去一只手臂、颈部被砍开了一半的美女,脸色宛如白蜡,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出血已然止住,伤口也正在愈合,但身处地狱般的痛苦却依旧如故,恐怕这就是指路人的魔力。

    “我体内的东西还在沉睡——没有关系吗?”

    “就是要趁它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说完,男爵微笑。“我从那对姐弟的口中,听说了你受伤的缘由——你真了不起。”

    “只是犯了傻而已。况且,那也是因为破坏者跑进了体内的缘故。”

    “是这样吗?”

    朝着“恩?”了一声的端丽面容,男爵说道:

    “或许贵族也拥有可能性,那是何单纯一味走上衰亡之路不同,对种族来说的另一种可能性。我和你,或者至少是你,恐怕都没料到自己会成为那种可能性的绝佳范本。你之所以赌命拯救了人类的姐弟,应该也是那种可能性的表现。那可能性恐怕是微笑的某种事物,若放着它不管,便永远无法察觉,它只会一直沉睡在基因的某处,而有个存在注意到了那点,想藉由它回避种族步向灭亡的命运。或许我之所以会不想要人类的鲜血,也是伴随着被那个存在所唤醒的某种事物而来的一种现象吧。你会庇护那些孩童,也是如此。”

    “可是,我——”

    “也可以想作是破坏者让你的某种事物活性化了。一想到它的存在意义,就只能说这实在是讽刺。”

    “我不知道……我完全无法理解啊,贵族会关心人类这种事……”一说完她便噤口不语,因为那正是她自己的行为。

    男爵将蜜丝卡领到连着诸多管线的实验台上。

    “请躺上去吧——应该一下就结束了。”

    “你是认真的吗?”萨凡在巨大蒸馏器的后面出声问了。“也没有说明资料,就要移动破坏者,这根本就是胡搞嘛。就算再怎么熟悉机械,在作业上也会有不知道的技巧吧,要是搞砸的话要怎么办?如果破坏者在弄到一半的时候失控了,这个世界可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啊,你能够阻挡它吗?”

    “退下。”男爵高声命令。“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你走吧。”

    “是、是,要是在这种地方待下去然后被牵连了我可受不了哪——小的先行告退啦,伟大的男爵大人。”

    他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又在途中忽然转身,用奇怪的表情问:“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男爵一脸认真。

    “至少我希望是那样——你走吧。”

    萨凡耸耸肩,一面唠唠叨叨一面走了出去。

    “人类跟贵族……太蠢了……会关怀体谅……喂,这是笑话吧……”

    男爵站叨控制装置前,按下核能引擎的启动按钮。不知从何而来的马达声隆隆响起,圆筒型的电磁铁与电磁铁间有蓝白电流相连。

    蜜丝卡在实验台上闭起双眼——不久后又睁开看向男爵。

    “怎么了呢?”

    “或许这样会永远无法胜过福蓝多.博拉珠——但我还是无法动手,我突然变得无法动手了。”

    男爵充满苦涩的声音和语气,让蜜丝卡连自身的痛苦都忘了,她坐起上半身。

    “为什么突然这样呢?是在顾虑破坏者失控吗?”

    “比起那个——我更害怕的是你。”

    “我?”蜜丝卡一头雾水,不过她随即想到了。

    “是说我会恢复成原来样子的事吗?”

    男爵点头,俊美面容上有苦恼的暗影晃动。

    “你是连接贵族与人类的重大可能性之一,其中破坏者占了很大的因素,我并不想消除那个状况。”

    “那么一来——您的心愿便无法达成了,连令堂的仇也是一样。”

    “我会杀死福蓝多.博拉珠;可是——”

    蜜丝卡用难以言喻的目光望向咬着下唇的男爵,忽然娇笑了起来。

    “怎么了?”

