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话 扇黑暗

    001

    因为有忍野扇,我才有今天——正因为那个神秘兮兮的、以一层谜团包裹着另一层谜团般的她来到了我们的小镇,我——还有我们,才走到了今天这个境地。

    我们有现在——也有未来。

    将来我总有一天会这么想的吧——虽然现在还无法做到,考虑到她所做的事情,考虑到她所捅出的娄子,我实在很难想象会有那样的一天。但是即使如此,我也一定会这样回想起她的事情。

    我就是这样的人。

    她就是这样的人。

    忍野扇。

    她是我青春的象征——我一定会这么想起她的。

    没错——将来,在回忆起高中生时代的阿良良木历的时候,首先第一个想起来的,恐怕既不是战场原黑仪和羽川翼,也不是神原骏河,当然也不是忍野忍和八九寺真宵,而是忍野扇的笑容吧。

    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道她对什么感兴趣。

    目的和经历也完全一无所知。

    她那笑嘻嘻的表情。

    话虽如此,关于她究竟为什么会那样笑的问题,在此时此刻的这个地方,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了——对她来说,一定是觉得我的愚蠢很可笑吧。

    她一定是在取笑着我这个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察觉到她真面目的愚蠢之人吧——实际上,这的确也是令人忍不住失笑的状况。

    就连我自己也会笑出来。

    而且是大笑起来。

    那么说来,结果或许就是一场笑话吧。

    我所度过的青春。

    我所度过的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年。

    从遭遇到传说中的吸血鬼开始的这一年里——既有辛劳,也有悲伤,既有苦涩,也有丑陋。但是即使如此,当我将来有一天回忆起这无药可救的一年时间的时候。

    在跟别人提起这一年的时候,把一切告诉大家的时候。

    在叙述的时候——这也许是应该以笑容来讲述的、充满了平淡和无聊的一场笑话。

    「也许?不对,你应该是知道的哦——虽然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扇的话一定会这么说吧。

    「只是你自己知道而已——阿良良木前辈。」

    没错。

    我是知道的——关于忍野扇的真面目,我一定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

    实在可笑至极。

    002

    只要闭上眼睛回忆一下,这一年来的各种古怪画面都会相继在脑海里浮现出来——虽然事到如今我并不打算把这一切都详细枚举出来,但是今天——也就是在结束了和战场原黑仪的约会后的三月十四日的夜晚,我在日落之后所直面的光景,作为超现实景象的极致一幕来总结真的是毫不逊色。

    浪白公园。

    没错——我长期以来都没有弄明白正确读法的公园名字,昨天在地狱之底才终于知道——根据对过去时代发生的错读和错字进行追溯,其名字既不是『ROUHAKU』也不是『NAMISHIRO』,而是『SHIROHEBI』——沱白公园。总而言之,我现在看到的就是展现在那个公园的广场上的情景。

    是棒球。

    因为人数完全不够,所以或许不应该说是棒球,而是叫做棒球游戏比较合适——总之就是三个人分别担当投手、击球手和捕手的角色,在那里打着棒球。

    在公园里打棒球。

    虽然这本身可以说是一幕健全的光景,但是玩棒球的角色和道具摆设却相当的独特。简直可以说是缺乏现实感的超现实主义现象。

    投手是卧烟小姐。

    在那有个虽然戴着近似棒球帽的帽子,身上却穿着跟运动员截然相反的宽松服装,而且身材纤细,尽管看起来很年轻,但首先从年龄上说就不适合在公园里天真地玩耍的,身为成年人的大姐姐。

    击球手是忍。

    如果是以之前的幼女姿态来玩还好说,现在她已经是身材纤长、身穿豪华的礼服裙、一头金色长发、耀眼得几乎让人想要背过视线的绝世美女,而且脚上还穿着尖尖的高跟鞋。这样的她,竟然握着金属球棒摆出单足打法的姿势等着球来,简直就像是手术台上摆着缝纫机般的构图。跟缝纫机上摆着手术台那样毫无平衡感可言。

    我弄错了一点,一时大意弄错了一点。

    并不是球棒。她以划船般的姿势拿着的长物并不是一根金属球棒——而是日本刀中的大太刀。

    即使是门外汉看了也应该知道是名刀。

    刀名是『心渡』,通称为『怪异杀手』。

    这简直可以说是『如虎添翼』的状态——身为纯正吸血鬼、已经完全恢复了这种性质的她,在夜晚显得特别健康和轩昂,正兴高采烈地享受着夜场比赛的乐趣。

    话虽如此,这个怪异之王,昨天早上也同样若无其事地站在北白神社的境内。不过这个身为贵重种、传说种和最强种的吸血鬼——铁血的热血的冷血的吸血鬼的完全体,据说只要设法巩固防御力的话,即使站在太阳光下也有着相当强的承受能力。

    「嘿~嘿~!投手已经被吓到了呀~」

    然后,不知为什么在担当着捕手这个爱妻角色的同时,还一边对投手说着攻击性的挑拨台词一边拍着手套的人,是唯一从年龄来说即使在公园里玩棒球也很正常的少女——双马尾的少女八九寺真宵。

    明明穿着裙子却担当捕手,而且还张开双脚蹲下身子,导致内裤正处于完全可见的状态。

    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太放松警惕了。

    真是完全没有兴奋感的内裤。

    而且最根本的问题是,至少在打棒球的时候,她也应该把那巨大的背囊放下来吧——还是说她是通过那个背囊来维持不稳定姿势的平衡感呢?

    尽管在这个时候的画面已经是比超现实还超现实的了,但比这个更加超现实的是,她们用做棒球的物体竟然是一块称手的石头。

    石头什么的。

    原来她们是扔石头然后再用刀来击飞吗……

    那是什么棒球啊。

    这样的运动与其说是棒球,倒不如说是室外比试。

    不知为什么,身为一名善良市民的我,在目击到这一幕光景的瞬间就马上产生了想报警的冲动,但是因为里面混有自己认识的人——或者应该说全都是自己认识的人,所以我就心想干脆就当作没看见转身离开,或者到战场原的父女约会那里凑热闹算了。

    「不行。」

    身旁的女童。

    斧乃木余接把我拉住了——面对轻轻捏住衣角这种可爱的阻拦方式,即使是以勇猛著称的我也不得不逗留下来。

    就算不是这样,斧乃木本来就有着跟她可爱人偶外表不相称的超强力量,即使光是被捏着衣角,也有着仿佛被打进了一颗钉子般的阻力。

    「难道不是要在今晚做个了断吗。」

    「唔,虽然是那样没错……」

    「虽然因为姐姐不在,现在的我也没有办法帮上什么忙——但至少还是会守望着鬼哥哥的战斗啦。所以——」

    快点加入那个圈子吧——斧乃木这么说道。虽然加入那个圈子恐怕需要相当大的勇气,但先不说实际力量如何,听到外表就只有自己一半身高的女生说出这样的话,我当然也不能临阵退缩了。

    我朝着草场——不,朝着公园的广场走了进去。

    「噢噢!汝终于来了吗!吾的主人!」

    首先发现我的人是忍。

    闪耀着美丽、华丽而艳丽的光彩——总之不管搬出多少美丽字句也不足以形容的、身材超群的金发美女,正天真无邪地向我挥手(或者应该说是挥刀)向我喊了起来。我既感到难为情,同时也大吃了一惊。

    「太迟了嘛!等好久了哦——因为闲着没事干,现在大家正一起玩板球呢!」

    原来这是板球吗……

    虽然听说是棒球的原型,但我却完全不知道所谓的板球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运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时——

    向我跑过来的忍一下子把我抱起,然后就原地转起圈来了——或许该叫做大回环吧,这本来是大人抱着小孩子玩耍的动作,但是现在的我和忍的身高差距之大,已经足以让我们做到这一点了。

    体格的逆转现象。

    话说你的情绪还真兴奋啊,忍小姐。

    可以说是春假到现在为止最兴奋的一次了。

    我记得那时候的兴奋也同样是因为恢复成完全体的喜悦感……果然完全体还是很让人兴奋的吗。

    看到我被忍照字面意思一般旋转的样子,八九寺和斧乃木都只是露出难以言喻的古怪表情。

    在她们看来,我平时对她们做的事情,现在却反过来由我来承受这样的情况,说不定是比单纯的『活该!』更让人觉得可悲的光景吧。

    是不是就好像看到可怕的前辈在更可怕的前辈面前唯唯诺诺的感觉呢……但是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样的待遇或许是忍对我的一种恰当的报复方式吧。

    痛快的复仇剧。

    甚至到了让我也感到爽快的地步。

    不过,考虑到我平时对幼女忍的做法,就算接下来遭到骑脖子和公主抱等一系列的全面报复,我恐怕也没有资格抱怨半句吧。

    但是恢复成完全体的忍不知道是不是连器量也变大了,在这么耍了一会儿之后就放开了我。

    因为她说过会受到外表年龄的影响,所以我虽然觉得非常寂寞,但我以后也许还是无法像对待幼女状态的她一样和现在的忍说话。

    ……不过外表年龄是二十七岁,如果内心还是保持着幼女状态的话,那可就不仅仅是古怪那么简单了。

    虽然不存在那样的家伙,但我还是有一种仿佛在暑假里遇到了性格活泼的表姐似的感觉。

    「八、八九寺……」

    在被耍了一大轮、遭到了彻底玩弄、丧失了整体平衡感的状态下,我还是向那里的少女伸出手来——转念一想,在从地狱里强行拉上来之后,八九寺就已经失去了意识,所以这样在现实世界里跟她见面已经是时隔半年的事情了。

    最让我感到遗憾的是,因为我晕头转向站不稳身子,所以无法按照平时的惯例以拥抱迎接她。

    「不,那个我在地狱里已经受够了,还是免了吧,荆棘小鬼先生。」

    「我说,虽然听起来很威风,但是八九寺,你就别把我叫得好像土方岁三的少年时代一样了吧,我可背负不起这个名字啊。我的名字是阿良良木。」【校对逸:①荆棘小鬼(baragaki)与阿良良木(araragi)的894咬舌;②土方岁三为幕末之佐幕派大将,在明治维新后,他成为德川幕府和武士道精神直至最后一刻的末代武士之代表人物,其少年时代绰号即是「荆棘小鬼」】

    「失礼,我咬到舌头了。」

    「不,你是故意的……」

    「咬告石头了。」

    「不是故意的!?」

    「弯下腰了。」

    「虽然你的确是摆出了捕手的姿势啦!」

    幸好,这一系列的对话并没有让人感觉到空白期的存在。

    虽然这在地狱里也玩过了。

    「我本来还以为你咬舌头的方式已经用光了,没想到还是要多少有多少啊……」

    「也不是那样啦,不过在真实世界的话,果然实感也完全不同呢。」

    「你别把现实说成真实世界好不好。」

    为什么地狱被当成虚拟世界了啊。

    是不是把书店称呼为实体书店的那种感觉呢。

    这个我实在无法赞同啊。

    「斧乃木小姐也好久没见了,上次真的承蒙你的关照。」

    「嗯,看到你的归来我也很高兴。」

    斧乃木这么回答道。

    我也搞不清楚这究竟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做出的回答(就连是不是高高在上也很不明确)——是吗,距离上次斧乃木、忍和八九寺这样子会聚一堂也正好是时隔半年吗。

    当时的我还因为童女、幼女和少女聚集在一起而感到欢呼雀跃(那算什么人啊),现在因为忍的身体发生了急剧的成长,所以感觉也跟那时候有点不同。

    ……话说回来,顺着这个话题想的话,我还有一件感到在意的——或者说是必须确认的事情。不过这本来是应该在昨天就确认的。

    我向八九寺的胸部伸出了手。

    被逃开了。

    「怎么了啊,八九寺。」

    「我说你的脑子怎么了才对吧。为什么你要慢慢地伸手抓向我的成长过程中的乳房呀?」

    「不,我是在想现在的你究竟是处于什么样的状况——虽然想也没想就把你从地狱里拖了出来,不过你是不是也像我这样复活了?还是说……」

    「就是那个『还是说』啦,小历历。」

    这时候——

    至今一直以大人的态度默默守望着我们上演小品剧的卧烟小姐,从投手土墩上——虽然这里根本没有土墩——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从位置上来说,就好像被她投出了牵制球的感觉。

    「很遗憾,因为八九寺的肉体已经被火葬了呀——啊哈哈,如果这是土葬的话,说不定会变成更悲惨的样子呢。也不知道该叫做丧尸还是僵尸——不过她现在的状态,就跟你在这个公园里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一样,是幽灵的状态啦。」

    是幽灵。

    说完,她就把手里拿着的石头扔回到地面上。

    「因为说不定会有意外情况,所以白天的时候我已经仔细确认过了。小历历,就是在你和战场原小姐亲热约会的期间啦。」

    「亲热约会……」

    这样的说法还真够夸张的啊。

    根本就不是那种甜甜蜜蜜的感觉。

    而且还有点气势逼人、奇奇怪怪的气氛。

    不过,原来是这样吗——果然还是没有那么顺利吗。不,根据想法的不同,现在让八九寺复活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对十一年前已经死去的她来说,就算在这时候重新复活,在没有容身之所这一点上,也还是跟幽灵状态的现在毫无分别。

    因为那样会受到肉体的束缚,重新复活说不定反而会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即使如此,也总比留在地狱要好——吗?

    「……但是,对不起。八九寺。」

    尽管心里这么想,我还是低头道歉道。

    或者甚至可以说是耷拉着脑袋。

    「我什么都没想就把你带回来了——现在想想,我这样做其实是把你半年来堆石头的努力白白浪费掉了啊。要是你继续努力的话,地藏菩萨明明很快就会带你去转生的……」

    明明是这样。

    我却因为看不下去这种单纯的理由让八九寺逃狱了——如果真要受惩罚的话,最后受罪的人不是我而是八九寺啊。

    这个惩罚,这次我就连自作自受也做不到。

    「没有关系啦,阿良良木先生。请你不要在意——关于这件事。我已经和卧烟小姐商量妥当了。」

    「嗯?商量妥当了?」

    和卧烟小姐吗?

    那真的是让我一时感到不安的消息——我不禁回头看向卧烟小姐,但是她却只是像装糊涂似的耸了耸肩膀。

    「我并没有把你的帮助看成是添麻烦啦。」

    八九寺接着说道。

    「因为地狱真的就是地狱呀。实际上,在看到天上放下一条救命绳索的时候,我甚至还想推开阿良良木先生自己爬上去呢。」

    「亏你想得出这么恶毒的主意啊。」

    比犍陀多还要过分。

    不过她应该只是在开玩笑吧——即使她这么说,我还是难以完全拭去内心的苦涩味道。

    「好啦好啦,包括这些话题在内,我们现在就来开会吧——毕竟小历历也来到了。我要在今天之内解决所有问题,所以就尽量加快速度吧。那么现在,小历历——麻烦你命令一下你那位成长后的美女奴隶,叫她别再欺负我后辈的式神好么?」

    转眼一看——只见忍野忍正毫无逻辑、而且毫无意义地掐着斧乃木余接的脖子——看来斧乃木之前最担心的、对她夏天的种种暴言的报复行动似乎正进行得吐火如荼。

    前言撤回。

    看来不管是成为完全体还是大人,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这位搭档的性格也还是一样阴暗。

    003

    虽然说是吴越同舟也未免有点夸张,也无法否定乌合之众的一面——但是想到聚集在这里的各人的强大震撼力,本来应该是可以用人才济济来形容的组合。明明如此,我却总有一种杂七杂八的感觉,这大概是因为我们彼此——我们彼此之间的契合度不怎么高的缘故吧。

    忍野忍——从海外飞来的传说中的吸血鬼的完全体。

    八九寺真宵——从地狱里复活的幽灵。

    斧乃木余接——被主人扔下的式神尸体人偶。

    卧烟伊豆湖——怪异退治的专家的领头人。

    还有我,阿良良木历,则是前人类前吸血鬼的现人类——彼此之间的利害关系若有若无,意识看似一致却又好像并非如此,总之从客观的角度看来,恐怕只会认为是一群奇怪的家伙盘踞在公园里吧。

    「我已经布置好结界,所以没问题啦,那方面的对应是万无一失的。局外人禁止出入,这里暂时都会被我们包场。」

    卧烟小姐爽朗地说道。

    结界吗……我对这个说法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众人一起从广场转移到了长椅附近。

    在卧烟小姐的膝盖上坐着斧乃木。

    虽然因为没有表情而很难看出来,但是斧乃木似乎显得有点不自在的样子——虽然不知道人偶有没有心情,但这种心情我是非常明白的。

    因为我现在也跟她一样被抱在完全体的忍的膝盖上。

    ……毕竟这是我一直以来对忍做的事情,所以我根本找不到拒绝这个姿势的借口。但是我明明已经是快要高中毕业的年龄,这样子被年长女性抱着还真是又羞愧又难为情,让我有真想『不要啊,八九寺你别那样看着我!』这么大喊出来的感觉。

    而忍则似乎觉得理所当然似的把手稳稳地绕扣在我的身上,防止我的身体滑下去——同时还把下巴搭在我的额头上。

    卧烟小姐抱着斧乃木,忍抱着我,只有八九寺是单独一人坐在长椅上——不过因为在场的是五个人,要组成二人组的话,多出一个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这样一来,我反而想让八九寺坐到被忍抱着的我的膝盖上来。不过她大概是对此有所警惕吧,趁着这个被排除在组合之外的机会坐到了更远一点的、无法被动弹不得的我触及的位置上。

    本来就已经是很奇怪的集团了,这个配置也同样非常奇妙。要是没有布下结界的话,搞不好真的会被过路人向有关部门通报。

    「那么,大姐姐接下来将会向你们公开我这两天努力制定的计划——如果你们愿意照着做我当然很高兴,但我也不会强迫你们,在那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下,小历历。我说要用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带来是带来了。但是卧烟小姐,我纯粹是因为『那个』是卧烟小姐的东西才带来还给你的……并不是因为赞同你的想法才带回来,这一点我还是要先告诉你的。」

    我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个长信封交给卧烟小姐——实际上,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把它撕破,但还是没能做到。也就是说我既没有那样的胆量,也没有那样的实力吧。

    或者说,如果是现在已经变成完全体的忍的话,说不定还真的能把那信封里的东西『吃掉』——但那样做也未免太犯忌了。

    毕竟被封印在『那个』里面的东西。

    ——是「神」啊。

    「嗯,小历历你这么想就好了。因为我也是对你这种不符常理的奇迹抱有期待嘛。」

    什么都知道的大姐姐一边说着洞悉天机般的话,一边取出了信封里的东西——那是一张符咒。

    是画着蛇的图案的符咒。

    那并不是普通的符咒,其效果已经得到了验证——因为这是过去曾经把一名平平无奇的初中生祭祀为蛇神的、灵验无比的符咒。

    这是在暑假末的事件结束后,卧烟小姐交给我保管的符咒——然而我却没有能灵活加以运用。

    如果说故意没有用的话,听起来可能会显得很威风,但是准确来说,我其实是因为感到害怕和胆怯才没有用的。

    「嗯,的确——保存状态很好呢。你好像保管得蛮小心的嘛。」

    卧烟小姐把取出来的符咒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这样的对待也太粗鲁了——完全没有爱惜的感觉。不过对身为专家的她来说,或许也不会对此抱有恐惧和敬畏的想法吧……不,正因为是专家,才应该更加对这类东西抱有敬意吧?

    真的搞不明白啊,这个人的立场。

    「呼。」

    这时候,忍叹了口气。

    看样子她似乎觉得有点不爽——因为在幼体的时候,忍曾经因为那张符咒吃了大亏,所以她大概是想起那时候的事情了吧。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真是的——现在回想起来,也确实没错嘛。这样也没有察觉到真的是太迟钝了。毕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那也不是吾想回忆起来的事情。」

    这时候,她忽然说起了莫名其妙的话。

    看来今天在我和黑仪约会的期间,跟卧烟小姐『商量妥当』的人并不仅仅是八九寺一个——这样一来,我也难免有种被挡在蚊帐之外的感觉。

    被排除在外的反而是我吗。

    虽然我觉得斧乃木也应该有同样的感想,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看起来甚至像是在发呆似的。

    她大概觉得这些全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吧。

    「放心吧,汝啊——吾等也不是全部都听说了。只是听了一点皮毛——尤其是这个专家刚才说过,关于接下来要怎么行动的详细内容,就等和汝会合之后再作说明。」

    仿佛感应到了我心中的疏远感似的,忍这么向我说道——明明已经切断了配对连接,无论是在肉体还是精神上都已经切断了关联啊。

    「的确没错。因为在白天的时候,我的策略还在酝酿之中而无法说出来——从八九寺和小忍那里了解了情况后,我才终于在刚才完成了这个计划。」

    虽然卧烟小姐是这么说,但很遗憾的是我实在无法相信这个说法——即使是接下来说要向我们宣布的『这两天努力制定的计划』实际上究竟是真是假也很难说。

    就算她说本来从八月份开始就打算这么做,我也不会感到惊讶——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人,难道就是小扇吗?

    忍野扇。

    「忍野扇。」

    于是——

    卧烟小姐开始切入正题了。

    「那就是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是必须战斗的对手。是应该被退治的对象,应该受憎恨的对象——我说的对吧?小历历。」

    「…………」

    听到她明确地以『敌人』来称呼,我不由得产生了某种违和感——在我的心目中,她给我的印象也依然还是一名后辈。

    不管正弦对我说什么。

    而且——也不管她本人说什么,也同样如此。

    「好像完全不觉得惊讶嘛,汝啊。果然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么?」

    这时候,忍一边从后面紧抱着我一边说道。不过很遗憾的是这个推测是错的——实在太抬举我了,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小扇。

    不过——

    说不定我其实一直都是知道的。

    什么都不知道的我。

    说不定对小扇的事情还是知道的。

    在感受到背后的忍的同时,我这么想道。

    「…………」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人是斧乃木。

    也许是因为现在被身为自己主人的前辈的卧烟小姐抱在膝盖上,她才遵从身份和辈分一直忍着没动吧……但是,我同时也觉得斧乃木应该也不是那样的性格。

    特别是现在的斧乃木受到了我那热情奔放的妹妹这个角色强烈的影响,就算是坐在卧烟小姐的膝盖上,也应该会毫不客气地在我们的对话中插嘴捣乱的吧。

    「当然,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了……你千万不要忘记,忍野扇这个名字只不过是为了方便而随便取的极其随意的假名——不,假名这个说法也不太准确,应该说是为了避免受到名字的束缚而特意设定的类似用户ID的东西。」

    受到名字的束缚?

    这个——我以前也听说过。

    在KissShotAcero-LaorionHeartUnderBlade丧失了自身存在的时候——她被赋予的新名字就是忍野忍,据说她也因为这个名字而被紧紧束缚住了。那个束缚,似乎在重新恢复原有形态的现在也依然有效……

    「因为忍野扇的本质,正好就在于实体不明这一点上——失去实体就是她所持有的唯一特征……不,就连『她』这个称呼,在这种情况下也同样只起到指代词的作用,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含义了。」

    「……卧烟小姐,你这么说就好像认识她似的,但是你应该没有跟小扇见过面吧?」

    我问道。

    从以前开始我就想问她这个问题了。

    考虑到至今为止的经历——还有根据小扇的叙述,两人之间应该并不存在直接的交点。

    当然,对什么都知道的卧烟小姐来说,以这样的方式来讲述小扇的事情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听到别人以仿佛比自己更了解的口吻来讲述一个自己认识的人,我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情或许是更接近于闹别扭的性质啦。

    「没见过哟,因为她一直都刻意避开我呢——或者应该说,在像我这样的一直安守着自己职业本分的人面前,是不会出现那样的存在的。」

    「…………?」

    「不过,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面,但也不是互不认识的关系——包括这些事情在内,我还有很多很多要向小历历你说明的问题,首先就让我按顺序说下去吧。毕竟也没有时间,我也只会说一遍,你可要好好听着哦。」

    说完,卧烟小姐就拿出了一台小巧的平板电脑。按照惯例,她似乎还是打算一边在上面板书一边向我们说明她的计划。

    我回想起八月份的情景。

    那时候,我记得是在北白蛇神社的境内接受了关于忍的第一眷属的说明——不过这一次的解说却似乎比那一次要更加复杂、细致和壮大。

    「我打算以最简短的方式结束讨论,然后尽快出发前往『现场』。不过我也知道,世间的事情是不可能完全按照计划的方向发展的……但毕竟作为基准的界线,还是要在某个地方划分清楚的。」

    「……首先,我想确认一件事情。或者应该说是希望你允许我确认的事情。对于小扇将会在今晚行动这一点,你有着绝对的确信吗?不管你对小扇布下什么样的陷阱,要是她不采取行动的话,那不就无可奈何了吗?」

    「一定会行动的。那与其说是有确信,倒不如说是单纯的事实——就只有今晚了。如果今晚不采取行动,那倒反而不是她了。甚至可以认为威胁已经消除——」

    卧烟小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虽然我完全搞不懂她的根据在哪里,换言之她根本没有说出任何关键的信息,但是她的坚定态度却几乎让人失去继续追问的意图——卧烟小姐最突出的特征,并不是她的知识量和情报量有多么丰富,而是在于这种对自我的绝对自信吧。我是这么想的。

    不允许任何反驳的强烈自负。

    这跟她表现出来的轻松氛围完全相反。

    ……当然,关于这一点我虽然是提出了疑问,但我其实也确信着——小扇将于今天三月十四日内采取行动,我对此有着无可动摇的确信。

    因为——她本人是这么说的。

    就在刚才——在来到这里之前,在阿良良木家的门前。

    ——阿良良木前辈。

    ——你可以站在我的这一边吗?

