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与尸体同游的学生们。

    一年五班的教室位置在新校舍的二楼。

    说是新校舍,其实只是相较于大正时代建筑的旧校舍,建筑物本身当然说不上新。事实上以新旧校舍为首,校内大部分的建筑物都是装饰艺术风格的洋式混凝土建筑,并且都是登记有案的国家文化财,由此可见这所县内最古老的学校历史悠久。

    「来来来,大家安静。」

    讲桌后方,看起来像是个大学生的女老师拍了一下手。

    「那么再次恭喜大家入学。为了成为独当一面的重杀士,接下来的一年里,大家和老师一起努力吧?」

    「嗯……?嗯嗯?」

    原本以手支着脸颊,眺望窗外的孝晴忍不住坐直身体。

    「怎么了吗?」

    和在体育馆时一样,坐在右边座位翘着脚的琉佳,视线从随身听的画面移开。她的嘴里叼着烟,不,是一根棒棒糖,散发草莓的香味。

    孝晴没有回答琉佳,踢开椅子站起来。

    「……我想起来了!」

    「哇?这次又怎么了?你这个人真的很会惹事。」

    「你是那个时候的老师!」

    「没错——难得你还记得我,指宿同学。」

    女老师用如同棉花糖的柔软语气表示肯定,接着露出海绵蛋糕一般的甜美笑容,富含空气感的头发有如加入许多牛奶的红茶色,而右手的装饰品也给人熟悉的感觉。

    「什么?什么?你们认识吗?」

    琉佳颇感兴趣的眼光在孝晴与讲桌后方的女老师之间游移,其他人虽然没有如此露骨,然而好奇正是此刻全班三十二个学生的共通情绪。

    「你、你怎么会在……?」

    「因为我是这间学校的老师啊。」

    「那么为什么当时你会在那里!」

    上个周末的早上,在孝晴和真子原本应该入学的那所公立高中的正门前方,确实出现她的身影。

    「我会在那间学校是为了保护真子——不,是为了保护小鸟游同学。因为其他学校的老师没办法应付再活性者不是吗?依照惯例,如果接到有未满十八岁的再活性者的检举,市公所和学校就要派职员与老师过去。」

    此举的目的是为了辨别遭到检举的学生是否真的是僵尸,以及当对象真的是僵尸时,判断是否具有足以进入构弥学园的智能,或者只是凶暴的活死人。

    「可是没想到指宿同学真的会转学到这里,连老师都吓了一跳。谢谢你啰?」

    「呃,我没做什么可以被道谢的事……」

    「哎呀,现在少子化很严重吧?不管哪间学校要招收学生都很不容易,尤其这间学校教的又是击退僵尸这种将来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东西。」

    这话实在不该在新生面前说出口,总之她大概是想表达经营私立高中不是容易的事。

    等到孝晴重新坐下,女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歪七扭八的几个字。

    艾卡迪莉娜·史托伊奇科夫。

    「这是老师的名字,大家要快点记起来喔。老师已经把大家的名字全部牢牢记住了!那么我们赶快来点名吧。请大家答有的时候,顺便做简单的自我介绍——家长里绪菜同学。」

    「有。大家好,我叫家长里绪菜,兴趣是袋棍球还有观看运动比赛。家里养了两只法国斗牛犬。」

    「好——请多指教啰,家长同学——指宿孝晴同学……指宿同学?」

    「……啊,有。」

    「真子的事你可以晚一点再想。之后还可以拿课本给她,还有通知她集训的事等等。」

    教室里的笑声虽然不是嘲笑,已经足以让孝晴的脸色变得难看。

    事实上在此时,不,应该说从离开体育馆之后到现在,孝晴一直在想真子的事。

    不管是哪所高中,在入学典礼与开学典礼当天都只要上半天课,椛祢学园的校风虽然奇妙,却也不例外。

    但是孝晴必须花费比其他学生更多的时间才能走出教室。

    「指宿,你住在哪里?骑车上学?还是搭电车?」

    「有空的话要不要去哪里吃个午餐?」

    「指宿同学,你打算加入哪个社团?」

    「你身高多高?话说回来,你的伤还好吧?」

    就如同刚进来这个教室,一直到艾卡迪莉娜走进来之前的那段时间,同班同学们一一亲切地向他攀谈,搭他的肩膀,还有拉他的手。孝晴是新生之中第一个重杀僵尸的人,这项事迹让他从没没无闻的男学生一跃成为全年级最有名的人。

    虽然应付每个同学是件累人的事,但是他也不想表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要是再过几天,等到同学各自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孝晴就能以朋友之一的身份融入班级之中,不过现在显然还是没有办法。

    「呃,不好意思……今天刚好有点事……」

    孝晴一边寻找藉口,一边试着往教室的后门缓缓移动,此时一名女学生的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一把勾住他的手臂:

    「大家对不起啰!今天就由我借走了——来来来,对不起,让个路。大家放心,明天早上我就把他还给大家了。」

    琉佳的动作非常俐落,在所有人来不及抗议的短暂时间,便以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把孝晴从同班同学的包围网之中救了出来。

    来到走廊上,琉佳继续挽着孝晴的手快步前进,孝晴也配合加大步伐。

    「谢了,宫川。」

    「不客气。受欢迎的人真是辛苦呢。」

    走下楼梯来到一楼走廊,打倒僵尸的勇敢新生与外貌有如时装模特儿的金发少女走在一起,使得路过的学生纷纷对他们行注目礼。

    此时孝晴发现琉佳并非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里?不回家吗?」

    「什么!」

    琉佳停下脚步,两人的身体超乎必要地紧紧贴在一起。噗……从双唇之间拔出棒棒糖,带有酸甜草莓香味的气息吹向孝晴的耳朵。

    「你要拒绝漂亮女孩的约会邀请吗?指宿同学。」

    「笨蛋,别这样!」

    指宿紧张地拉开与琉佳的距离,原因是周围学生的视线,还有手上来自琉佳身体——主要是胸部——的触感。

    呵呵。琉佳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说刚刚碰到了吧。

    「真是青涩啊,同学……算了,其实这条走廊是通往旧馆的别栋,赞助生的教室就在那里。」

    「赞助生是指僵尸吗?」

    「没错,就是真子。」

    椛祢学园的学生有两种。

    一种不用说,当然是孝晴和琉佳他们这些重杀士候补生。另外一种则是以协助进行重杀士培育训练为条件接受保护观察处分,并且强制入学的僵尸。他们被称为赞助生,分配在与候补生不同的校舍。

    也就是两层楼的旧馆别栋。

    乍看之下这一栋由混凝土与红砖构筑而成的坚固西式建筑,外观或许有点像是明治大正时期的官府。古老但是没有太多破损的外观甚至让人感受到编织历史的风情,以及东西文化融合的美感。然而一旦看见围在专用运动场以及后院外面的铁丝网,得知柱子上监视摄影机的存在,或是看见油漆斑驳的看板上「注意高压电」的字样,此处给人的印象马上变得与网走监狱毫无二致。

    本年度新入学的赞助生共有五十九人。

    这个数字大致与历年平均相当,数量刚好可以分成两个班级。相较于人数超过一百二十人的候补生而言是少了许多,不过考虑到前一个年度确认为十五至十八岁死亡的再活性者当中,有八成集中在这座校舍,五十九人实在不是小数目。

    「这么说来,这里是僵尸的学舍呢。」

    在一年星班的讲台上,校医庄司如此比喻。

    「接下来三年的时间,你们会在这个班级生活并且进级。和候补生不一样,班上的成员不会改变,所以大家要好好相处喔。啊,我是这个班的导师,不过我还有校医的工作,可能没办法经常在班上露面,一些小事就拜托班长帮忙处理了。」