    “我——男爵大人,我并不想成为连接贵族与人类的美丽桥梁啊。”

    “那——”

    “我之所以救了那两人,只是一时兴起——或者应该说,是和无法看着自己养的狗被别人杀死的同一心理;更何况,他们又连我的爱犬都称不上。的确,我不否认对他们比对一般人类更有好感,不过那对我而言只是累赘。请快点让我恢复原状吧,哪怕只是早个片刻都好。”

    她的语气冰冷无情。男爵凝视着蜜丝卡,不久后,又摇摇头。

    “你无法成为骗子呢。“

    “才没那种事呢。“

    “不,你的眼神太过温柔。知道了要拯救人类生命这件事的人,是没办法再度变回冰冷严苛的;而且,不变回去也比较好。请你再拉衮的城馆等待,虽然已无法前往理想乡了,但你应该还是能成为另一种理想的体现者的。我一定会处理掉指路人。“

    “可是……“蜜丝卡的话中途断去,因为正如男爵所说,她的心灵里,已经不再有对于人类的本能性侮蔑和憎恨了。她喜爱着那幼小的两个人——那对拼命努力度过了艰苦的人生,并在未来也打算继续这样活下去的姐弟。

    “请下来吧。”男爵离开控制装置,往蜜丝卡走去,同时伸出了一只手。

    此时实验台亮起光芒。

    无形的力量让蜜丝卡在实验台上仰天躺下,她的身体剧烈痉挛,后仰成弓形。

    男爵惊愕地转身,当他认出一个站在控制装置前的意外人物后,大喊道:“葛里欧禄!”

    “看来在下这行将就木之人对您期望过高了啊,男爵大人。您竟养成了如此愚昧可耻的心灵!贵族所必要的,是能让低贱人类跪地臣服、直至吸尽其最后一滴鲜血也绝无悔意的冰铁之心;若非如此,您为何要一雪令堂的怨恨?男爵大人,请交予在下。在下吉安.德、葛里欧禄,如今就将那力量从蜜丝卡小姐身上转移给您!”

    “葛里欧禄——住手!”

    男爵前进两步,光带自斗篷内侧飞闪而出,砍伤葛里欧禄左肩。但尽管鲜血四溅,老迈学者的疯狂仍无丝毫动摇。

    “魔天之主啊!不灭的神祖啊!如今,奉尔等之名!最强的破坏者即将呈献予巴龙.博拉珠男爵!”

    他的右手正要拍下显示器上的开关。

    那手在空中停住。老人讶异地转身,但背后却根本没有阻止他的人。

    “停手吧,老大。”

    萨凡站在门口。

    “难、难道——你要妨碍我?你这该死的叛徒!”

    一面死命地挥动着手脚,同时葛里欧禄被从装置旁给拉了开来。

    “你也符合一下自己的年纪,要死不活一点好不好?你也未免有点太激动了吧。”

    “为何阻止我?!”

    “因为我听到了很棒的话啊。我老妈也被贵族吸了血哪,明明还没有变成贵族的同伴,可是心脏就被钉下木桩了,还是在那之前一直跟她交往的村人钉的。虽然到底是哪边对哪边不对,我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可是要是贵族和人类和平相处了,我想像我这样的小鬼应该就会变少了。我那时才九岁。”

    建筑物突然摇晃,地面与墙壁宛如化为液体似的泛起波纹,下一瞬间,门口一带有如乌贼的头部般隆凸高起,接着在破开石块沙土之后,一只状似巨大蠕虫的物体扭爬而出。

    在马上退开了葛里欧禄的萨凡头上,数吨重的石块迎头砸下,又在他顶上一公尺处停住。微微一笑的萨凡心思都集中到了那上面,而这正是百密一疏。

    蠕虫巨镰“呼!”地扫来,即便是拥有千手千脚也来不及发挥——不,四面的空间中确实不断有隐形手脚被砍断的迹象出现,然后巨镰横切开萨凡的身躯。

    “竟敢妨碍我——这就是叛徒理所当然的报应!”

    斥骂声自蠕虫上落下。尽管被砍成了两截,但或许是由于身怀过人武艺者的顽强之故,萨凡仍旧瞪大了双眼望向那边,然后“啊!”地叫了一声。

    站在山之民的战车上的老丑身影,乃是葛里欧禄本人。

    另外一个——那个被萨凡抓住的葛里欧禄,早已被埋在蠕虫底下的石块跟沙土里,显然已经当场毙命。换言之——这是?

    “若是福蓝多卿的话,应当就清楚我的研究成果了——请您现身。”

    葛里欧禄声音响起的同时,福蓝多从蠕虫的某处站出来。而被抱在他双臂中的少女——正是妲琪。也就是说,D被打败了?!

