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魔女与兽化者

    1

    今天,吾辈从黑暗的深渊中出来了。

    夏日的阳光强烈刺眼,吾辈不得不把兜帽往下压,微微眯起眼。一离开凉爽的钟乳洞,就感觉外面热得有些让人窒息。

    现在还没有适应阳光。

    不过,碧蓝的天空广阔无垠,云朵缓缓流动,森林也带着令人舒心的湿气。

    这里就是洞外的世界吗。这和吾辈在绘本上看到的世界相似,但是色彩比绘本更加鲜艳,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一切都是动着的。

    虫在飞,鸟在叫,野兽在奔跑。吾辈光脚在地上走着,环视周边的一切。潮湿的落叶踩上去非常舒服。只不过踩到石子和断枝的时候会感觉有点痛。

    潮湿的泥土,溃烂的树叶,腐烂的果实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这种空气让人莫名觉得沉静。

    吾辈稍稍望了望刚刚出来的洞窟。

    那黑暗让人心情舒畅。虽然有点舍不得从里面出来,不过吾辈已经在里面呆太久了。

    读完了永远读不完的书,解决了绝对无法论证的命题。感觉自己度过了永恒的时光。感觉自己能一直这样『永恒』下去。

    但是,吾辈有些厌倦了——再也等不下去了。

    「吾辈现在要离开这里,十三号」

    将决意说出口之后,心里痛快了许多。

    将手掌朝向洞窟的入口的方向,唰地一挥手指。洞窟的入口轰隆隆地崩塌,最后被填埋成了一面土墙。

    脑中浮起十三号皱着眉头样子,不禁嘻嘻笑了起来。

    走了一会儿,遇到了一条细小的河流。轻轻跳过去之后,再次笔直向前走——结果,又碰到一条相似的小河。与其说是相似,不如说就和之前那条河一模一样。真奇怪呢。明明一直是在走直线,为什么会碰到同一条河流呢?

    吾辈哼了哼,重复了与之前同样的举动。回头看去,刚刚才越过的小河流已经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结界吗。还真是讨厌的家伙呢。居然从一开始就料想吾辈会打破约定……」

    曾经和他约好会在这儿一直等着。虽然确实如此,但是让人等那么久就是他的错了。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这时间,对于『一个人等另外一个人』来说,已经长过头了。

    『怎么办呢』——吾辈犹豫数秒,便快速的念出咒语,横手一挥——

    「收获之章·第八项——!」

    随即,一阵轰鸣过后,森林的一部分被吹飞了。

    ——从那之后,岁月流逝。

    2

    我时常会觉得,傍晚的森林有一种特殊的情趣。

    夏日的阳光在这时会变得柔和,深秋时节就更不用说了。

    太阳倾斜一些,茂密的树木就会将阳光遮盖,森林也会在转眼间暗下来。等到昏暗的森林被夕阳染成红色的时候,旅行者的野宿准备也完成了。之后就等落叶烧尽,裹上斗篷,感受着黑暗将森林逐渐吞没,静静等待黎明的到来。

    现在正处于傍晚和黑夜之间的那段时间。我在被夕阳的染红,红得刺眼的森林里——一边警惕着背后袭来的杀气,一边目不转睛地快速奔跑着。

    傍晚的森林情趣?鬼才管这种事!我将挡在面前的灌木和小树挥开,滑进了大树的阴影之中,获得了一瞬间喘息的机会——但是下一瞬间。

    「狩猎之章·第四项——!」

    大树伴随着一声轰响被打飞,我也跟着被撞飞,狼狈地滚倒在地上。

    炸弹——?不对。怎么可能有这种不散发气味的炸药。

    我被什么神秘的武器攻击了。但是完全想不出这是什么武器,所以,我只好逃跑。

    真不走运,真不走运,真不走运——!

    我听着迫近我背后的脚步声以及莫名有些尖锐的怒吼,慌忙站起来开始全力逃跑。由于刚才的爆炸声震到了我的耳膜,总觉得周围的声音非常模糊。我摇摇晃晃地向前跑,结果刚迈出一步,就感觉膝盖已经支撑不住了。

    但是现在不是跪倒的时候。

    停下绝对会死。

    肯定会被砍头杀掉。然后皮被剥去当做装饰。虽然不知道追兵是强盗还是土匪,不过对方肯定不是一个可以通过好好谈谈就能说通的人。

    森林潮湿的地面软乎乎的,时不时会有树根凸出来挡路,非常难跑。突然,一块炙热的团块像是弓矢一样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去,刺进了树干之后消失了。

    这个时候,我终于想到了袭击者的真身。

    啊啊,可恶,狗娘养的——!