    身穿白袍的校医拿起点名簿,用拿着笔的手抓抓头发:

    「对了,得先选出班长才行……有没有人自愿啊?」

    「老师!」

    坐在最前排的男学生高高举起右手从座位上起立。

    「喔,真是有精神。那就决定是你了!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

    「我叫安永瑛。」

    「嗯,安永同学……啊。哎呀,从资料上来看,你是从都内的优秀高中转学过来的,真可靠啊。」

    安永瑛穿着看似来自都内升学名校的黑色立领制服,是个五官端正,皮肤白皙的纤细青年。长度及眉的头发带有光泽,挺直的鼻梁上的眼镜看起来颇为昂贵,挂在书桌钩子,光可鉴人的学生书包并非合成皮革,而是道道地地的真皮制品。

    整体来说,他的模样看起来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老师,我不是为了担任班长才举手的。」

    「喔?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是僵尸!」

    如此断言的安永瑛双手用力拍打桌子。

    在他背后的座位,各怀心事的学生们以带着惊讶的沉默注视安永的背影。

    「难道不是吗?我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瑛的右手迅速转了一圈,这是将自己以外教室里的一切定义为「他们」的动作。

    「喂,那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排的窗边——不良学生的固定座位上,一个外貌与那个座位十分搭配的男学生低声问道。

    瑛头也不回地开口:

    「让我和这群不卫生、粗野、丑陋、恶心的东西待在同一个房间,这种事本身就是巨大的错误!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你在说些什么?」

    「还真敢说啊,自以为是什么劲啊!」

    「你以为你是谁!」

    想当然尔,反驳瑛的声音马上涌现,但是他完全不理会。在他看来,唯一重要的就只有身为导师的庄司与自己的对话。

    「老师!请做出正确的判断!请马上承诺将我放出这个疯狂的收容所,让我回到应有的环境!」

    「呃,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为什么?事实很明显不是吗?我……我不是僵尸!我还活着!请仔细比较一下我和他们的样子!」

    瑛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全心全意地诉说自己的意见。

    「…………」

    庄司看着瑛拼命的表情,接着把温和的眼光移向教室里的其他学生。

    脸上浮现尸斑的男学生;从遮住半张脸的发丝间射出混浊目光的女学生;平头上有着明显凹陷痕迹的棒球社员;打开化妆包,正在为土色嘴唇以及剥落指甲进行保养的迷你裙美女……铁管贯穿身穿特攻队服装的不良学生头上的短卷发;哥德萝莉打扮的少女,手上那道深达动脉的伤口没有流下一滴血。

    庄司的视线再次回到眼前表情扭曲的瑛身上。

    毫无瑕疵的白皙脸庞,充满知性的双眼,烫得整整齐齐的制服,连一只苍蝇也无法靠近的头发。

    过了一会儿,庄司淡淡地点头说道:

    「……唉,这种事在所难免。」

    「老师!」

    「唉,我就老实说了,像你这样的僵尸并不少见,嗯。每年都会有一个不停主张『我还活着——』的顽固赞助生。」

    瑛的确如同庄司说的那样顽固不肯放弃。他用仿佛要跨过书桌抓住老师那身白袍的气势哭诉:

    「可是老师!我真的没有死,我还活得好好的!请相信我!」

    「那样的话我也是!」

    「没错,我也还没死啊,老师!」

    「我、我也是!这些看起来像是肠子的东西其实只是装饰品!」

    瑛的抗议成为火种,死者的人权宣言转眼间扩散到整间教室。喧哗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丝毫不逊于发生在入学典礼的那场骚动。虽然他们因为卫生管理方面的理由,除了两个例外,都没有出席入学典礼。

    书包、笔袋、鞋子、肉片四处乱飞,椅子倒下,大肠掉在地上,防腐剂与干燥剂随风飞散,空气中充满甲醛水溶液的臭味。

    「啊——大家安静。暴动不能解决问题喔?大家先冷静下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让学园生活变得更快乐不是很好吗?」

    没有一个学生愿意倾听庄司带着无奈的说教。

    「——事情变得好严重呢。」

    身为唯二以例外身份参加入学典礼的人之一,小鸟游真子向隔壁座位的另一个例外,也就是绪泽穗稀露出友善的笑容。

    「…………啊?」

    回应她的是阴暗昏沉到了极点的视线。要是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绝望全部聚集起来揉成眼球形状的话,看起来一定就是这个样子。

    呜!真子不由得身子一缩,带有肌肉纤维的眼球飞过来,啪的一声黏到她身上。真子不敢拿开它,努力用开朗的笑容对穗稀说道:

    「那个,我叫欧……不是,我叫小鸟游真子,请多指教。」

    「我知道。」

    弯腰驼背,双手无力垂向地面,下巴放在书桌上的穗稀懒散回答。从以前到现在,不管是小学、国中时代,甚至是在幼稚园,从来没有人看过她以如此懒散的姿势坐在座位上。

    因为制服湿透的关系,她换上整套的运动服,使得她连仅剩的威严和气质都消失殆尽。外套下摆露出衬衫,赤脚穿着鞋子的模样,看起来简直像个放假的中年上班族。

    不过又有谁能责备她的怠惰呢?

    直到今天早上,她还是个菁英分子。县内第一望族绪泽家的三女,十年只出一人的天才,文武双全才貌兼备,天生的胜利者,椛祢未来的女王……绪泽穗稀这名少女在诞生的同时,便获得上天能够赐予人类的一切。

    然而短短的半天过后,仅是短短的半天。

    现在的她只是僵尸,活死人,人类的敌人与文明社会的害虫。不是政治的比喻而是字面含意的腐败象征。再活性者……赞助生。

    这是多么巨大的落差。

    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难免想要借酒浇愁,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穗稀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她还未满二十岁,因为她严谨的个性,因为校内商店除了医疗用酒精之外,不卖其他酒类的社会常识。

    「……呃,绪泽穗稀同学,穗稀……我可以叫你小穗吗?」

    「不行。」

    「啊,我想也是……」

    真子失落地把视线投向自己的书桌。

    但是她马上重新打起精神再次挑战,就像在蛮荒之地尝试与原住民部落接触,尽力展现最友善的笑容,尽可能用谨慎的言语对穗稀开口:

    「那个……狗跟猫,你比较喜欢哪个啊?」

    「……我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吗?」

    「那、那……红茶跟咖啡……」

    「我是在绕着圈子表示我不想跟你说话!你识相一点好不好!」

    「啊,是。」

    穗稀再也受不了地怒骂,真子只能把话吞回肚子里。

    「……穗稀同学,你是不是……讨厌我呀?」

    「……现在才发现吗?」

    穗稀的脸靠过来,逼近眼神当中透露出不服气的真子。虽然两人的距离拉近到彼此的嘴唇几乎可以碰触的地步,但是从穗稀充满怨念的眼中,完全找不到丝毫错乱的少女情怀。

    因为杀死穗稀的,就是真子本人。

    ……虽说是间接造成,总之事情和真子脱不了关系。

    水槽的坠落虽然是意外,不过追根究柢,终究肇因于她把僵尸从棺桶中放出来。不仅如此,幸谷老师之所以受伤、穗稀的裙子之所以滑下来、那个名叫指宿的男学生之所以误打误撞制服僵尸,说到底都是因为小鸟游真子的关系。当时发生的所有坏事都是真子一个人造成的,这是穗稀的结论。

    「是啊,没错!我讨厌你!应该说我恨你!就这点来说,我甚至感谢自己现在的遭遇。应该要感谢不是吗?要不是变成僵尸,我又怎么能对杀死自己的对象表示抗议呢!当然放学之后我会马上联络父亲,用完全合法的手段让你付出非常、非常、非常沉重的代价!」