    对萨凡还是另一个葛里欧禄的尸体看也不看,福蓝多睥睨俯视地上的儿子。

    “你想,我是为何而来?放心吧,并不是来收拾你的,而是为了你背叛我的仇恨,为了给你更深沉的绝望而来的。看吧,这少女虽然躲在拉衮那里的地下,但仍被我轻易得到,明天的夜晚,我就会让她成为我的新娘。而且——哦,在那的是来寻求理想乡的小姐对吧。我从指路人那全都听说了。”

    当这男人稀罕地在唇上闪现老好人式的微笑刹那,男爵放声大喊:“住手!”同时斗篷内射出白光。

    撞开那光芒而射来的权杖,残忍地刺穿了平台上的蜜丝卡胸口,还扎透了实验台插入地面。

    “蜜丝卡?!”

    权杖末端迸出的闪光击飞了想奔近她的男爵身体,火焰包裹男爵的斗篷,但他随即站起,他的头发、皮肤遭火焰烧燎,正不停烧伤溃烂。

    “哦喔,叛逆之血依然不息啊。很好,巴龙呀,我不会逃也不会躲,若仍想对我下手,便在明日夜晚0:00前来〔死骨原〕,那个我曾抱着你散步,令人怀念的场所哪。要单刀赴会也无妨,要带人相助也无妨;只是,别忘了,如果迟上一秒,我的獠牙便会咬入这少女的喉咙呢。死心吧,巴龙——忘了我的事还有这一切,然后离开村子吧。只要你栖身到某个远处乡下贵族的家中,报上了名号,便一辈子都毋须烦恼人类的鲜血。只不过,报出的名号,记得要用我的啊。”

    光束再次自男爵胸口射出,但福蓝多卿已经进入了蠕虫体内,就连葛里欧禄也再次不见。

    地震隆隆声起,当巨虫开始往地底移动之际,男爵跑到蜜丝卡身旁。

    她单薄的肉体有如昆虫似的被钉在实验台上。男爵的母亲也曾如此。

    “男爵大人……”

    蜜丝卡睁开眼睛。恐怕巴龙想要捂起耳朵,因为他又必须再次一个人,在完全相同的状况下,听着心爱女性的临终遗言。

    “请你……走吧。”蜜丝卡吐出如丝线的气息。“像令尊说的那样……抛下这村子的话……你就不会……灭亡了。倘若……贵族与人类……真能彼此理解的话……那就是你……今后的使命……尽管我也很想帮助你……但是……”

    蜜丝卡的身体陡然变得沉重。

    “男爵大人……在被刺中的前一刻……我抑制住了……破坏者……已经不能再……继续流血了……拜托……请快离开这村……庄。”

    男爵不愿看见这名美女化为飞灰的模样。

    他抓住权杖一口气拔出,接着缓缓地朝控制装置那边说道。

    “你犯了个错呀,父亲大人。”

    他称呼福蓝多的方式再度改变。只是,除他以外,这世上可还会有人呼喊父亲呼喊得如此悲痛、凄惨?

    “我明天会杀死你。父亲大人呀,你就好好见识贵族与人类的力量吧!”

    接着,他踩着缓慢的脚步,朝他之前好不容易才放弃的装置——召唤破坏者的控制装置走去。

    ※※※※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

    当拉衮的不夜城今晚也开始点亮灯火,室内开始充斥身着华服的乡民跟女性的娇声莺语时,D苏醒了。

    水中死斗的最后,他杀死了福蓝多;相对地,他自己也身受重伤。而他让负伤的身体躺到了位于中庭一隅的柴火小屋里。纵使拉衮主张要在更舒适的场所让医生帮他治疗,但D那时已经睡去。