    ——请你救救我吧。

    「…………」

    「嗯?怎么了吗?小历历。还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你不用那么紧张,我也不是打算说什么难懂的话。对已经闯过了大学入学考的你来说,这反而是浅显易懂的文章阅读题。我只是想把复杂奇怪的状况说得明明白白让你知道而已——如果说像对答案的话也有点那个,总之就是相当于推理小说的解谜那样的过程啦。」

    推理小说的解谜。

    那个——正好就是小扇的专长。

    虽然或许可以说是羽川翼的专长,但她现在却不在这里——羽川翼还是没能赶上解决篇。

    不过她光是找到了忍野的行踪线索就已经很有名侦探的天赋了——总而言之,虽然我也许是应该把有可能找到她的后辈这点转告卧烟小姐的,但我还是没有说出来。

    因为搞不好会让她空欢喜一场——这只是原则上的理由,从本质上来说,我是因为对卧烟小姐心存警戒才刻意隐瞒的。

    当然,我也不是说要站在小扇的那一边。

    「那么——」

    卧烟小姐露出了微笑。

    就像名侦探那样。

    「首先就从这个公园和北白蛇神社的关系开始说起吧。从这个悲剧的根源开始说起。从北白蛇神社的前身、也就是沱白神社所遭遇的、四百年前的悲剧开始——」

    004

    「话虽如此,小历历毕竟在地狱底层接受了正弦那个不成熟的家伙的解说,说不定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找到答案了吧。光是听到这个公园的正式名称,只要是直觉敏锐的人就应该可以得出正确的答案。

    「不过,要是你因为擅自作出臆测而造成什么不必要的失误,在这个危急关头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所以我就从头开始说明吧。虽然你可能觉得这些事情和忍野扇没有关系,但这毕竟是事情的起因和所有问题的根源,所以我希望你能专心听我说。

    「四百年前。

    「如果这么说的话,你认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想小历历你也不至于愚笨到连这样的题目都答错的地步吧——是的,那就是传说中的吸血鬼KissShotAcero-LaorionHeartUnderBlade的访日。如果是在现代的话,那一定是会在机场闹出特大骚动的大事件吧,但很不巧的是那时候的日本根本就没有机场。

    「话虽如此,这也不是半开玩笑的比喻——因为实际上,她在当时那个大航海时代没有使用海路,而是轻松自如地通过空路飞来的。

    「整件事的经过你也从本人口中听说了吧——毕竟她本人就在这里,所以其实也可以让她亲口再说明一遍的,不过现在就请暂时把这个荣誉让给费了不少工夫的我吧。毕竟对小忍来说——不,对忍小姐来说,这大概也不是想主动告诉别人的事情吧。

    「简洁地说……当时约两百岁的KissShotAcero-LaorionHeartUnderBlade因为闲着无聊,于是就开始了到世界各地巡游的旅程。不过,两百岁左右的年纪,就是不死身吸血鬼最容易对生存下去感到厌倦的时候,或许也跟这个有一定的关系吧。

    「她最不寻常的地方,就是在世界旅行的期间到达了南极大陆这一点——不过,这其实也是一条自取灭亡之路。

    「因为,在南极并不存在能认识到她这个怪异的存在。毕竟怪异都只能通过让人类认识到自己才能维持自身的存在——在南极大陆这片巨大的无人岛中,她根本无法长期逗留在那里。即使是像HeartUnderBlade这种例外的吸血鬼,也无法克服这个法则。

    「所以她就慌忙逃出了南极大陆。

    「以特级大跳跃逃了出去。

    「在这时候,罕见地焦急起来的她,连着地位置也没有考虑就直接飞了起来——虽然平时的话她应该不会犯这种鲁莽的错误,但当时毕竟是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存亡的紧急状况啦。而且,就算是落到火山口上,对绝对不死身的她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如果以人类来打比方,那就跟在脱鞋处那因为赶时间结果光着脚丫出门差不多——或者是反过来,在回家拿忘记带的东西时穿着鞋子直接踏进室内之类的,总之就只是那种微不足道的『立足点』问题。【校对逸:「沓脱ぎ」,脱鞋处,即日式宅邸玄关那里,动画中常见的坐在门口地板上脱鞋的地方】

    「本来是这样的。

    「不,实际上也的确是这样——但是,那对置身于降落地点的人们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问题。或者应该说,她把积聚起来的东西华丽地散播到了四周各处。

    「把那里的、位于日本这个国家内的——

    「积聚在某个地方的水。

    「把那个湖给弄散了——用脚踩散了。

    「从概率上来说,那真的是非常难以置信的概率。因为那就相当于朝着转动的地球仪扔飞镖,结果碰巧刺在日本的某个小湖上一样。一般来说飞镖都会刺在海洋上,就算是刺中陆地,也应该是在美洲大陆或者欧亚大陆那边吧。

    「不过,或许应该说是有抽奖的运气啦。

    「真不愧是HeartUnderBlade。

    「再进一步来说,那个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湖——而是集当地的信仰于一身的神圣之湖,这才是最关键的一点。

    「说白了就是神域。

    「她却偏偏把那个湖给踩散了,简直可以说是杯盘狼藉……就算遭天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实际上HeartUnderBlade后来也遭到了相当大的惩罚,所以说这世界的构造是非常巧妙的。

    「或者可以理解为相当有平衡性的。

    「从南极大陆开始跳跃,就像洲际导弹似的绕了地球半圈,最终落在神圣之湖中的HeartUnderBlade——结果就把那个湖彻底破坏了。

    「那个湖完全干涸了。

    「她本人当然是毫发无损的状态——就算有损伤也会马上恢复过来,但对被着陆的一方来说,对被中弹的一方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麻烦——虽然刚才我也说过,不过这场杯盘狼藉的灾难虽然在神秘学上是遭天谴的事情,但实际上对该地域来说却带来了相当大的恩惠哦。

    「那是因为在着陆的冲击下扬起的湖水直接洒降在当时处于干旱状态的周边地区,变成了一场恩泽之雨的缘故。

    「对信仰着那个湖的当地人们来说,他们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奇迹吧——毕竟他们每日每夜不断的『求神』终于得到了实现而迎来了甘霖,并且自那干涸的湖底,一位艳丽夺目的金发美女登场了。

    「也许不应该说是登场,而是诞生吧。

    「就算他们认为这是神的显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反而应该说他们不这么想才奇怪呢。

    「结果,身为西洋怪异的吸血鬼——KissShotAcero-LaorionHeartUnderBlade就这样篡夺了当地的信仰。

    「可以说这是把神踢散、同时篡夺了神的地位的行为。

    「HeartUnderBlade在被称呼为怪异杀手之前原来已经成了弑神者,这样说起来也真是一个不小的冲击呢。

    「因为小历历你已经听说了这些事情,所以或许会觉得有点厌倦,不过你有没有尝试从这样的视点来解读这个故事呢?也就是说,既然HeartUnderBlade在这次意外中占据了神的位置,那么就必定有谁被她从神的宝座上赶了下来——我说的就是这样的视点。

    「现在你也应该有所感悟了吧?

    「喂喂,忍小姐,你可别那么紧紧地抱着小历历啊。他现在仅仅是一个弱小的人类,你那样紧抱着他,搞不好就会将他的身体一分为二了哦?

    「我并不是在责备你。毕竟那已经是那么遥远的过去——发生的事情了。不管说什么也都为时已晚了。如果勉强要说的话,就是你在被视为神的同时却拒绝成为神的……那作为怪异不应该有的强烈自我,让事态不断恶化这一点吧。

    「也就是说让事态恶化——

    「最终招致了『暗』的到来,我想指出的就是这一点。

    「结果,HeartUnderBlade又从当地被迫逃到了南极大陆……在那以后发生的事情就略去不提了。

    「现在应该讨论的,是在原来的神被踢散、伪神被放逐之后的那片土地的事情——换句话说,就是由此而诞生的那片没有神的土地的事情。

    「尽管已经下过恩泽之雨,在那之后也在伪神的操纵下有着持续的降雨——但是最后连这个都没有了,而且由于『暗』的关系,人口也大幅减少,变成了一片荒芜的土地。

    「当然,即使如此人口还是要逐渐增加,人也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为了生存就需要信仰。不,那也不能单纯说是时代的错。即使是现在,人们为了生存也同样必须信仰着什么东西吧?

    「在毫无信仰的状态下生存下去,即使是我也无法做到。

    「既然要生存——

    「既要要作为人生存下去,就必须信仰着什么东西,也必须信仰着什么人——当然,要问那究竟是神、是常识、是恶魔、还是非常识的话,就只能用因人而异来回答了。

    「小历历,对你来说那究竟是什么呢?

    「认识怪异,认识吸血鬼,就连地狱也走过一遭的你,今后究竟要信仰着什么而生存下去呢——要信仰着什么才能生存下去呢?

    「总而言之,失去了原本信仰的神圣之湖,接着又失去了神的他们——必须寻找一个新的神来代替。

    「不。

    「他们必须创造一个新的神。

    「为此——他们就迁移了神社的位置。

    「改变了河岸。

    「那才是最大的瑕疵。

    「毕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除了时间旅行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得到确切的证明……但是,失去了信仰和人口的当地人们,似乎是通过跟附近的土著信仰互相合并的方式来探寻生存之路了。

    「那所谓的土著信仰,是跟他们当时的湖水信仰形成某种对照的山间信仰。所以,如果允许我在不负责任的未来作出不负责任的指摘的话,把湖里的东西搬到山上去,实在是太乱来了。这究竟算是哪门子的移花接木啊——不过,信仰着湖水、换言之就是信仰着HeartUnderBlade的居民们都几乎已经全被『暗』吞没了。

    「湖在那时候也已经是干涸的状态。

    「迁移了神的住处的人们,大概是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吧——在某种意义上说,传统和传承都在那时候被断绝了。

    「把不了解来龙去脉的后人为了将信仰——将据说很有效的信仰进行再现而付出的努力嗤笑为愚蠢的行为,我也是做不出来的。

    「而且,那也不完全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移花接木所需的纽带是存在的。

    「纽带。

    「轴心——也就是说,存在着连接山和湖的纽带。

    「或者不应该说是纽带,而是绳吧。

    「朽绳——也就是蛇了。

    「既然已经干涸了,我就把谜底说穿吧。在湖边被信仰的神,其神体的具体姿态就是水蛇了——而在山间部分的小规模土著信仰的神体姿态则是山蛇。

    「水蛇和山蛇。

    「都是跟蛇相关的。

    「你应该知道海千山千这个词吧?那就是在海里居住过千年、又在山上居住过千年的蛇会变成龙的传说——巧合的是,这里正好就形成了那样的构图。

    「不过那附近的土著信仰也已经相当衰微了,所以就算合并起来,也只能形成像蛇那样又细又长的信仰——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啊,这种不符合规律的移花接木。

    「那就好像因为颜色相近而强行把拼图碎片塞进错误的位置一样。表面上看来虽然是成立的,但还是难免出现扭曲的感觉。

    「这样的扭曲,这样的不平衡感,就生成了某种风穴。那就是会聚集『不净之物』的风穴。不过,虽然存在着这样的副作用和反作用,但是这样的信仰在当地还是延绵持续了四百年之久,就是这么回事——虽然我用的是夸张和戏剧性的叙述手法,不过这些细小的瑕疵,其实也是经常会有的啦。

    「毕竟这是人类做的事情。

    「过失是有的,这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总是对这些瑕疵斤斤计较的话,那就无法前进了——只要那个过失不是说谎,不是造假的话,那就是可以原谅的。

    「具体来说,HeartUnderBlade伪装神的行为是『暗』无法原谅的行为,但是对于湖和山之间的牵强附会问题就不在『暗』的管辖范围内,就是这么回事。

    「好了。

    「关于这些事情的详细情况,要说起来真的没完没了,就好像取之不尽的湖水一样。不过过去的故事就到此为止吧。总的来说,小历历——

    「由于小忍的特级大跳跃而彻底消灭的那个湖,其旧址就是这个浪白公园,而信仰被迁移的山上神社就是北白蛇神社啦。」

    005

    因为总结的方式太过突然,我几乎一时间迷失了主线——但这的确是在听了正弦叙述之后就能在某种程度上估计到的情况。

    蛇所具有的不死身性。

    同样拥有不死身性的吸血鬼篡夺了其信仰,是合乎道理的——而且我还在什么地方听说了海蛇的真面目是海德拉,它被英雄一次又一次地砍掉脑袋也还是不断地再生的传说。

    线索是一致的。

    只是——

    关于忍并非自愿地被当成神供奉的那件事,我至今为止都没有尝试过结合北白蛇神社来考虑两者间的关联性,这的确是事实——或者应该说,在听到正弦的说明之前,我还以为两者是截然不同的两段故事。

    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意味着忍在四百年前已经来访过这个小镇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没有听说过?

    真的吗?

    忍的第一眷属——死尸累生死郎的故乡就在这里,我在八月份的时候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如果说他的故乡就在这里,那么忍在四百年前访日的地点也理应就在这一带附近。

    但是,忍本人应该是从来没有这么说过的——这时候,我回头向忍看了一眼,妖艳的她却只是以失去了稚气的表情——

    「??」

    莫名其妙地歪起了脑袋。

    ……别摆出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啊。

    而且因为没有了稚气的缘故,看起来就更像笨蛋了。

    既然外表变成了大人,那么内在也应该同样得到了成长才对,但是根本上的性格似乎还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这就是所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尤其是对这家伙来说,她还可以把手伸进脑子里自由自在地抹消记忆(而且还可以恢复),那些讨厌的事情和想忘记的事情,说不定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顺便说一句。」

    卧烟小姐又补充说道。

    「就像细水长流一般、而且还越流越细地延续下来的沱白神社,也就是今天的北白蛇神社,在大约十五年前就灭亡了——这一点之前我也跟你说过吧。那是因为身为忍小姐的第一眷属的『他』……『他』的『灰』回到了故乡,后来就把聚集在神社内的『不净之物』连同神一起啃食掉了——不过这也是在那之后的一个原因啦。」

    「……虽然在道理上是理解的,但是一时间还真难以相信呢。」

    我坦白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不,要问我是不是真的理解了卧烟小姐的话,我还是没什么自信——也许我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我决不是还怀抱着什么疑问。

    反而是感觉各方面的细节都很符合她所说的话,所以反而变得有点恶心——那是仿佛被谁捏在手掌上任意摆布似的恶心感觉。

    虽然斧乃木也跟我说过,假如我们真的在谁的手掌上,那究竟会是谁的手掌呢——是卧烟小姐?还是小扇?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

    「虽然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但是小历历,你应该倒过来想才对。在你看来,过去HeartUnderBlade曾经来过日本的事实或许只是一次令人难以置信的偶然——但是在我这样的第三者看来,正因为这是HeartUnderBlade曾经来过的小镇。所以作为理所当然的必然结果,才出现了现在这样的状况。当然,即使是这个也不能一概而论啦。」

    「…………」

    这个我以前也听说过了。

    忍之所以到访这个小镇,都是因为受了化作灰的死尸累生死郎的呼唤——那么这的确是必然的事情,而我和忍在这个小镇上相遇也同样是必然的。

    历经了四百年的岁月,小镇的整体面貌当然也完全不一样,就算忍是行事小心谨慎的性格,大概也不可能察觉到这就是当年曾经来过的那片土地吧——毕竟根本就找不到一处湖的痕迹。

    「正因为有过这样的历史,在解决第一眷属的那件事之后,我才想要把忍小姐树立为北白蛇神社的新神啦。」

    卧烟小姐一边把刚才塞进口袋里的符咒拿出来一边说道。

    「因为当年代替了原本接受信仰的不死身水蛇充当伪神的就是她——所以即使从让她负起责任的意义上说,我觉得这也是非常合适的做法。因为不管如何,要是不把那个风穴彻底填埋的话,这个小镇上的骚动就会永远连锁下去而没有结束之日。虽然咩咩那家伙似乎选择了把脏乱的东西都盖起来放着不管的方针,但是对于重视预防而非调查的我来说,还是希望采用一些根本性的解决方法,所以才打算在灭亡的神社里树立起一根支柱——树立起一柱神明。」

    虽然结果还是被一口回绝了。

    卧烟小姐开玩笑似的说道。

    就算你用开玩笑的语气来说这句话,在这时候听起来也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感觉啊……因为我拒绝把忍供奉为神,其中造成的损害之大恐怕不计其数。

    「要是你从一开始就有条有理地把事情说明清楚的话……」

    才说到一半,我就醒悟了——就算她当时把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原原本本的向我说明清楚,我大概也不会将那张符咒用在忍的身上吧。

    这并不是因为忍不适合当神。

    如果单问适合与否的话,既然忍曾在短期内,虽说是假冒但仍担任过神灵,应该可以说完全具备神的资质吧。

    这单纯只是我自己不想把忍变成神罢了。

    要通过强迫本来并不愿意的忍做那种事才能换取的和平安定根本就没有意义——我当时就是举出了这种任性的理由。

    而且这个任性的理由,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就算卧烟小姐有条有理地把事情说明清楚,我大概还是会一意孤行的吧——因为即使现在这样听她说明了实际上的具体情况,我也还是完全没有要让忍吞下那张符咒的想法。

    「对吧?小历历。」

    「……但是,那么究竟该怎么做呢?话说回来……既然这样,为什么你现在又重新说起了这件事?既然你也认为就算说出来也没用——」

    「说的简单一点,就是现在已经不再是『说出来也没用』的状况啦——小历历。我们就暂时休息一下,先明确地表明一下彼此的意见怎么样?」

    「表明?彼此的意见?」

    「或者也可以说是目的吧,又或者是目的意识。」

    「…………」

    我想起了黑仪昨天说过的话。

    不知道目的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而卧烟伊豆湖正好就是这样的人——也就是说,她接下来会主动说出自己的目的吗?

    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正因为求之不得,反而是警惕心占据了上风。明明决不是站在敌对的立场上,为什么我非要这样提心吊胆地跟她说话呢?

    卧烟小姐明明应该不是我的敌人啊。

    但是,在听了卧烟小姐接下来的说明之后,我就稍微明白了过来。

    是这样的说明——

    「大概,小历历你的目的和我的目的是不一致的吧——即使是忍小姐的意识,还有八九寺真宵的意识,也都是各不相同的。尽管我们现在是坐在一起商量计划,但我们之间却没有缔结任何协定。就我来说,我虽然是因为对小历历你引发的奇迹抱有期待而把你纳入到计划之中……但也无法否定其中存在着引致更大灾难的危险性。就像那次把忍小姐——当时应该是小忍吧——的处置方式交由小历历决定的时候,最后却演变成让一个毫无关系的初中女生被奉为神明的结果那样。」

    「……说到这件事我实在是无法反驳。」

    也就是说,卧烟小姐的真正意图,似乎是她更想知道我这个信不过的人究竟有什么目的和想法。

    不,什么都知道的她,也不可能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所以她是想让我主动说出口吧。

    最低限度也应该——对自己说出口的话信守承诺。

    她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那么我就先说了……我的目的是……」

    我刚打算以语言来表达内心所想,但是到这时候,我却遇到了『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到底事态向哪个方向发展——我才会觉得更加满意和高兴呢?

    「总之……关于八九寺和忍这方面,我还是希望设法为她们解决问题。尤其是八九寺,这样下去搞不好就会被『暗』吞没——我想先问一下,成佛这种东西,是不是还可以再来一次呢?」

    「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就算再来一次,也只会重新落入地狱吧。而且因为多出一条逃亡的罪状,她或许还要接受制裁——就算不至于落入阿鼻地狱,我也不敢保证她能不能停留在赛之河原那一层。」

    在这方面,就要看你觉得什么程度才满意了——卧烟小姐说道。

    我当然并不觉得让八九寺重新回到地狱是一件好事——那当然不好了,而且是糟透了。但是话虽如此,那究竟该怎么办呢?

    难道我认为被『暗』吞没要比下地狱更好吗?在这件事上,我实在找不到有哪一条能让我满意的路线……

    「不过,关于八九寺的事情,我不是说过已经有解决方案了吗——所以接下来就问问忍小姐方面的担心吧,小历历你说想设法解决忍小姐的问题,具体来说是什么意思呢?」

    「我就是说……现在,她这样、变成这样子——」

    我指了指背后的忍说道。

    完全体的忍野忍——怪异。

    虽说是叫做忍野忍,但事实上她已经是铁血的热血的冷血的吸血鬼——KissShotAcero-LaorionHeartUnderBlade的真身了。

    这样一来,那就意味着,现在她所拥有的无害认定已经解除,忍将再次步入与吸血鬼的退治专家们进行对抗的腥风血雨之中。

    这样的状态——对因为厌倦生活而出现自杀倾向的她来说,也决不是一个理想的状态……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

    不过,在这一点上,我并不知道忍是怎样想的。

    也许对忍自身来说,即使是这样的状态,也总比作为幼女被封印在我的影子里生活要好一点——不,一般来说都会这样想吧。

    恢复成完全体之后,她也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只是,这同时也还是会带有一种危险性——因为完全体状态下的她,是拥有『只要花十天就能毁灭世界』这种可怕影响力的存在。

    至少卧烟小姐是不会放过她的。

    而且——比卧烟小姐更成为问题的,就是现在被卧烟小姐抱着的尸体人偶·斧乃木余接的主人影缝余弦了。对向来憎恨不死身怪异的她来说,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不对。

    因为影缝小姐现在却是行踪不明的状态……

    「还有不知道忍野和影缝小姐的所在地这件事,我当然也很在意……」

    虽然忍野方面羽川可能已经掌握了可靠的行踪线索,但是影缝小姐那边就很难说了……因为羽川和影缝小姐完全没有任何交点,所以单凭『只知道自己知道的事』的她恐怕也无法找到影缝小姐吧。

    「在这些事情没有得到明确的解决之前,小历历你还是无法切换心情专心过你的大学生活是吗。」

    虽然前提是成功被大学录取啦。

    这时候,卧烟小姐又说道:

    「还是像以前一样,全都是眼前的事情呢——」

    说完她就笑了起来。

    「不过我同时也很羡慕你啦。其实我也认为自己过着相当随性的生活,但是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有自己的立场——所以也很难像你那样自由地说话。我的目的就是这个小镇的和平。我已经反复多次强调过,我希望让这个在灵的方面呈现出乱象的小镇恢复平定,除此之外就别无所求了。」

    「…………」

    这个过于壮大的目标,甚至让我觉得她好像丧失了人类感情一样——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卧烟小姐所说的话,完全就是那样的感觉。

    但是,在跟她有过了这么多次对话的过程中,即使是我也开始能够理解卧烟小姐的心中所想的一些皮毛了——对她来说,平定一个小镇这种程度的目标,恐怕也只是算是小的目标吧。

    「这个,我当然也很希望自己居住的小镇安定和平啦……但是,我可不是能够把这种事情设定为自己目的的大人物啊。我能够考虑到的,最多也只是在我周围跟我相识的那些人的进退问题而已。」

    「我就是说这对我存在着危险性啦——不过,那样的话还是可以互相妥协的。至少这一次是这样的。」

    「……?这、这么说的意思是?」

    「你在意的尽管是身边的人们,但说到底也全是别人的事情——既然你对自己本身的际遇毫不在意,这次我还是可以和你达成妥协的。」

    她这么说道————虽然看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但我却不知道她感到安心的原因何在。

    自己本身的际遇?

    现在已经解决了肉体吸血鬼化这个问题的我,应该是不需要担心牵涉到我人身安全的危机的啊……

    「虽然好像有点啰嗦,但我还是要再三向你确认,你对我平定这个小镇的目的是不反对的吧?反而是只要条件齐备的话就愿意提供协助对吧?」

    「……这个,是当然了。」

    「忍小姐呢?」

    我明明还没有回答完,卧烟小姐就把对话的目标转移到抱着我的金发美女——忍野忍身上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呢?忍小姐。你现在究竟在想什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吾就只是遵从主人的意向而已。如果吾的主人说要协助汝的话,那吾就会照做——如果吾的主人说要跟汝对立,那吾也同样会照做。」

    忍毫不犹豫地作出了这样的回答。她的意向非常明确。就像我一样毫不动摇——而且,不知为什么……

    「那个,忍小姐,你成人之后对小历历的忠诚心好像还提高了啊?这可真是出乎意料……在配对连接已经断开、主仆关系也发生断裂的现在,你愤然出手将小历历杀死的可能性,实际上应该是最高的哦。」

    原来那样的可能性是最高的吗。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打算趁现在这段时间来做好防御措施。不过一旦说穿的话还真的很可怕。

    「咔咔。主仆关系也不一定只能依靠血来缔结的吧——话说回来,专家啊,吾还是想提个意见。关于吾的意愿,如果可以的话——」

    忍说道。

    在我的耳边。

    「其实吾还是希望恢复成幼女的状态啦。」

    006

    不必多问,八九寺真宵和斧乃木余接,在这个会议中并没有需要讨论的目的——也不可能有。八九寺完全是被卷进来的受害者,说白了就是因为受我的连累而被强行从地狱带回来的。至于斧乃木就别说什么目的意识了,根本就是一个连有没有意识也不知道的古怪人偶。

    如果要勉强说的话,八九寺现在正处于这种既不能回地狱也不能继续留下来的、前门是狼后门是虎的、进退两难动弹不得的立场上,如果可以脱离这种状况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虽然我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似的,但这个责任其实基本上都应该由我来负才对……

    「那么,在全员的立场都明确之后,现在就开始对今后的具体行动进行说明吧。小历历的目的和我的目的,以及忍小姐的目的和八九寺的目的——也就是关于能同时实现我们所有人目的的最低条件的说明。」

    虽然卧烟小姐说得好像是早就定下的步骤似的,但是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觉得会存在那样的条件——不过既然说是最低条件,那也许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条件吧……

    「最低条件有两个。第一个条件就是在北白蛇神社配置新的神——而另一个就是针对忍野扇的退治。」

    退治。

    明确地听到了这个词,我也稍微紧张了起来——虽然我尽量注意没有把这种紧张表现在脸上,但抱着我的忍却似乎通过骨骼的传导感觉到了。

    请你救救我吧。

    啊,刚才被小扇说的那句话说不定也传导过去了。

    不过在现在这个时候,如果是为忍着想的话,问题并不在于第二个条件,而是应该先关注第一个条件。

    「卧烟小姐,如果你说的是把忍立为神那件事——」

    「我本来是那么打算的啦。正因为如此,当初我才想让小历历你在复活之后退出舞台的——但是,因为小历历你把八九寺从地狱里带了出来,状况就发生了变化。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以半强制的方式把忍小姐立为北白蛇神社的神了——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说比忍小姐更合适的代理神……不,神的后继者已经出现了。」

    「神的——后继者……?」

    「就是八九寺啦。」

    这时候——

    卧烟小姐就伸手指了指从刚才开始就没怎么加入对话的那位双马尾少女——尽管被卧烟小姐指名,八九寺也没有丝毫的惊讶。

    也就是说——

    已经预先谈妥了——是这么回事吗。

    但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我当然是感到无比的惊愕——把八丸寺立为神?