    「我最恨魔女了!全都去死吧!我生来可不是为了给你们当活祭的!!」

    听说这个国家的魔女,能使用谁都没见过的魔术。虽然觉得不会那么夸张,但是看到了刺进树干并消失的光之矢之后,也只好相信了。

    最糟糕的是——对手是魔女。

    知道袭击者的真身是好,但这下反而感觉自己性命攸关了。我更加拼命地奔跑了起来。

    突然,我被什么东西给绊到了——是树根。

    更没想到的是,我摔倒的前方不是地面——而是悬崖。

    啊啊,希望能够摔得轻一点。就算不能这样,也至少给我掉进河里吧。

    神啊——向着我并不信奉的神明大人祈愿的我,一个踉跄坠下了悬崖。

    还好悬崖不深。不过不幸的是底下并没有河,而是一名不停搅拌着似乎装着晚餐的锅的旅行者。

    ——真是,太不走运了。

    不,真正不走运的是即将与我相撞的旅行者吧。虽然它用斗篷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不过一看就知道它非常纤弱瘦小。而我则是彪形大汉。

    抱歉,原谅我吧。若是压死你的话我会给你做个坟墓的。当然,要是有那个机会的话。

    在下一个瞬间,我摔到了地上,从背到肚子都痛得要死。

    「啊,啊……不要啊啊啊啊」

    我近旁传来了绝望的惨叫。

    看来那个旅行者成功地躲过了突然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我。但是付出了非常大的牺牲——那便是晚饭。我由衷感到愧疚。

    我呻吟着站了起来。旅行者猛地扑到我头上,前后摇晃着我的脑袋。

    「你这家伙!竟敢把吾辈精心烹调的汤给完全打翻了!你可知道吾辈为了做这个汤废了多少劲!这比抓一只野生动物烤着吃难多了!你竟敢,竟敢把——!」

    「等,等等,等一下冷静点!我真的非常对不起,不过现在不是管这种事的时候!」

    「竟然说……这种事?到底还有什么比吾辈的汤更重要的——」

    「笨蛋,危险!」

    我发出一声怒吼,立刻把这家伙将压倒在了地上。就在这时,又一块炙热的东西的擦过头顶。

    「……原来如此,看来还真有」

    「能这么快理解真是谢天谢地了——要跑了哦!」

    说着,我将这家伙扛在肩上跑了起来。刚开始跑,我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疑问——为什么我要扛着这家伙。

    「喂,为什么扛着吾辈」

    看来对方也抱有同样的疑问。看来我们挺合得来嘛,旅行者。

    我思索了一瞬,

    「顺势而为之!」

    便老实地作答。不过,用这家伙当诱饵自己逃跑是不是更好呢。

    话说现在扔出去好像还来得及,要不要下手呢?

    「你……正在被人追杀么?」

    肩膀上的货物完全不理会我心中想着的那些破事儿,不慌不忙地向我发问。这家伙似乎很快就适应了被人担在肩上奔跑的情况。

    「光是看就明白了吧,别人可是杀气满满地在追我啊!」

    「……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啊!大概是想拿我做活祭吧——毕竟我是兽化者啊!」

    被她那么没神经地一问,我就下意识地怒吼了。

    所谓的兽化者,就是一种半人半兽的异形怪物。在这个世界上,经常有像我一样的孩子以动物的模样出生在双亲都是普通人的家庭里,原因不明。

    并且,魔女似乎会把兽化者的头当做施法的道具,所以,我深受想要把我的头卖给魔女的人们——上至强盗,下至混混无赖的喜爱。

    第一次被袭击的时候我才十三岁——也就是说,全村都因为我而受到牵连,被匪徒袭击。那个时候的我还是个孩子。非常弱小,无法从武装起来的强盗的手中保护村里的人。

    结果,我活了下来,同时也因为我的关系,村里死了三个人。

    然后我就跟多数的兽化者一样,离开了村子去当佣兵。为了躲避那些凶残的人,我自愿成为了他们的同类。自那以来,我便不断辗转于各个局势动荡的国家,寻求着战场。

    佣兵就是靠战争吃饭的。被对立的两个势力的其中一方所雇佣,与另一方雇佣的佣兵相厮杀。上至大国之间的冲突,下至地方领主的小打小闹,小部族的领土争端——虽然说出来很让人扫兴,但是,只要人类不停止互相残杀,佣兵就不怕没有工作。

    而且兽化者由于战斗力极高,所以不管是哪个战场都迫切需要他们。也多亏了这点,自己才没被某个小佣兵团束缚住,一直过着自由的佣兵生活。

    倒不如说,自己只配拥有这种生活方式——

    不管在哪个国家,都市,村子,人们都不会给定居的兽化者好脸色看。连教会都把我们当做污秽的存在,弱小的普通人也不可能不惧怕像我这样的存在。

    再加上魔女这种社会的祸害想要我们的首级,使得强盗们领头将兽化者拽入争斗之中。不过被魔女直接袭击还是第一次——看来只是我之前运气太好了。

    魔女在我的心中,一直都是操纵着强盗取我头颅的阴险的存在,这时,这一存在给我的印象变得更具侵略性,更危险。

    但是,就算如此——

    唰,我听到一道切开空气的声音,立刻躲到了树木的背后。坚实的树干被光之矢贯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倒了下来。