    D知道有像是巨大地底战车的东西,侵入了地下的隔离室掳走妲琪。而这名青年无论身负何种伤势,在当时应当都会断然前去拯救她才对。

    但他没有那样做,原因是福蓝多在水中临死前低声说出的奇怪话语。

    虽然我灭亡了,但明天晚上0:00会在死骨原等你,我和地底少女在一起。要是迟了一秒。少女便会成为我的新娘。

    而说出这些话的脑袋,那时已被D的刀刃斩下。

    然而,确认过福蓝多在水中化为尘埃后才浮上水面的D,他的模样也只能用〔凄惨〕来形容。福蓝多的权杖也同样砍开了他半个颈部。

    不理呆掉的拉衮,D走入柴火小屋后关上门。

    拉衮从门缝间偷看,然后目击到了诡异——而且连他也是头一遭见识的光景。

    躺在地上的D,用右手推合快要断掉的颈部,左手按在伤口上。血仍在涌出,但血却没有流下,因为被左手掌给一滴不剩地吸掉了。这从左手发出的“嘶嘶……”声可以得知。

    他知道D是半吸血鬼,然而,在这世界上会有像这种——吸食自身血液的可怕生物存在吗?

    惊人的还不仅止于此。左手拿开后,颈部已经痊愈了一半,然后左手——显然那不是D的意志而是手自行活动——挪到地面上,动起五指挖土,又把刚才吸进去的鲜血吐到挖出的土上。

    在那一瞬间,转向拉衮那边的手掌上,冒出了无疑是眼睛、鼻子、嘴巴的东西,让门外的拉衮变得像死人一样僵硬。这就算让人心脏麻痹也不足为奇。

    诡异左手进行的仪式仍在继续,左手插到化成血泥的土堆内,接着那土一下子便被那张小嘴吃光。当最后一口土被塞进嘴里后,拉衮看到在那张嘴巴里有蓝白火焰燃起,那显然是一种绝对神秘的强大能源燃烧。

    仍在熟睡的D颈部的伤痕,不到一秒便消失了。

    ※※※※

    然后,如今拉衮一个人迎接了随着夕阳一同走出柴火小屋的D。

    “要不要先去喝一杯?”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语调很怪,因为他看到了D——的左手的进食。

    “为何没对我下手?”D问。

    “啊?”

    “你看我的眼光中有杀意,是福蓝多命令你的吧。代价是贵族之力?”

    “全被你看穿了。”拉衮拍拍额头。“在看到你的战斗之前,我都是这样打算的,但还是放弃了。要是被像你这样的男人给惦记上,就得一辈子提心吊胆地过活了;再说,我本来也就不爽福蓝多。”

    不知D是否相信这些话,他换了个问题。

    “死骨原在哪?”

    “哦,那是福蓝多城堡西边的平原,在城堡前面往左弯过去以后马上就到了。不过是谁在那等你?福蓝多不是已经被干掉了吗?”

    “只是其中一个。”

    “啊?”

    “他是两个人。”

    拉衮愈来愈迷糊了。

    “葛里欧禄研究了什么?”

    想了一会后,拉衮一拍手,“经你这一说,他确实曾经要我向都城订购怪书过呢。记得是关于分身的书——喂,你是说,那个福蓝多有两个人是吗?!”

    D默默骑上系着的马,淡淡说道:“蒙你照顾了。”

    “没啥大不了的啦。不过——你保重啦,就算是我。也只有你的生活方式学不来啊。”

    从迈开步伐的马匹背后,又传来——

    “虽然就算说了这话可能也没啥用,但要是累了的话,随时都可以过来喔!我会欢迎你的,会先帮你准备一大堆美女哟!”

    D举起一只手,是左手。当在那朝向自己的手掌上,看到一张开心笑着的脸后,拉衮差点向前摔倒。

    ※※※※

    葛里欧禄从位于福蓝多卿的实验室窗口,眺望渲染西天的夕阳。

    他老迈的身躯——脸上深刻的皱纹、弯腰驼背的身影消失在红光内,宛如融化其中。

    实际上,他已经是具行尸走肉,当他目击到歌迪丽雅被刺死在眼前的瞬间,支撑年老身躯的热情微焰,便已消失无踪。

    如今,他一心寻死。在他右手中的拐杖把手里藏有匕首,只消用那一刺疲弱搏动的心脏——就可以告别这个空虚的人生。

    当他没下什么决心,就把那匕首对准了自己之际,有人从背后叫了他的名字。

    一转身,葛里欧禄瞪大双眼。

    站在三公尺开外的白衣女子全身正不停滴垂水珠,而不知为何,她的面容模糊不清,但他一眼就知道了那是谁。

    “夫人——歌迪雅小姐?!”