    这是绪泽穗稀这辈子第一次如此直接了当怒骂眼前的人——除了与她有着孽缘的宫川琉佳之外——从未体验过挫折与不幸的她,从来不需要做这种事。

    「我好期待呢!期待你在正当的判决之下被送进火葬场接受火化处理的那一刻!哎呀,这件事应该也算是身处这个境遇之下少数的幸运之一。你这个杀了我的混蛋!想不到我可以亲眼目睹你凄惨地被烈火焚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爽快瞬间!要是我能把这份权利分给世上那些可怜的犯罪受害人——分给天国里那些因为这个国家只对被告人友善的错误法律而哭泣的可怜人就好了,这个混帐东西!」

    「等……穗、穗稀、同学……!」

    本人或许没有意识到,穗稀不知不觉把真子压倒在地,整个人跨坐在她的身上,双手用力勒住她的脖子。仿佛觉得只用双手还不够,从胸口的花朵周围,还有运动服袖口延伸而出的藤蔓也像绞刑绳索一般,紧紧缠住真子的喉咙。

    穗稀之所以没有捏碎真子的颈骨,把她的头整个扭下来,是因为庄司成功展现身为导师的威严。

    「谁要在这种地方待上三年啊!我要出去了!」

    刚才用言语恐吓瑛的不良少年僵尸打开窗户,一只脚跨上窗台。

    下个瞬间,一道银光飞过空中,一个针筒深深刺进他的脖子。

    不良少年僵尸的身体倾斜,往窗户掉了下去。这不是他凭藉自我意志做出的跳跃,接下来的结果也不是他的希望。

    啪叽!伴随着像是物体折断的爆裂声,一道闪光照亮窗户玻璃。

    「很抱歉这么突然,但是你被退学了。」

    把掷出针筒的右手放回白袍口袋,庄司如此宣布。

    校舍外面,挂在带刺铁丝上熊熊燃烧的当事人当然听不到,但是这句话有效地让教室里的喧闹瞬间沉静下来。

    「有件事我忘记说,你们赞助生只有处在这所学园的管辖之下时,人权才受到保障。你们最好仔细想想人们为什么特地要你们强制入学。」

    「…………」

    不知何时全都乖乖回到座位,用端正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的学生们默默表示理解。

    自己真是进了一间不得了的学校……

    如果每个人头上有漫画的对话框,所有人应该都是浮现这句话吧。

    「啊哈哈……真是不得了呢……」

    「不要跟我说话。」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穗稀的怒气显然没有等比减少。

    「不要把我跟你们混为一谈,包括那个只会藉由抱怨表现自己的永安同学在内。虽然我似乎已经死了,而且还因为这个奇怪的植物变成僵尸,但是我绝对没有放弃。这种程度的事算得了什么?我一定会马上活过来,找回真正的自己给你们看!」

    「啊……」

    真子的表情显得有些呆滞,这是因为她心中的尊敬太过强烈。

    这种程度?活过来?刚死去的人竟然能够如此堂而皇之地断言,穗稀的坚强让长久以来过着僵尸生活的真子感到非常耀眼。

    「唔喔?」

    「呃!」

    来到走廊尽头的孝晴和琉佳同时发出惊叫往后退开。

    毫无前兆地,一个男学生从天上而降。

    光是如此已经够吓人了,但是那个男学生直接撞上眼前铁丝网顶端层层叠叠的带剌铁条,发出激烈的火花,不停痉挛的身体各处窜出火焰、指甲破裂、眼球爆开。

    「怎、怎怎怎怎么回事……?」

    蛋白质与制服的化学纤维烧焦的恶臭,令孝晴忍不住捂住嘴巴。

    男学生挣扎的时间不到三十秒,他的手脚很快停止动作,如今已经变成孝晴头上两公尺处的焦炭,上面还冒着丝丝白烟。

    「呜哇……真的假的?」

    琉佳紧紧抱住孝晴的手臂,脸上勉强露出笑容,但还是免不了脸色发白。

    他们刚从新馆移动到旧馆,然后来到走廊另一端的别栋出入口,迎接他们的却是这样的景象,无论怎么看这都不像是欢迎他们到访的礼物。

    脚步声传来,孝晴转头看去,只见几个高年级生从旧馆的方向跑来。

    一个女学生加上三个男学生。今天是入学典礼,二、三年级的开学典礼明天才会举行,他们应该是因为值日生之类的特别身份才会在今天到校吧。这点从他们全都带着口罩,其中一人还推着堆满各种工具的台车等特征也可以看得出来。

    「哎呀——今年还真快呢。」

    「这么快就有一个人淘汰了……要闹也行,但是总要为收拾善后的我们想一想嘛。」

    「好啦好啦,拿到重杀士执照之后去当警察的鉴识人员也是个选项,这也算是一种社会经验啊。」

    「当遗体处理业者也行。听说因为经常遇到僵尸,如果是重杀士的话,待遇会比较好,而且薪水又高。」

    「也可以去医院,不过是在太平间工作。」

    从年级章来看,四个人似乎都是三年级生。他们一边畅谈未来的工作,同时用出入口旁的开关解除电流,接着用前端装有钩子的长棒子把尸体从铁丝网上拉下来,喷向尸体的灭火器烟雾转眼间覆盖周围的地面。

    「来,袋子。」

    「那就一起用力……好,脚没有跑出来吧?」

    「我负责消毒,你们可以把这个搬去焚化炉吗?」

    「不是搬去解剖室啊?」

    「今天那里没开吧。没关系啦,随便在报告书上写个理由就好。」

    「收到。」

    装着尸体的黑色袋子瞬间就被放上担架,三个男学生以与来时同样快速的动作沿着走廊远去。

    剩下的女学生拿起上头写着消毒液字样的金属容器,把连接水管的喷枪对准铁丝网,水雾随着帮脚踏车轮胎打气的声音喷出,制造出小小的彩虹。

    「你们应该没碰到吧?不过还是为了安全起见。」

    「好冰……」

    「对不起,这是校规。接触到僵尸的人要用消毒液或肥皂洗手才行!」

    往孝晴和琉佳的手喷了消毒液之后,女学生把口罩拉到下巴。像个运动社员适度晒黑的脸和一头短发,给人英气勃勃的印象。她的手臂上也和其他男学生一样,戴着写有「风纪·卫生」字样的臂章。

    「你们是新生啊。到别栋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关心一下认识的人。」

    「你们拿到学生证了?」

    「是啊,拿到了。」

    刚才在教室里,艾卡迪莉娜已经连同课本一起发给他们。

    女学生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重新打开电流开关,然后盖上盖子并且上锁。

    「如果是平常,只要让那边那个柜台的老师或是我们这些风纪卫生委员检查学生证,就可以进去了,不过这里还有大概一个星期的时间是禁止进入。在赞助生适应环境之前,只有得到老师允许的情况下才能和候补生接触。」

    包围别栋校舍的铁丝网一直延伸到出入口,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同样由铁丝构成的门。门后方有个看似岗哨的小房子,在柜台的另一侧可以看见另一扇铁丝网门,必须通过这两道门才能到达别栋的入口。

    「规矩我们知道了,学姊,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呢~?你看,现在又没有其他人……啊,学姊一定常常被误认成偶像明星对吧?你长得这么漂亮,身材又好。」

    「啊哈,谢谢。」

    女学生一脸有趣地看着亲昵靠近的琉佳,然后抓住她滑进自己口袋里的右手。

    「不过对不起,虽然我很想放你们进去,但是我也没有里面那扇门的钥匙。」

    「啊,这样啊……」

    琉佳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钥匙串离开她的手中,再次消失在女学生的制服口袋。

    「你……」

    「什么嘛,指宿,你那是什么眼光!亏我为了让你们能幽会……」

    「你只是想看热闹吧?」

    「啊哈哈,被看穿了?可是真的很有趣啊!为了救出因为僵尸身份曝光被抓的女孩,男孩试着潜入神秘组织,这种事平常看不到吧?」

    「不要擅自把事情戏剧化!」

    捡起放在脚边的消毒液容器,女学生笑道:

    「看来你们的事情挺复杂的。反正这栋校舍不会消失,你们下次再来吧。」

    「谢谢——辛苦了。」

    对转身离开的高年级生点头致意,孝晴抬头仰望这栋砖造校舍。

    这栋建筑物不会消失,但是里面的赞助生未必如此。刚才掉在铁栏杆上燃烧的男学生就是个例子。

    谁能保证真子不会遇到同样遭遇?