    把八九寺真宵立为神——在那神社里?

    「不、不行!那、那样的话,不是更不行吗!因为八九寺她——」

    「八九寺她?」

    尽管被她这样催促,我却完全接不上话尾——对于刚才一口咬定为『那是不行的,不可能』的事情,我却说不出具体是怎么不行、怎么不可能的答案。

    虽然因为过于意外而反射性地提出了反对意见……不,虽然的确是想不到反对的理由,但是赞成的理由也同样想不到。

    我并不是因为害怕失去什么而变得过度保守——应该是这样的。应该不是因为有过失去八九寺的经历才有这样的反应。

    虽然忍自身对八九寺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毕竟也是自己的继任人选的问题。

    她似乎也无法维持漠不关心的态度。

    「唔,虽然资格也许是有的啦——」

    在没有明确表明态度的前提下加入了对话。

    「——因为光是从地狱复活过来的瞬间,那个迷路丫头就已经名副其实的实现了一个奇迹。」

    的确没错。

    『死后的复活』是非常明显的奇迹,如果说引发奇迹就是神的必要条件,那么八九寺应该说是可以满足的。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使是我或者斧乃木也同样满足这样的条件——不,虽然我完全不认为我和斧乃木有资格当神,但八九寺也应该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完全不同哦。八九寺跟你和余接相比,虽然都同样复活了,但条件却不一样——你们都是随着肉体复活的,但八九寺却是幽灵。」

    「也就是说如果拥有肉体就不能成为神吗?」

    「那也不对。正如千石抚子也能做到那样,并不存在这样的限制。因为在神当中还存在着现人神的形式——区别就在于,如果不在这里成为神,八九寺就会被『暗』吞没这一点上。」

    的确是这样。

    本来八九寺就是因为被那个『暗』追赶才选择了成佛的道路——如果是带着肉体复活还好说,要是以幽灵的状态继续生存在现世,那么追兵紧随其后而来也是必然的事情。

    也就是有三个选择啦——卧烟小姐说道。

    「①再重新回去地狱。②被『暗』吞没。③成为神——就这样。当然,要说成为神,虽然听起来好像很夸张,但实际上也只不过是从怪异稍微转职一下罢了。因为怪异什么的全都是像神一样的东西。即使是这一点,也跟你和余接被神格化的情况不一样。通过被供奉为北白蛇神社的神——八九寺就会获得逗留在现世的许可。」

    获得市民权。

    获得居民证——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对八九寺来说,这样做基本上都全是好处……当然,工作还是要她帮忙做一下的,但是只要她帮忙好好管理风穴,光是这样就已经是很充分的预防措施了。除此之外我也不会提出其他更高的要求,也没有要勉强她做什么的打算啦。」

    「听说是这样呢。」

    八九寺间断地说道。

    从她的表情看来,似乎已经早就答应了下来,而且好像也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如果八九寺也愿意接受,那么我就很难开口反对了。

    而且话说回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完全就是对我不假思索地强行把八九寺从地狱带了回来的鲁莽行为而采取的善后措施,我本来应该是感谢也来不及,根本不应该有任何抱怨才对……但毕竟是关系到八九寺的事情,我实在不得不坚持慎重的态度。

    也许在我的心目中,少女八九寺和神这个字眼还没有形成搭配吧——对了,说起不搭配的话……

    「但……但是,这里是祭祀蛇的神社对吧?把身为蜗牛怪异的八九寺祭祀到那里去,难道不会又产生什么扭曲吗……」

    「关于这一点,正是因为小历历你那说是欠缺考虑不如说是会引发难以置信的奇迹的性质使然——如果没有这个因素的话,我也没有想过要把八九寺立为神。不管是牵强附会也好怎么也好,要成为北白蛇神社的神就必须赋予某种理由——正如因为与蛇相关这个要素而把湖里的东西转移到山上来一样,也正如HeartUnderBlade因为不死身的共通点而以伪神自称一样,我们必须具备与此同等程度、甚至更高层次的理由。」

    「对、对吧?既然这样——」

    「蜗牛。」

    卧烟小姐说道。

    「是蛇的上位互换存在。」

    「……咦?」

    「不,上位互换这个说法还是有点过于自圆其说,也太夸张了——但是小历历,你听说过什么叫三者制衡吗?就算不是专家,这也是一般常识内的范畴吧?」

    「三者制衡……」

    这也是可以用来形容猜拳的说法吧。

    按照基本上的原义来理解的话,那当然是——

    「就是蛇、青蛙——还有蛞蝓。」

    蛇吃青蛙,青蛙吃蛞蝓,蛞蝓又反过来吃蛇——就是意味着这种三者之间形成互相克制的紧张状态的词语——蛞蝓?

    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嗯,没错。蛞蝓豆腐——就是贝木交给千石的冒牌怪异……」

    「没错,对蛇有效的怪异——蛞蝓。」

    然后——卧烟小姐接着说道。

    「蛞蝓和蜗牛是近缘物种」

    「啊。」

    这真的是个盲点——在提出三者相克的时候,我本来就应该领悟到卧烟小姐想表达的意思了。有壳的就是蜗牛,没有壳的就是蛞蝓——把蛞蝓看成是壳退化了的蜗牛,那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偏差。

    那么说来,蜗牛非但不是跟蛇毫无关系。

    反而是蜗牛对蛇——有抑制的作用。

    并不会像千石那样发生暴走,也不会像千石那样被蛇吞没——反而是可以把蛇吞下去。

    「也就是说我是蛞蝓真宵啦。」

    八九寺一边点头一边说道。

    那个——还真是有点巧妙过头的文字游戏。

    「当然,如果追求理想状态的话,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用蛇来继承蛇了……但是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个方案也算是实现了更高一个层次的理想形式。也就是所谓的逆转——吧。」

    「…………」

    听她这么说,就连自己在这个浪白公园里——也就是在作为北白蛇神社前身的沱白神社旧址和八九寺相遇的事情,我也开始觉得像是命运的安排了。

    虽然这也同样——是牵强附会的说法。

    但是,正因为经历过无数的这种高难度的牵强附会,也积累了无数杂技般的经验,才会有现在的我们吧——就像奇迹一般。

    「要说的话,就是明明是八九『寺』却要居住在『神社』里这一点,在专家的角度看来还是不太完美……不过这就姑且以神佛习合作为借口忽略不计吧。毕竟也不可能改名……不过——八九寺的旧姓其实是纲手才对啦。」【校对逸:摘自维基百科:神佛习合(しんぶつしゅうごう)是将日本本土的信仰和佛教折衷,再习合形成一个信仰系统。一般指的是在日本神道和佛教发生合一的现象,在广泛的意义上说,佛教在世界各地蔓延时,也指佛教与本土的信仰之间发生的现象,亦称做神佛混淆(しんぶつこんこう)与本地垂迹(ほんじすいじゃく)】

    卧烟小姐虽然看起来很磊落大方,但一说到工作却是出乎意料地细致入微——反过来说,这就意味着如果是身为外行人的我也能想到的问题点,卧烟小姐早就经过了深思熟虑完成考察了。

    而且,刚才卧烟小姐还提出了『居住』这个关键词——居住。

    当然,这明显是为了说服我而故意采用的字眼——但是面对她的这个策略,我也不得不上钩了。

    不管是神社也好是寺院也好。

    对十一年里一直在不停地迷路的八九寺真宵来说——对后来还体验了在河原堆石头这种谜样厄运的她来说,有一个可以居住、可以回去的『家』究竟会给她带来多么大的救赎,我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就算说这是三选一的题目,我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而且也没有寻找第四个选项的时间。

    那么就算我在这里絮絮叨叨地抱怨个不停,也没有任何建设性的意义——但是……

    「八九寺,这样你真的不介意吗?」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这么问她。

    刚才我一直都在跟卧烟小姐对话而避免向八九寺提出质问——但这个却是绝对无法避免的。

    「嗯,不介意啦。是神耶,不是很让人兴奋吗?」

    尽管我现在是置身于被金发美女抱着这样一个缺乏严肃要素的状况,但我毕竟也是怀着认真的态度向八九寺提问的。然而八九寺的回答却很随意,仿佛毫不在乎的样子。

    还说什么兴奋……

    「失礼,神到舌头了——就是这么回事吧。」

    「你这么说就好像在说笑话,还是别说了。别用笑话来敷衍过去啊,明明是这么重大的事情。」

    「这可是比连升二级还厉害的大升官哦。」

    「不,我看你还是没有明白啊……」

    看她这样的反应,就正如我担心的那样。

    虽然她也许会反驳说『那么你又知道些什么呀』,但是由于站在那个立场而被迫陷入苦境的例子,我却知道两个。

    KissShotAcero-LaorionHeartUnderBlade。

    千石抚子。

    不想让八九寺真宵的名字也被写到这个名单上,这就是我的真心话——就算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决方法也同样如此。

    「我是知道的,知道得很清楚。」

    但是,八九寺却这么说道。

    就像很有自信,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自负的态度。

    「是真的吗……?你真的完全了解成为神这个行为的责任和意义,还有重要性和职责吗?」

    「不,那些我可一点也不了解哦。」

    「竟然一点都不了解吗!」

    「但是——」

    说完,她就露出了微笑。

    那是非常有八九寺风格的笑容。

    「我只知道那样做的话,以后就可以继续跟阿良良木先生开心地玩耍了。」

    007

    虽然我不希望大家认为我是听说『以后也能跟八九寺一起玩』而要放弃反驳的,但是我因为对这句话感动不已而瞬间说不出话来,这一点的确是事实。

    而卧烟小姐自然不可能放过我无话可说的这一瞬间——

    「总之,这样就算是满足了一个条件啦——只要八九寺吞下这张符咒,北白蛇神社新的神就诞生了。」

    已经开始进入总结第一个条件的阶段了——不,作为如此重大事项的总结,那也未免过于简单了吧。

    「啊啊,与其说是吞下去,按照八九寺的习惯来说,也许应该是『咬着含进嘴』才对啦。」

    「我并不是说那些细节上的说法有问题……」

    我就是不愿意这么糊糊涂涂的下结论啊。但是我也很明白,在这件事上无论如何也很难找到一个让我完全接受的方法。

    「如果小历历是想让八九寺被『暗』吞没的话,我当然也会尊重小历历你的判断啦——对我来说只是手段的问题,只有这一点我是无法代替小历历你做决定的。」

    「的确没错……嗯,虽然吾也是完全看汝的判断行事,但是这么难得才从地狱把符合汝喜好的儿童带回来,要是就这样被『暗』吞没的话,那也太让人寝食难安了吧。」

    忍一边这么说,一边把自己的脚也缠到我的双脚上。看起来就好像以我的身体为轴心盘坐着似的姿势,作为大人实在有点行为不检——本来应该是这样,但由现在的忍做起来却变成了富有男子汉气概的威风姿势,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以前抱着忍的时候,是绝对没有这么帅气的。

    不过,被忍这么一说,我就越来越难以反驳了——而且我现在根本就迷失了反驳的根据。忍和千石作为神落得『失败』的下场,都有着相应的原因——如果由身为专家的卧烟小姐亲自进行指导的话,在这方面就没有任何担心的必要。

    「对呀,鬼之哥哥。你就别在这里乱嚷嚷了。你总以为对别人做的事情说三道四就很威风,要是没有代替方案就给我闭嘴吧。难道你能做的就只是给有能力的人拖后腿么?」

    「不,斧乃木,要是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有一大堆话可以反驳啊。」

    真是不留口德。

    总让我联想起生气时的月火。

    「八月份的时候就已经说过很多这样的话吧。」

    像我一样被卧烟小姐抱着的斧乃木(考虑到她是人偶这一点,简直就像腹语术似的)也稍微修正了粗鲁的用词,接着说道。

    「在我们这样唠唠叨叨婆婆妈妈地讨论着的期间,要是八九寺被『暗』吞没的话要怎么办嘛。」

    「啊……对了。」

    我并不是因为听了斧乃木的话而想到什么反驳的论据,但是在卧烟小姐、忍、还有斧乃木这三人的名字相继被列出之后,我就忽然想起了某件事。

    不,虽然我一直都对这件事本身有所意识,但却没有找到开口的时机——因为我没有把来这里之前见过小扇的这件事告诉大家,所以就连那件事也没有提到。但是就那一点来说,说不定这反而是应该更早说出来的事实。

    即使是为了让大家判断这究竟是不是事实,我也应该那样做。

    错过时机——不,如果要说的话,反而是卧烟小姐正准备切换到第二个条件、也就是以忍野扇为对象的话题的现在,才是出乎意料的最佳时机。

    「卧烟小姐。」

    「怎么了?小历历。」

    「那个……关于『暗』的事情——我们说不定还有一个很大的误会。」

    我压低声音说道。

    「忍野扇——她也许并不是『暗』。」

    「我知道。」

    毫不犹豫的回答。

    我故意压低声音的做法顿时显得有点多余了。

    而且还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态度,这不就像笨蛋一样吗?

    与其说是三振挥空,倒不如说像是以轻打击出了界外飞球一样的感觉——难道板球也有这样的情况吗?

    「真的吗?」

    斧乃木尽管有点惊讶,但那也是吃惊度很低的声音——话虽如此,斧乃木本来就不是跟卧烟小姐一起行动的,就算互相意见不统一也是极其自然的事情。

    「不是吗?骗人~我一直都以为就是那样没错,所以还到处布下那样的伏线呢。」

    「…………」

    如果是说真的话,你可真是太多管闲事了。

    别有意地到处布下伏线好不好。

    真是爱给人添麻烦的角色性格——不,应该说是爱给人添麻烦的角色。

    而忍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我想忍大概也是属于抱有这个想法的成员之一……为了不暴露真相,她可能是采取了慎重发言的策略吧。

    至于八九寺,她本来就不怎么了解小扇的事情——因为小扇转学到直江津高中是在八九寺成佛之后——所以当然也不可能有什么想法,只是愣愣地看着我们。

    「而且,你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呢?认为忍野扇是『暗』什么的。」

    「不,因为……」

    「啊啊,我这么问可能不太对呢,你可不要误会哦,小历历。我既不是要因此而责备你,也不是要笑话你什么。反而觉得你那么想是很自然的事情。」

    卧烟小姐仿佛理所当然似地说道——看她的态度,就好像这番对话对她来说也完全在计算之内一样。

    但是,如果说一切都在她计算之内,那么在来这里之前跟小扇的对话,我就只能认为她也在旁边听到了……

    「那样像是很自然的……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是怎么回事我待会儿再说明。」

    在这时候,卧烟小姐还是以遵从本来的说明顺序为优先。

    「我首先想问的是,小历历你是在哪个阶段萌生出这样的想法的?因为根据这个答案的不同,我说不定要改变对应的方法呢……不过话虽如此,其实我也大致上预料到了。」

    「……也没有什么哪个阶段的。在观察她的言行举止的过程中,就自然而然地往那个方向……实际上,那孩子应该也曾经打探过八九寺的事。还有千石的事情,以及正弦的事情也是——」

    而且,在最初的时候。

    忍野扇最初的事件。

    在她刚转学过来、跟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和老仓育有关的那一连串的事件——要说明显也真的是相当明显。

    不,说到底我并不是以不断积累的这些情报作为根据,反而是从感觉上产生了这样的印象——因为,她那种黯黑的氛围……不简直就跟『暗』一模一样吗?

    注重规则的——黑暗。

    奉守平衡的——漆黑。

    「但是,如果说我这么想是很自然的事情——那就是说小扇是有意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吗?是故意误导我……」

    很有可能。

    就算光是为了捉弄我,她也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当然,她委托正弦退治我们,应该不会只是为了捉弄我那么简单吧——

    「不,不对。」

    但是,卧烟小姐却否定了我的推测,并接着说道:

    「或者应该说,她本人在最初的时候可能也是这么认为的——即使是现在,她也给自己冠以这样的职责。虽然忍野扇并不是『暗』,但却做着跟『暗』同样的事情。」

    肩负着同样的职责。

    她说道。

    「跟『暗』肩负着同样的职责……」

    过去作为伪神接受人们崇拜的KissShotAcero-LaorionHeartUnderBlade,以及尽管丧失了存在意义也依然持续存在于现世的八九寺真宵——对这两者展开了袭击的『自然现象』。

    『暗』。

    根据地域的不同也被称呼为黑洞或暗黑体的那个存在,说白了就是对违反常道的怪异展开肃清的现象,或者说是概念。

    八月份,在八九寺遭到袭击的时候,我在仓促之间因为慌乱占了上风而没有仔细想过。但是在那之后,我还是斗胆凭着自己不灵光的头脑独自进行了考察,最终得出的结论是——那应该不是针对怪异的天敌,更不可能是什么制裁机关。

    而是世界的规则。

    比如说重力、作用和反作用、自然淘汰和适者生存、又或者是算式什么的,指的应该是法则那一类的东西——是不可反抗只能遵从的东西。在漂浮于空间里的漆黑物体中,是决不可能存在着『什么东西』的。

    没错。

    直到我遇到忍野扇之前——我都是那么想的。

    在遇到实际存在的她之前。

    ……结果,就连那也是我一如既往的误会,是我惯例性的贸然误解。我只不过是在完全不着边际的地方向前走或者向后退,或者是在那里原地踏步罢了。

    「不对不对,你也没有必要那样贬低自己啦——所以我不是说过吗?忍野扇既然肩负着和『暗』同样的职责,那么说白了,就算把她当成『暗』来看待也不算是太偏离事实的推测。为了慎重起见,我先整理一下——」

    卧烟小姐转眼看向八九寺。

    「要是继续这样放着八九寺不管的话,说不定又会有什么出现在这个小镇——刚才让我们怀有这种担心的『暗』,就是真真正正的『暗』——跟袭击过HeartUnderBlade的一样,也跟八月份袭击过八九寺的一样,是名副其实的『暗』。」

    相对于此,即使我们把八九寺立为北白蛇神社的神、把她供奉起来,也还是有可能会对八九寺发动袭击的那个——就是肩负着和『暗』同样职责的忍野扇了。

    说到这里,卧烟小姐就从八九寺身上移开视线,重新正视着我。但是就算被她这样盯着看,刚才她说的话也实在过于唐突,我根本无法马上作出反应。

    最多也就只能重复一遍她说的话。

    「就算供奉起来——也还是会袭击?」

    咦?

    我反复了好几遍,才终于理解了其中的含义——然后就产生了『那算什么啊』的感想。就算那对卧烟小姐来说并不是目的,但刚才明明说是为了避免被『暗』吞没才决定把八九寺供奉为神的,如果供奉为神也还是会被袭击的话,那供奉为神不就完全丧失意义了吗?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还说要跟我一起玩,那根本就无法做到吧。

    「不,所以我不是说最低条件有两个吗?——光是把八九寺供奉为神是不足够的,那只是完成了一半,还剩下另一半。如果不退治忍野扇,那么事情就得不到解决。」

    「虽然你一直都说退治、退治的……」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虽然在卧烟小姐看来,这可能只是自然而然地用着自己平时经常用的措辞,但即使是站在敌对立场上,即使其真面目并不是『暗』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要对自己的后辈、而且还是女孩子使用那样的字眼,对我来说也是难以忍受的。

    实在是不能接受。

    ——你可以站在我的这一边吗?

    ——请你救救我吧。

    虽然我并不是受了她的这番话的影响——这单纯是用词上的问题。

    「那个,可以不要这么说吗——要是用退治这样的字眼,不就像是把小扇当成怪异之类的东西了吗?」

    「没错呀。」

    依然是毫不犹豫的回答。

    「她是普通的——怪物。」

    008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不少时间。

    我不知道这样的时间消耗是否也在卧烟小姐的计算范围内——事态明明已经逐渐朝着收尾的方向推移,而且真相也在一点点地被揭开。然而在我看来,事态却好像正在不断地恶化,真相也越发潜藏在更浓密的阴云中似的。

    怪物。

    普通的——怪物。

    如果稍微对用词上的细节问题发表意见的话,本来光是怪物就已经不能算是普通了,但是在作为传说中的吸血鬼的忍野忍的完全体、人造怪异斧乃木余接、以及接下来将要被供奉为神的八九寺真宵等超常规的面孔齐聚一堂的这个现场,那也许是很有必要的形容方式。

    所以这一点就先忽略不提了。

    「小扇——是怪异?」

    不。

    仔细一想,这也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情吧……?虽然直到刚才为止都几乎把她认定为『暗』的我这么说也有点奇怪……但是她那种过于神出鬼没的行踪,的确是充满了怪异的色彩。

    至少如果怀疑她是『暗』的话,那么即使怀疑她是怪异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

    怪物……什么的。

    就好像事到如今才突然被回归原点似的……

    即使说无论何时都不应该忘记最基本的概念,但是怪物、也就是怪异,真的会转学到高中学校里来吗?

    「喂喂,小历历。你应该也没有亲眼目击过她上学、上课、学习的场面吧——你和她之间,只不过是以学校为中心发生接触罢了。」

    「…………」

    这么说——虽然的确也没错。

    先等一下,这么说来我搞不好就要从根本上改变想法了,我必须先冷静下来。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先回家睡一阵子再过来——当然,我也不可能那么做。

    我尝试回忆了一下。

    至今为止跟小扇之间的交流和对话——但是我的记忆却是一片模糊,完全无法准确定位。

    我越是想回忆起来,记忆就变得越发朦胧。

    不,这并不是现在才有的现象——在跟小扇面对面的时候,我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一旦跟她说话,记忆就会被打乱。被迫回忆起自己不愿意想起的事情,过一会儿又被迫忘记正在思考的内容,被植入本来并不存在的记忆。

    简直就是——非人类的所为。

    但是……

    「假设小扇真的是怪异,那也太不清不楚了吧?反而是把她看成『暗』会更容易明白……卧烟小姐,你究竟是根据什而么把小扇称呼为怪物的呢?」

    「那么说来,你又是根据什么才把她唤作小扇的呢?」

    「嗯?」

    她难道是说我对她采用『小』这个前称很恶心吗?

    面对现在已经明显站在对立位置上的对象,使用这种感觉过于亲呢的称呼,在用词原则上来说是错误的……但是就算她这么说,称呼也还是很难一下子改过来的吧。

    ——黑仪。

    唔……

    回想起昨晚的事情,我就不由得感到有点难为情了。

    「你干嘛脸红起来了啊,真恶心。」

    斧乃木果然没有放过这个绝佳的吐槽机会。

    还真是性格恶劣啊,这家伙。

    不过仔细一想,我对你使用昵称本来也觉得有点奇怪呢……只是,卧烟小姐想表达的重点似乎并不在这一点上。

    「只不过是因为她自称忍野扇,你就信以为真,然后马上就用『小扇』来称呼她了对吧?」

    她继续朗朗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她对我使用了伪名?」

    「我是说,什么伪名、什么假名的——不,甚至连那个程度也没有达到,只是一个胡乱想出来的、极端随意的名字啦。在听到这种名字的时候,你本来是可以笑出来的。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大笑起来。」

    「…………?」

    就算她这么说,我也完全搞不明白忍野扇这个名字究竟有什么笑点。如果说是奇怪的名字,那么同姓的忍野咩咩和由他起名的忍野忍也只是在文面上显得更引人注目一点而已……

    「直觉这么迟钝,真不像你的作风呢,阿良良木先生。」

    这时候,八九寺主动挑起了说明的任务——虽然对我在八九寺心目中竟然是直觉敏锐的角色感到惊讶,但是单就这件事来说,我本来是应该更早察觉到这一点的。

    曾经围绕『名字』跟八九寺展开过激烈论战的我,本来是应该有这个能力的。

    但是除了刚才我们谈到的话题之外,她根本就不知道其他有关小扇的知识。尽管如此还是能找到正确答案的八九寺,果然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勇者。

    「据我所知,那个名叫忍野扇的人是由神原小姐介绍给你认识的吧?是以『篮球社的前任明星神原小姐的粉丝』这个身份介绍给你认识的对吗?」

    「啊啊……的确是这样的。」

    「粉丝——FAN,那就是扇啦。」

    这联系真是无聊地差点让我失去意识。

    的确,那根本算不上是什么伪名——只不过是像「AAAA」、「KKKK」、或者是「1234」之类的乱打上去的用户ID一样,随意而欠缺爱情的、让人一听就知道是骗人的自称方式。

    反过来说,这倒是能让人感觉胆大到无法无天的做法……

    「咦……但是,那姓氏又怎么解释呢?她用忍野这个姓氏……啊啊,是这样吗。她说是忍野的侄女,实际上也是骗人的吗……?」

    「关于忍野这个姓氏还存在稍微复杂的原因。或者应该说是有点绕圈子啦……不过,她自称咩咩的侄女这一点的确是骗人的。根据我作为前辈所掌握的情报,那个男人根本没有什么侄女——应该是这样的。」

    当然,咩咩也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肯定也有生物学上的血缘亲族,但是据我所知,那个后辈一直都是天涯孤独之身啦。

    卧烟小姐如此断言道。

    「那么……难道她是觉得自称忍野的侄女就能取得我们的信任吗?但是,为什么——小扇她究竟是为了做什么,才这样隐瞒身份来历、甚至伪装人品风格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呢?」

    怪异。

    总是有其存在的相应理由。

    跟『暗』不同,那并不是无缘无故的。

    那么忍野扇这个怪异,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必然性才出现在直江津高中——还把我们的生活彻底搅乱的呢?