    “是的。”女子颔首,用在昨日午后与D说话时的相同声音说道。

    “也就是说那有效果了呀!啊啊,在这十年中,我连这都不知道……”

    “这也难怪。我的出现,是在你认为失败以后,又再过去了一年的时候。”

    分身——葛里欧禄成为这个构想的俘虏,是他在对福蓝多的妻子注定飘荡水中的命运感到束手无策之后的事。

    好想制造出另一位歌迪雅小姐,给予她另一种命运。

    由爱慕而生的热情,日复一日地加深了执着的程度。终于,天才的头脑在动物实验中获得成功,进而跃跃欲试地着手了歌迪雅的分身化。

    然后,失败以终。

    葛里欧禄并没有失误,因为在他自己和福蓝多身上如今就成功了。本来,在福蓝多的情形,一开始只能以声音的形式出现;完全实体化是在得知男爵回乡的消息之后的事,而葛里欧禄用自己进行实验也一样在那时开始。

    当然,在这之前,每当发现新希望,他便会劝请水中的夫人再次接受实验,但得到的回应始终只有淡淡的拒绝而已。

    只是,万万想不到,对最爱之人所做过那唯一一次的失败实验竟然成功了!

    “歌迪雅小姐!”老人浑然忘却主仆分际的铁则,喊着她的名字。“为什么你不告诉我这件事呢?要不然我就不会一直如此痛苦了,不会对让你变成了水中居民一事感到痛苦。”

    歌迪雅之所以没告诉他,或许就是因为如此。

    “你还不可以死,葛里欧禄。”水中女子说了。既不冷冰也不温柔,这正是令人宛如置身水中的口吻。

    “你还留有一件非做不可的工作。创造者必须对造出的事物负责到最后,请消灭掉那个人的分身。”

    葛里欧禄一直在颤抖,因为他早已清楚女子的要求;但即使如此,一旦那被说了出来,他还是不禁战栗。要把那个福蓝多卿的分身给——

    “我在漫长岁月中,一直无法离开那个地底。而我变得能离开,是在那位美丽年轻的先生,来见到了另一个我之时的事。我跟着那位先生外出了。而只要我想,任何人都无法发觉我的气息。葛里欧禄,这是因为你的实验室得到了超乎你想象的成功。我能在日光中和那位先生一同骑马奔驰,此外,在回来这城堡后,还看到、听到了你和外子所进行的一切。”

    “……”

    “关于那些事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只有一点——葛里欧禄呀,请破坏你制造出的外子还有我。”

    老人吞咽一口唾液,他上下蠕动的喉结看来虚弱可怜。

    “这……夫人……我无法做到,不,是不能去做。第一,现在的福蓝多大人究竟是不是分身,这连我也不得而知……夫人,消失的可能只有您而已……请您别再给我这样的老人,那有如撕裂灵魂般的痛苦了。”

    “请你去做,葛里欧禄。”

    老人背对湿濡女子,接着,湿润的白皙双手触摸了他的肩头。

    或许是飘荡水中的女子依然具有贵族的魔性,当那双手缓缓探扶他的喉咙,摸过他的胸膛时,老人双颊恢复了血色,呼吸宛如野兽。

    “你曾消灭过我一次,用你的手,用你的手术刀。再毁灭我一次——这就是你的补偿。到那时,你也一起死,和我一同走上黄泉之路吧。”

    葛里欧禄的双眼涌现错乱的生气,那是极其昏晦的色调。

    ※※※※

    死骨原的名称由来,有人说是因为与贵族战斗过的村人们,在那里背曝尸荒野的缘故;也有一说是因为贵族在奇怪实验中所有的生物之尸体,被抛弃在那里。

    无论如何,这片土地的土壤赤红有如饱含鲜血。而或许是吸收了那血,茂密的杂草异样高长且绿意深浓。

    自黄昏时起开始起风。多数的飞翔生物不去抵抗风势,直接离开了这平原。有数匹蜥蜴状生物灵巧地挖开红土,开始啄食昆虫或土中小虫。

    它们突然感受到某种气息。在丢下猎物一起逃开的生物后方,出现了一只似是巨大蠕虫的物体。

    它停在平原的正中央处,多处令人惨不忍睹——在那虫的鼻头处,全裸的妲琪被捆住了手脚,绑成十字型。

    舱盖打开,福蓝多卿的脸出现。

    那随风飘扬的头发也好,斑斓绚烂的长袍也好,他手持可怕权杖、乘坐山之民坐骑的模样,都有着要以美少女作为祭品,施行禁忌仪式的魔界王者之风采。

    睥睨四方后,他说道:“还有一分钟——莫非,两人都胆怯了?”