    「可恶——这到底是怎么了!魔术什么时候成了连射式的弓弩了!」

    虽听说对方能使用陌生的魔术,不过没想到竟然会如此脱离常识。状况越来越糟糕,我咒骂了几句,再度开始奔跑。

    虽然我对魔女和魔术不是很了解,但是根据这个世界的常识,魔术是需要繁杂的准备仪式的。这个世界之中也到处流传着『在魔女进行了一个月的准备仪式,想要发动能够毁灭一个国家的强力魔术时,教会骑士团及时赶到,将魔女杀死』这类廉价的英雄传说。

    使用魔术是需要时间的。所以魔女才会隐藏起来,甚至会让大量的手下来守护她隐藏的据点,自己平心静气地进行仪式——事实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如果真有这种能边跑边连发的光之矢,真有这种不使用火药就把巨木粉碎的技术,很多史实无法将说明清楚。

    我陷入了混乱之中。总之,现在除了逃跑,没有其他可以活下去的办法了。

    「——那是,吗……?」

    突然,肩上的货物说了什么。

    我没管它,而是继续向前跑,结果货物轻轻地敲了敲我的头。

    「喂,非要逃走不可吗?」

    「这不废话么!不逃会死的啊!」

    「也未必吧——好,把吾辈放下来」

    下一个瞬间,我无情地将它扔了出去。既然对方都说让我放了,我也没有抱着它奔跑的理由。永别了旅行者,至少我还能活命。

    但是,我还没跑几步就再次狼狈地跌倒了——因为地面突然激烈地上下颤动了起来。

    「可恶,好痛……!」

    我叫唤着,勉强将头抬了起来。随后,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追上来的魔女跌跌撞撞,发出了悲鸣,摔倒在地上,她四周的土地像是要将她连通树木一起包围似的,猛地窜上天空。转眼间,就形成了一道高大的墙壁。

    「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吃惊地叫了出来,立刻看向刚才那位旅行者。本来是想确认它是否平安,但是,却不由自主地被它的身姿怔住了。

    旅行者将用来遮住脸的兜帽放了下来,一头闪着银色光辉的头发在强风的吹拂下散乱飞舞。

    ——是女性。

    还是个美得能闪瞎我眼睛的美女。

    现在是生死存亡关头,根本不应该在意这种事——不过仔细想想,抱着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又小又轻。她那低沉冷静的声音有些不像女性,但是反过来想,这种音调与男性相比又显得太高。真是可惜,刚才应该多摸几下的,我嘟哝着男人这种本能性的感想——虽然这与现在的状况不符,但也没办法的。

    不过,不会吧。

    难道,刚才这些——都是这个女人干的?

    现在在现场的只有追杀我的魔女,我,以及这名美女。

    并且,刚才这场天地异变,毫无疑问是袭向追杀我的魔女的。当然我变不出这样的戏法,所以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

    土墙一眨眼功夫就垒起来了。

    巨大的土墙,像是原来就在此地似的自然而又异样,散发着威压感,座落在我面前——。

    「这是捕缚之章·第三项——。光用这种小伎俩,要想出来至少得花一整天。虽然用可以逃出来——不过对方似乎也消耗过度了。不休息一会儿的话是出不来的。接下来——就让吾辈来和你好好聊聊吧」

    似乎称作冷笑更加合适的笑容,挂在她鲜红的艳唇上。纤长卷翘的睫毛,从她半眯着的眼睑处伸出,蓝紫色的眼瞳有种超脱感——就像宝石一样清澈而透明。

    我瘫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凝视着她,开口问道。

    「你是……魔女……吗……?」

    她转过头来。果然她的美得令人发抖。不过,她那冷笑随即变为了自信的,与常人无异的微笑,甚至还有种天真烂漫的感觉。

    这和前一瞬间的她判若两人。

    「的确——吾辈即是魔女。是从无谓之中寻求意义,从虚无之中创造万物的泥暗之魔女!」

    这样啊。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下一秒,我站了起来,一溜烟地逃跑了。

    3

    要说作为怪物的好处的话,就是这卓越的身体能力了。

    全力奔跑的话谁也追不上,正常人类和我打起来的话,其结果应该是人类死亡而我毫发无伤吧。这个身体对于打架斗殴这类野蛮的事情来说非常的方便。

    我似乎成功逃离了魔女,这也是拖这身体的福吧。

    逃走之后,我钻进了森林里,从光秃秃的小道上滚下。上接不接下气地躲进了树木的阴影之中,朝刚才出来的森林里望去。虽然森林已经完全被黑暗所笼罩,不过还好,没有人追出来的气息。不过就算如此,我还是屏息良久,紧盯着周围。等到确认自己完全安全了之后,我终于安心地叹了口气,缓缓地瘫坐在地上。