    男学生应该是从二楼的某间教室掉下来。孝晴像是在寻找杀人事件的线索,四处移动视线,接着在其中一个窗户找到熟悉的侧脸。

    从远处看去,呈现淡淡琥珀色的浅绿色头发,那是心情似乎非常恶劣的绪泽穗稀。

    再里面是大概刚拿到学生证,正从教室前方小跑步回到座位的真子。

    「真子!」

    呼唤声当然不可能传到那么远的地方,但是当真子弯腰准备坐下时,她的视线与孝晴的视线交会。

    就在这个瞬间,真子的表情出现令人忍不住眼睛为之一亮的变化。

    看起来像是在发光。

    露出笑容的真子急忙靠向窗边,被压住的穗稀「叩!」一声头撞上玻璃,不由得张嘴大骂几句。

    然后穗稀顺着真子的动作转头,两道柳眉立刻皱了起来。她的手抓住窗帘,瞬间就让真子的身影从孝晴的视线消失。

    「啊,绪泽,你这家伙!个性真差!」

    「算了,没关系……」

    孝晴安抚气愤地乱挥拳头的琉佳。

    考虑到穗稀如今的际遇,就算她的举动有些无礼也很难让人生气。虽然在意所谓的赞助生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但是这种事等之后碰到真子时再直接问她就行了。

    三三两两走在一起的新生陆续穿过正门与新馆之间的前庭,脚踏车三不五时离开停车场,从人群的空隙之间穿越。

    在玄关处把室内鞋换成室外鞋之后,孝晴和琉佳也和其他同学一样往正门走去。

    「宫川是走路回家?」

    「嗯——因为我家离得很近。你是搭电车吗?」

    「是啊,回程还得到服装店领订做的制服才行。」

    「服装店是指站前商店街的『小山田学生服』吧?我们一起走路到车站吧。」

    「可以啊,可是这样你不就要绕路吗?」

    「反正也要买晚餐的材料,没关系。」

    孝晴忍不住停下脚步。

    「你有在做饭吗?话说你会做饭啊?」

    「为——什么这么惊讶?」

    琉佳瞪着孝晴的眼神变得十分危险。

    「我家又没有妈妈,只好由我来做。」

    「啊,这么说来确实是这样。」

    孝晴想起琉佳说过那副锁炼是妈妈的遗物。

    琉佳像是有些惊讶,发出带有草莓香气的叹息:

    「……你果然很奇怪。」

    「怎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每次谈到这个话题时,大部分的朋友都是马上『对不起!』、『抱歉!』之类的,还会露出一脸悲伤的样子喔?」

    「啊,不好意思,我让你感觉不舒服了吗?」

    孝晴连忙为自己的粗心道歉,然而琉佳板起脸孔,挥挥手中的棒棒糖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你有点奇怪。其实不要顾虑太多我反而比较轻松。」

    「我稍微可以理解。因为我家也是只有老爸一个人。」

    「啊,这样吗?」

    「虽说我们家的晚餐永远都是超市打烊前剩下的熟食就是了!」

    「啊哈哈,中学时你有参加社团吧?晚点回家的确会变成那样——对了!下次我帮你做便当吧。」

    「呃,那样不好吧。你也有家里的事要忙。」

    「没——关系!反正家里人少,食材都会剩下。就算再怎么穷,多做一人份也不算什么经济负担。话说回来,我还想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厨艺呢!」

    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高兴,把突出双唇的棒棒糖棒子上下摇晃的琉佳,忽然间看着前方挑动眉毛。

    「咦?那个人……你看。」

    正门旁边伫立着头戴连衣帽的女学生娇小身影,双手提着乐器箱,有点弯腰驼背。

    等到孝晴和琉佳走近,她静静地靠过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在等朋友吗?」

    「…………」

    她用点头的动作回答琉佳的问题,然后微微抬起头,视线固定在孝晴的脸上。

    孝晴不懂她的意思,回头察看自己身后是不是站着她的朋友,却没有任何发现。也就是说,在删除法之下,她在等的朋友是谁,已经不言可喻。

    「……我?」

    「…………」

    她再一次轻轻点头,看起来比刚才还要羞涩。

    孝晴有些摸不着头绪。老实说,他完全不认识这个身材娇小又沉默寡言至极的少女,就连她的名字也没问过。虽说不算是陌生人,但是能不能说是足以让对方专程等待自己下课的亲密朋友,绝对是个疑问。

    反倒是琉佳比孝晴更加爽快果断。

    「那么我们一起回去吧。我们要到站前的商店街买东西,你要去吗?」

    「……嗯。」

    连衣帽下的脸颊染红,少女朝着与琉佳相反的方向走去,来到孝晴身边。

    「……艾丝琳。」

    「咦?」

    「我的……名字……」

    「这、这样啊。我叫——」

    「孝晴——指宿。」

    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孝晴虽然感到有点不对劲,不过她或许是在自己借给她的制服上衣看到名牌吧。从艾丝琳这个名字来看,也许是个外国人。如此一来也可以理解她因为不习惯说日语,所以很少开口。

    总之这名少女似乎不是坏人。

    虽说是个有点奇怪的人,但是真要说起来,真子比她奇怪多了。

    孝晴把头转向最后看见真子的旧馆别栋方向。因为新馆的阻挡,从这里看不见旧馆,只是不管导师时间拖得再久,现在也应该是导师放学生回家的时间。

    「就算你想等小鸟游也没用。赞助生没有放学。」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采住宿制。别栋后面有两间分别名为青空宿舍和黄昏宿舍的学生宿舍,僵尸都在那里集体生活。刚才学姊说要等赞助生适应环境,我猜大概就是指宿舍生活吧。」

    如同琉佳所言,位处于缓坡之上的学园后方,的确可以看见像是宿舍的建筑物。那里应该也是个被铁丝网限制自由的地方。

    三天前,当真子被送上戒护车时,孝晴曾怀疑她是否会被关进类似监狱之类的地方,然而实际上,僵尸在这里受到的待遇和监狱似乎没什么不同。

    琉佳再次提到宿舍的事,是在站前的大型超市里头的生鲜食品卖场。当时她正把切成四分之一的白菜丢进孝晴手提的购物篮,同时把手伸向一旁的长葱。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那个宿舍好像有点不妙。」

    「不妙?」

    和艾丝琳站在一起,正在通道挑选特卖品的孝晴转头望向琉佳。

    一根长蒽指向他的鼻尖,强烈的气味刺激鼻黏膜。琉佳煞有介事地皱起眉头,把声音压得更低:

    「很不妙喔?祈祷过了吗?做好在房间角落一边发抖一边求饶的心理准备了吗?」

    「什么嘛,是鬼故事啊。」

    「没错,这是班上的女生告诉我的传闻。学园七十七不可思议之一——」

    「太多了吧!」

    「——据说在青空宿舍的某个地方,有张染血的地毯。那里似乎是战时收容伤兵的医院,当时负责照顾士兵的护士把输血用的血液打翻在地毯上……」

    「只是不小心嘛!」

    「哎呀,你不喜欢这个故事?还有其他的,像是染血的珐琅锅、血池大浴室、流血泪的观音像等等……」

    「全都是血啊……」

    「……喜欢血以外的东西?那么我推荐……把内脏到处乱丢的……人体模型之类的。」

    或许是把孝晴的挑剔当成不满,艾丝琳连衣帽底下的眼睛露出愉悦的光芒,开始展示奇妙的知识。

    「还有……吃人的和式便器……呕吐的莫札特肖像……弹了就会让亲友全部死去的……手风琴……追逐落魄武士亡灵的……柴犬灵魂……这些也很受欢迎。」

    不知为何,艾丝琳的手指用力挤压购物篮里的盒装鸡肉,遭到压迫的鸡肉渗出血液,染红包装的保鲜膜。

    「这、这样啊……」

    孝晴能做的事,只有在尽量不与艾丝琳眼光交会的情况偶尔附和她。虽说对于她是在何时何地得到这些情报多少有点兴趣,不过总觉得别去触碰这个话题比较好。

    「你知道得真多……总之就是那样,学园七十七不可思议之中有八成与那个宿舍有关,再不然就是发生在旧馆别栋。当然这些全都只是鬼故事。」

    琉佳发出开朗的笑声,把长葱丢进购物篮。

    「虽说只是鬼故事,不过是在那种地方耶?」

    当故事舞台是这所聚集大量僵尸的学校,那些故事就未必全都可以一笑置之。七十七个故事里就算掺杂一个,不,就算有五、六个真实事件在里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至少过去肯定发生过形成那些传闻的悲惨事件。

    琉佳面露苦笑,用力拍打孝晴的肩膀:

    「没事的!就算小鸟游再怎么笨手笨脚,也不至于住进宿舍第一天就惹出被怨灵缠上之类的麻烦吧。」

    当琉佳在生鲜食品卖场的日光灯下发表乐观理论的同一时间。

    位于拖弥学园特别练士高等学校校区的青空宿舍——女赞助生专用宿舍——里头小鸟游真子在阴暗的楼梯摔了一跤。

    「呀……」

    双手拿着的课本和文具散落一地,从楼梯扶手的空隙往下掉。

    「啥……?」

    一连串轻快的撞击声在楼下响起。

    「哎呀,糟糕。」

    真子急忙从扶手探出身子,望向通往一楼楼梯的楼梯间。

    发出惊叫声的穗稀背部紧贴墙壁,一把圆规刺穿她的鞋子,锐利的针尖从拇趾与中趾之间的空隙,把鞋底刺出一个洞。

    「你、你没事吧?」

    「呵、呵呵……没错,我早就知道……我当然知道,发生这种事的原因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

    穗稀头顶写有小鸟游真子名字的高一数学课本,先是喃喃自语,然后用充满血丝的双眼往上看。

    从头顶滑落的高一数学随着方才通过同个路径的高一国语、高一世界史,以及高一英语听力掉落地面。掉在那里的东西还有自动铅笔、三角尺和计算机,它们也和课本一样,经过她的头顶来到地板。

    「那个,你有受伤吗……」

    「小鸟游真子同学!」

    「啊,是。」

    「……把弄掉的东西捡起来。不对!先让我上去,在我上去之前连一公分也不准动。」

    穗稀之所以没把弓袋里的和弓拿出来,是因为楼梯间的墙壁上贴着「宿舍内请保持安静——扰乱治安者将受到退学以及火化处分」的告示。

    「等我平安到了二楼,并且允许你行动之后再去捡。记得要慎重地、慢慢地走下楼梯,尽可能注意周围还有自己的脚下。」

    用警察叫犯人放下武器退后的语气如此宣布,穗稀拔起鞋子上的圆规,然后拿着弓袋和书包迅速走上楼梯。

    真子保持上半身探出扶手的动作不动,穗稀在楼梯宽度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与她保持距离,走过她的背后来到二楼,然后转身说道,,

    「好了,去捡吧。」

    「啊,是!」

    「慎重点!慢慢来!」

    真子像是要逃离穗稀一般试图跑下楼梯,不过在穗稀的喝叱之下又僵在原地。在那之后,真子一副连扰动空气都是罪过的模样,像个在深夜潜入民宅的小偷缓步走下阶梯。

    几个从玄关走上来的赞助生用怀疑的眼神瞥了真子一眼,然后各自走向自己的房间。

    穗稀哼了一声,用稍微带着满足的表情俯视真子:

    「还有,小鸟游同学,从今以后不准你擅自进入我周围半径三公尺内的范围。」

    隐藏在外观如同老旧医院的木造宿舍里的种种血腥传说,穗稀多半不相信,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在她的心目中,已经认定小鸟游真子是个受到诅咒的存在。

    对真子来说,则是正好相反。

    按照学校分配的房间编号,真子来到宿舍里五十个房间之一的前面,轻轻敲了装有毛玻璃的木拉门。

    「那个,请问有人在吗?我是一年星班的小鸟游真子。」

    拉门被人用力打开。

    第一印象很重要——如此心想的真子站直身体露出笑容,眼前却是穗稀的扑克脸。

    「……啊,呃……穗、穗稀同学?」

    穗稀放松脸颊,展露微笑:

    「我们好像住在同一间房呢,小鸟游同学。请多指教。」

    「啊,是!这里是双层床,我可以睡上面吗?」

    真子的身体虽然瞬间冻结,却没有碰上预期中的敌视态度,安心的她把视线投向室内。

    穗稀身后的房间看起来大约四坪大小,在塞进一张双层床还有两张书桌后显得有些狭小,但是以双人房来说不至于太过拥挤。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满眼的绿意,加上洗手间和浴室是公共设施,房内的收纳空间应该很足够。

    「虽说我们同房只有你因为杀人罪被逮捕之前的短暂时间,不过还是先定下规则吧。还有,你可以再后退一点吗?小鸟游同学。」

    「咦?」

    「忘了吗?三公尺。」

    温和的语气不知为何带有无可抗拒的迫力,真子只好往走廊后退几步。

    用认真的眼神确认距离之后,穗稀再次露出笑容。她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卷胶带贴在地上,从门框的右端沿着拉门的滑沟拉出一条延伸到另一端墙壁的直线。

    「这条线是我和你在室内生活范围的界线,你要叫它国境也可以。我的领土是这一边,你是那一边,懂了吗?」

    「咦……?可是……」

    胶带紧贴着拉门滑沟,穗稀那边的范围占了房间全部的面积,真子则是站在走廊上,就比率来说是10比0。

    「不可侵犯条约成立了。那么再会。」

    拉门就此关上。

    「那个,穗稀同学!」

    在快哭出来的真子面前,拉门再次打开,扔出卷成一团的毛毯。

    「我都忘了。棉被给你!」

    因为接住毛毯差点站不稳的真子开口之前,国境这次真的完全封闭了。

    走廊上响起从屋内上锁的声音。

    当天夜里。

    在已经过了熄灯时间的青空宿舍二楼走廊,响起真子微弱的哭声。

    裹着毛毯躺在灭火器旁边的真子,此时拿着自己的钱包站起来,一边啜泣一边走向一楼的玄关。

    柜台旁摆着三口可以说是上个世纪遗物的投币式电话,真子拿起话筒,往投币口投入硬币,然后转动拨号盘。在电话铃声响了三次之后,对方接起电话。

    『——您好,这里是小鸟游家。』

    「听我说,艾玛!太过分了!」

    『是是是,怎么了吗?大小姐。说明时请尽量简洁一点。』

    听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少女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