    由此看来,他似乎原本预料D跟男爵都会来,并打算同时与两人交手。自信得令人畏惧。

    他走到蠕虫前端,站在那里仔细俯瞰妲琪。

    “按照约定,我昨夜忍着不滋润喉咙。而这也是按照约定,要是他们晚了一秒——”

    他微微一笑露出獠牙,这是恶魔的形象。

    轻轻落到地上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嘴唇再度歪斜成笑容形状,走近妲琪。

    感觉到他的气息,妲琪睁开双眼。

    “不要……别过来……”

    福蓝多卿以淫魔才会有的眼神,扫视过拼命转开的脸庞和丰满的胸部,说道:“哼哼哼……只要不吸血就行了吧。”

    紫色的浑厚嘴唇压到了右侧乳房上。

    妲琪因皮肉被“噗嗤!”地咬破的痛苦而难过地挣扎,从柔嫩肌肤与嘴唇间,悄悄流下了两道血线。

    “没有吸血啊,没有吸血。”

    嘴巴离开后,那里黑呼呼地留下两个血肉模糊的咬痕。

    接着,可怕的双唇再度贴到了左边乳房的美艳弧线上。

    “啊呜呜呜~~”妲琪扭动身体。

    贵族的吻咬之所以会令牺牲者变得恍惚,在一般的说法里,是因为吸血此一行为本身所拥有的魔力之故。但没有伴随吸血的吻咬,就单纯只是咬破皮肉、给予痛苦的兽行而已。

    痛苦扭动的少女浑身鲜血淋漓,咬痕无情地接连刻印到光洁小腹、腋下、大腿上。

    似乎是陶醉在血液的气味中,福蓝多的表情变得恍惚。尽管这是为了抑止吸血欲望的行为,但竟连催眠术都不使用,就直接给予手脚无法动弹的少女獠牙毒咬的痛苦,或许这也是贵族的残忍程度之表现。

    由于极度恐惧与强烈痛苦,妲琪晕了过去。

    福蓝多估算时间,在风中喃喃低语。

    “还有三秒……两秒……一秒……总算——”

    他胸口处响起异样声响。

    因为电射而来的木头长枪贯穿了他的胸膛,枪长足足有两公尺。

    福蓝多因冲击力后退了二、三步,“来了吗?”他通红双眼望向的地方,是前方的如波绿草。没当长草随风起伏,月光便点点闪烁,看来美丽一如群萤乱舞。

    有人分开如此美丽的绿草而来——

    “D。”

    黑衣人影手中紧握着一把刀。

    福蓝多用右手抓住长枪,将它从前面拔了出来。

    “来得好啊,巴龙那家伙怎么了?”

    “我在这。”这话从福蓝多背后传来。他也不转身,便说道:“还在等什么?过来啊。”尽管D的木枪确实贯穿了他的心脏,但他却毫无痛苦之色。

    “D啊——你退下。”男爵说了。

    远望了男爵的面容一眼后,D点点头。或许是把这当作了开始讯号,福蓝多的身体回转向后。

    他看到了儿子的面容。然后“噢噢!”地低叫了一声。

    男爵那堪称青春结晶的美丽容貌并无改变,但双颊肌肉消瘦、肌肤失去血色,简直就像是地底的亡者。而最为惨厉的,则是闪动血芒、凝视福蓝多的双眸里的那股凄烈气势。

    莫非是男爵认定了,唯有化身恶鬼才能杀死魔王?