    这真是——飞来横祸啊。我最后一次环视周围,再度进行确认以后,便开始在夜幕临近的昏暗之中进行野宿的准备。

    她是绝世美女,但她终究魔女,在这个世界中就是恶,最重要的是——她是我的天敌。虽然她美到让我觉得被她杀了也无所谓,但是我的求生欲还是胜于我下半身的欲望。反正,就算死了个兽化者也没人会感到悲伤。如果自己再不珍重的话,那就无可救药了——生来就是这幅模样的我真是够可悲的。

    兽化者被世俗所唾弃。第一理由当然就是长得丑恶,不过另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兽化者基本上不是佣兵就是盗贼,也就是说他们都是杀人犯。如果我是父母的话,我也会完全禁止兽化者接近自己的孩子。『不要进城里来』,『不许进我们店』,『别在出现在我眼中』——总的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把兽化者当做朋友。

    虽然生来就是当佣兵的料子,可以不愁吃喝,但是无法顾及个人意愿,被强迫拿性命相拼也是很辛苦的。

    我也希望能够在某处开一个小酒馆,娶一个漂亮老婆,然后悠哉地老死家中……不过不巧,这个世界不允许我这样做。

    「连没人舍得给我个果子吃么……」

    我叹了口气,然后俯视了自己的手。

    兽化者基本上都有大型食肉动物的外貌。虽然大部分都是熊啊狼啊之类的,但我却不知道我的原型是什么。恐怕是某种猫科动物吧,不过要说是猫的话,我的模样也未免凶恶过头了。我的毛色是白色底上缀有浅浅的黑色条纹。话虽如此,绝大部分色素都是白色,很难说是斑马那样的斑纹。我个人倒是挺中意的,不过在夜里有点显眼,所以我比较喜欢披一件黑色的斗篷。

    「反正,总比什么花纹都没有要来得鲜艳呢」

    我尽量积极地嘟囔着,然后苦笑了出来。

    虽然我现在如此达观,不过十多岁的时候可是纠结得不得了,甚至还亲手把自己的皮剥下来,浑身浴血。当时是恨不得这样干,不过最后还是因怕疼而作罢——那是刚离开村子时候的事了。在无人的深山里,我满身是血,独自一人,不过结果还是没死,像个野兽一样吃着鸟类和老鼠苟活——或许,我的达观就是这样练就的吧。

    反正我是怪物,谁都不会为我的死而感到惋惜。所以至少我自己要全力活下去。

    自那以后过了十多年,当时所受的伤已经痊愈。就连当年让我如此煎熬的孤独感,现在也淡薄到了要花上一些功夫才能回想起来——不,恐怕是我麻木了吧。

    不管怎样,我一个人很快乐。并且,搞不好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好事的女人会喜欢上我。哈哈,其实我还是有些许期待的。若是听到娼妇都不愿奉陪兽化者这种传闻的话,我倒是会死了这条心,不过——

    「至少也来个可爱点的兽化嘛……」

    比如……兔子之类的。虽然不知道有没有那种兽化者,不过总比我这种一目了然的肉食兽的兽化者外貌要更有亲和力吧。

    我一边说这些无谓的抱怨,一边搅拌起自己作为晚餐的汤。

    由于之前为做食材而杀掉兔子在逃跑的过程中丢失了,所以锅里只有一些随处可见的香草和紧急时吃的肉干。在里面撒一点盐,然后再在从动物的皮做的包上刮一点动物的脂肪放进去。尝了一口后,又撒了点盐上去。唔,差不多就这样吧。之后再煮一会儿应该就可以吃了。趁此空挡——我把之前搜罗到的地图和指南针从包里拿了出来,放到膝盖上展开。

    ——维尼亚斯王国地图修订版

    商人集中的佛米卡姆集市——各国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王都普拉斯塔在每周的女神祭里都会有艺人在广场进行表演!

    特产:埃布鲁波尔烤全猪(王国特有的超大型野猪)。香满四溢的肉汁和入口即化的肉。

    注意!森林里有野生的埃布鲁波尔。禁止狩猎。务必沿着大路走。

    看到最后写的那一段字,我皱了皱眉。

    「我又不是自愿要来这个森林的。原谅我吧」

    我一边自言自语地辩解着,一边我根据被魔女所袭击的地点和星星方位来推测自己现在的位置

    这里——维尼亚斯王国是大陆中心的一个国家,因为是旅行者们的中转站而特别繁盛。以前似乎是四面环山的孤立地带,不过自从打通了山脉,确保了与邻国的交通道路之后,成功招揽了大量的旅行者和旅行商人。