    「如果说忍野扇并不是忍野扇——那么那孩子到底是什么呢?那孩子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虽然我已经变成了只懂得向别人索求答案的没出息的家伙,但是在听到小扇是怪异这个说法后,我也难以立刻接受下来。

    我渴望着她能把我说服。

    「正体不明——就是她现在的真面目了。正因为如此,退治的手段也非常明确……在我当初的计划中,在退治忍野扇的时候本来是打算使用妖刀『心渡』的。但是那也不能说是合适的手段——反而应该说是一种紧急避难性质的、或者说是犯规式的手段。能切断任何怪异的太刀什么的,即使作为专家来说也是相当犯规的手法呢。不愧是KissShotAcero-LaorionHeartUnderBlade的第一眷属……不过,正因为是那样的他,才会落得那样一个扭曲的结局,还真的有点讽刺呢。」

    「……你原来是打算用怪异杀手来斩杀小扇吗?」

    「喂喂,别那么瞪着我嘛——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人呀?」

    虽然只是没有什么隐含深意的调侃之言,但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却不禁猛跳了一下。就像紧绷着的心情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感觉。

    但是,要问我是站在哪一边的话,好像也不能一口咬定我是站在卧烟小姐的这一边——就算没有昨天跟小扇的那番对话也同样如此。

    「用怪异杀手来斩杀怪异,那本来就是没有任何矛盾的行为——而且是作为专家应该做的事情。」

    「……你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制作了妖刀『心渡』吗?」

    在北白蛇神社被切成碎片的时候,我还对卧烟小姐为什么会持有那把刀感到疑问——但是事到如今,她的制刀过程就非常明确了。

    最初的眷属——死尸累生死郎所穿的甲胄,在八月份的时候不知去向——她就是将那套盔甲重新打造成了妖刀。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推理是从我脑海中的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但我却有着绝对的确信——不过要是这样的话,卧烟小姐难道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制定斩杀小扇的计划了吗?

    那怎么可能。

    不管是怪异也好是转校生也好,小扇出现在我们面前明明是十月份的事情——所以在八月份的时候,卧烟小姐应该是没有理由要制作怪异杀手的。

    因为那时候的小扇根本就没有做什么非要被退治不可的事情——

    「还是说,正因为『什么都知道』,所以在八月份的时候,卧烟小姐的时间表上就已经写着三月十四日——今天要在这里开会的行程安排?」

    「怎么可能。我这个年纪才不会用学校日历呢。」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我可不是在讨论时间表是从一月份开始还是四月份开始的问题啊。

    「我说的什么都知道,其实也跟预知能力有所不同啦。要辜负朋友的期待实在让我很过意不去,不过即使是我,也没有神通广大到在八月份事件的时候就预测到所有事情的发展啦。虽然经常会被误会,但我即使是全知也并不是全能的哦。」

    「……但是,如果是这样——」

    「我并不是打算要斩杀忍野扇——只是,我已经预计到会有忍野扇的登场。我当时就预料到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我就预先回收了初代怪异杀手的甲胄。当然,这只是为了预防最恶劣的事态而做的准备啦。」

    「哼,原来就是汝做了那种趁火打劫的勾当。怪不得吃起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忍很不高兴地说道。

    被她这样突然间在耳边说话还真是吓我一跳——因为她的气息好像还带着温度传过来,我的心也不由得慌张了起来。

    「别那么说啦,所以我不是已经还给你了嘛,忍小姐。」

    卧烟小姐这么说道。从她的发言来推断,刚才用来打板球的妖刀『心渡』似乎并不是忍的东西,而是由卧烟小姐制作的复制品。

    在抱起我之前,忍还若无其事地把那把刀吞了进去。那么说来,现在她的体内就是有两把妖刀了——如果再加上作为配套品交还给她的『梦渡』,那就是三把了?

    「已经不再需要了。只要能得到小历历的协助,我就没有必要采取强硬的手段——作为妖怪退治的专家,这次我就可以用正当的手段,以标准的方法来退治忍野扇了。」

    「……你说预计会有小扇的登场,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对所谓的正当手段和标准方法展开追问之前,我更在意的反而是这一点——如果说早就预计到她的登场,那不就跟从当时开始就打算斩杀小扇没有任何分别吗?

    「不,那只是一种经验性的预测——虽然不能说跟忍野扇一模一样……但我过去也曾经见过类似的怪异。」

    是这么回事吗。

    也就是说作为专家的领头人,她果然是经验丰富么——即使对我来说是晴天霹雳般的惊人事实,对卧烟小姐来说也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我遭遇到『那个』,是在小学生的时候——所以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这次的事情还真让我有点怀念。」

    「小学生……?」

    卧烟小姐的萝莉时代什么的,实在是难以想象——但是不管怎么说,她也不可能从小学生开始就当领头人吧。也不可能从那时候开始就是『什么都知道』的卧烟小姐。

    「嗯,严格来说,亲身经历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姐姐——卧烟远江。就是你所熟悉的神原骏河——她的母亲了。」

    我作为妹妹,也在近处目睹了姐姐的体验。

    说不定那就是我最初的体验呢。

    卧烟小姐仿佛真的很怀念似的说道。

    「我的姐姐——遭遇了正体不明的怪异……话说小历历,关于我的姐姐,你具体都知道多少呢?」

    「不,也不怎么了解……就只知道她把『猿猴之手』留给了神原而已……」

    毕竟我和神原也很少会说那些认真的话题啊……整天都在开玩笑。和神原家的独生子私奔,生下神原,然后就因为交通事故去世了——应该是这样吧?

    虽然我也断断续续地听说过这些事实,但要问她本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是不是在性格上跟神原很相似呢——但是我并不愿意去想象跟神原相似的性格究竟是怎么样的……

    「『成不了药就变成毒吧,否则你就只是普通的水。』」

    这时候——

    卧烟小姐变了另一种声调说道。

    「她就是一个会对亲妹妹说这种话的姐姐。不过老实说,那是—个很不好对付的姐姐啊。」

    不好对付——

    在听到这句对自己家人的感想后……我感觉自己终于第一次接触到了卧烟小姐作为人类的情感部分——不过话说回来,会说出那种话的人,就算只是听别人转述也觉得可怕。

    但是,在我暗自对她的感想产生共鸣的同时——

    「在某种意义上说,跟小历历你很相像。」

    没想到她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结果连我也被扯了进去。

    「我的姐姐虽然不是鬼,但却如恶鬼一般——当然我并不是因为这样才说她跟小历历你很相像,但是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还是觉得这个姐姐很危险。我痛切地感受到,她是一个危险人物。怎么说好呢……虽然不是怪物,但却像怪物一样。」

    「…………」

    「对自己严厉,对他人也同样严厉。她总是认为越是严厉就越好。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啦——要是下次有机会,你就去找骏河详细打听一下吧。虽说在幼年期就已经死别了,但她作为女儿也应该有某种程度的体会——不过那些都是题外话了。我并不是想向你介绍我姐姐的个性。现在我只是想说明我姐姐的那种性格会让我联想起小历历罢了。」

    对自己严厉,对他人也同样严厉……?

    我是这样的性格吗。

    在这里比谁都显得更惊讶的人居然是八九寺,这真是让我觉得有点好笑。但是卧烟小姐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正因为如此。」

    而是转回原来的话题说道。

    「正因为如此,我才产生了『小历历恐怕早晚都会走上和我姐姐一样的道路』这样的预感——或者应该说是担心更合适吧。就是在八月份和你一起工作的时候。我很担心小历历你早晚都会遇上跟我姐姐一样的怪异——结果这个不安果然成了现实……所以说凡事都必须多加警惕哦。」

    「……警惕……吗。」

    要是整天都怀着那种警惕心来生活,我的神经恐怕不用多久就会被耗尽吧——不过也许正因为我太疏于警惕,现在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吧。

    「作为参考,我想问一下那时候是怎么处理的呢?毕竟当时也不可能有什么妖刀『心渡』可以拿来用——」

    「所以说,那时候用的就是正攻法啦。这次我也打算使用同样的手段——要让小历历你做出跟我姐姐一样的行动。」

    「……?要我来做吗?不是卧烟小姐?」

    「就只有你能做到。」

    卧烟小姐点头说道。

    态度非常坚决。

    「由我来做是没有意义的,就算忍小姐做也一样——就这件事来说,就算让咩咩和余弦来做也是没用的。就只有你能做到,同时也必须由你来做。」

    必须由你一个人——

    亲自去做。

    卧烟小姐特别对『一个人』加重了分量。

    「就是说……人就只能自己救自己的意思吗?」

    「那是咩咩的主义呢。但并不是我的主义……不过在这个时候用的话,倒也可以引起内心的共鸣呢。关于这件事,我的确是没有什么能够帮得上你。」

    「…………」

    你去跟小扇进行一对一的对决吧——卧烟小姐的发言几乎就是这个意思。但是就算你突然间跟我说这种话我也很困扰啊。

    和死尸累生死郎的对决。

    如果是那样的话当然很容易理解——同时,这一年来我也反复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对决,而且还是赌上性命的对决。虽然有点自吹自擂之嫌,但作为我的自我评价,那即使说是在枪林弹雨中硬闯过来也毫不过分——现在抱着我、把手指按在我肋骨上的妖艳美女的前身·KissShotAcero-LaorionHeartUnderBlade,从我和她展开过一场厮杀的春假开始算起,我死里逃生的次数之多简直是数不胜数。

    但是,正因为是这样的我,就算听说要跟小扇对决,也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就好像听到了一个不知道笑点在哪里的笑话时的心情一样,完全感觉不到其中的内在含义。

    什么对决,什么决战,什么赌上性命……虽然在词藻方面很华丽,但实情却是无比的空虚。

    「唔,要打比方的话,就相当于看了一部片头片尾都制作得无比精良的五分钟动画那样的心情吗,阿良良木先生?就是正篇长度连一分钟也不够的那种。」

    「八九寺小姐,请不要在这里打岔。」

    虽然的确是一个很容易懂的比喻,但现在我并不是在说那个。

    我在对此抱有违和感的理由,应该就起因于『不管小扇的真面目是什么,也完全不是属于战斗类型的高中一年级生』这一点上。

    虽然存在着来历不明的可疑之处,但要用大太刀将一个有着可爱外表的女高中生一刀两断什么的,这事态也未免太严重了。

    「我都说不用了嘛。那是个已经夭折的计划——多亏了小历历,我们可以不采用那个计划。其实即使是我,也同样对用刀去砍一个有着女高中生的外形、或者说是人类外形的存在有所抗拒啦。」

    「…………」

    明明是砍了啊。

    你明明在可以说是神域的神社境内,把有着人类外形的我砍成了看不出原状的一大堆碎片吧。

    究竟她是故作风趣还是说真心话,我实在无从判断,不过事到如今再追究过去的事情也没有意义——尽管对为什么『多亏了我』就不需要采用原来的计划很感兴趣,但是我现在应该问的,却是刚才没能及时开口的那个『要采用的计划』的内容。

    如果说必须由我一个人去执行那个计划的话,就更是如此了——即使是我,也有能做到的事和不能做到的事。

    虽然能做到的事要少得多,但假如被要求做一些难度跟『以大太刀斩杀小扇』差不多的事情,就算说在八九寺和忍的问题上要麻烦她费心处理,我也不得不作出拒绝。

    「我没有打算要你做什么高难度的事情啦。反而应该说是非常简单的。如果只是做的话,那是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的事情——只是因为如果不是由你来做就没有效果而已。」

    「……不知为什么,你一直在卖关子呢。虽然说得好像很简单,实际上该不会是想把什么复杂难题推给我吧?」

    「没什么啦。那是我姐姐在十几年前做过的事情。只不过这次是由你来做罢了。」

    「虽然你说得好像很简单的样子,但是你才刚刚说过你的姐姐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物吧?对自己严厉,对他人也同样严厉,是像恶鬼一样的人——现在你要我去做那么了不得的人曾经做过的事情,我实在不觉得自己能做到。」

    「不对不对,在某种意义上说,小历历你反而比我姐姐更加容易做到啦——因为你是那种为了挽救濒死的吸血鬼而不惜抛弃自己性命的男孩子嘛。」

    「…………?」

    我实在搞不懂话题怎么会突然扯到那件事上。

    我在春假期间救了忍的性命那件事,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被提起呢?难道她是叫我像那时候一样挽救小扇的性命吗?那不简直就是——

    ——请你救救我吧。

    就像这个请求一样吗。

    但是,卧烟小姐是不可能说这种话的——那样的娇纵和宽容,对她来说是绝对无缘的存在。千万不能被她那副『温柔的大姐姐』的外表骗到了。

    她作为专家的原则——就是以无比严格的标准去寻求最佳的答案。

    在千石抚子被供奉上北白蛇神社的时候,虽然她好像也以她的方法提了协助,但那也纯粹只是因为她认为千石作为神并不合适而已。

    「身为正体不明的怪异的忍野扇所带来的威胁——归根究底就只是在于她的正体不明这一点上。」

    然后,卧烟小姐说道。

    她说出了我应该做的事情。

    「所以只要揭穿她的真面目,她就会瓦解。」

    「瓦解……?」

    「或者也可以说是对消灭吧——在这里最重要的是,她是对自己原有姿态施加了伪装的冒牌货这一点。不管怎么说,她就是一个大骗子。要是这个谎言被揭穿的话会怎么样呢——忍小姐和八九寺应该都了解得非常清楚吧。」

    我知道。

    我也知道那个后果。

    「『暗』——」

    「——『暗』——」

    「——『暗』。」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没错,伪装自己存在方式的怪异,将会被黑暗所吞没——尤其她是把自己本身伪装成了『暗』。对于这种违规行为的制裁,恐怕也将会是极其严厉的吧。也就是说这是自作自受——这半年来在小历历的周边反复搅局的行为——她所施展的淫威,这次就要由她自己来承受了。」

    卧烟小姐露出了微笑。

    那是爽朗的大姐姐本来不应有的狡猾笑容——但是,那与其说是自作自受,倒不如说单纯只是滑稽的终幕吧。

    简直就像童话故事的结局一样。

    正体被揭穿。

    光是这样,她的存在就会迎来终结——对以正体不明作为宗旨的忍野扇来说,这也是必然的弱点。

    「其实所谓的怪异,本来就是这样的存在——所以我就把忍野扇称呼为『普通的怪物』,因为小历历你最初遇到的怪异是贵重种的吸血鬼KissShotAcero-LaorionHeartUnderBlade,在那之后又经历了多次以性命为赌注的战斗,而且还认识了影缝余弦这个世界上也极其少见的暴力阴阳师,所以可能染上了『怪异是只要战斗就能将其解决』的危险思想——但是基本上来说,怪物就是『变化之物』,就好像狐狸或者狸猫那样。只要揭穿正体就会消灭,仅此而已。」

    「…………」

    「只要以科学来阐明怪异现象,那就会变成单纯的迷信对吧?就跟那个道理一样。像我们这样的专家,在小历历你们这些现代的年轻人看来也许就像是老古董般的存在。但是实际上,我们的工作是将调查获悉的都市传说进行彻底的解剖,并且将其无效化。我们并不是要说明世界上还有许多无法通过科学来弄清的事情,而是通过逐渐减少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来做生意。对无法说明的事情加以说明,以任何人都能明白的方式说明清楚,这就是我们的维生手段。在这个意义上说,像我们这样的职业应该是早晚都会消失的吧。」

    就好像章鱼自己吃自己的触手一样啦——卧烟小姐以自嘲的口吻说道。总是想通过战斗来来解决问题就太粗暴了——我想起忍野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这么跟我说了。

    ——你的想法太粗暴了啊,阿良良木君。

    ——难道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他经常都跟我说这样的话。

    原来如此。

    按照卧烟小姐的理论来说,我要做的并不是跟小扇进行一对一的对决——而是单方面的退治。

    至于事后的不快感——

    和用大太刀将女高中生一刀两断相比,也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与此同时,这也的确是可以解决这个小镇的现状的最佳答案,或者说是最佳方案。

    「卧烟小姐的姐姐,就是通过这种方法退治了那个类似小扇的怪异——不是『暗』的『暗』之仿造品的吗?」

    「嗯,没错。尽管姐姐还不是专家,当时也是跟小历历你差不多的年龄,但最终依然通过自学成功地摆脱了那个状况。真的——是一个很强大的人呢。」

    ——曾经是一个强大的人。

    她又重新以过去式再说了一遍。

    「不过,即使是那么强大的人也还是战胜不了交通事故呢。这个对八九寺来说,是不是听起来不太好受?」

    「哈……不过,汽车毕竟很方便啦。要是没有那个的话,现代社会也运转不过来吧。」

    十一年前在绿色信号灯的时候被车撞到而丢了性命的少女·八九寺真宵,以装糊涂的口吻回答道。

    真的是在装糊涂啊……难道就没有心理阴影什么的吗。

    「小历历,你刚才说的『暗』之仿造品这个词,虽然可能只是你随便想出来的东西,但确实很好地把握住了要点呢。而且还浅显易懂,太棒了。但是我必须指出一点,如果你根据『仿造品』这个说法就将其看成劣化版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并非真品的冒牌货,反而还要比真品更棘手——正如我的不肖后辈、欺诈师·贝木泥舟所说,冒牌货因为有着努力向真品接近的意志,反而比真品更有真品的感觉。」

    「……只要把八九寺供奉在北白蛇神社里,真正的『暗』就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但是作为冒牌货的『暗』之仿造品就有可能会出现……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在我看来,『暗』之仿造品的危险度比真正的『暗』还要高——不允许那种机会主义的解决方式,让大家都得到幸福的答案只不过是作弊——她大概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吧。」

    「…………」

    「所以,这就是说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在今天、今天晚上彻底解决问题啦——我的工作和小历历的希望,为了同时让双方得到满足而必须的第二个条件,即忍野扇的退治。如果不完成这个条件,第一个条件就会被无效化——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

    ——请你救救我吧。

    ——你可以站在我的这一边吗?

    ——请你救救我吧。

    小扇说过的话在我头脑中不断地重复播放——至于小扇究竟是怀着什么目的说出这样的话,我也不得而知。

    是发自真心的心声吗?

    还是说这是以『正体不明』、『暗』之仿造品的身份作出的发言呢——但是,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或者就算是有着完全不同的意图,在我看来也还是没有办法答应她的请求了。

    我可能是被卧烟小姐的花言巧语说服了——说不定是中了大人的话术的圈套。

    但是不管怎样,八九寺被『暗』吞没的结局。

    还有更大的悲剧向我周边袭来的可能性。

    如果要我放着不管——我是绝对无法做到的。

    因为这半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我不得不做出这样的抉择。

    不管如何。

    不管怎样——我也还是必须退治忍野扇。

    无论她向我露出什么样的微笑——也是如此。

    我向忍稍微瞥了一眼。

    忍也以金色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我。

    过去我曾经拒绝过KissShotAcero-LaorionHeartUnderBlade的请求。

    救救我。

    在她向我求救的时候——我这么回答道。

    我是不会救你的。

    是的,我没有答应。

    我要向小扇说出跟那时候一样的答案。

    「明白了,我不会救忍野扇的——所以……」

    下定决心之后,我问道:

    「所以请你告诉我吧,卧烟小姐。谜样的转校生——忍野扇的正体是什么。」

    「那孩子的正体是——」

    她毫不犹豫地作出了回答。

    卧烟小姐真是什么都知道。

    而我到头来依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009

    阿良良木月火是怪异。

    她是阿良良木家的小女,从明年开始就是三年级的初中生,担任着火炎姐妹的参谋,是一个经常改变发型的女孩子——是不死鸟。

    如果要细致分类的话——从怪物学上进行细致分类的话,就是小杜鹃、『不死之鸟』了。

    小杜鹃是往返于现世和冥途之间的鸟,也可以说是不死性的象征——实际上,阿良良木月火作为不死身的怪异,甚至是比吸血鬼更完全的存在。

    拥有更甚于吸血鬼的不死身,更甚于丧尸的复活能力,更甚于幽灵的永存性——既不会因病而死,也不会中毒而死,当然也不会因事故而死。

    和伴随着怪异性而来的特殊能力极端无缘,纯粹作为人类生存,在本人也毫无自觉的状况下终其天年,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转生为下一轮生命。

    转世。

    虽然人们常说不死鸟会在火焰中复活,但她的怪异性却是跟那些华丽的形容沾不上边的、可以说是彻底而不起眼的怪异性。但是即使如此,她也毫无疑问是怪异,因此在八月份的时候,身为专家的阴阳师就为了『退治』她而来访了这个小镇。

    影缝余弦。

    斧乃木余接。

    至于那专门对付不死身怪异的二人组,究竟打算如何对无论怎样也不会死的怪异·阿良良木月火实施『退治』,事到如今也无从确认了——单从结果来说,她在那里得到了专家们的恩赦。

    虽然那也是本人毫不知情的事项。

    可以作为怪异继续生活。

    可以作为人类继续生活。

    可以作为阿良良木家的一员继续生活——阿良良木月火得到了这样的恩赦。同时也被认可为阿良良木历的妹妹。

    被认识了。

    被认识——就是怪异的本分。

    所以就有现在的她的存在——有今天的她的存在。

    也有三月十四日星期二的阿良良木月火的存在。

    「我出门咯~!」

    阿良良木月火是下午第一个出门。不过虽说是第一,在从阿良良木家出发的所有人当中,她却是最后出门的一个——双职工的父母早就出门上班了,考完试的哥哥要和女朋友去进行高中生活的最后一次约会,连早餐都没吃就马上出去了,从明年开始就成为高中生的姐姐也同样斗志昂扬地去参加百人组手了。对阿良良木月火来说,就是两人都在不知不觉间出发了,但是生性奔放的她却并不会过多地关注哥哥和姐姐的动向。

    而且在三兄妹当中,最动向不明、而且也最令人担心的就是这个最小的妹妹——她有着『要是放着不管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的危险性,这一点早已得到了公认。

    这一天,已经开始放春假的她向家人通报的时间表上的内容,在文面上虽然是『探望疗养中的朋友』,但这实际上并不是准确的描述。

    她说谎了。

    她毫无罪恶感地欺骗了家人。

    不过话虽如此,大致上的框架也没有违背事实,这一天她前往的目的地,也的确正如向哥哥报告的那样是千石家——是她小学时代的朋友·千石抚子的家。

    虽然从初中开始就因为分别就读不同的学校而变得有点疏远,但是以前她们却是互相以昵称相称的亲密关系——通过哥哥的搭线,她们最近又开始有了来往。

    从去年年末开始的近几个月来,阿良良木月火都因为担心遭遇神隐的好友,在出院之后也频繁地去探望对方——这个只是名义上的借口(当然,千石抚子非但没有遭遇神隐,反而是变成了神的那次事件,阿良良木月火是不知道的),实际上千石抚子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以每周至少三次的频率去探望她可以说是毫无意义的。

    虽然去见千石抚子是真的,但是其目的却并不是去照顾她——为了协助千石抚子目前正在进行中的作业,尽管今天是白色情人节,阿良良木月火也还是来访了千石家。

    那么,那项作业究竟是——

    「谢谢你,月火。多亏了你的帮忙,我看来应该可以赶上截稿日了。」

    听千石抚子这么说,阿良良木月火就回了一句「小意思小意思」——在那千石家的二楼,千石抚子的房间里。

    这是在面向书案、对着漫画原稿填涂色块时的对话——平时如果在做事的时候被搭话,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很可能会大发雷霆的阿良良木月火,在这里却显得相当安分。

    与其说是因为被道谢而变得开心,倒不如说是对朋友的改变感到高兴吧——以前的千石抚子,在这种场面一定不会说『谢谢』,而是说『对不起』吧。

    那时候月火就经常对她的那种柔弱的态度感到很不耐烦。

    如果不是朋友的话恐怕早就揍她了,但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反而更想揍她——以前是这样的。但是从遭遇神隐后归来的童年玩伴,却似乎稍微有所改变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阿良良木月火并没有担心这些问题。

    她从来都不会做那种平淡无趣的事情。

    她只是把精神集中在眼前的作业——也就是为赶上月末的新人赏截稿日而日夜赶工的、千石抚子的漫画原稿制作的辅助工作,说白了就是当助手。

    在千石抚子从神隐归还后住院的期间,当月火纯粹为了探病而来访的时候,千石抚子就向她坦白说自己的兴趣是画漫画。

    那时候,月火甚至生气地责备她为什么到今天都一直没有说出来,而且是非常地生气。但是在听到千石说希望她帮忙把画材买回来和协助她制作漫画的时候,月火却没有厌恶的感觉。

    接着就逐渐变成现在这样子了。

    即使对千石抚子来说,她恐怕也没想到威名远扬的火炎姐妹的参谋大人——也就是本来应该很忙的阿良良木月火,竟然会长期地如此频繁地来这里协助自己的漫画制作。在这个意义上说,或许也存在着若干的被硬逼着干似的困扰吧。