    “巴龙啊,怎样?接收了破坏者了吗?”福蓝多问着。这是理所当然。

    “不——只靠我自己。”如此一说完,光束立刻自斗篷中迸现——相对地,权杖也从福蓝多右手中射出。

    区分生死的时间既像永恒又像一瞬。

    福蓝多的身体垂直喷闪流光;同时身体被权杖刺穿的男爵往后方摔飞。

    男爵的身体一瞬间仿佛突然胀大——下一刹那,他体内爆出“轰!”的一声有如击打大鼓的句巨响。

    但即使如此,男爵仍勉强撑了下来,保持住站姿。

    福蓝多对他低声说道:“你这家伙——果然接收了破坏者。”光柱仍在他身上继续喷流,那光将福蓝多的高大身躯往左右撕分推开。

    “雕虫小技!”他的两手按住颅侧。

    只见福蓝多灌注全身力道后,慢慢压合正要裂开的身体。

    “看道了吗?巴龙,这就是你的父亲!”

    光带斩过正要大笑的福蓝多胸口,他的身体开裂成一个十字符号。

    “呜喔喔喔喔!”他放声大吼,这是宛如天地怒号的惨叫,夜风扑打他的脸庞。

    “没有愈合、没有愈合啊!指路人你在做什么?!”福蓝多踉跄着倒入草丛中。

    在他身后五公尺处,男爵也趴倒在地,因为刚才的光击是他挤出的最后力量的一击。

    爬到男爵那里后,福蓝多倚着插在男爵胸口的权杖站起。

    “会随歌迪雅而去的——是我还是你?”

    他大力一捏抓着的权杖。男爵无计可施,身体因剧痛而反折成弓形,不停痛苦挣扎。

    福蓝多要对男爵做最后一击,他拔起权杖,将它从头上高高刺下。

    再一次——对准心脏。即使附有破坏者,恐怕男爵也无法承受第二次的攻击。

    福蓝多身体一震。

    因为另一枝权杖从背后刺穿了心脏。那是他用来灭亡他夫人的权杖。

    “你、你这混蛋……”

    他想要转身,但已无此必要。

    在劲风中,身着漆黑外衣的人影妖诡绕至他面前。

    “你该退场了。”低声说完,D一刀斩飞福蓝多的脑袋。

    但即使那首级落到了远方红土上,他的身躯依然没有倒下。

    “不会灭亡的……我不会灭亡……”声音远远传来。因为滚落到红土上的首级说话了。“……指路人啊……带我去……理想乡……”

    “哦喔!”风中响起低呼声。是D左手一带发出的。

    只见无头身体前进方向的前方空间,如阳炎般扭曲变形,那幅光景——黑白分明的浪头以及位于彼方的大陆都出现了。水晶宫的彼方闪烁生辉,光彩永不熄灭。接着海浪分开,那条海中道路浮出。

    D无言走到男爵身旁,扶起他。拾起福蓝多落下的东西,让男爵惨白的右手握住它。

    “这还能用吗?”D问。

    男爵微微睁开眼睛,点点头,说:“我没有破坏者的力量。”

    他并没有借助可怕的存在的力量,他害怕招来永无休止的破坏。为了杀死父亲而想得到那力量的强烈欲望,被清冽的意志给压了下来。只是,如此却遗留下了悔恨。这样下去无法战胜父亲!而当绝望与憎恨相互重叠,远至激情的顶点时,另一种力量觉醒了。

    那力量是——

    “既然如此,你就和我一样了。”D说道。

    男爵两脚站定在大地上,当他大力挥下了右手与权杖时,D放开了他。

    一面看着呼啸飞去的权杖将福蓝多的头颅化为齑粉,男爵往前倒下。福蓝多的高大身躯也同时倒地,他的手一面颤抖,一面往光彩夺目的香格里拉伸去。

    然而就在要碰到那个宛如幻梦的空间之前,指尖突然无力垂下,贵族的手空虚地落到红色地面,之后再也不动。

    这就是父子对决的结局。

    目睹完这一切后,D正要回去男爵身边,又突然侧耳倾听风声。

    “有女人的声音呢。”左手说了。“跟男爵的母亲很像……恩……”

    以下的事后才知道的事。

    在福蓝多城堡中的葛里欧禄实验室里,老学者割断了颈动脉而死。在他身旁,有台遭到破坏、无人知晓其功用的机械,此外地板上还留有像是洒过水的痕迹。看到那水渍是人的形状以后,发现这些的数名农民不禁吓得发抖。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老学者遵照偷偷爱恋的女子之要求,破坏了分身的装置。