    之前只能绕行的巨大山脉被打通,变成直路以后,入境费也相应提高了一些,不过旅行者们还是会争先恐后地来到这个国家。虽然入国时要走的是打通山脉而建的坑道,但是它巨大得难以想象。中途还有不少的旅店供旅行者住宿。原本应该完全黑暗的坑道被遍布四处的多彩灯光照亮,摊贩和旅店在光芒照耀下构成一幅具有幻想色彩的靓丽风景,如果我还是个小孩子的话,看到这些一定会兴奋得睡不着吧。但是不久前,维尼亚斯出了点岔子的传闻在邻近诸国传开了

    旅行者们都会避开形势危险的国家旅行,商人就更不用说了。因为一不小心被卷入战斗之中会危及性命,就算没那么严重,在动荡国家中横行强盗土匪也够让人喝一壶的。

    变成这样的话,靠收取旅行者的过路费而维持的这个国家将会衰亡。当然,这个国家的领导者们已经开始倾尽全力解决这个问题。第一步便是增加兵力——即招募佣兵。这个情报传到邻近的各国,传到了像我一样的佣兵的耳中。

    于是,我为了寻找工作而来到了这个国家——正在前往维尼亚斯王国的王都普拉斯塔的路上。听国境处的士兵说兽化者可以成为主力,所以给了我介绍信,让我去王都。不过,这实在是太麻烦了。

    为了躲开维尼亚斯众多的特有野生动物的生息地,我前进的道路极其曲折。拜次所赐,移动过程中地图都没离过手。我用手比划着这张表面因被磨了无数次,又被重新描了无数次而变得皱巴巴的羊皮纸。从原定的露宿地点,穿过一片森林,现在已经走到了大路上——所以,普拉斯塔的方向——

    「——是那边吗」

    确认好前进方向的我抬起了头,结果瞬间僵住了。

    一个戴着破烂兜帽的身姿,在木柴上摇摇晃晃的火焰的照耀下——竟抓着木勺子,吮着锅里的汤。

    4

    「咿——咿呀啊啊啊啊!」

    我叫了出来。身为兽化者的我,对气息非常的敏感。从来没被人像这样悄无声息地接近过。但是这样的我,却完全,一丁点儿都没有察觉到这个家伙的气息。而且更让我吃惊的是,对方就是刚才的那个绝世美女——也就是魔女。并且她还先我一步吃起了我的晚饭。我不由自主地大喊起来——连自己会喊出什么都没想过。

    「你这混蛋,别擅自喝我的汤!」

    从我下意识地跳起来大喊出的话来看,我似乎更在意晚饭被吃掉这一事实。

    我将锅抢了过来,结果魔女不满地大喊。

    「还,还回来!这是吾辈的晚饭!」

    「你什么你!这明明是我的,我的!」

    「你刚才不是把吾辈的晚饭给打翻了吗!?要做一份同样的晚饭补偿吾辈才算是有诚意吧!」

    「我凭什么对魔女有诚意!」

    「那好吧!你要是那样做的话,吾辈自有办法!——吾辈要使用魔术!」

    魔女压低声音威胁道,我被她的话吓得发不出声来。对啊,对方可是魔女。面对这样的对手可不该慢悠悠地抢晚饭,而是应该立刻拿起剑就跑啊。

    「你听好了。如果你不立刻把汤还给吾辈的话,北方会出现饥荒,南方会疫病四起,西方会发生鼠害,东方的小麦会枯萎。这个世界会因为你而毁灭,所以快点,趁早把汤交给吾辈!」

    她果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女。

    不过不知为何,我却没有感到一丁点的危险。

    不管是恶意,敌意,还是杀气,我都没感觉到。这类气息我早已习惯,如果有的话我立刻就能发现,就算脑子没反应过来我也会本能地把手伸向腰间的剑。而这魔女对我宣泄的怒气,却是有形而无实的。

    我纠结了一会儿——

    「随你怎么想」

    ——最后选择了晚饭。世界什么的关我屁事,只要我自己活下来就行了。反之,假如我死了,也能拉整个世界一起上路。我一把将木勺子从魔女的手中抢了过来,开始狼吞虎咽。

    「啊!啊!你,你,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就算是恶魔也会更加重视整个世界吧!喂,给吾辈留一点啊!」

    「别一直缠着我,烦死了!」

    我将缠在我背后的魔女甩了下来,『啊咕』——魔女叫唤了一声,倒在地上。随后,不自然的沉默降临于我两之间,我停下了手看向魔女。

    她趴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该怎么说呢,感觉非常诡异。

    该不会死了吧。虽然魔女死了是件大好事,不过我本没想杀她的,她这样死掉我良心也有点不安。

    「……喂?」

    我战战兢兢地朝她搭话,然后。

    「——吾辈也」

    声音非常的低沉。什么嘛,看来还是活着的嘛。虽然是活着的,但是她的全身开始冒出像是妖气一样的黑色的某种东西。

    ——大事不妙?