    但是,如果单纯从阿良良木月火的视点来说,面对至今为止都只能建立起机械式的、索然无味的人际关系的千石抚子,这种由她掌握主导权的创作性作业真的充满了新鲜感,而且也非常有趣。

    于是月火就高高兴兴地当起助手来了。

    当然,千石抚子在出院之后还没有康复到可以回校上课的状态,因为担心她而前来探望的意图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关于千石抚子就读的七百一中学发生的问题事件,身为本地初中生的代表人物的阿良良木月火当然也有所把握),但是从现在制作中的原稿内容看来,为那些事情担心似乎都是多余的。

    大概是已经想通了很多事情吧。

    月火是这么认为的。

    其中的一种体现,就是千石抚子现在的发型——以前,应该说是从小学时代开始就一直以长长的刘海遮住脸面,也不知道是生性腼腆还是爱害羞,或者与其说是怕生倒不如说是有对人恐惧症的她,现在的发型却是一头超短发。

    出院之后就马上去了美容院——如果是过去的她,恐怕根本就连美容院也不敢去吧。在那之前除了一次例外情况就全都由父母帮忙剪发的千石抚子。在听到她说想拜托自己介绍一家相熟的美容院的时候,月火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因为还可以拿到介绍费,她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是在那里听到她说想剪超短发(在旁边的座位上)的时候,月火还真的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变的有点不正常了——话虽如此,因为她本来的底子就很好,所以尽管形象焕然一新,却没有给人奇怪的感觉。

    至少也比阿良良木月火粗暴地剪掉千石抚子的刘海的时候(就是这一次例外)要可爱多了。但是千石的目的似乎并不是想追求可爱,而是单纯因为长发在画漫画的时候会很碍事这个极其合理的理由才决心转换形象的。

    不过,从她今天穿着被墨水弄脏也没关系的学校指定运动服来开展作业的姿态来判断,那个理由也应该是她的真心话,但是在对发型有着强烈执着的阿良良木月火看来,她却认为这里面可能还存在着『因为失恋而断发』的因素。

    不过她只是在心里这么想,并没有说出口。

    虽然阿良良木月火一向以『事无巨细都直说不绕弯』作为信条。

    但也不是做事完全不分轻重的人。

    「我呀,虽然漫画什么的都不太懂——」

    虽然这句发言是有点不分轻重。

    「抚子,你究竟有多大的自信呢?这个,如果获奖的话就可以拿到奖金什么的吧?」

    「嗯~我也不知道。」

    千石抚子回过头来,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笑容——这样的表情,也是过去藏在头发后面看不清楚的表情之一。

    「自信什么的,我已经放弃去想那些东西了。」

    「是吗?」

    「虽然也有人说我有这方面的才能——但就算是有才能的人,这种创作性的工作,也会有顺利的时候和不顺利的时候吧。」

    「不相信自己的才能是无法成为一流的哦。因为一旦到了不能努力的时候,就会丧失依靠的支柱。」

    只懂得努力的人,一旦到了不能努力的时候就会受挫——阿良良木月火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口。以前一般都会屈从于她的意见的干石抚子,这时候却说「与其说是相信,倒不如说是受骗的感觉啦」,稳稳地接住了对方抛出的话题。

    「能不能成为漫画家什么的,那可能真的就像月火你以前所说那样,就跟买彩票没什么两样呢。」

    「我真的说过吗?那样的话……不过那不也很好吗?毕竟即使是买彩票,要是没有人买的话也筹集不到付给中奖者的奖金嘛。」

    也不知道她这句话能不能算是打圆场——不过即使听了月火这句多半不是打圆场的话,千石抚子也还是面露笑容。

    「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啦。不管是多么不像样,不管是多么难为情。月火你不也是这样的吗?」

    被这么反问了一句,说不出话来的却反而是阿良良木月火——因为令人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周围人所想的那种『正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意识。

    所以,她也直接把这种感觉说了出口。

    「对我来说,什么想做的事情,什么目标之类的,那些东西我都完全没有呢~也许就因为这样,我才喜欢这样为别人做的事情打打气或者帮帮忙什么的吧?而且所谓的火炎姐妹,与其说是正义的伙伴,倒不如说是初中生之间的互助组织更贴切呢。」

    「嗯嗯……?」

    千石抚子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目睹了至今为止都没有触碰到的朋友的另一面,她停住了用钢笔勾线的手。

    「不过在我看来,像月火你这样有着明确生存态度的人也没有几个啦。」

    「哈哈哈,听你这么说真是光荣之至哦。月火我真是幸福到尽头了,要变成尽火啦——不,烧成灰烬可不行耶。」

    她一边开玩笑似的说着,一边满心怀念地回想起「以前的抚子好像一直都用『抚子』来称呼自己的呢」——虽然也隐约记得自己曾经向她指出过这一点,但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我』的呢?

    「但是,我这个人其实更偏向于虚无、或者是破灭的那个方向,所以往往都会受到有理想有目标的人的牵动啦~」

    「你说的是火怜小姐……还有历先生吗?」

    『历先生』的发音有点怪怪的。

    很奇怪,而且很生硬。

    但也不必刻意地指出来。

    如果要拿这个开玩笑的话,现在的她也还是过于敏感了。

    「嗯,的确是啦~而且像现在这样协助抚子的工作,也是受到抚子你的干劲带动的感觉呢。」

    「工作……」

    千石抚子马上红起了脸。

    人毕竟不是机械,就算说是『想通了』,似乎也不意味着害羞的属性已经完全消失。

    「这完全不能算作是工作啦,暂且说来……」

    「像我这样的人,也不知道将来到底会变成怎样呢。」

    根据语调的不同,这本来是一个很容易让气氛变得沉重的问题,但是阿良良木月火却凭着她天生的性格散发出清新爽朗的气息。

    「虽然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做到,但能做到的事情反而会变得不怎么想去做呢。因为就算做一些能做到的事情也没什么意思嘛。但毕竟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所以我往往就会把要做什么的选择交给别人决定——」

    「你应该不是什么都不想做对吧?」

    就像在拿过去的自己来做对照似的,千石抚子这么说道。如果是过去的她,应该也不会针对话题深入到这个地步。

    「嗯,我是想做些什么。我想活动,想活跃地动来动去。所以只要是稍微有点兴趣的事情我都会尝试去做。但是不管是什么都会马上厌倦——很快就觉得没劲了。我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怎么说呢,现在是活蹦乱跳的年纪还好说,但成了大人之后搞不好就会中了哪个吹嘘无聊梦想的男人的圈套,说不定会闹出大乱子呢。」

    「还真够现实性的呢……」

    「即使是为了不落得那样的下场,我也要趁现在好好考虑自己的将来设计呀~火怜也要当高中生了,哥哥也要当大学生。从小学六年级算起,我第二次体会到了两年间被抛弃的感觉。所以我真想趁着这个机会,设定好自己想做什么和想当什么的未来蓝图呢。」

    就像抚子你一样——月火说道。

    光是能听到月火你这么说,我的努力就算是没有白费啦——千石抚子边说边笑了起来,然后又重新回到钢笔勾线的作业中。

    「人就算没有得到幸福,也还是会遇到好事的呢——只要还活着。」

    「嗯,这个,也许是吧。」

    是不是被安慰了呢?抚子心想。

    结果,她们在闲聊的同时也继续填涂着色块,最后月火还老实地留下来吃了晚饭。到完全入夜的时候,阿良良木月火在定好下一次作业的日程后(她已经说好要帮到原稿完成为止),就离开了千石家。

    「哎呀,这位应该就是阿良良木前辈的妹妹对吧?」

    这时候。

    在刚离开千石家的瞬间——看准了自己正在犹豫该直接回家还是绕路回家的这个时机,混在夜幕的黑暗中,或是潜入到内心的缝隙间似的——响起了某个人搭话的声音。

    某个人。

    转眼一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穿着哥哥那所高中的校服、跨在一辆自行车上的女高中生——那闪烁着灿烂光芒的漆黑眼瞳,几乎给人造成仿佛周围的街灯都一瞬间停电了似的错觉。

    脸上绽放着诡异的微笑。

    要说妖艳也显得过于年幼,但要说是带有稚气也没有那种感觉。那是一个从全身都散发出诡异氛围的女高中生。

    明明骑着流行时髦的自行车,却完全没有给人以身体健康的印象。

    「昨天也遇到你了呢,你好。」

    「……你好。」

    真的有遇到吗?

    在这么想的同时,月火还是先低头行了一礼。

    不管怎么说,如果是跟哥哥认识的人,就决不能有所失礼。看到她的回应——

    「我叫做忍野扇哦。」

    对方这么说道。

    「我经常听你的哥哥提起你哦——听说你是他引以为豪的妹妹呢。哎呀呀,有阿良良木前辈当哥哥,真的是太让人羡慕了。」

    「哈……」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有,哥哥多半是不会说什么引以为豪的妹妹的。我的哥哥,就算硬掰开他的嘴巴也不可能说那样的话——阿良良木月火这样确信着。

    「已经这么晚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啦。就坐在后面吧~」

    忍野扇边说边指了指自己自行车的后面——竟然这么随便就招呼初次见面(昨天也见过了吗?)的人坐车尾,作为那个哥哥的朋友,还真是够豪爽的呢。月火心中不禁稍觉惊讶。

    考虑到千石家和阿良良木家之间的距离,其实也还没有远得需要别人送的地步,不过当然也没有必要故意拒绝人家的一番好意——想到这里,阿良良木月火就怀着感激准备接受对方的邀请,但是仔细一看,忍野扇所指的车尾部分却没有座位。

    BMX可是单人骑的车子。【注:BMX的全称是BICYCLEMOTOCROSS(自行车越野),文中是指这种运动中使用的小轮车】

    「没问题没问题,这里有横棒——专为两人同乘而设的横棒呢。」

    说完,忍野扇就先下了自行车,以迅速的动作为两人同乘做准备——与其说是迅速的动作,倒不如说是手脚麻利吧。

    「好,准备完成。快上来快上来~把手搭在我肩膀上保持平衡哦。」

    「就算不搭肩膀也能保持平衡吧?」

    「哈哈,那怎么可能——」

    做到了。

    实际上真的做到了。

    虽然在年长一岁的姐姐、身体强度已经达到世界级水平的阿良良木火怜的掩盖下不怎么显眼,但是她的身体能力也决不落后于他人——把双脚踏在后轮的横棒上,阿良良木月火以摊开双臂的状态(为了防止过长的头发被卷入车轮,她把头发卷到了双臂上)担当了忍野扇的殿军。

    虽然只不过是乘在后面而已。

    从她毫无意义地进一步提高本来就很危险的二人同乘的风险这一点看来,也可以说是非常符合她的作风——被她在背后摆出这种杂技般的动作,身为操舵手的忍野扇应该也会提心吊胆才对,但是她看起来却也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当然,阿良良木月火也在享受着这种杂技式搭乘的乐趣——有趣的事情就会最大限度地享受乐趣,那就是她的主义。

    「哥哥应该会很喜欢吧~这样的自行车。」

    「啊啊,阿良良木前辈的确很喜欢自行车呢,说起来——他好像因为某些原因把两辆车都弄丢了。嗯,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这样子骑着自行车啦。」

    「嗯?这是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意思——只是类似暗喻的说法而已啦。只要适当地关注这一点,以后可能会有好处呢。」

    「嗯嗯……?」

    「千石她还好吗?」

    忍野扇这么问道。看来不光是哥哥,连千石抚子也认识——难道这个人也是为了探望抚子才来到那附近的吗?是不是我打扰了她呢——阿良良木月火心想。

    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想法也遵循了她的一贯作风。

    虽然有着不会主动插队或者抢位子的道德心,但是却不具备会对并非出于主观的结果产生罪恶感的自我批判精神。

    「这方面就是跟哥哥的区别吧?」

    「咦?是什么呢?」

    「没什么,没有什么啦。先别说这个,我是问千石的健康状态哦。她的心电图怎样了?是已死电图?还是说没死电图?」

    「……要说精神好的话也算是精神好啦。」

    超级有精神!

    她本来差点就这么说了。但毕竟好友现在是请假没有去上学的状态,所以那么说也恐怕不太妥当。于是她就帮忙制造合理请假的证据——在这方面,她还是一个很有心思的少女。

    不光是聪明,而且是狡猾的那种聪明。

    「她没有死,死了的反而是过去的那个她吧。」

    「也许啦。嗯,也就是说,光是可爱的人是不存在的——照我看来,那样的孩子反而是不讨人爱才更可爱呢。」

    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但是在忍野扇的心目中,这似乎是极其顺理成章的理论性话题,所以也没有做任何详细的说明——

    「太好了太好了。」

    反而自顾自地接受了这个结论。

    「换句话说,『可爱的少女』这个标签,对千石来说只不过是伤害自己的刀刃——那样还真的很可悲呢。」

    「可悲?长得可爱的话不是很幸运吗?」

    阿良良木月火提出了这样一个朴实的、或者说是不经大脑的疑问。

    「比如说人在诞生的时候是不能选择家庭出身的,正因为这样才会羡慕出生于高贵门第、富豪之家的人。但是在出生于那种家系的人看来,那就像是在诞生的瞬间被压上沉重的包袱一样——就算想成为漫画家,可能也得不到允许。那就应该算是不幸运了。」

    忍野扇这么说明道。但是这对阿良良木月火来说——对年仅十四岁的少女来说,似乎还是不怎么理解。

    大概是察觉到这一点——

    「这也说明了决定人的将来的关键,并不在于『能做到什么』,而是在于『做不到什么』的道理——因为如果能做到的事情太多,注意力就会分散了嘛。」

    忍野扇稍微修正了话题的方向。

    「正因为丢尽了一辈子的脸,变得无法再去做其他的任何事情,千石才能够心无旁骛地追赶自己的梦想——就是这么回事。」

    「…………?」

    「因为对千石来说,可爱虽然是束缚着自己的枷锁,但也是一种要放弃也过于可惜的才能啊——所以就需要强烈的刺激来治疗啦。」

    「强烈的刺激?这到底是在说什么呢?」

    「嗯,不知道。」

    忍野忍摊开了双手。

    也就是放开双手来驾车。

    不仅两人同乘,而且是两人都放开双手的状态——可以说她们已经掌握了随时引发交通事故的自由。

    「我什么都不知道哦——只有阿良良木前辈知道啦。」

    「…………?」

    「与其说是强烈的刺激,那或许应该说是反面教材才对呢。不过,还是有点对不起那个欺诈师……本来是没有打算做到那个地步的。不过就算再怎么反省,阿良良木前辈大概也不会原谅我吧——」

    这时候,她又重新握稳了车把——

    「千石,她将来似乎是想当一个漫画家。」

    忍野扇加快了蹬脚踏的速度。

    「阿良良木月火,你想怎么样呢?」

    「怎么样……」

    刚才也跟抚子谈过这样的话题呢——月火边想边回答道:

    「那些目标之类的东西,我是没有的。」

    抚子对自己画漫画的事情应该是严格保密的,说起来她有对这个人说过吗?

    「感觉只要现在开心就好啦。只要这样联结现在,应该就能织出未来吧~?」

    「虽然你不是什么都知道的类型,但却是什么都能做到的类型呢。对并非全知却是全能的你来说,可以选择的实在太多了,目标过于分散也是原因之一吧。所以你一直都安于第二号的位置。对你来说,接受别人的牵引才是最轻松的生存方式吧——不过就算说将来……」

    在以什么都知道似的态度说完这番话之后——月火心想『哥哥究竟把我的多少事情告诉了这个人呢?』——忍野扇却:

    「你的将来,也实在过于远大了。」

    苦笑着这么说道。

    「……?就是说我的依赖心太强的意思吗?」

    因为不太明白将来过于远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就直接忽略了——但是由于对第二号位置的说法感到有点在意,就想问得更深入一点。

    虽然那也许只是在千石抚子的房间里谈过的话题的延长线。

    「这个就很难说了。按照原本的小杜鹃巢托卵的性质来考虑,与其说是依存倒不如说是寄生更准确……在带有这种性质的同时,你自身的个性也稍微有点特殊。说不定那是来自你哥哥的影响吧?」

    「小杜鹃?」

    「月火。你一直在周围人的支持下生存——被周围人所养活,这是毫无疑问的。如果没有哥哥和姐姐的关照,你在暑假的时候就算死了也毫不奇怪。」

    「……?暑假?」

    什么意思呢。

    难道那也是比喻吗。

    月火对此作出了自我解释,说出了「也就是说人是不能一个人生存下去的呢」这样一句平庸无奇的话。

    「人是要靠自己一个人生存下去的哦。」

    忍野扇却马上做出了否定。

    「不能靠自己一个人生存下去的——是怪物。」

    就好像我和你一样。

    忍野扇这么说道——完全是莫名其妙。

    虽然起初觉得她作为哥哥的朋友是比较罕见的人,但是这样谈起来,却有着相当近似的、或者说是跟哥哥很相配的神秘感。

    「……呃,怎么?等一下,忍野姐姐——」

    「叫我扇就可以了。」

    「扇姐姐,现在正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走耶?」

    难道是以奇怪的姿势两人同乘导致看到的风景和平时不同吗——应该也不是这个原因。刚才自己也一时大意没有察觉到。现在仔细观察才发现,自行车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完全偏离了从千石家去往阿良良木家的路线。

    而且两家之间的距离也没有远到可以谈这么长时间的地步——这里究竟是哪里?

    「噢噢,抱歉抱歉,好像迷路了呢——现在还是先停下来,用手机确认一下地图吧。」

    忍野扇并没有怎么表现出愧疚的态度,只是开始寻找便于停靠自行车的地方——很快她就选中了一座建筑物的门前,用脚把车刹停了。

    但是,阿良良木月火却并不觉得这里是适合停靠自行车的地点——那是一个与其说是渺无人烟一片荒凉倒不如说是潦倒落魄的地域,而且即使是那座建筑物,看上去也是完全没人使用的废弃楼房。

    如果忍野扇不是女生的话,月火恐怕就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遭到了自称哥哥朋友的不法之徒的诱拐了(不过在那种情况下,遭殃的反而是那个不法之徒自己),但是从她摆弄手机的样子看来,至少也感觉不到那样的危险,所以月火就怀着好奇心抬头打量了一下那座废弃楼房。

    毕竟周围也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东西。

    要不是迷了路,平时也几乎不会来到这样的地方——她才刚这么想,兴致就开始下降了。她果然是一个永远生活在当下的少女。

    「……嗯?怎么?」

    但是,这时她想起来了。

    不可思议的是,她对这座建筑物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明明是第一次来到的地方,是第一次见到的建筑物啊。

    「啊……对了。这个,不就是在八月份的时候因为火灾被烧掉的楼房吗……?」

    她曾经在新闻里看到过。

    作为火炎姐妹,一直以维持小镇治安为己任的她,总是会自然而然地接收到那一类的情报——那时候,尽管镇上各处都火灾四起,但这里因为是整座建筑物都被烧毁,所以给她留下了最深的印象。

    全烧前和全烧后的照片,她都看过了。

    不过那实际上并不是纵火之类的危险事件,据说就只是普通的自燃现象而已——但即使如此,那也是烧得连一根柱子也不剩的大灾难。

    明明如此,为什么本来已经被烧毁的建筑物会堂而皇之地耸立在眼前呢?难道被重建了吗?不对不对,要是重建的话,也没有必要故意重建成废墟的模样吧。

    「月火,我知道该走哪条路了。这次绝对不会错了,没问题。要不就由你来驾车怎么样?这辆BMX还可以朝后面骑,真的很刺激哦——哎呀?哎呀哎呀?怎么了吗?面对这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建筑物,你为什么看得那么仔细呢?」

    「不……那个。」

    阿良良木月火说明了起来。当然,就算向只是迷路来到这里的忍野扇打听,也不可能知道本来已经被烧掉的楼房重新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不过她还是希望分享自己的心情。

    「哎——还真奇妙呢。换句话说,这就是所谓的建筑物幽灵吗?要不就稍微进去看看吧。」

    说时迟那时快,忍野扇随手就把自行车拴在附近的树干上(因为没有支脚,就只能把本体靠在树干上了),就直接走进了建筑物的内部——行动太迅速了。

    跟无论什么事都想得太多的哥哥不同,她似乎是属于那种彪悍的个性——而阿良良木月火也同样不是会在这种时候感到害怕的人,所以并不是目送着她的背影,而是二话没说就紧跟着一起进去了。

    「扇姐姐,你是废墟爱好者吗?」

    看到她那轻松自如的步伐,月火尝试性地推测道。

    「不,我对废墟本身并不怎么感兴趣啦,作为女生还是会有点害怕的。不过对这种看似大有来头的地方进行研究,这个,就相当于我的工作一样啦。」

    「工作——吗。」

    阿良良木月火在回想起千石抚子听了这句话时的害羞模样的同时作出了回应。不过看样子也好像也不是在做那一类兼职的意思。

    「嗯。」

    然后。她们就走进了废弃大楼的内部。

    虽然严格来说这应该算是非法入侵,但这里根本不像是有业主或者管理者的建筑物,内部也全是一片荒凉的景象。

    地面状况可以说是非常糟糕,而且在这样的时间也无法期待外界的采光,如果不小心行走的话,搞不好就会摔跤受重伤了。

    「学校……不,好像是补习学校呢。」

    在这样的环境下,阿良良木月火凝神观察着四周,然后作出了这样的结论——因为电梯当然也坏掉了,她们就沿着楼梯往上走。

    「嗯,看来的确是呢。哎呀呀,本来冲劲十足地闯了进来,结果一下子就揭开真相了吗——一旦知道正体的话,就没什么可怕了呀。」

    明明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在楼梯平台上拐过弯角的忍野扇却这么说道——她似乎是打算从最高层开始自上而下地展开探索。难道这是『在衣柜里找东西还是从下往上找更高效率』那个道理的逆向运用吗?

    「结果还是那样的道理呢——不管是什么,之所以感到害怕,都是因为正体不明、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的缘故。如果说一想到将来就觉得不安,那就是因为还没能想象出自己将来的情景。有着明确未来蓝图的人,是决不会害怕成长的。」

    「…………」

    「薛定谔的箱子,打开来看就只是普通的箱子——说什么不知道箱子里的猫是死还是活,如果不打开箱子的话,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你会自然而然地领悟到这一点。推理小说也是这样呢——之所以忐忑不安满怀期待地读下去,都是因为不知道犯人是谁的缘故。只要谜团不再是谜团,嫌疑人被锁定为某一个人的话——老实说,接下来的内容就很让人扫兴了。解谜的场面什么的,只用一行字来结束就够了。」【校对逸:「薛定谔的猫」这个假设,主要是说处于不透明箱子内的猫在未受到观测的情况下是处于死与活的叠加状态,要知道猫是死是活,必须要等到箱子打开才能知道,即是说观测会对结果产生影响,详细理论还请诸位自行百度】

    只要正体被揭穿。

    无论是恐怖还是趣味都会统统消灭——就是这样的道理。

    忍野扇边说边往上走,一路向上。

    还真喜欢说别有深意的话——在哥哥的朋友中,头脑聪明的人还真多呀——月火罕见地在心里感到佩服。但是每当遇到什么值得佩服的事情,她就必定会产生故意找茬的冲动,这也是她的老毛病了。

    「真的是这样吗?」

    「嗯……怎么啦,是要反驳吗?有的话我也真想听听哦。既是为了我着想,也是为了你着想。」

    「与其说是反驳……不,如果是推理小说也许的确是那样没错,但如果是在现实中,难道不是在犯人被抓到之后更可怕吗?因为之前自己心目中的恐惧对象,已经被确认是真实存在的啊。」

    「……噢噢。」

    「应该说正体被揭穿的瞬间才是故事的开始……实际上,犯人在被逮捕后的手续反而更繁琐吧?比如审判和判刑什么的。」

    虽然对话的主题好像稍微出现了偏差,但是对忍野扇来说,这个意见却似乎非常新鲜,连一向多话的她也沉默了起来。

    然后,阿良良木月火更接着说道:

    「而且就算说是正体,那也不一定是正确的吧。说不定后来还有更惊人的形势逆转场面的出现呢。根据推理小说的套路。」

    「这个,也许的确是呢。原来如此,『正确的形体』、即写作『正体』吗——『形体』说到底也只是『形体』而已,这还真是被你将了一军呀。果然不愧是阿良良木前辈的妹妹。」

    不过这个意见就算对你有用,对我来说恐怕也派不上用场了呢——说到这里,忍野扇就到达了最上层。

    明明登了四层楼的楼梯却毫不喘气,脚力可说是相当的优秀——当然,很快就追了上来的阿良良木月火也不遑多让。

    健康是要多少有多少。

    生命力也是。

    那就是阿良良木月火了。

    「月火,虽然你也许是接受了你的正体——或者是觉得很有趣,但是我大概就不行了。我的正体——很丑陋。」

    「…………?」

    「就好像是喝醉酒的鬼一样啦。当然,鬼其实就跟神一样是喜欢喝酒的存在。」

    「在『酒』的旁边写一个『鬼』,就是『醜』陋吗?但是如果这么说,不是多出了一个三点水吗?」

    「多出来就对了。那个三点水是水的暗示——也就是湖。或者说是沱吧。」

    听了她的说明,反而变得越来越不明白了——只能认为她根本就没有打算好好地说明。

    「月火。」

    忍野扇一边朝着这层楼的三个教室中最左端的那个教室的门扉走去,一边这么呼唤道。

    「很遗憾的是,你并没有可以被唤作未来的东西——并不是不知道将来会怎样,而是没有将来。不管你再怎么积累『现在』,也无法通往未来。你拥有的就只是永远的『现在』。即使如此——你是不是还能对将来毫不在乎,不拘泥于未来,一直生活在『现在』呢?」