    「入学典礼时我被人叫去站在舞台上,被人说这就是僵尸,害我吓了一跳,还好孝晴过来救我,让我觉得好高兴。可是穗稀同学却因为我而死掉,之后她一直在生气,把我从房间赶出来,还说要控告我杀人罪把我送进火葬场烧掉……我受不了了!我真的没办法在这种学校继续待下去!艾玛·V,快来接我!」

    『原来如此,事情的经过我大概了解了。』

    「咦……你知道了吗?」

    抽抽噎噎的真子有些惊讶地确认。

    『当然。总之就是大小姐在入学典礼引发骚动,结果虽然被那个名叫指宿的少年救了,却使得同班同学丧命。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再活性化的她因此对大小姐怀恨在心,看来大小姐现在应该是在走廊或是大厅休息吧。』

    包办小鸟游家一切家务的少女再次清楚证明她卓越的理解能力。她在这方面拥有数百年的经验,堪称是「照顾大小姐的专家」。

    在主人真子移居到宿舍之后,伫立在市郊的洋房就是由这名艾玛·V负责看守。身为家主的哥哥修一郎再也不会回来。

    听见艾玛的声音,真子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呐,艾玛,一开始我想只有三年的话选好,可是不行!我受不了!明天我一定会被人用喷火枪指着,说一污秽的东西应该消毒——这不是开玩笑,这个学校就是这种地方!」

    叩叩。有人在敲柜台的玻璃窗。

    身高看起来有两公尺,身上穿着围裙,看似管理员的老婆婆透过玻璃瞪着这里,在她手中发出红光的东西,当然是冒出火焰的喷火枪。

    「熄灯后保持安静。」

    「是……」

    真子脸色苍白地点点头,然后抱着话筒跪下。

    「艾玛……是管理员阿姨!真的拿着喷火枪!」

    『那还真是吓人。』

    「这个国家明明这么和平,可是只有这间学校是世纪末状态。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大小姐,那是因为我向市公所检举的缘故。』

    「…………啥?」

    原本完全没想过要得到回答的自言自语竟然得到答案,而那个答案将真子的脑海在一瞬之间漂白。

    检举?向市公所?

    也就是说,那天早上自己会在公立高中正门前被卫生管理课的人捉住,是因为……

    「艾玛·V!是你害的吗?那件事、这件事,还有其他每一件事!」

    『就结果来看是这样没错。』

    「你这个人……!你要知道羞耻,艾玛·V!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主人,你竟然用卑劣的陷阱害我,让我陷入这种惨境!」

    喀啦。柜台的玻璃门打开,伸过来的喷火枪冒出橘红色的火舌,让玄关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变得有如白昼一般明亮。

    「安静!」

    「是是是是!对不起!」

    紧靠墙壁让身体远离火焰的真子,一边颤抖一边把话筒紧贴在脸上。

    「……你会解释吧?艾玛·V!」

    『大小姐,即使我拜托你,你也不可能自愿进入椛祢学园吧?』

    「那是当然,尤其是在知道这间学校的真面目之后!」

    『所以我也只好狠下心来,用强硬的手段逼迫大小姐入学。方法就是向市公所检举。看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哪里顺利了……」

    『没办法,这是必要而且最好的手段。』

    艾玛稍微改变语气。

    话筒传来警示声。

    真子用手指在荷包里翻动,把另一枚硬币贡献给电话。

    『大小姐应该也发现了吧?关于身体的变化。』

    「…………」

    早就发现了。

    最近身体总是无法随心所欲运作,每当自己想做出什么行动,有很大的机率无法顺利执行。眼与耳将感觉传送到大脑,大脑在处理这些资讯之后对身体下达命令,这样的步骤似乎有慢了一拍的感觉。

    与孝晴相遇时就是如此。

    当时自己正在全力奔跑,但是就算对方突然从转角冒出来,在那样的距离下,自己应该来得及止步才对。被校门截断手臂时也是,以前的自己一定可以躲开。

    入学典礼时也发生一样的事。自己没能接住孝晴丢过来的木刀;想抓住穗稀的手却抓到她的裙子;还有刚才在宿舍楼梯摔跤也是。

    「到底是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我的身体……」

    『我所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使用了不同规格的零件。毕竟您的脸——』

    「那和这间学校有什么关系?」

    像是要打断艾玛的发雷,真子加强语气问道。

    她不想多提这张脸——小鸟游真子的事。是因为还不习惯吗?不习惯这张秀丽又可怕的脸,还是因为她遇到孝晴?

    『我对椛祢学园的前身,也就是内务省直辖椛祢特等练官所进行过调查。这是个非常奇妙的设施,为了对付现在统称为僵尸的各种不死者,培养讨伐这些不死者的专家,这个机构引进来自全世界的所有知识与技术,包括希腊、埃及、中东、印度、西藏、中国、南美洲,当然也包括欧洲。其中有一样东西对我和大小姐很重要,那就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经由上海从德国占领下的法国运来的物品——俗称「法兰索涅特」。』

    说到这里,艾玛停顿了一下。

    『根据参与运输的帝国陆军松井机关的纪录,还有试图抢夺的上海小刀会分支帮派干部留下的手记,我们可以确定这是男爵阁下——史图迪翁博士的「遗物」。』

    「这……样啊。」

    现在真子总算明白自己来到此地的原因。

    神圣罗马帝国的诸侯,穷究炼金术奥秘的稀世智者史图迪翁男爵。

    同时也是将死去的爱女从冥府带回人间,亵渎上帝的大罪人。

    对真子和艾玛来说,回收他散落在世界各地的遗物是重要的目的,这是只有她们才能做到的事。而且只要得到遗物,真子身体机能低落的问题也有机会得到解决。

    『请问您了解了吗?』

    「知道了。那个『法兰索涅特』在什么地方?」

    『谁知道,如果知道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真不负责。」

    『这个时候就要靠大小姐了,请努力把东西找出来吧。』

    「我一个人?你也要帮忙吧。」

    『虽然您这么说,然而我只是个小孩,没办法潜入高中校园,而且也不能让房子就这样空着。』

    「太狡猾了!艾玛·V。」

    『祝您旗开得胜——』

    对方挂断电话。

    「真是的。」

    真子忿忿不平地想用力挂上话筒,却正好和站在柜台注视这里的管理员对上视线。

    「不、不好意思,吵到大家了……」

    真子恭恭敬敬地把话筒放回电话上,回到简陋的栖身之处。

    即使过了一晚,穗稀还是无法相信。

    过去二十四个小时发生的每一件事。

    自己已经死了。在死亡状态之下,却还能像以前那样行动、说话、思考。身为新生代表的自己突然间得和一群僵尸生活在一起。被关进肮脏的宿舍里,而且还被分配到与小鸟游真子同一个房间。

    还有一件事,那是昨晚父亲说的话。

    『我们不能起诉那个名叫小鸟游的再活性者。』

    「……您说什么?」

    『没有办法。对方不是人类,无法用普通的法律制裁她。』

    「可是父亲大人!您打算放任那个危险的再活性者不管吗?」

    『并没有放任不管吧?现在她以赞助生的身份拘束在校内,而且听说那个再活性者是庚种是吧?她不会对人类造成危害,就算再怎么追究……』

    「已经造成危害了!」

    穗稀从来不是会向父母顶嘴的女孩,此刻却无法控制地对行动电话发出激动的声音。

    『嗯,也是,的确是这样没错……不过那是意外……』

    「父亲大人!您的女儿死了喔?」

    『唉,确实如此,我完全明白你有多生气,我自己也很伤心。你的妈妈和姊姊们也非常难过。但是虽然你死了,我还是可以像现在这样透过电话听见你的声音,等你三年之后毕业,我们也还能见面。就这样看来,你也算一半还活着不是吗?』