    最后的福蓝多倾乃是他本人这件事,或许也就这样永远无人得知。当葛里欧禄在看着往日曾因他的手术刀而被赋予悲惨命运的女子,再度因自己的破坏行为而化为清水时,他究竟在想着什么?这也永远成为谜团。

    他们一同踏上了黄泉之路;然而,他们的手是否有彼此相握,其他人对此也不得而知。

    ※※※※

    在两天后的黎明,D向男爵告辞。在拉衮城馆的中庭,休威、梅还有公馆主人都出来送行了。

    男爵的体力已经恢复,那是令人惊异的速度,和D复原时相同。

    “一模一样哪。”左手感慨良多地说了。“成功的例子又多了一个是吗?”

    “你要留在这?”D问男爵。

    “不,马上就会出外旅行。我想贵族是没有容身之处的。”男爵微笑道。

    “都已经不是贵族了。留下来比较好的。”拉衮像衷心感到遗憾似的凝视着年轻贵族。

    冬阳开始充满庭院,满溢生机的一日即将开始。而且,在这两天之内,由〔某位大人〕所施予的处理,似乎是发挥出了除打败福蓝多的那力量以外之其他效果,男爵发现自己连在阳光下也能进行漫步。他没有借助破坏者的力量,用意志力避免了自己招来无休无止的破坏。拉衮说的话的意思,就是指这一点。

    “相对地,我们会留下来喔。”休威自豪地如此说了,梅轻轻摸摸他的头。因为两人决定在拉衮的城馆进行特级表演。

    “话先说在前面——”

    听到D的话,拉衮连忙把两手伸到前面摇动。

    “我知道啦,保证绝不会对两人乱来的。要是那样的话,你大概会像风一样突然出现剁掉我的脑袋吧。”

    “妲琪姐姐还没来呢,明明说过马上会来的。”梅转向身后——转向城馆门口。

    “我去看看。”休威说完正要跑出去,男爵按住了他的肩膀,往城馆走去。

    冬日阳光将苍蓝身影洒落于地,他的身影消失在城馆门口,数分钟过了。妲琪的房间就在门口过去的第三间。

    “我去。”拉衮正想迈开脚步,漆黑外衣已闪过他身旁。

    穿过城馆门口,D在妲琪的房门前停下。因为他闻到了一种气味。

    他静静推开门,自窗户射入的阳光积聚在白色床铺上。

    妲琪的上半身呈露在那里,似乎是为了替D送别而换上的灰色毛衣上,散布着斑斑红点。

    D走近俯瞰,妲琪已经香消玉殒。

    “那女孩——在加入我们之前,就已经是〔牺牲者〕了。”阴沉声音自背后传来,男爵似乎是站在门房后面。

    “应该是个叫什么约翰卿的,用他的催眠术压住了她身为〔牺牲者〕的记忆。不过因为之前的惊吓所以觉醒了,我一靠近,她就突然抱了过来。”

    恐怕,那是打算看准D与男爵的疏忽,事先植入了会让〔牺牲者〕本性觉醒的关键字或其他东西,只是直到刚才为止那个关键一直没被触动而已。

    D转过身。

    一手按着颈子的男爵胸口上,也散落着鲜血斑点。

    “被咬了?”

    “啊啊。”

    男爵面容苍白,双唇失去血色,染血的红色獠牙从唇中露出——妲琪的喉咙被咬碎了。

    “你也觉醒了是吗?”

    D耳畔响起一句遥远的话。

    成功的例子只有一个。

    妲琪的声音回荡。

    救救我,D!

    D听见苍蓝话语。

    “D——消灭我吧。”

    “没人委托。”

    “我就是委托人。”

    “了解了。”

    一瞬间,两道闪光彩饰透明清晨。

    男爵的光带猛地反转,掠过D上半身后砍入地面;D的刀身刺穿他胸口扎入墙壁,男爵的斗篷将D的眼瞳染为苍蓝。

    D站直身躯,让妲琪的身体在床上躺好,走出房间。他不欲目睹男爵的临终,D知道他的光击是故意砍歪的。

    “男爵啊——你为何来此。”

    无人听见这句轻声低语。

    无比阴沉、无比美丽的人影走出走廊。前来迎接的梅跟休威的笑声,从城馆门口的方向接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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