    「嗯,大概。」

    尽管并不怎么明白问题的意思,但阿良良木月火还是以很轻松的心情回答道。

    「因为,我其实很擅长活下去呢。」

    「……能够说出这句话,真的是太棒了。真令人羡慕。」

    真令人羡慕。

    都说了,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嘛——说完,忍野扇就握住了门把。

    她轻轻地一扭门把。

    面带笑容地打开了门。

    「好慢啊,小扇」

    然后——我说道。

    在门被打开的教室中,我从刚才坐着的椅子上站起身来,模仿她过去唤作叔父的那个男人的口吻说道——

    「我等你好久了哦。」

    010

    「月火,很抱歉。你可以骑我的自行车,可以请你先一个人回去吗?——我接下来还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你哥哥说。车锁的密码是『1234』。」

    小扇说完,就让月火先离开了这个地方——那随便定下的密码,现在想来也真的很像她的风格。

    只剩下两人的教室。

    过去在这座废弃大楼里,我也曾经多次和忍野在这里面对面地谈话——但我还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一天站在忍野的立场上迎接别人的到来。

    或者应该说,自己能够再次踏入这座本来已经被烧掉的补习学校废墟,简直就是连想也没有想过的状况——在这个或许可以称为一切的原点的地方,很快就要迎来一切的终结,这也未免有点过于巧合了。

    也太过戏剧性了。

    「小扇,这座废弃大楼,你是怎么造出来的?就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把一年三班的教室重现出来的那个原理吗?」

    「不,跟那个时候相比,在法则上还是有点不同呢——反而是那个时候花费的工夫更多。至于这座废弃大楼,只不过是单纯的物质实体化技能而已啦。就是KissShotAcero-LaorionHeartUnderBlade——忍野忍经常使用的能力。」

    小扇边说边对横七竖八地倒在教室里的桌椅进行检视,在找到符合有洁癖的她的卫生标准的椅子后,就把那张椅子拖到了我的旁边。

    「因为对细节部分的雕琢比较粗糙,所以我想在不少部分都残留有毛刺。但这毕竟是临时赶工,有什么瑕疵就只能请你多多包涵了。只要你从这些充满手工感的纸糊小道具中感觉到暖意我就心满意足了……对了对了,说起小忍,她现在怎么样了呢?她应该恢复成完全体了,难道没有跟你在一起吗?是不是潜伏在影子里?」

    「那个,还没有啦。关于配对连接的恢复——以及再次互相束缚的步骤,我决定要等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之后再进行。」

    「嗯嗯?」

    在跟我面对面的位置,小扇以双膝内拢的姿势坐到了椅子上。

    「原来如此——我提出这个问题的用意,就纯粹是询问她在不在这里——不过原来是这样呀,小忍是希望恢复成原来的状态吗?然后阿良良木前辈——明明通过地狱巡礼之旅拔除了祸根,阻止了吸血鬼化的进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恢复成完全的人类——难道又打算再次回到半人半吸血鬼的状态吗?还要跟忍小姐互相束缚在一起吗?你还真的是有受虐倾向呢。」

    「只是喜欢幼女而已啦。」

    我回答道。

    尽管内心觉得这完全是没有意义的对话。

    「你要为了幼女而牺牲自己的人生吗——驱邪的结果还是没有把麻烦事赶跑吗。那么,少女那边又怎么样了?」

    「她将要被供奉在北白蛇神社——不过这也是等一切结束之后的事啦。」

    「唔,也就是说该复合的就复合,所有一切都回归原位的构图吗。关于那个神社——在这个小镇上敞开的大洞要怎么处理的问题,本来还是一个待解决的课题,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解决了呢。」

    「课题——就是指你的工作吗?」

    「嗯,是的。以前我的确说过呢,那样的话——不过你对那些话太较真我也很困扰啦。」

    哈哈——小扇快活地笑了起来。

    在这种状况下,她的立场也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正是和平时一样的忍野扇。自从十月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这都是她一贯的毫不动摇的生存方式。

    「如果说工作的话,我的妹妹——」

    我稍微对该如何把话接下去犹豫了片刻,然后就决定以刺探的口吻提到了刚才回去的阿良良木月火。

    「你和她谈什么谈得那么起劲呢?」

    「我们的话还只是谈到一半而已啦——因为还没有到布置机关的那一步,请不必担心。实在遗憾之至,我的工作只做到一半就要结束了。」

    「我是不是做了错事呢。」

    「你做的是正确的事情啦。虽然我也是打算做正确的事情——但结果还是以未遂告终了。不过不管怎样,我想多半也是白费力气吧。在来这里之前的路上,我也多多少少和她交谈了几句,不过那真的很棘手。真不愧是不死鸟,果然难以驾驭呢。真的不知道影缝余弦究竟打算用什么方法来退治那样的长命种。」

    「怪物——只要揭穿其正体就可以退治了吧?」

    「所以我就是说,那孩子就算被揭穿正体恐怕也没有办法退治呀——因为她有一个尽管知道正体也还是死心塌地爱着自己的哥哥嘛。」

    「…………」

    「嗯,说不定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影缝余弦才会撒手不管的呢——不过,如果是我的话大概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

    「没错吧?我将要在这里被阿良良木前辈揭穿正体,然后被退治。就是这样的流程吧?」

    说完,小扇就笔直地注视着我——跟彻底放弃抵抗般的发言相反,她就像在估价似的以无比漆黑的眼瞳注视着我。

    「其实本来已经进行到了渐入佳境的阶段了呢——不,如果说月火这边是早就能预见到失败的话,这应该可以说是纵使失败却不留遗憾吧。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我应该也算是有诞生的意义了……对不起,我这样就好像在再三追问似的实在很抱歉。忍野忍,她真的不在这里吗?」

    「不在啦。」

    「现在斧乃木余接已经被无力化——如果八九寺真宵也还没有被神格化的话就略过不提了……最关键的卧烟伊豆湖也没有来吗?」

    「当然——」

    虽然这种说法听起来也很奇怪,但总而言之,在这里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小扇想确认的大概就是这一点吧——

    「就是说,这是一对一的决斗。」

    我言不由衷地说道。

    小扇听了我的话——

    「那真的是让我满心期待呢。」

    说完就破颜而笑——不过就算说什么破颜,她的表情一直都是以微笑作为标准状态的。

    而我一直以为那是她发自心底轻松的笑容,但是在这时候,我忽然觉得那或许是渗透着悲观意味的笑容。

    蕴含着无常观和厌世观的,带有凄切色彩的笑容。

    「能够跟身经百战的勇者·阿良良木历对决,真的是不胜光荣呢——哎呀呀,我本来估计还存在着卧烟伊豆湖拿着妖刀『心渡』挡在我面前的可能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说不定还有取胜的机会呢。在重要关头让朋友来出手,这一定是那个人的处世技巧吧。」

    「虽然的确也很有可能存在着这样的侧面,不过这一次我觉得还是必须由我自己来做啦。这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也是我想自己一个人做的事情。」

    「想做的事情……吗?也许你只是因为受了大人的花言巧语的欺骗才会那样想的哦?阿良良木前辈你也许认为自己正在为小忍和八九寺的事情粉身碎骨,但是那跟惰性有什么不同呢?」

    接着,小扇又说了一句「真是太愚蠢了呢」。

    「对于险些失去的东西,人们往往都会作出过高的价值评估——要是被那种怀旧情绪所束缚的话,你就永远都无法到达将来了。啊,我先说明一下,这个是我乞求饶命的说词。」

    「……乞求饶命?」

    「所以我不是说过吗?我曾经问过你『可以站在我的这一边吗?』对吧。还说过『请你救救我』——不过这个请求好像已经被无情地一口拒绝了呢。」

    是不是我太缺乏魅力了呢——小扇说道。

    看起来好像还很开心的样子。

    然而那开心的样子,现在却反而显得有点可悲了。

    「不过这样的选择也是正确的啦,阿良良木前辈——那是对的。什么嘛,你不是也能做到正确的事情吗?——非常遗憾,其实我是希望你拒绝的哦。那个,阿良良木前辈,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呢?」

    「我不是说过吗?让忍回到影子里,然后在一旁守望着八九寺被祭祀成神的手续——还有其他许多必须逐一善后的问题,所以还要跟卧烟小姐具体商量。」

    「是这样吗。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本来还想邀你一起吃饭呢——那么,你看来也很忙碌的样子,虽然不能说是酒到酣时,但还是请阿良良木前辈来终结这一切吧。」

    「……啊啊,我当然会的。」

    我不会毫无意义地多番折磨。

    那样反而更加残酷。

    应该以一击——以一句话来解决她。

    因为我既不能站在她那一边,也不能挽救她,我可以为她做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一点了。

    「啊啊,对了对了,阿良良木前辈。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这是关于大学入学考试的事情……虽然阿良良木前辈你也许觉得很有希望,但是你最擅长的数学科目,在解答栏那里,你从中间开始就全部错开了一格哦。」

    「什么!?」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所以你一定是太慌张了吧——请你节哀顺变吧。在最擅长的数学科目上犯了这样的失误,想要合格恐怕是难于登天吧。明年的一整年,就请你再好好努力咯。」

    小扇坏心眼地说道。

    虽然感觉好像是被她报了一箭之仇——但与此同时,我也觉得这是和文面一样的激励之言。

    明年。

    对我来说,还有明年。

    「小扇。你的正体——」

    然后,我开口说道。

    与此同时,我也开始回忆起和忍野扇相遇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每一幕情景都像走马灯似的掠过脑海。

    「你的正体——就是我。」

    011

    「忍野扇的正体就是阿良良木历。

    「即使这么说,在小历历看来也实在过于唐突,说不定一时间很难接受,所以我当然会详细说明了。没什么,这也不是太复杂的事情——虽然不可能以粗略的说明来解决问题啦。

    「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互相交织,互相混合。

    「要理清头绪就必须遵循一定的步骤。

    「实际上,就算说要揭穿忍野扇的正体,她自身毕竟也同样交织和混合在里面啊——就好像一堆杂乱打结的电线一样乱七八糟,混杂无比。正如小历历是在各种各样的人的影响下形成的那样,关于忍野扇的正体,要单纯说是等于阿良良木历的话,那也未免过于简单粗暴了。

    「但是,如果要以最浅显的方式来解释的话,这样说应该是最容易理解的——也就是说,忍野扇是由阿良良木历生成的怪异。

    「正如我的姐姐·卧烟远江创造出了名为『RainyDevil(雨魔)』的怪异一样——这里所说的『创造』,跟我们过去在大学『制作』出余接的含义是不同的。

    「反而是跟羽川翼『创造』出黑羽川和苛虎很相近——正因为如此,我在八月的时候就对此有所危惧。我当时就觉得,把小翼视为心灵之师的小历历说不定会遇到那样的情况。

    「那么,先从前例开始说起吧。

    「虽然这么说就好像在自曝家丑一样,总之就是关于我姐姐的故事。

    「刚才毫无说明就把雨魔这个名字举了出来,小历历你应该还记得吧?那就是姐姐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外甥女——神原骏河所许愿的对象的怪异……『猿猴之手』的正式名称。

    「但是那本来既不是『猿猴之手』,也不是『RainyDevil』——那是姐姐通过对自己生成的正体不明的怪异赋予『RainyDevil』这个名字,亦即通过赋予其『正体』而实现木乃伊化。

    「那本来是一种更加莫名其妙的怪异想象。

    「简直是谜样事件的集合体。

    「说得简单一点——姐姐是一个经常弄丢东西的人。在不知不觉间,姐姐周围的许多东西都会频频失踪。明明整天说着严厉的话,没想到还会这么粗心大意呢——小学生的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我却察觉到了某个倾向。

    「姐姐弄丢的东西,表面上似乎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但却存在着一个倾向——不见的东西全都是属于娱乐用品和嗜好物。

    「比如游戏、书本、糖果、传呼机,不算质朴的漂亮衣服,昂贵的手提袋,还有时髦的靴子等等。

    「简单来说应该就是『虽然并非必要,却是想要的东西吧——又或者是『会妨碍到做正事的东西』也说不定。

    「那全都是严厉的父母想要从孩子手里没收的东西——姐姐在不久之后也发现了这一点。与此同时,她更发现了那一类物品就像被黑洞吞没似的相继失踪的理由。

    「原来并不是弄丢了,而是扔掉了。

    「犯人就是姐姐自己。

    「正是她对自己严格要求的心,创造出了不容许不正确的东西存在的『暗』——正确来说,应该是接近于『暗』的什么东西。

    「为了对富有青春期色彩的、女孩子气的、『爱玩耍』的心情加以抑制而自己生成。自己培育出来的怪异——因为身为小学生的我不怎么明白那些事,所以还抱有『那样的自编自导自演算什么嘛』的想法。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这的确是很符合对自己严厉的那个姐姐的风格。

    「简单来说就是原因不明的怪异现象。

    「卧烟远江所创造的正体不明的怪异,是她的自制心实体化而成的东西——因为这样收尾也有点不自然,所以我再把后来的事情说一说。虽然在那之前还是感到混乱不已,但是一旦知道正体之后就变成姐姐说了算。严厉的姐姐不允许自己的自制心擅自发挥作用,即使面对自己的严格也毫不留情,最终退治了那个『暗』。

    「她舍弃了无法控制的压抑心理。

    「通过将其整理成西洋的怪异『RainyDevil(雨魔)』的形式解决了问题——将自己的里侧存在命名为爱哭鬼恶魔,至此剧终。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虽然我刚才说得很粗略,但实际上那个黑洞还企图吞没姐姐的朋友,甚至连当时的男朋友也想要吞掉,所以要不是姐姐设法收拾的话,恐怕会演变成相当糟糕的状况——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还可以多告诉你几个那样的番外篇。

    「后来,她把剩下的木乃伊的一部分当成代代相传的家宝,留给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我就深有感触地觉得,我姐姐这种性格还真是不好应付——闲话休题。

    「如果把姐姐和『RainyDevil』的关系看成是小历历和忍野扇的关系就很容易理解了。

    「可以这么说,忍野扇——

    「就是阿良良木历的自我批判精神。

    「……你别露出那么厌恶的表情嘛,我只不过是在说实话而已。我没有说是自我否定,你就应该感激我对你的关照了。

    「而且,如果这样考虑的话,有很多事情就可以得到合理解释了吧?忍野扇对你所怀抱的烦恼、内情和人际关系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就连你已经忘记的事情、隐瞒着的事情、不愿意想起来的事情——她也都全部知道。

    「尽管嘴里总是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只要是阿良良木历的事情,她什么都知道。

    「只是你自己知道而已,阿良良木前辈——她那句别有深意的台词,其实只要按照字面理解就行了。

    「在知道的同时,也对此加以责备。对你的谎言、掩饰、暖昧、含糊、中庸、马虎——继续这样下去真的好吗?她就是在这样不断地斥责你。

    「关于让八九寺成为神这个投机式的结论,虽然真正的『暗』应该会选择不作追究,但是作为『暗』仿造品的忍野扇却不会放弃追究——其实也是同样的意思。把八九寺从地狱里带回来的任性妄为,以及随便采用生搬硬套的办法来解决问题的漫不经心——就是你自身对这一切感到无法接受的心情——是你自身的严格要求,在操纵着忍野扇的行动。

    「当然,正如前面所说的那样,她并不单单是由你的自我批判精神构成的存在——如果光是那个的话,是不可能构造出你口中的那个可爱的后辈的。

    「我不是说过吗?有各种东西混杂在里面。

    「其中也存在着很复杂的经过。

    「不过在这方面,我这个卧烟大姐姐也并非完全没有责任,所以我就说得严肃一点吧。

    「不过,那也是当然的吧?

    「如果是像羽川翼和我的姐姐那样脱离常轨的人还有可能——怪异什么的,可不是区区的一介高中生能随便生成的东西。

    「就好像千石没有能生成『朽绳先生』那样——对吧。

    「实际上,在忍野扇诞生之前,有好几个登场人物和不可避免的事件互相发生了关联——只要缺少了其中的任何一个要素,小历历你的高中生活的最后半年大概就会过得更加绚烂多彩了。

    「但是从根本上来说也都是你自己播下的种子——种子被播下的时期,就是去年的八月份。

    「也就是我和小历历并肩共斗的事件的——前一阶段。

    「八九寺被『暗』袭击的事件。

    「小历历你因此而知道了『暗』的存在,这就是第一阶段——『修正错误』的现象。

    「不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能做。

    「错误的事情就是错误的。

    「你知道了会替人做出这种裁决的存在。

    「当然,企图吞没你心爱的八九寺的那种形象,对你来说一定是不可饶恕的——但与此同时,或许存在着能够对你从KissShotAcero-LaorionHeartUnderBlade的无害化开始的自我欺瞒行为作出惩罚的『暗』,对有着强烈自罚倾向的小历历来说,也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目标。

    「另外还存在着这样的想法。

    「明明八九寺真宵也得不到原谅——我就更不可能得到原谅了。

    「希望和八九寺一样受到惩罚。

    「那样做明明是不行的,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只要一不行的话,那么就从一到十全都不行——正因为小历历总是力图保护自己眼前的一切,只要其中一件事不顺利,就产生否定一切的冲动,就是这样的心情。

    「那样的心情——被植入了内心。

    「不过,这应该是心的问题了。

    「就算在内心一直想着那样的事情,也不是说任何人都能生成怪异——只是,如果把小历历一口咬定为一介高中生的话,也还是有点不恰当呢。因为你是在自己影子里养着传说中的吸血鬼的渣滓的半人类。

    「那么,第二阶段当然就是紧接着发生的、跟那传说中的吸血鬼的第一眷属·初代怪异杀手的对决了。这个本来应该是由我来负起责任的——骏河。

    「我的外甥女就在这时候发生了关联。

    「在初次遭遇的时候,骏河的『RainyDevil』左臂不是曾经被初代怪异杀手实施了能量吸收吗?

    「在那时候,『猿猴之手』的效力就被吸收了过去——因为本来初代怪异杀手就有着相当于这个小镇的所有怪异的集合体的一面,所以适应性大概也很高吧。

    「但是在这时候,由我姐姐创造的、并不属于『RainyDevil』的『正体不明』的原液,却混入了初代怪异杀手的体内。这究竟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呢——不,无关的话我是不会说的。

    「虽然我也不是不理解你把初代怪异杀手视为竞争对手的心情,但是通过HeartUnderBlade——忍野忍这个媒介,他和你其实是彼此相通的。

    「非但如此,小忍后来还把初代怪异杀手『吃掉』了呢——在食物链的传递作用下,我姐姐遗产的一部分就这样通过小忍流入了你的体内。

    「前例。

    「我不是这么说过吗?

    「不仅如此,如果说我是专家的领头人,那么初代怪异杀手就相当于怪异现象的总开关一样——当然是只限于这个小镇了。结果,拥有这个小镇发生的所有怪异现象以及相关轶事的『正体不明』,就这样诞生了。

    「根据其性质和由来,忍野扇的确正如你说的那样,并不属于战斗型的存在——但是即使如此,对于HeartUnderBlade所具有的物质实体化技能也应该是可以熟练运用的吧。

    「那简直就是能引起大部分怪异现象的妖怪混合体——就算在她面前毫无招架之力,也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

    「介由几乎可说是这个小镇的怪异集合体的初代怪异杀手诞生的她,在知识方面也同样是怪物级别的吧——当然,因为能力过高的关系,她自己也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达到灵活运用的境界。

    「话说回来,关于扇这个名字八九寺已经说过了,是根据神原骏河粉丝的个人资料而随意取的名字。但是对忍野这个姓氏的说明就一直保留至今——而现在就是说明这一点的时候了。

    「也就是说,忍野这个姓并不是来自于忍野咩咩。而是来自于忍野忍啦。因为从一心同体这个特性来考虑,忍野扇可以说是由小历历和忍野忍共同制作而成的存在了。

    「要是她干脆自称阿良良木扇的话,那当然会更加容易理解,但不管怎么说也不可能说得这么明显啦——至于她自称忍野咩咩的侄女这个主意,大概就是因为我八月份的时候曾经以他的妹妹自称那件事开了一个坏的先例吧。

    「对不起啦。

    「我只是试着道歉而已。

    「虽然这是细节上的问题,但要问她为什么会以神原骏河的粉丝——以她的后辈这个身份被介绍给小历历你认识、为什么以这样的方式登场的话,那就是因为她归根究底还是骏河左臂上的组成元素了。

    「那应该是必然的吧。

    「当然,骏河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不可能知道——因为那孩子几乎完全不了解母亲的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好吧——姐姐也是这么希望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在那时候用了伪名,以咩咩的姓来自称——这决不是出于恶作剧心理哦?——只不过是得到了适得其反的后果罢了。

    「不过事到如今再反复说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也没有意义——像这样放开来想虽然也很有趣。不过小历历,如果只是到此为止的话,也还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在我们面前彻底展露过这么多次物质实体化技能的忍小姐,不管是要创造怪异也好,要创造女高中生也好,那其实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跟刚才作为例子举出的、由羽川翼创造的黑羽川和苛虎相比,我姐姐创造的怪异因为有原点的存在,所以在道理上会更容易理解——另外,作为实例还存在着曾经以『RainyDevil』的左臂将自己的无意识显现化的神原骏河,以及虽说还没达到怪异的范畴、但还是在自己的心里生成了『朽绳先生』这种妄想的千石抚子。

    「实际上并不是说小历历你做了什么特别的、奇怪的事情。但是跟那样的她们相比,小历历你之所以是特异的存在——跟我姐姐一样特异的存在,就是因为你创造出的怪异是会攻击自己本人的怪异。

    「并不是自我中心。

    「而是自我批判——甚至严重到了只要稍微换个角度来看就可以说是自我中毒的地步。

    「关于老仓育的事件。

    「关于八九寺真宵的事件。

    「关于千石抚子的事件。

    「关于战场原黑仪的事件。

    「关于斧乃木余接的事件。

    「以『暗』的立场,忍野扇一直在执拗地责备着你——不断把你逼进绝境。继续这样下去真的好吗?那样就可以原谅自己吗?真的解决了吗?这难道不是掩饰吗?你打算一辈子都这样活下去吗?——她一直在你耳边这么细语着。

    「并不是以独白的方式,而是以对话的形式。

    「她一直都依傍在你的身边。

    「……这么说的话,就好像你内心的精神一直在严于律己似的,听起来也可能会给人一种品格高尚的印象。其实我姐姐也是这样的,没什么。这说白了就相当于在生存的同时不断地给自己找借口——对不顾一切地帮助他人、总是为他人而行动、就好像帮人是自己的生存意义似的小历历来说,这其实是因为某种极限所产生的内心扭曲啦。

    「这并不是值得称赞的事情。

    「说白了,就等于是绕着圈子的自残行为。

    「你总是想自我反省、想遭受责备——从春假到现在,你的心中或者身体中的某部分都一直存在着『自己正在耍赖皮』的自觉。

    「自己因为同情心而救了KissShotAcero-LaorionHeartUnderBlade的性命——你想接受惩罚。

    「和羽川翼建立了友情关系——但是无法回报她的心意的自己真的有这个资格吗?你一直在为此而烦恼。

    「把战场原黑仪从长年的烦恼中挽救了出来——对于自己在那之后跟她交往这件事,你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自己是利用了她的弱点趁虚而入』这样的想法。

    「尊敬着神原骏河——你总是因为自己无法像她那样率直地生存而抱有劣等感。

    「挽救了千石抚子——那时候真正想挽救的并不只是千石抚子一个。

    「虽然和忍野忍在相处的过程中逐渐达成了和解——但那真的可以被原谅吗?如果说被原谅的话,初代怪异杀手在八月份的确是被小忍『原谅』了——但是至今依然无法原谅小忍的自己,是不是心胸太狭窄了呢?而且自己心里是不是也在想着『不会被原谅』?

    「比起恋人和恩人,自己在那时候选择了幼女的决断,尽管装出了毫不犹豫的态度,但是不是直到现在还一直放不下这件事呢?

    「而且能自由自在地使用不死身的力量不是太卑鄙了吗?这不是应该遭到报应吗?

    「我——

    「作为一个人难道不是最差劲的吗?

    「……听八九寺说,小历历你在地狱里好像也是把这些话挂在嘴边不停地发牢骚吧——像这种针对自身的批判精神被充分发挥出来的姿态就是忍野扇,可以说她就相当于暗小历——所以她就像『暗』一样,以老仓育的事件作为基点,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脚踏实地地在逐一进行清算。

    「进一步来说,因为忍野扇是独立的精神体,所以并不是只针对着小历历一个人——她为了构筑责备小历历的环境而灌注了全副精力。

    「忍野咩咩和影缝余弦。

    「而且,大概还有解决了千石抚子的事件后的贝木泥舟也是吧。

    「把他们赶出了这个小镇——不必多说,这当然是因为他们这些专家的『工作』会妨碍到自己的『工作』了。

    「不,这也不是太困难的事情。就好像现在我对这个公园采取的做法一样——只要布下结界就行了。

    「在此基础上,只要再让他们迷路的话,我这边就不能主动给他们引导——让人迷路的怪异现象,初代怪异杀手也曾经运用过对吧?那么出身相近的忍野扇当然也可以做到。

    「所以你就放心吧,小历历。

    「咩咩和余弦应该是没事的。

    「至于贝木的话,我也无法保证,还有详细的过程是怎样的状况也无从判断……虽然你好像在担心着他们,但是他们现在之所以不在这里,只不过是你自己拒绝了专家帮助造成的结果啊。

    「就算现在不知道他们具体的所在地,但只要一旦将忍野扇退治,就应该可以很快发现了。

    「嗯?啊啊,我现在之所以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我作为专家的水平更高么——当然不是这么回事啦。

    「而是针对怪异的究极犯规。

    「因为我是用妖刀『心渡』砍断结界闯进来的嘛——本来是因为觉得在『暗』仿造品诞生的时候必须有退治的手段才打造的刀,没想到在出乎意料的方面起到了作用。

    「或者应该说,正因为妖刀的制作赶上了时间,我才能成功地在这个时刻登场——真的是很勉强啊。

    「果然不出所料?不对不对。

    「我本来以为就算小历历生成了『暗』也应该是更小规模的存在——在这个意义上说,我确实是低估了阿良良木历。

    「如果我知道事态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我就应该会在更早的阶段采取更多其他的措施了。

    「所以,我其实一直都非常被动啦。

    「这么多的专家,在小历历你这个外行人面前陷入被动——如果想炫耀就尽管炫耀吧。

    「不过——必须在退治了忍野扇之后哦。

    「你的自我批判精神,虽然在某些场合也是值得称赞,或许也应该是受万人称道的精神——但要是在没有神在位的小镇里做那种不安稳的事情,我可真的受不了。

    「昨天我也说过,我完全无法估计到考完试的小历历今后的行动——也就是说连忍野扇今后的行动也无法预测了。

    「所以我要布下陷阱。

    「为了退治她而布置必要的策略——立起围栏。

    「趁着这段时间提前预测忍野扇的行动,实施埋伏袭击——这方面我都已经说明过了。她要行动的话,就是今天。

    「是今晚。

    「在避开小历历的意料之外的行动这一点上,忍野扇也应该是同样的想法——到合格发表之前的期间,或者说是到毕业典礼前的期间,这应该就是她执行工作的时限终点了。

    「你应该明白把?