    「您这是什么蠢话!一半还活着就代表一半已经死了!而且我……啊啊,光是说出口就觉得可怕!我变成僵尸啰?」

    『不不不,穗稀,我们神社的主神虽然是少彦名命,同时也奉祀天瓮星命喔?以前不是教过你「僵尸」也算是神的一种吗?』

    绪泽家家主,绪泽伊知郎用严肃的语气指责女儿的不敬。

    以日继市周边为根据地的绪泽家,除了是个以制药及不动产等事业发迹的资产家,过去还曾经是支配这个区域的大名。这个家族原本世代担任神社的宫司,后来在安土桃山时代,神社的辖地直接变成领土,使绪泽家一跃成为豪族。

    身为古代土御门的分支,与白川神道的花谷家也有血缘关系的望族,在明治维新时代理所当然地列身华族。后来绪泽家靠着经营事业累积财富,家族当中有许多人成为县议员和市议员。

    流传在日继市的民谣是这么唱的:「就算比不上绪泽大人,至少也当个领主大人。」可说是绪泽家权势的象征。只是绪泽家原本就有领主身份,歌词的内容其实是有些矛盾。

    由于代代从事神职,绪泽家广阔的居地里建有神社,神社奉祀少彦名与天瓮星两种。

    有一点很少有人知道,天瓮星其实有着天香香背男这个别名,这里的「香香背」指的是「嗅闻」,也就是异味的意思。天瓮星是散发尸臭的死者之神,由于死者具有腐败之后回归大地的性质,因此被视为丰饶神之一。田里稻草人的语源是「香香背」也是个例子。

    因此天瓮星可以说是神话时代的僵尸,绪泽家自古以来一直把僵尸当成神来崇拜。也因为这个缘故,绪泽家的神社在江户末期「僵尸」开始流行之后,便以灵验著称,到了近代家族更是出了许多优秀的重杀士。

    「那个……或许是这样没错……可是……」

    穗稀从小就被彻底教导这方面的知识,所以对方一搬出神,她就显得招架不住。

    『好吧,就是这样,不要这么丧气,认清事实好好努力吧。那么我要挂电话了,还得准备神葬祭的事。』

    「神葬祭?谁过世了吗?」

    神葬祭是指神道教的葬礼。

    『除了你还有谁,穗稀。好歹我们家也是从事神职,这种事还是得依照规矩好好办。』

    「咦?可是,我……我不是还有一半活着吗?」

    『别想太多,只是形式而已,形式。对了,你比较喜欢什么样的谥号?绪泽穗稀姬命好像太普通了……好了,我会帮你想个特别一点的,你就放心吧。还有你房间里的东西我已经送到宿舍那里,和你同房的那个朋友……小鸟游同学是吧?帮我向她问好。就这样了。』

    「等……父亲大人!爸——」

    对方挂断电话,之后虽然又联络几次,但是始终没有得到穗稀想要的回答。到了深夜,就连电话都被拒接。

    「这是恶梦……」

    一夜过去,在一年星班的教室里,穗稀成了苍白的雕像。要是有阵微风吹过,她肯定会从椅子滑落,全身有如盐巴一般粉碎。

    幸好教室的窗户没有能让春风通过的空隙,隔壁座位的真子今天早上也很安分。她面前摊着一张学园平面图,她一直看着地图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要寻找……该从哪里开始才好呢?」

    真子与穗稀的书桌距离,明显抵触禁止侵入三公尺以内范围的条约,但是现在的穗稀没有力气责怪她。像是表现宿主的精神状态,胸口寄生植物的花瓣也显得软趴趴。

    第一节课的钤声响起,有人打开教室前门。

    「早安,各位同学。宿舍生活的第一天过得如何?晚餐好吃吗?菜色应该是猴脑吧,真可惜不是人脑。」

    「出现那种东西也没人会吃!」

    「就算是猴子的也不要!」

    「不要小看现在的僵尸!」

    「哈哈哈,抱歉抱歉,只是开个玩笑。」

    庄司如此安抚激动的学生。实际上餐厅提供的菜色是土耳其料理的烤羊头,当然,吃的学生并不多。

    关于僵尸的食欲,至今仍有很大的研究空间,但是一般认为僵尸的食欲与凶暴程度成正比。袭击人类的僵尸会啃食人肉,就是典型的例子。另外摄取食物的形式也随着僵尸的种类不同而有许多不同类型,虽说是尸体,既然持续活动就势必需要某种形式的能量补给,其中也有不需透过摄取食物这种形式获得能量的僵尸。

    「第一节课是导师时间,我要利用现在向大家说明新生集训的事。昨天状况一团乱,没时间说明。」

    根据庄司的说法,明天开始似乎要举行全体一年级集训,目的是让新生习惯校风,以及加深新同学之间的友谊——简单来说,就是每所学校都会举办的森林集训。当然了,重杀士候补生和赞助生都得参加。

    「地点是距离这里电车车程三小时的集训场。以前是陆军的设施,所以附近没什么值得参观的景点。啊,麻烦把这个传给大家。」

    最前排的学生从庄司手中接过几本小册子,然后一人一本传给后面的学生,穗稀和真子各自拿到一本。

    私立椛祢学园特别练士高等学校第一三一届新生入学欢迎集训简介(赞助生用)。

    「集训……?一年级全体一起出去旅行过夜,也就是说孝晴同学也……怎、怎么可以,这样不行!怎么能够让年轻男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真子抛开平面图,开始专心阅读那份简介。虽然嘴巴说不行,涨红的脸颊却是不争气地放松,但是穗稀连一句挖苦的话都没说。

    「大致的流程看过那份简介之后应该就知道,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从头向大家说明一下。首先是集合时间,因为本班是从宿舍直接搭公车到车站,所以与各位其实没什么关系……」

    庄司一面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同时确认简介上的内容。对穗稀来说,那就像是忘了关上的电视播放的西洋电影台词一样,每一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接下来要分组。大家可以自己三、四个人一组吗?」

    全班顿时骚动起来,学生到处乱跑互相询问,寻找跟自己合得来的伙伴。虽然外表是僵尸显得比较奇特,但是这个情景和其他学校的学生没有任何不同。

    然而穗稀毫无霸气的视线打从刚才开始就不是对着教室,而是傻傻望着窗外。

    在高空中画出弧线的老鹰是多么令人羡慕。

    走廊另一头的旧馆今天也是安静无声,走廊上也没有任何人影走动。高年级生们应该已经来上学了,但是现在应该在体育馆进行二、三年级的开学典礼吧。

    「好——大家差不多都决定好了吧?那么请在这张纸写下组员名字交给组长。」

    把纸收回之后,庄司开始比对点名簿上的名字,但是马上停下动作:

    「不够,还差三个……绪泽同学、小鸟游同学、安永同学。」

    「是?」

    「……是。」

    真子猛然抬头,穗稀移动混浊的视线,安永瑛没有回答,只是抱头低声自言自语。

    「……太奇怪了,我不应该待在这种地方……爸爸妈妈为什么都没有联络我?你们唯一的孩子正待在肮脏的僵尸当中受苦啊……难道!难道我不是亲生的……!」

    看来他从昨天开始就是这副模样。

    「剩下的只有你们三个……那么正好,你们是最后一组。」

    「请等一下!要我和小鸟游同学一组?」

    穗稀终于变了脸色,但是庄司已经在纸上写下三人的名字。

    「有什么不满吗?没办法,只剩下你们三个而已。俗话说剩下的东西有福气,你们就好好相处吧。」

    「哪来的福气,这根本是厄运吧!」

    穗稀的抗议当然没有被采纳。

    铁丝网的另一边,新馆二楼的一年五班教室里,艾卡迪莉娜·史托伊奇科夫老师也发下集训简介。

    「如同昨天说的,明天开始就是快乐的新生集训。集合时间是早上七点,大家要注意集合地点不是学校,是离学校最近的北枕站喔。」

    艾卡迪莉娜用非常难以辨识的文字,在黑板写下集训的时间表。

    「对了对了,大家都已经找到想要同一组的朋友了吗?三个人或四个人,尽量不要全部都是男生或女生喔。」

    「小组?」

    孝晴停止翻动简介的动作。这件事他连听都没听过。

    依旧用随身听听音乐的琉佳把耳机挂在脖子上,用看不下去的表情叹气:

    「昨天老师有说啊。反正你一定没有在听吧?」

    「有吗……?」

    话说回来昨天放学之前,好像有几个同学跑来问自己要不要跟他们一组,当时没有正面回答他们,现在他们应该已经邀请别的朋友了。

    「你这样不行啊,指宿,太大意了。可是放心,我让你加入我这组。」

    「你那组?……唉,没办法,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挑的。」

    「是吗?不喜欢可以不要加入啊。你可以等到晚点让老师搭着你的肩膀说『有没有哪组愿意让指宿同学加入的?』让大家看你出糗啰。」

    「不好意思!拜托你了!可是还有一个人呢?至少要三个人吧?」

    「不必担心,人我已经找好了。」

    丰润的双唇露出别具深意的笑容,琉佳倾斜椅子,把手肘放在斜后方的桌上。那是孝晴正后方的位子。

    「看,就是她。」

    那是弯腰驼背,用集训简章遮住嘴巴的艾丝琳。琉佳的手正搭在她的肩上。

    吓了一跳的人反而是孝晴。

    「唔哇……咦咦?你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从昨天……开始。」

    「话说你和我们同班啊!」

    「……不喜欢吗?」

    艾丝琳那对原本就极度阴沉的双眼立刻被眼泪沾湿。孝晴不知所措地挥手回应:

    「等一下,没有不喜欢!只是……谁都会吓一跳吧?既然你在至少打声招呼嘛,我们也不算是外人。」

    「……我会注意的。」

    看起来有如栖息在洞窟的两栖类,实在无法用健康形容的双颊染上玫瑰的颜色。

    不算是外人。总觉得对方可能误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孝晴没有进一步对她解释日文的深奥之处。

    「好,我们这组到齐了。宫川琉佳、指宿孝晴、艾丝琳……你姓什么?」

    琉佳开始写起要交给艾卡迪莉娜的组员名单,不过在写到艾丝琳名字时停笔。每个新生在入学典礼时戴在胸口的名牌,到了今天已经没有人配戴。

    「艾丝琳……马可罗萨斯……赛巴吉奥斯……瓦特拉……库尔吉契……卢斐提。」

    「好长!这是什么咒语吗?简直就像毕卡索的全名。」

    「我也是……来自西班牙……」

    「嗯——太长了,这张纸写不下。」

    「写艾丝琳·卢斐提就好了吧,呐?」

    「孝晴……觉得可以就好……」

    「呃,为什么要我决定……」

    「好了!一年五班,宫川组人员名单完成!」

    琉佳放下自动铅笔,仿佛要拉平纸张绉折一般用力摊开名单。

    「宫川组?」

    「是啊,我是组长。」

    「组长?你当组长?」

    「什——么啦?我好歹也是战术研究科,很适合当领队不是吗?」

    孝晴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

    根据转学申请书的说明,所谓的战术研究科是四个专业科目之一,其他还有战术体育科、自然科学科,以及人文科学科。重杀士候补生除了国语、数学、外语等基础科目,还必须从这四种专业科目当中选择一种进修。

    战术体育科是模拟实地进行的活动加以训练,以养成应付再活性者的技术与知识。

    战术研究科是培育集团行动的领导者,同时从宏观的角度研究再活性者的活动。

    人文科学科主要是从历史的角度分析再活性者,并以本身独特的逻辑加以应付。

    自然科学科是从医疗、药学、化学、物理等观点出发,研究再活性者的治疗方法与产生原因。

    学生并非一定可以选到自己想要的专业科目,而是由学校方面根据入学考试的成绩以及他人推荐进行分发。其中琉佳选读的战术研究科是属于名额较少的菁英科目,至于孝晴则是分配到名额最多的战术体育科。

    「你的头脑意外地好呢……老实说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原以为琉佳听了会生气,但是她却开朗地笑道:

    「你也这么认为对吧?其实我自己也没有自信能订定作战计划,还是下达指令什么的。老实说,我的入学考试成绩是研究科里最差的。」

    「这么说来你的妈妈也是重杀士吧?是这个学校的毕业生吗?」

    「是啊。我们家以前是寺庙,而且还是修验道的古老家族……你知道役行者吗?」

    「不知道,听都没听过。」

    「我想也是。你应该知道吧?」

    话锋转向艾丝琳,她仿佛理所当然地点头回应:

    「别名是役小角……生于七世纪日本的贺茂役君家族……咒术者、修验道的……始祖,拥有名叫前鬼、后鬼的弟子……」

    「不傀是灵异爱好者。那个前鬼就是我们家的祖先。前鬼的家族在那之后分成出五个分支,五个家族都像北斗神拳那样每代只传长子一人,如此一来没办法继承家族的次男与女儿个就只能当养子或是出嫁吗?我们家就是这样从本家分出来的。」

    前鬼的后裔分为西村家(不动坊五鬼堂大法院)、堂内家(行者坊五鬼熊报恩院)、森村家(森本坊五鬼继尊童院)、小中家(小中坊五鬼助传法院)、中村家(仲村坊五鬼上贤德院)这五个家族,千百年来没有增减。依照琉佳的说法,宫川家是从森村家(又称鬼继家)分出来的。

    「至于我们家直到江户时代为止,还是相当大的寺院,可是在幕末发生一些事情,僧籍还有土地都被没收了。据说是因为寺里的墓园冒出一大群『僵尸』的关系。」

    「发生这种事的寺庙也很困扰吧。关系到灵不灵验的问题。」

    「是啊,毕竟是僧侣——于是生活没了着落的宫川家祖先于是思考,以后应该靠什么工作维生才好……」

    接下来的事孝晴也猜到了。

    「转职成重杀士,是吧?」

    「嗯,当然那个时代还没有重杀士执照这种东西。那时正好是大量的『僵尸』藉由外国人的船只流入国内的时期,修验道又经常搞些『恶灵退散!』之类的活动,转职成重杀士也不错。所以砠先成了专门收拾『僵尸』的人,可喜可贺。」

    艾丝琳很有礼貌地拍手。

    「谢谢,谢谢您的收听。来,这是奖品。」

    琉佳从罩衫口袋里拿出棒棒糖,打开包装,塞进艾丝琳的双唇之间,自己也叼着一根,再把另一根递给孝晴。

    「要吃吗?」

    「呃,你怎么吃得这么自然,现在还在上课吧——所以你们家一直都从事重杀士?」

    「不是,听说妈妈也是几十年来第一个拿到执照的人。而且现在这个时代有哪个家族可以只靠击退僵尸过活啊。」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继承妈妈的职业才想成为重杀士的。」

    「不是那样……只是绪泽说她要考这里,我心想不能输给她。虽然还是输了,啊哈哈。她是第一名,我是最后一名。」

    嘴里含着棒棒糖的琉佳哈哈大笑,不过脸上瞬间露出的表情却是认真到让孝晴惊讶。

    琉佳和穗稀似乎从以前就认识,而且关系看起来很差,但是仔细想想似乎并非如此。如果只是单纯讨厌对方,那么去没有对方的地方就解决了。

    孝晴想起过去真子转学时,自己曾经打从心底为了能够远离她感到高兴。然而如今竟然凭着自我的意愿进入与她同一所高中……人生真是充满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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