    虽然没有感到危险,但毕竟对方是魔女。如果让她真的生气的话不知她会做出什么。我全身发抖,向后退了一步——

    「吾辈也想吃……」

    ——又突然全身脱力了。

    她那发颤的声音,与其说是愤怒,更像是在恳求。

    别开玩笑了啊。这种被摧残到已经无路可走的薄幸美少女的气氛是怎么回事啊。而她那破烂不堪的斗篷更凸显了那副可怜样。这下不就变成我是坏人了吗。

    「肚子好饿……吾辈,可是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做那锅汤的……非常期待——一直都很期待那锅汤……从早晨开始一直努力在做……」

    魔女在地面挣扎着,如此说道。

    听到她这样一说,我也非常心痛,并且打从心底感到愧疚。

    在另一个魔女以我的首级为目标追杀我的紧急状态下,将这家伙的汤打翻的人的确是我,并且在结果上来看,她还救了我一命。就算对方是魔女,如果就连一碗汤都不肯给她的话,不就显得我没心没肺了么。

    「并且这汤好喝得要死……吾辈好想喝……」

    这样啊,好喝,么。感觉她这句话没有恶意。虽然只是尽量节省时间做出来的,但也算是拿手作品。我轻轻咋舌,盛了一碗汤递给了魔女。算我输了。

    即使被兜帽给盖住,也能看见魔女的表情闪着光辉,她啪地将碗从我的手上夺了过来,把嘴凑上去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一开始这么做不就好了,何必如此麻烦」

    结果却是这种态度,正因为这样我才讨厌名为『美女』的生物。『魔女』加上『美女』的属性简直是糟透了。

    魔女瞬间就喝光了汤,把碗底剩下的肉末一把抓起放进了嘴里,然后毫不犹豫的将碗递到了我面前。

    「再来一碗」

    这还蹭鼻子上脸了啊。我不满地皱皱鼻子——当然,也没去接过她递来的碗。

    「你到底过来是干什么的,找我有什么事」

    「虽然很想告诉你,但是肚子太饿了没力气说」

    这个女人,脸皮还挺厚……不过,就算被我瞪着,她也没有表露出半点怯懦的样子。

    我非常珍惜自己的性命,所以并不打算和魔女起冲突,在威胁无效的情况下就只有顺从了。但是,完全照着她的话去做也太窝囊了。

    「如果你回答我的话就再给你一碗」

    我这样回答她,魔女看了好几次空碗和我,然后再次把碗推给了我。好像是在说『我会说的,给我盛』。实际上,她已经开口说了。

    「吾辈现在正在旅行,目的是为了寻找一个叫做『十三号』的男人」

    十三号不是名字而是号码吧。

    我忍住没有吐槽。毕竟对手是魔女,无法用常识来估量。

    我从魔女那里接过碗来,默默地给她盛汤。

    「十三号是吾辈的同胞。吾等一起在里一起进行魔术的研究,不过他因为一些比较棘手的工作从藏穴里出来了。自那之后,他一直没有回来,吾辈不知等了多久。无可奈何,只好跟着他那阴湿而又粘着的魔力气息一路追到了这里,不过……」

    是在大陆的边缘的森林,通常叫做『无主之森』。那里和魔女颇有渊源,不论是哪个国家都不把那儿当成自己的领土,结果那里就成了一块空白地带。虽然教会为了进行魔女狩猎而多次侵入……但是,就『魔女从大大方方地走出来』这个事实看来,教会的魔女狩猎部队似乎是一群无能的废物。

    「这个国家正在进行魔女狩猎吧」

    「全世界都在干这种事吧」

    我对面带愁容的魔女,粗鲁地说道。

    「不过比其他地方的力度大得多。吾辈光是走着路就差点被抓去焚烧了,并且这种事还发生了三次之多」

    没错啊——我点了点头。这就与现在维尼亚斯王国出现的小岔子有关。那是不惜召唤兽化者佣兵进城都要解决的小问题——魔女的问题。

    「因为这个国家发生了魔女掀起的叛乱。所以魔女狩猎激化了吧」

    「魔女掀起叛乱?」

    魔女眨巴眨巴眼睛,惊讶地问道。

    「……这种事情根本不与时代相符吧?」

    身为魔女的你还说这种话么。虽然我在内心这样吐槽,不过魔女好像真的显得很吃惊。

    不过——也确实是与时代不符啊。魔女大规模叛乱是很久以前才会有的事。

    「我也觉得在现代闹出『魔女的叛乱』这种传闻是很可疑……但从刚刚袭击我的魔女来看,这是事实呢。毕竟魔女主动来袭击旅行者这种事,怎么想都太异常了」

    说起来,在其他国家进行的魔女狩猎,更像是在『剿灭残党』。

    五百年前,魔女和教会进行过一场战争。在那场战争中败北之后,各地的魔女都偷偷躲了起来,而整个世界依然将她们认为是邪恶的化身,依然在狩猎她们。

    话说——五百年啊,人们总会厌倦的吧。

    故意暴露出来引起灾厄的魔女当然是会被狩猎,但是应该也没人想去狩猎隐藏起来,过着朴素生活的魔女吧,既然没人在意这事,国家与教会也没必要出马。再说,魔女狩猎只不过是教会强调自己权威的手段。没有所谓的『邪恶』,正义也就无法成立。如果没有『正义』,人们也不会有信仰。那么,只能让魔女成为『邪恶』——事情就是那么简单。