    「如果忍野扇是阿良良木历的自我批判精神……是面对世间的罪恶感的表层化,那么她就应该还剩下一件没有做的工作。

    「没有完成的工作。

    「对,阿良良木月火——你的妹妹。

    「既是妹妹,也不是妹妹。

    「不死身的怪异——不死之鸟。

    「尽管被影缝余弦和斧乃木余接视为目标,却在你的不顾一切、毫无道理的庇护下,至今也依然过着安然无恙的生活——对于维持着人类的拟态生存至今的她,阿良良木历,你的心目中决不可能没有类似『由得她这样下去真的好吗?』这样的想法。

    「即使你会毫不犹豫地庇护妹妹。

    「你的心中也并没有足以使你不去责备毫不犹豫地那样做的自己的明确思想。

    「所以在这时候,我会将你的妹妹用作诱饵。

    「也就是先控制忍野扇准备对你妹妹施加危害的犯罪现场,然后当场揭穿她的正体这样的手续步骤——如果以忍野扇经常用来举例的推理小说打比方,那就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应该以现行犯逮捕作为目标了。

    「嗯。

    「没错,没有证据——刚才我说的全都是我的推测而已。只是因为觉得只要这样想就能让所有事情都奇迹般地得到合理解释罢了。所以,如果小历历你在这时候作出反驳,认为『不,那是不可能的,那孩子就是我什么的我完全无法相信』的话,那我就没有办法说服你了。

    「但是你应该明白吧?

    「你自己应该是知道的吧?

    「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忍野扇的正体——正因为如此,要揭开她的正体,就只能由你亲自去做。

    「我是不行的。

    「……假如我强行实施当初把小忍供奉为神的计划,我大概是无法争取到小历历你的协助的吧。但是因为小历历从地狱里把八九寺带了回来,我就可以安心地把这件事的收尾工作托付给你了。

    「你放心吧。

    「不,我真的是在叫你放心——哦

    「对自己要求严厉到了要把自我批判、自我否定作为怪异诞生于世间的阿良良木历——是不可能退治不了自己最讨厌的阿良良木历自身的。

    「你在跟自己的战斗中取得胜利吧。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至今为止——

    「为了KissShotAcero-LaorionHeartUnderBlade,为了羽川翼,为了战场原黑仪,为了八九寺真宵,为了神原骏河,为了千石抚子,为了阿良良木火怜,为了阿良良木月火——回归原点的话还包括为了老仓育,你一次又一次地穿越了生死关头努力到了今天。

    「一直在牺牲自己。

    「一直在杀死自己的你。

    「持续不断地杀死自己的你——结果甚至还落入了地狱的你。

    「从旁人看来简直就像脑子不正常似的、以他人为中心无限利他的阿良良木历——对那样的阿良良木历来说,要退治作为阿良良木历自身的忍野扇,简直就比扭断初生婴儿的手还要简单——就像是扭断自己的手那么简单。

    「为了挽救他人,就像对待垃圾似的轻易抛弃自己性命的你——把性命连同思考一起随手抛开的你,这次也只要什么都不想,直接杀死自己就行了。

    「你只要自残、自杀就行了。

    「为了他人而杀死自己。

    「这是你每天都在做的事情。

    「根本没有任何难度。

    「你只要展现出杀死自己这个最大的、同时也是一如既往的自我牺牲精神就行了——你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既不是女高中生也不是后辈,更不是自己恩人的侄女——并非别人,正是你自己。

    「是你最憎恨的阿良良木历。

    「所以——你就去了结一切吧。

    「由你自己亲手了结一切。

    「那就是你的——青春的终点了。」

    012

    「你的正体,就是我。」

    你,就是我。

    忍野扇——就是阿良良木历。

    在我这么说的瞬间。

    在我一语道破的瞬间——『那个』出现了。

    以前也曾经见过的『那个』——但是,实际上也很难说是『见到』。因为存在于那里的就只有纯粹的黑暗,能够吞没一切的黑洞,只是彻彻底底的一片黑色,还有漆黑——就只有漆黑了。

    漆黑。

    『无』就在我的眼前。

    那是虚无,那是绝无。

    但是却无法称之为空白的——漆黑一团。

    是能够将世间的错误尽数覆盖涂抹掉的——黑乎乎的漆黑。

    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

    吞没异物的——黑。

    「啊~还真够快的呢——已经轮到压轴高手登场了吗。是因为我说的谎话、犯下的罪过之大的缘故吗?」

    跟回忆起过去的逃亡闹剧、面对往日情景重现而说不出话来的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小扇还是一脸平静的样子——甚至还露出了浅笑。

    这当然是早就知道的事情。

    我早就被告知了。

    只要我揭开忍野扇的正体——换句话说,只要揭穿我的欺瞒,『暗』就会出现在那里将她吞没,这完全是遵循着卧烟小姐的计划安排。

    所以我应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再次跟我正面相对的『暗』,却以令人震惊的突然性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竟然想要演绎这样的东西——虽然是自己做的事,也真的只能认为是脑子不正常呢。本来我还以为自己比真体更加严守规律,看来还是完全不行呢。就连最低程度的模仿也没有做到。要做得比世界的法则还要严厉严谨什么的,就算自称宇宙法则,结果也还是不可能做到的吧?」

    本来还想让自己成为暗黑物质般的存在的呢——

    在教室内,以足以打乱人的远近感觉的压迫感出现在眼前的『暗』,让我完全无法挪开视线。但是小扇却轻松自在地转眼看过来,向我说话。

    她游刃有余的态度——

    就好像在隐含地批判着我的懦弱一般。

    「请不必担心,阿良良木前辈。我既不会逃也不会躲啦——毕竟我是推理小说的热心读者嘛。我觉得世上也没有什么比负隅顽抗的真犯人更不像样了——顺便多说一句,我认为推理小说的最后场面,都应该以犯人的自杀来结束。我就是这样的老派读者啦。」

    「…………」

    「啊啊,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哦?被揭穿真相也能镇定自若的犯人,那也会令人扫兴,老实说反而会让人觉得恼火呢。想到马上就要被消灭,我的内心也还是非常害怕的。这是以物质和反物质的冲突实现的湮灭吧。只是因为在阿良良木前辈面前,我才这样拼命虚张声势装酷而已——哎呀呀,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呢,消灭?是不是比落入地狱要好上几分呢?」

    哈哈——小扇笑了起来。

    相对于已经因为坐不稳而抬起腰的我,她并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

    「自杀……」

    我以颤抖的声音向小扇问道:

    「但是,你不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吗?如果说你就是我的话——我在这里等着你,我已经看穿了你的正体,你都应该知道。但是,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你不是还可以放弃『批判』月火的事情,逃避现在的这次厄运吗?」

    「逃避——到底要逃到哪里去呢?就算觉得是白费力气,我也只会做我要做的事情啦——我不是说过吗?纵使失败也不留任何遗憾。」

    在这个意义上说还真的就是自杀呢。

    小扇微笑着说道。

    「即使明知道是败仗,有时候也还是要坚持战斗下去的哦。虽然我的意见和阿良良木前辈的意见是没有可能达成一致的——虽然这样,但如果让我说一些类似遗言的话——我认为我有按自己的方式,矫正了阿良良木前辈的人生哦。不过只是很好地——修正了短短半年的事情,区区半年的累积,要说是人生或许是有点太夸张了是吗?那么,就换成青春这个说法吧——对于阿良良木前辈的青春,虽然不能说是变得更好,但至少可以说是变得更正确了吧。」

    「如果说这就是正确的话……我宁愿不要什么正确。你到底知不知道给人添了多大的麻烦啊。」

    我本来并不打算说任何责备的话语——毕竟让她那样做的人明明就是我自己。

    但我还是脱口而出了。

    面对自我批判精神,展开了批判。

    明明吞没一切的『暗』就近在眼前——非存在就已经存在于那里了啊。

    能踉小扇交流的时间,最多也就只有几十秒钟了。

    「对战场原、对神原、对千石、对羽川、对忍、对忍野、对影缝小姐、对斧乃木……还有对贝木——你知不知道已经给多少人带来了麻烦啊。你知不知道给大家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啊。」

    「如果说受到伤害的话,那就应该算是他们的报应哦。并不是我对他们做了什么——实际上你也应该明白吧?添麻烦也好、伤害也好、不幸也好,都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想明白的。如果觉得难的话,那就更想不通了。」

    「……如果是正确性的话,就可以想得通了吗?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你是不是能全都能区分开来?」

    「那是不可能的啦——所以我不是一直都是跟阿良良木前辈团结一致地面对各种事情吗?就算不能决定什么是正确,至少也能决定哪一方正确吧?」

    「…………」

    「在老仓育的事件中,是我错了。在千石抚子的事件中,我是正确的。在手折正弦的事件中,应该算是平分秋色吧——虽然我知道手折正弦和卧烟伊豆湖是串通一气的,但如果是单体较量的话,我觉得还是可以取胜的呢——而且在斧乃木余接和你之间,也没有产生我预期中那么大的隔阂。」

    较量。

    小扇用的是这个词。

    原来如此……她和我的对决,原来从第一次见面的瞬间就已经开始了吗——并不只是刚才列举的三场战斗,在跟她的每一句对话中,一定也存在着些类似决斗的因素吧。

    并不是判别什么才是正确的。

    而是比试哪一方是正确的决斗。

    那就是她的『正确』……的确,这还是比纠正错误的正确要更接近正确——

    但是——

    「综合战绩是怎样的呢?说到底,小扇,我和你究竟哪一方是正确的啊?」

    「既然我现在已经即将被消灭,阿良良木前辈,这应该就意味着你更加正确吧——恭喜你,阿良良木前辈。」

    到了这时候。

    小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至今为止你所做的事情,都不是错的。」

    是正确的。

    就算她对我说这样的话——也根本没有任何安慰的效果。

    反而就像往伤口撒上大量的盐一样。

    是不是想要以不得到幸福为代价来获得原谅呢——向我指出这个痛处的人,是斧乃木。我已经这么可怜,就不要批判我了吧……是不是在提出这样的主张呢——如果我的这种态度所产生的就是散播着如此淫威的小扇,那么我就等于是犯了一个特大的错误。

    不过,散播淫威这个说法也不是太好——也许是不正确的。她其实也在以她的方式来平定这个小镇吧。

    从为北白蛇神社奉立新神的意义上说,就跟卧烟小姐没有分别——就像斥责我只看得到眼前的事物那样,小扇的视点是很宽广的。

    如果说她是一直在为我订正错误的话,我反而应该向小扇道谢才对——但是,那是不行的。

    即使马上就要告别。

    即使要跟她永别。

    我向她道谢这种事,是绝对不能有的——因为阿良良木历和忍野扇,就只能通过对立和互相批判才能维持存在。

    只有通过否定对方的存在,才能肯定自己的存在。

    这个存在。

    就要消灭了。

    就要彻底消失不见了——赎罪。

    『暗』之仿造品——将要被『暗』吞没。

    「这就是青春的终点……呢。或者说是物语的终点吗。没什么,这样的事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人生的终点,更远远达不到世界的终点。只不过是你多个物语中的其中一个完结了而已——也不是最终回什么的。像这样,能在你毕业之前被消灭,真的是太好了。」

    在最后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小扇就向我低下了头。

    「你辛苦了。再见,阿良良木前辈。」

    「再见,小扇。」

    然后,忍野扇——

    作为神原骏河的后辈登场,把我的第二学期彻彻底底地搅得一塌糊涂,在小镇各处暗中活动,潜入字里行间把伏线挖掘出来,重新翻出早已过去的事情,向我要求自觉和偿还,以及自罚和缄口,不怕对立,不怕敌对,就像在嘲笑所有蒙混过关的行为似的不原谅一切、不原谅任何人的忍野扇——

    就像影子一样,经常出现在我所到之处的忍野扇——无处不在。

    随时都能见到的忍野扇,因为被揭穿正体的缘故,由于伪装自身的罪过,就像她至今为止所断罪的众多欺瞒行为一样,就像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似的,将要被什么都没有的真正的『暗』所吞没——不留下任何痕迹,彻底消灭。

    她的正确和我的错误。

    我的错误和她的正确——将会对撞湮灭。

    消失不见——归于虚无。

    她至今所做的所有事情,现在都要结束了。

    所以让我再说一句——无论如何都不能表示感谢的我,至少送上一句送别的话,来给我自己饯行吧。

    再见了,忍野扇。

    再见了,我的青春——

    「……不,还是不行啊!」

    我跳了起来。

    让一直呆着不能动的人类身体作出反应,以人类的脚力从椅子上站起来,像人类一样运用体重,像人类那样跑起来——也就是像人类那样,保持着原有的姿态。

    朝着忍野扇跳起来,把她推倒在地。

    为了躲开还差几公分就要接触到她的『暗』,我把这名女高中生推倒在废墟的开裂地板上——完全看不出是否在动的『暗』,就这样从我头顶上擦过。

    我——

    救了忍野扇。

    「啊——阿良良木前辈!?你、你到底……」

    第一次。

    到了这时候——小扇第一次发出了慌张的声音。不,我看到真正动摇起来的小扇,即使追溯过去的所有记忆,这也许也还真的是第一次。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不。

    她也许是在生气。

    只是,对于那样的愤怒——对于那样的非难,我却无法作出回应。但是,这并不是因为我难以把自己的心情表达出来。

    而是因为痛得发不出声音。

    「……呜!」

    刚才我虽然说是躲开『暗』,但是实际上却没能完全躲开——我的右臂被擦到了。

    光是轻轻擦到,就整个被吞掉了——在我的上臂以下的部分,就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似的彻底消失了。

    流血不止。

    当然也不能再生。

    因为现在的我完全是一个人类。

    以疼痛的程度来说,应该就跟我残留着吸血鬼性的时候差不多。从耐性的意义上说,这应该也是早已习惯的痛觉——但是丧失感却完全不一样。

    就好像身体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地扯断了似的——虽然是跟事实一样的比喻。

    「明明已经不是不死身了,却还想要救人什么的——」

    小扇的愤懑似乎愈发升级了。

    她保持着被推倒的姿势,以漆黑的眼眸盯着我。

    「说……说到底,你还是这样的吗。总是要为了他人而轻易抛弃自己的性命吗?对于像我这样只会一直批判你、责备你的家伙,你也要救下来吗?要是在这里死了的话怎么办?死了又有什么意义?你在这里救我究竟有什么意义——果然你是错的。你作为一个人是错误的。你作为一个人是最差劲的——」

    「我救的……」

    在她的严厉喝斥下,我勉强维持着因为出血而变得朦胧的意识,以断断续续的声音向小扇说道:

    「并不是他人……我刚才,是救了我自己啊。」

    卧烟小姐是看错人了。

    正因为她什么都知道,所以才会弄错。

    对自己严厉,对他人也同样严厉?那样的家伙根本就不是我。

    自我牺牲,自我批判,自我惩罚。

    至今为止一直都为了自己以外的人抛出性命的我——现在第一次,以自我为中心。

    以自我为基本。

    挽救了自己。

    不考虑任何人的情况,擅自妄为,不顾一切,顺应着欲望的推动,在本能的驱使下——挽救了自己。

    伪装已经剥落。

    回想起来,这真的是很荒唐的自编自导自演。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我并不是那么高尚的人,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

    但是正因为我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

    要是我不去救的话——我不就死掉了吗?

    「黑仪……」

    就像在说梦话似的,我慢慢地念道:

    「羽川……忍……斧乃木……大家都曾经救过我……面对被大家救过的我,我自己却不去救……那当然是不行的吧……」

    「…………」

    小扇沉默了。

    一向多话的她保持着沉默,轻轻触碰了我的伤口——光是这样,止血就完成了。她使用的究竟是从死尸累生死郎那里继承的、又或者是从卧烟远江那里继承的哪一种怪异力量,我完全是一无所知——总而言之,出血止住了。

    那也许同样是没有意义的。

    就像我现在覆盖在她身上这个行为一样毫无意义——因为就算躲开了第一击,现在已经无法动弹的我,接下来也只能跟小扇一起被『暗』吞没了。

    身体的各处都用不上力。

    就算我现在开始改变想法,重新唤醒坚强严厉的心,要抛开小扇自己一个人逃跑,也为时已晚了——不过为时已晚也很好。

    因为反过来说,除了跟为了我这么努力工作的她一起被吞没之外,我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为她做了。

    「真没办法,本来是打算自杀的,结果却变成一起殉情了呢——阿良良木前辈,我先说明了,我可不是幼女哦?」

    「我不介意……即使这样……也还是跟出生了半年的……初生的婴儿……差不多吧。」

    要我退治小扇,就比扭断初生婴儿的手还要简单——卧烟小姐是这么说的。

    但是,婴儿的手并不是用来扭的东西。

    应该是这样加以保护才对吧。

    「如果说我至今为止做的事情没有错的话——现在我这样做也一定是没错的。」

    我说道。

    「我没有做错。」

    是的。

    正如你也没有做错那样。

    大概是止血做得好,我奇迹般地以清晰的发音说出了这样的话。听了我的话,小扇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不对——

    那也同样是第一次。

    那是至今为止都没有露出过的——像是羞涩、也好像有点难为情般的笑容。

    「真是的——太愚蠢了耶。」

    「也不算啦。」

    这时候,耳边传来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声音。

    既不是我的声音,也不是小扇的声音,而是第三者的声音——声音的方向,也就是小扇走进教室时打开的门扉的方向。我马上转眼看向那边,只见出现在那里的,也同样是让我难以置信的人物。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月火回来了,但是站在那里的,却是跟我那看起来还算是可爱的女初中生的妹妹完全不沾边的——夏威夷衬衫。

    一个穿着夏威夷衬衫的中年大叔。

    「这可不能小看啊。你终于肯为自己战斗了吗——我真的很尊敬你啊,阿良良木君。」

    嘴里叼着没有点火的香烟,他以轻佻的口吻……

    忍野咩咩——这么说道。

    「…………!」

    我差点以为是幻觉——以为这是临死前看到了本来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男人的幻觉。但是,在我身体下面的小扇也像大吃一惊似的看着那边,所以这决不是什么自我安慰的妄想。

    不——

    如果说我和小扇是同一人物的话,在极限状态下看到同样的幻觉也是有可能的吧——就像在沙漠寻求绿洲一样,也有可能看到虚幻的海市蜃楼。

    但是,从那不良中年的背后,战战兢兢的、就像初生的小鹿一般——不,就像濒死的小鹿一般颤抖着双脚出现的第二个人。看到那个人,我终于理解到这并不是虚构的妄想,也不是虚幻的海市蜃楼,而单纯只是正当的努力的结果。

    努力的结果。

    就像随时都会瘫倒下来、脸色也很差、在这个距离也能看出明显的黑眼圈,厚实的衣服也磨损得破破烂烂,头发弄得斑斑驳驳的女生——羽川翼。这正是她的超脱常轨的努力结晶。

    「果然十天连续通宵还是很不好受呀——」

    说完之后,羽川却朝着被压在我下面的小扇,挤出最后的力气勉强露出好胜的笑容,以挑拨的姿势竖起手指——

    「是我赢了。」

    说完,她就倒了下去。

    她倒下去的猛烈势头,简直令人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死了——不过幸好,看样子只是睡着了而已。

    「骗人……羽川学姐,真的把人给带来了吗……从南极大陆那里。」

    她到底用了什么样的交通手段啊。

    小扇以隐约能听见的细小声音,轻轻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嗯嗯?南极大陆?

    南极大陆。

    例外的怪异,在全盛期的KissShotAcero-LaorionHeartUnderBlade也难以维持存在,而且不得不马上紧急逃离的极寒的土地——绝对不存在怪异的地方。

    也就是说那是专家绝对不会去的地方。

    相反的着手方法……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吗?我们以前一直都在忍野有可能出现的地方搜索——但其实那是错的,反而应该从忍野不可能去的地方开始找,是这个意思吗?并不是『藏木于林』,而是『藏木于海底』那样的正道。虽然是正道,但『要找木头就去森林里找』的确是人的自然心理——谁也不会想到要跑到海里找吧,除了羽川之外。

    我在惊愕的同时心想——黑仪,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是什么『Thisisapen』了。

    应该是Dépaysement。【校对逸:「Dépaysement」作为超现实主义的手法之一,指『被送往异乡之地』抑或是『由于身处异国所产生的不自在与茫然』】

    那么她所说的两个候选地点,难道就是南极大陆,还有相反一侧的北极吗——她竟然成功抽中了二分之一的概率,找到了忍野咩咩,而且还提早了一天回国……

    「头脑不正常吧,那个人。」

    这应该不是说她那头上的黑白互相交织的斑点颜色吧——应该可以说,这是忍野扇对羽川翼的败北宣言。

    现在想起来,从一开始小扇就一直对羽川非常警惕——不过因为我比谁都知道羽川有多厉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如果说她是跟黑羽川成对的暗小历的话,她们之间的不和也是可以理解的。

    扇这个名字取自『粉丝』的『FAN』——这是卧烟小姐和八九寺的推测。不过那与其说是牵强附会,倒不如说是后来附加的说法,用推理小说来讲就是误导。正确答案会不会其实是在『羽』上立『户』而得出『扇』的呢——事到如今我才察觉到这一点。

    她那样的警戒心,以及所有能考虑到的对策方案,虽然的确是有效果,但也只能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最后还是这样被一口气突破了——羽川翼。

    你果然是彻头彻尾的羽川翼啊。

    「阿良良木君。」

    这时候,丝毫没有理会倒在旁边的羽川,好久没见的忍野咩咩眯咪笑地开口了。

    在这种毫无生气的地方——

    「这么粗暴地把我可爱的侄女推倒,到底打算做什么嘛——真是的,阿良良木君果然很有精神啊,难道遇到了什么好事吗?明明有恋人,可不能对学校的后辈做出不检点的行为哦。

    在这时候你还在开什么玩笑啊,你应该知道现在可不是那样的场合吧——我本想像过去在这个教室里跟他论战时那样向他吐槽,但是——

    在我开口之前,已经消失了。

    我说的并不是小扇——而是『暗』。

    刚才正想要把我们吞没的自然法则,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那个本来既看不见、也感觉不到的存在——非存在。

    『无』就这样消失了。

    「啊——」

    侄女?他刚才说了。他是这么称呼小扇的。

    是忍野咩咩那样说了啊。

    也就是说,作为亲戚,忍野咩咩认知了忍野扇的存在——要问那意味着什么的话,那就是忍野扇的实在。

    在这里的她,再也不是虚假的存在。

    所以——『暗』就消失了。

    「…………」

    小扇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发愣。

    自己为了隐匿正体而布下结界、拒绝其归还的对象,现在却以这种方式挽救了自己。即使是经常摆出一副看透一切的态度的她,恐怕也从来没有想过吧。

    但是忍野咩咩就是这样的人。

    毫无疑问是其本人。

    仿佛看透一切的男人。

    「谢谢你帮忙啦……忍野。」

    我代替说不出话的小扇这么说道——不过说代替小扇,也就等于把我的心情直接说出来吧。

    「我并没有帮你哦,只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吧,阿良良木君。」

    干得好。

    在听到他这么说之后——我已经到了极限,终于无法再支撑自身重量,于是啪嗒地倒了下去——结果被迫承受着我全部重量的小扇,马上发出了「咕啊」的呻吟声。

    那真实而不可爱的呻吟声,也许就是她的实在——实体的证明吧。

    正体被揭穿的她,在那一瞬间化作了实体。

    忍野扇,变成了忍野扇。

    于是,我阿良良木历的青春就此结束——那个以为自己宁愿牺牲自己也会去救别人的、认为不爱惜自己就等于爱护他人的、充满浅薄而脆弱的陶醉感的、温柔的欺瞒时代,已经迎来了终结。

    但是,我和小扇之间完全势均力敌的、无比炽烈和凄惨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既不明确地肯定自己。

    同时也不随便地否定自己。

    决不放弃思考,决不畏惧行动,不懈地作出尝试,即使重来无数次也毫不犹豫,吹毛求疵一般地不断反省与后悔,但同时更进一步发起更高难度的挑战和冒险,每当失去些什么就会力求拿回更多的,为了得到幸福的无尽之战——现在就在此刻拉开了序幕。

    013

    后日谈。

    次日,三月十五日。

    毕业典礼的早上,就像平常一样被两个妹妹——火怜和月火叫醒的我,最后一次走上了这条上学的道路——不,应该是踩着自行车。踩在脚踏上,嗯,这种触感真好。这正是小扇借给月火的BMX。当然这是要还回去的东西,所以我能骑的就只有今天了。不过这种久违地骑上自行车的感觉——怎么说呢,对于历尽千辛万苦才熬到今天,迎来了高中毕业这个日子的我来说,这简直就像一个最甜美的奖励。

    顺便一提,关于昨晚的『本来应该已经被烧毁的补习学校突然复活了』这件事情,月火在我今早起床见面的时候似乎已经忘记了。不会吧,那算是什么记忆力啊——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不过说得更准确一点,她应该是将那件事当成『只要活着就会遇到的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之一』来理解了。

    看来我这个小妹的日常生活中遇到各种麻烦事的精彩程度要远远超出我的想象——难道她是觉得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理会那些风险度低的小事件吗?从明年开始她就要和火怜分开初高中上学了,真是让我担心。

    虽然我一直做着『大学入学后就去寄宿,而且还是跟黑仪同居』这样的美梦,但是考虑到那个妹妹的情况,看来我还是不能马上离开家呢。

    因为即使是月火的『不死鸟』事件——

    实际上也没有得到任何的解决。

    黑仪大概也还不想离开父亲——而且,那些事还要等合格发表之后才能定下来。

    而且既然小扇有说过解答栏弄错位置的事情,那我就注定无法离开这个家了吧——搞不好会直接开始找工作也说不定。

    不过因为考试失败而被父母赶出家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的……

    「说起来,月火。你许的愿到底是什么啊?就是关于你的头发的那个。」

    虽然我也没有资格说别人,但是在出门的时候,我就说起了她那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留长且一直没剪的头发。

    这是还没有回收的伏线之一。

    虽然很久以前就听她说是为了什么许愿才留长头发的,但是说起来我还没有问她许的是什么愿望——不过既然她还一直在留长。也就是说愿望还没有得到兑现吧。

    「啊~是吗。这个或许已经可以剪掉了呢——况且我根本就连许愿的事情都忘了耶。」

    「我说你那到底是什么记忆力啊。」

    「其实是为了哥哥的大学考试和抚子的事情许的愿啦——正因为是头发,所以去求神。」【校对逸:日语中头发的「髪」与「神」读音同为「kami」】

    如果真的有的话——月火说道。

    什么?

    虽然我也隐约感觉到可能是因为我的事情,原来还包含着千石的事吗——看来这家伙的友情感,我作为她的兄长还是应该好好学一学啊。

    「毕竟哥哥的考试也算是结束了,至于抚子,她目前也已经恢复了健康——嗯,也许神明真的存在呢。」

    「啊啊,就从昨天开始的呢。」

    「嗯?」

    「不,没什么。」

    「哦,是吗。」

    毫无反应的妹妹。

    我明明故意说得意味深长,她难道真的毫不在意吗?

    明明个子小小的,眼光还真远大啊。

    「等哥哥的合格发表之后,我就去剪个和抚子一样的发型算了——反正火炎姐妹也解散了,以后我就跟抚子搭档……哥哥,你的头发不剪吗?」

    「啊啊,我的话……」

    我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句——同时用手摸着脖子后面、深深地刻印在脖颈附近的牙印。

    到头来,月火拼命留长的头发是不是能剪掉,还是要看我入学考试的结果来决定——今天就暂时先忘了那件事吧。

    今天是毕业典礼。

    在某段时期曾经认真考虑过中途辍学的我,现在终于迎来了这一天。光是这样,我现在就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

    ……话说今天早上也跟火怜谈了一会儿。

    兄妹间的对话越来越多也是好事。

    「老哥老哥,我从下个月开始就已经是高中生了啊,以后就不能像以前那样跟你亲热了,所以我们最后就来一次用嘴来喂饭吧!」

    「…………」

    这个妹妹也同样让我非常担心。

    搞不好是在百人组手的时候被揍得太多了吧。

    顺便告诉各位,我并没有问她有没有大获全胜。我可不想再继续增加对妹妹的恐惧心了。

    「然后我们再互相刷牙吧!」

    「我看你应该刷的是你的脑袋吧……那个,我说啊,火怜。你在升上高中后——在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姐妹解散之后,也还是打算作为正义的伙伴继续展开活动吗?」

    「无可奈何!」

    妹妹这么说完,就挺起了最近似乎开始变大了的胸部——这家伙也是满胸热情吗。正确来说,她想表达的大概不是「无可奈何!」而是「无论如何!」的意思吧……

    正确来说——是么。

    「火怜,那么现在作为一个分水岭,你就在这里对初中三年的生活做个总结吧。对你来说,正确到底是什么?」

    「嗯嗯?」

    「正确,正义。那究竟是什么?」

    是做正确的事情吗。

    还是纠正错误呢。

    又或是裁定哪一方正确呢。

    我直接把小扇交给我的疑问扔给了妹妹——扔给了下一世代。

    根据我的考察,火炎姐妹的正义是诗歌式的正义,也就是『打倒坏人』了。但是她们本人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来执行自己的正义——还有以后究竟打算怎么做,我很想听听她们的想法。

    「帮助人。」

    火怜多半是还没有把握到我的问题的意思就反射性地作出了回答——这是一个简洁而易懂,虽然很难反驳,但要执行起来也很困难的答案。

    这就是她的答案。

    「是吗。」

    我登上了旁边的椅子,伸手摸了摸火怜的脑袋(如果不登上椅子我的手就根本够不着)。

    虽然对吸血鬼来说这是服从的证明,但是除了怜爱不长进的妹妹之外我就没有其他意思了。

    「那么,首先就从自力更生开始加油干吧。」

    你也是。

    就是进行了这样的一番对话——不管怎么说,如果是那个大妹的话,是一定不会过上像我这样的高中生活的吧。

    但愿阿良良木火怜以后也能继续如此无畏地回答『何谓正确』这个问题——

    正当我美滋滋地蹬着不习惯的自行车脚踏的时候,前方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一眼就能看出是谁的人影——正是背着巨大背囊的双马尾小学五年级生。

    假如那是背影的话,我就可以在这里披露『先用五页的篇幅叙述我装模作样的心理斗争然后再紧紧地抱住她』这样的专长特技了,但是很遗憾,她是从正面向我这边走过来的。

    「哟,八九寺。」

    所以我只能很普通地跟她打招呼。

    八九寺露骨地皱起了眉头。

    「请你不要向我搭话,我现在已经是神明了。」

    她说道。

    这家伙越来越自以为是了啊!

    简直就是被复位到了最初期的时候!

    「如果无论如何也想向我搭话,那你就在二鞠躬二拍手一鞠躬之后再把香火钱交给我,然后再以对待神明的尊敬态度向我搭话吧。」

    「谁会向那样的家伙搭话啊,我直接无视你算了。」

    而且就算说是成了神明,在我看来八九寺也没有什么变化——既没有穿上巫女服,也没有换成和服之类的装扮。

    虽然今后也可能会有那样的情况,但是不会突然改变这一点,无论是人类还是怪异都是一样的吧。

    慢慢改变。

    「但是,为什么你这个神要在镇上四处游荡啊。难道迷路了吗?」

    「别说蠢话。现在我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挽救迷途者的存在了。」

    「虽然『别说蠢话』应该是我的台词,不过你确实是升大官了啊……」

    「真是的,你说我在四处游荡真的让我很不愉快。在下界观览下层民众的生活状况,也是作为神的微不足道的工作之一嘛。」

    「我看你当神还真的当上瘾了吧。短短的一天就有这么大的变化。我刚才还在说要慢慢改变呢。」

    「阿良良木先生,今天是毕业典礼吗?你辛苦了。」

    这时候,八九寺才终于慰劳我似的低头行了一礼。

    「本来的话我是很想出席你的毕业典礼为你庆祝的,不过因为神去了可能会引起凡间的骚动,所以还是不去打扰了。」

    「你的神社才没有人会去参拜的啦,到时候又会变成没有神的小镇了咯?」

    「哈哈哈。你别那么说,请随时过来吧。因为北白蛇神社欢迎自由参拜,你真的可以随时来玩的哦。」

    「啊啊,我随时都会去玩的。」

    去你的家。

    我说道。

    「是的,到我的家来。」

    说完,八九寺就朝着我来的方向越走越远了——仅限于在镇上游览这一点来说,她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

    「…………」

    我目送着她的背影。

    嗯,她也不是那种会在家里老实呆着的类型吧——我和她的这种对话让我十分怀念,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在历尽艰辛后才终于得到手的理所当然。

    总而言之,卧烟小姐提出的把八九寺真宵立为神这个相当乱来的主意,看来已经初步取得了成功——其实我本来也担心这种硬来的手段是否会奏效,不过现在看来,这果然不愧是专家领头人发挥高超本领的结果。

    「发挥高超本领的反而应该是小历历才对啦——真的,这完全是预料之外的结局啊。拜托你了,我真的拜托你了,这样的荒唐结局,你可千万别到处胡乱散播是我从一开始就这么策划的谣言啊。」

    ……昨晚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也不用说得那么夸张吧,我心想。

    「真是的,除了上次我为了亲近年轻人而提起诺查丹玛斯的大预言作为话题的时候,得到了『一九九九年我还没有出生』这种回答之外,我还真是好久没有受到过这么大的冲击了——看来我也上年纪了。」【校对逸:Nostradamus(诺查丹玛斯),16世纪法国籍犹太裔预言家,精通希伯来文和希腊文,留下以四行体诗写成的预言集『百诗集』(LesPropheties,1555年初版,『诸世纪』为误译)一部。有研究者从这些短诗中『看到』对不少历史事件(如法国大革命、希特勒之崛起)及重要发明(如飞机、原子弹)的预言】

    「……我不是太明白你的意思。」

    「没有什么特别意思,只是说我们现在正置身于那时候没有结束的未来之中罢了。」

    「啊……但是,卧烟小姐。能够得到这个荒唐的结局,我觉得有很大一部分是羽川的功劳吧。」

    要不是她的话,老实说,最后恐怕就只是以我和小扇一起自杀告终了——真是毫无趣味性的平淡结局。

    「的确是呢,关于她帮忙找到我那个不成熟的后辈这件事,真的是必须向小翼好好道谢才行——我真的要对她举白旗了。真正厉害的是她不光找到了人,而且还把人给带回来了呢。」

    「……你是说她突破了结界吗?但是,本来就是这个小镇居民的羽川,结界应该是没有意义的吧——迷路蜗牛的迷路,对想回家的人应该是不通用的。」

    听了我这个外行人的想法,卧烟小姐却摇头说「不,不是说那个」。

    「是她让忍野咩咩行动起来这一点。」

    「…………」

    「据我所知,他应该不是一个愿意做(友情出演)这种事的男人——不过既然说是据我所知,那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话说,这样真的好吗?忍小姐。」

    说到这里,卧烟小姐就朝着站在我身旁的金发金眼的幼女——或者说是妖女说道。

    「老实说,你的决断对身为专家的我来说是很值得庆幸的事情——但是你说想再次被封印在小历历的影子里这个愿望,还是有点令人难以理解。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我希望你可以在这里说出来。」

    「没有什么想法——而且对战斗感到厌倦的吾,想再次获得无害认定的立场,这对专家来说也不是那么难理解的事吧?」

    从幼女变成妖女。

    然后又想回到幼女。

    「咔咔——」

    露出凄美的笑容说出这句话的忍,并没有说谎——即使是在配对连接恢复前的阶段,我也能感觉得到。

    「当然,如果完全消除了吸血鬼成分的吾主不愿意回到半人类半吸血鬼的暧昧状态的话,吾也会收回自己的愿望啦——在治好那条手臂之后,吾就找座山去过隐居生活算了。」

    「谁会让你去啊。」

    在卧烟小姐说些什么之前,我这么说道。

    「山里面可没有Mr.Donut的分店啊,忍。」

    「说的也是。」

    经过这样的一番对话——由于并非吸血行为的供血过量而导致我自身的吸血鬼化这样的失败,我已经发了誓不会再犯第二次。在此前提下,我和忍的配对连接得到了第三次的恢复。

    自春假以来重新恢复成完全体的KissShotAcero-LaorionHeartUnderBlade,又再次作为忍野忍,作为八岁的无害儿童,被封印到了我的影子里。

    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像春假时那样没有选择的余地。

    而是凭自己的意志。

    封印了自己的存在——这里面并没有任何谎言和虚伪。

    四百年前拒绝了成为神的她,在四百年之后——选择了当一名幼女。

    不,也许还是没有选择的余地。至少我不可能有不跟忍一起生活的未来。

    当然,即使如此我们也并不是互相原谅了对方——要是再过四百年的话,说不定也会迎来愿意原谅对方的一天,或者迎来能把所有的事情忘记的一天。但是不管被人说是合谋串通还是互相嬉戏,不管被说是惰性还是妥协,我们也还是这样的关系。

    「如果你明天死去,我的性命也到明天为止——如果你今天继续活着,我今天也会一并活着。」

    「若是汝后天死去,那么吾就生存到大后天为止——为了向别人叙述汝的事情。我将怀着自豪的心情讲述吾主的故事。」

    来到学校。

    穿过点缀着毕业典礼装饰的门扉,朝着停车场走去——在那里等待着我的,是羽川翼。

    大概优等生在体力上也同样是优等生吧,她已经从昨天那个筋疲力尽的状态,变成了至少从外表看来是完全恢复正常的状态——就连眼眶下面的黑眼圈也消失了,还真是了不起。

    「早上好,阿良良木君。」

    「早啊,羽川——还好你能出席毕业典礼啊。我还以为你今天一整天会睡得死死的呢。」

    也不知道该说是硬朗还是怎样……说不定最强的不死身反而是这家伙吧。

    「为什么你会来自行车停放处?」

    「当然是在这里等阿良良木君你啦——因为有很多话想先跟你说说。」

    「嗯?」

    「因为我在毕业典礼结束后,就必须马上出发了。所以,我想能两个人单独谈话的时间,也就只有这个时间啦。」

    「…………」

    还真够积极的。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其实也有话要跟羽川说——而且是一大堆。不过与其说是想说的话,倒不如说是类似对答案似的对话吧。

    「是飞机票预订的时间太紧凑吗?你说要马上出发……」

    「嗯,不是。其实——」

    羽川露出了仿佛有点难开口的表情。

    同时,她伸手拨了拨从第一学期剪短后又长了不少的头发——因为现在是在校内,所以已经染回了全黑,不再是昨天那个斑驳的样子了。

    「在把忍野先生从南极带回来的时候,我稍微出卖了一下头脑。」

    「出卖了头脑?」

    那是什么啊。

    听起来好像挺吓人的。

    「就是所谓的Jet-Setter那类人吧?不过如果不那么做的话,也没有办法包战斗机飞回来呢——没事的,我卖给的是一个比较有良心的机关。」【校对逸:「Jet-Setter」即是说那些乘坐喷气式飞机外出的富人】

    「…………」

    她在海外到底体验的是什么样的冒险啊。

    这家伙果然一到外面去就很厉害。

    本来光是穿着校服站在学校里就已经充满违和感了——那样的校服打扮,今天也是最后一次了吗。

    这么一想,我就觉得还是应该好好仔细观察打量一番。

    仔细观察打量。

    「揍你哦?」

    「好可怕!」

    这也是在海外锻炼到的防卫意识吗?要是羽川变得会战斗的话,那已经是完人了啊。

    「说起战斗……影缝小姐在北极这个消息已经被确认了呢。那是卧烟小姐在知道忍野所在地后用五分钟查出来的。」

    「是吗——我本来只是靠直觉选择了大陆的一方,那么说来就算我选北极也不会毫无收获呢。」

    羽川仿佛松了口气似的说道——不过那也真的是像赌博一样呢。

    不过,假设要分断忍野和影缝小姐的话,把影缝小姐配置在北极可以说是必然的选择——因为那个人是不能在地上走路的。

    那么对小扇来说,她就只能把影缝小姐送到只有冰面而没有地面的北极那边去。

    「斧乃木本来打算去接她,但是她好像说现在正在热心地进行着『和北极熊战斗』这种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武艺修行,所以暂时不回来什么的。」

    「还真是个厉害的人呢……我没有去那边真是太好了。呃,那么斧乃木呢?现在怎么样了?」

    是跟卧烟小姐和忍野先生一起离开了小镇吗?

    听她这么问,我摇了摇头。

    「还在我家里。」

    「那真是……」

    羽川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虽然我也很明白她的心情。

    说起来,影缝小姐去了武艺修行这个斧乃木当初的预测,也算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也就是说那孩子可能是最接近真实情况的一个了。

    真不想承认啊——

    「不过,卧烟小姐和忍野出发得太急也是原因之一啦——大人们好像都出乎意料的忙碌啊。」

    真的是转眼间的事情。

    在把八九寺供奉为北白蛇神社的神、把忍封印到我的影子里之后,只丢下一句「那么,拜拜~」就离开了的卧烟小姐还算好的。忍野那家伙就连道别的话也没说,不知不觉地就不见了踪影——就好像跟小扇生成的补习学校废墟的楼房一起消失了似的。

    那简直就像幻觉一样。

    突然就消失了——悄声无息地。

    虽然连叙旧的时间也没有就再次迎来了别离——不过就算他去到南极那么远也还是跟他重逢了,所以我想在不久的将来也应该会有机会再见到他的吧。

    包括正弦在内,连道谢的时间也不给就直接离开这种做法,我还是有点无法原谅。

    就因为这样——虽然这么说的话可能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斧乃木将在好一段时间里,在影缝小姐结束修行回来之前,都要暂时寄住在我的家里。

    如果并不是卧烟小姐忘记带她走的话,那也许就是要她继续监视的意思了。

    不过即使如此,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因为我的确是做了那样的事情。

    虽然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完成了件小事——但是世界上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看的。

    尤其是,她——我自己。

    「你说大人……明天开始我们不就都是大人了吗?」

    「我和黑仪都还是学生啊,成为大人的就只有你。」

    「黑仪?」

    我本来以为自己说得很威风,没想到一下子就失言了——羽川仿佛很高兴似的发起追击。

    「哟~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吗?我不在的期间,原来你们已经——」

    「等下等下等下!别那么急着下定论。说不定根本就没有发生你想象中的那种事啊。」

    「太好了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出发啦。」

    说完,羽川就往前走了起来。

    在再次离开日本前,她想跟我单独谈的事情,难道就是黑仪的这件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还真是太关心朋友了……怎么说呢,真的是个喜欢担心人的家伙。

    这次的事情——甚至是从八月份开始的所有事件,仔细想来好像全部都是由羽川一个人解决的。别说什么功劳最大,简直全都是她的功劳啊。

    正好从现在算起的一年前。

    要是没有遇到羽川的话——我的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年,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怀着感伤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我不交朋友。

    因为那样会降低人的强度——我也许会留下这么一句话,然后独自一个人毕业离开吧(说不定连毕业也做不到)。

    虽然就算是那样也未尝不可啦。

    不过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法想象到其他的情况了。

    「啊啊……是吗。」

    「嗯?怎么了,阿良良木君?」

    「不,我到现在才想起了一件事……也就是关于卧烟小姐把小扇对月火采取行动的时间认定为三月十四日的理由……」

    小扇自己也这么说过。

    她说想要在我毕业之前解决问题——那大概就是指在我的青春终结之前的含义,就是这样的推测吧。

    想在自己还是高中生的期间完成的事情。

    当然,在我的时间表中寻找机会的同时,等待对月火下手的时机对小扇来说也是很有必要的……不过那家伙基本上随时都是下手的机会,根本不成问题。

    结果,她什么都没做也还是好好地生存了下来,果然不愧是不死鸟么。

    在和羽川并肩地走向教室的途中——在校舍的入口处,出现了战场原黑仪的身影。她一看到我和羽川就「唔」地露出了一瞬间的不甘心的表情——看来她已经察觉到在埋伏地点方面已经被羽川捷足先登的事实了。

    朋友之间别为了这种奇怪的事争斗好不好……

    会把气氛弄僵的啊。

    当然,我也知道黑仪对羽川的劣等感是很难消除的,但是羽川现在已经飞翔到了我们无法企及的领域,所以那些感情最好还是逐步抹消掉吧,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关于这一点我也没有资格说别人——明明嘴里说着信奉羽川的话,却生成了特别厌恶羽川的小扇。也就是说在我的心目中,也确实存在着把她视为竞争对手的心态。

    「早上好,阿良良木君。」

    「咦?不叫历了吗?」

    还没等我回答,羽川就抢先开口说道。

    她在历经世事之后,性格稍微变得有点邪恶了。

    大概是意识到抵抗也是徒劳的吧,黑仪稍微有点害羞地红起了脸,重新说了一句「早上好,历。」

    「还有,欢迎你回来,翼。」

    而且还趁机连对羽川的称呼也改变了——羽川虽然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但还是凭她天生的才觉——

    「我回来了,小黑仪。」

    这么回答道。

    小黑仪……还真是个可爱的称呼。

    她大概是想着待会儿再跟黑仪两个女生慢慢细谈吧,所以并没有在这时候说出马上又要离开日本的事情。我们就这样三人一起朝着教室走去。

    不知为什么,我好像觉得学校的氛围也跟往常不一样——也许是心情的问题吧。

    「历,神原说为我们准备了庆祝毕业的礼物哦。」

    「是吗?神原的礼物……还真是让人不安啊。」

    「不,她也不是会在这时候送奇怪东西的孩子啦。我稍微刺探了一下,好像是普通的花束呢。」

    「是花么。」

    既然故意跑去刺探,也就是说黑仪也不是完全没有感到不安吧——我们就就谈着这些话题,她依然还是什么都没有问——昨晚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何得到解决,她都没有问过。

    她正在等我主动开口说。

    不过毕竟也不是什么威风的事情,所以我也许是不会主动开口说的吧——但是,这一连串的事情经过,我还是必须告诉她的。

    如果听起来可以当做是笑话是最好不过了。

    「说起来,阿良良木君。」

    这时候,羽川开口道。

    「入学考试,你离满分还差多少呢?」

    「…………」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问法啊。

    不过应该也是开玩笑的吧。

    我就将自己在数学答卷上好像是不小心把答案的位置填错了一格的事情说了出来——羽川听了之后就稍微思索了一会儿——

    「那应该是不会的。」

    然后这么说道。

    「我从报考同一所大学数学系的老……某个应考生的渠道,我已经听说了阿良良木君的考试题目的内容了,那根本不是会填错位置的那种答卷啦。」

    太有行动力了。

    你到底对我关心到了什么地步了啊。

    但是……不是会填错位置的类型?

    的确,我自己也觉得那样的题目数量会填错也真的很奇怪,那为什么小扇她要那么说……

    我一直在想,既然小扇都那么说就绝对是那样了。

    「是很符合小扇作风的,单纯的恶作剧吧。」

    黑仪说道。

    「不过如果是阿良良木君的话,则是绝对不会开的那种玩笑啦。」

    是这样的吗。

    不,也许正因为绝不可能会开这种玩笑,她才故意那么说的吧——因为她一直都把『做我无法做到的事情、做我不会做的事情』视为自己的职责。

    至今为止是这样,大概——今后也一样。

    我忽然想起了说要为我们准备花束的神原——作为忍野扇诞生的原因的神原骏河。她尽管不是直接知道『暗』的事情,但却有着我根本无法相比的优秀资质。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是卧烟远江的直系亲属。

    不管采用什么样的形式,生成怪异的资质本身应该是卧烟家代代相传而来的吧。

    那么说——她早晚都会体验到自己的青春。

    在神原面前,说不定会出现由神原生成的忍野扇——到了那个时候,我又是能否能帮到她呢。

    就像羽川帮助我那样。

    ……不过,我也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因为归根结底,我只能依靠我自己。

    既不是像忍野那样,也不是像羽川那样,我必须以我自己的方式去帮助别人。

    让自己成为某个人自己救自己的力量。

    我一边好像领悟了什么大道理似的想着这些事,一边登上了楼梯。就在那时候——

    我们跟一名女生擦肩而过了——那个女生丝毫没有理会我们,径直沿着楼梯往下走。从领巾的颜色判断,那应该是一年级的学生。虽然多半是为了出席毕业典礼而回来学校,但为什么一年级生会来到三年级教室所在的区域呢?

    然而,那个女生的脸色的苍白程度已经足以盖过我刚才的疑问了——那与其说是身体不适倒不如说是精神上的不振,而且还踩着摇摇晃晃的虚浮脚步。

    看样子好像是非常累。

    也好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的感觉。

    在这么想的同时——我停下了脚步。

    黑仪和羽川都回头看向我,仿佛在说『真拿你没办法』似的耸了耸肩膀。两人的动作完全同步,足以反映出两人的亲密关系。

    「你去吧。」

    就连说这句话,也是异口同声。

    「啊啊,毕业证书你们就代我领了吧。」

    我去了。

    说完,我就把手里的书包交给黑仪,以整段跳从刚才登上来的楼梯跳了下去去——为了追上那个跟我们擦肩而过的一年级生。我落地后在平台上转身,在感受到两人目送我的视线的同时,继续沿着楼梯往下跑。

    我一边探寻着她去往的方向,一边沿着一年级教室所在的走廊往前跑。在中途,我超过了一名学生——那是有着漆黑眼眸的少女。

    那如同黑暗一般的少女冷笑着说道:

    「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呢,阿良良木前辈。」

    不。

    我当然会变。

    但是不管怎样变,我也依然是我啊。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地方,有一个名叫阿良良木历的怪人——然后,那家伙,如今也还在这里。」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从跟随我一起移动的影子中,传来了这样的朗诵声。

    那是一个让我对后续内容很感兴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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