    如果是从国家发出的请求,再用大笔的金钱来收买的话,教会是肯出动骑士团的吧——

    但是维尼亚斯并没有那么做,所以教会决定袖手旁观。其结果就是,魔女在维尼亚斯里肆意作乱,国家只好赶忙想办法镇压。

    「实际上在进入维尼亚斯王国的时候就听到了不少魔女作乱的传闻。『魔女占领村落,奴役村民』这种传闻遍地都是。他那『比较棘手的工作』该不会就是来加剧这场叛乱吧。而你只是假装不知道,实际上是想来帮忙,对不对?」

    若是这样的话,这个魔女会认为维尼亚斯很危险,也全都是自作自受,不,这早已超出了『自作自受』的范畴……但是魔女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却吓得直发抖,脸都青了。

    「吾辈才不可能做那么麻烦的事吧……!毕竟如果叛乱成功了,那么不就必须统治这个国家了么?吾辈最讨厌麻烦的事情了。并且如果真要支配一个国家的话,吾辈想要一个昏暗,狭隘,有很多蜘蛛栖息的国家」

    才没有那种毛骨悚然的国家啊。在她说出来的那个瞬间,我想象了一下大量的蜘蛛聚集在绝世美女的身上的样子,然后我打从心底后悔了。好不容易做的饭也没胃口吃——咦?锅怎么没了。

    我突然发现本该抱在手中的锅消失了,我立刻看向那个魔女。不知不觉中,锅已经跑到了她那儿,并且她还快速地用木勺搅拌着锅。

    「你这混蛋是什么时候——怎么做的!?」

    「兽人战士哟,吾辈可是魔女。要是吾辈有那个意思,瞬间把你变成裸体,剥光你的毛简直是易如反掌。大意失荆州,这锅汤就归吾辈了」

    「你,你这臭婆娘……!」

    发现被耍了的我低声吼叫,但是锅已经到了魔女的手中,我没有抢夺回来的办法。

    没办法,只好啜饮手中碗里剩下来的汤了。

    「……那,所谓『一些比较棘手的工作』到底是什么呢?」

    「找东西。不怀好意之流偷走了吾辈的一本书。十三号打算将其夺回」

    「书?」

    「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非常贵重的东西。如果那个被用来干坏事的话,会稍稍有点糟糕」

    「『糟糕』,是指?」

    魔女停顿了一下。她停住了自己的手,用幽幽地声音,

    说了一句话。

    「世界会毁灭」

    「……世界,会怎样?」

    「会毁灭」

    我竭力将要打出来的哈欠吞了回去。

    「那还真是厉害啊。吓死我了,我怕的都想哭了」

    「就算你不相信也得稍微装得像一点吧。真伤吾辈的心」

    「我可没单纯到听说一本书会毁灭世界就吓得屁滚尿流呢」

    「一本书……?你在说什么蠢话。无需一本书,光是其中一页就足够能毁灭世界了」

    魔女的语气从头到尾都很平淡。没有用那种唬人的声音,更不是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完全就像在陈述事实,反而有一种奇妙的真实感。虽然有一种真实感——不过还是难以置信。

    实际上,这个世界到这一秒都还平安无事。虽然不知道那本书是什么时候被偷走的,但是从这个魔女的话来看,出来找书的十三号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吧。

    如果那本书真的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的话,世界老早就毁灭了。

    「那么就当你说的是事实——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想知道的是『你找我有什么事』,才没问你你旅行的理由」

    「咦,你不明白啊?」

    「很不巧,我比较迟钝」

    「也就是说,吾辈必须要夺回的书好像就在这个国家里。但是在这个国家里,魔女只身一人行动总有些不方便而且还很危险。四处被人追杀也很麻烦呢,所以——」

    ——魔女看向了我。这个时候,我才终于领悟了她的意图。

    「你,来当吾辈的保镖吧」

    「我才不要!」

    我立刻全力的拒绝了。

    「拒绝得真是果断……干脆而又清爽呢」

    「要我告诉你为什么么?我啊,最~~~~~~讨厌魔女了!」

    「先别忙,吾辈也没说这是无偿的。吾辈是魔女。所谓的魔女,乃通过向恶魔献上祭品,召唤奇迹之人——只要缔结契约就必须支付相应的代价,这是魔术的基本理念」

    「这才不是报酬多少的问题。我可是满心想着消灭所有魔女,才特意来到这个国家帮忙魔女狩猎的。毕竟如果能找到一个没有魔女的国家,我的人生会变得更加快乐舒适啊。当魔女的保镖不就本末倒置了么」

    「明明眼前就是魔女,还这么啰啰嗦嗦的……为什么你会如此讨厌魔女」

    「你啊……问这问题的时候有看着我的脸么?」

    「脸?」

    魔女看向了我的脸。然后歪头思考了起来。

    「长的很阳刚,吾辈并不讨厌哦」

    「你这是讽刺吧!」

    「这是讽刺吗?那么漂亮的毛发,锐利的眼瞳。结实的下颚——简直就是完美的猛兽,如此富有美感。并且在那毛皮之下所隐藏的人类的面孔,吾辈也觉得不赖」

    毛皮之下的——脸?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但摸到的还是那张猛兽的脸孔。

    「……你能看到我真正的脸吗?」

    「当然。如果连这都看不见就配不上魔女之名了。原来还疑惑『兽化者』是形容什么样的生物,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么——你那是『兽化术的反噬』」

    「反……噬?」

    「魔女对人类施术,将猛兽之力给予人类的结果,就是人类得到了强韧的力量,变身为了兽人战士。这就是『兽化术』。听说,在遥远的千年之前,在那群雄割据的年代,兽人战士的总数超过了百万」

    「原,原来是魔女造出的兽化者么!?」

    「略有不同。咒术和咒术反噬看似相同,但又千差万别。咒术是因施术者的意识发动,而反噬不过是机械的,连锁的结果」

    「抱歉,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锁紧眉头,魔女就像对待自己不好好听课的学生一样,用听上去有些得意的声音说。

    「那我吾辈进行说明吧——把那块石头拿来」

    魔女指了指我身旁地面上的小石头。于是,我照着她的话,把石头递给了她,魔女轻巧地抛了抛石头。

    「就把这个石头当做是魔术,而吾辈是魔女」

    她将石头扔了出去。这是一记本不可能从她那纤细的肩膀扔出的刚速球。小石子砸中了背后的树木,弹回魔女这边。而魔女居然避开了它——结果,石头击中了我的脑袋。

    石头击中脑门那声音真是够吓人的。如果我不是兽化者的话,恐怕早就头破血流了吧。

    「……好痛啊」

    我低声抱怨了出来,魔女则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吾辈的目标是树木,结果树木将石头弹了回来,吾辈并没有接住。结果就击中了与吾辈在同一直线上的你。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魔术」

    「是指『石子儿被树弹回来击中了我』这事?」

    「没错。兽人战士死了之后,野兽的灵魂会回到魔女那里,但是如果魔女死了的话,回归的目标就会变成『与施法的魔女最相近的存在』——大多数是魔女的子嗣。猛兽的灵魂寄宿在女人的腹中,女人产出了兽人战士。这也就是所谓的兽化」

    「也就是说我的祖先中有人是魔女,都是因为那个魔女死了我才变成了兽化者?这算什么,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

    「即使不被大众熟知,事实也还是事实。吾辈是魔女,关于魔术的事情吾辈绝对不会说谎」

    但是这个世界的对于兽化者的见解是来自于教会的『前世坏事做多了,结果恶魔寄宿于身体之中,变成了猛兽的姿态』,并且这种观点也能解释为什么成为兽化者的人们会非常好战,以战斗为生。

    打从心底期望着每天都能平平安安的我很想说句『别开玩笑了,去死吧教会』。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他们的说法。从结果上说,这个评价就被套用在了我身上。

    「话说……我竟然有魔女的血统——」

    「魔女基本上都是离群索居,再加上寿命极长,当反噬的咒术生效的时候,『自己的亲戚中有人魔女』这一事实恐怕早已被人忘却了吧」

    魔女悲伤地盯着已经被扫荡一空的锅,叹了口气。

    「——你,想变回人类吗?」

    魔女问道。

    「——能,变回人类吗?」

    我反问着她。然后,她的嘴唇浮现出了笑容。

    「变回来是很简单的哦——你准备怎么办,佣兵?代价是,受吾辈雇佣」

    我的梦想是在某个农村里开一个酒馆,然后娶一个漂亮老婆过平稳的生活。

    如果这个魔女说的是真的话,我就能获得老早就没再指望了的普通人类的生活。这样我就再也不要带着兜帽小心翼翼地行走,再也不要到处躲避魔女,也不会被娼妇所畏惧,过上普通的人生。但是,我真的可以相信她么——毕竟对方是魔女啊。

    「……像我一样的兽人的首级,对于魔女来说不是非常有价值吗……?」

    「就算非常拥有魅力,也不一定会想要吧。况且吾辈还是那种特别无欲的魔女呢。况且现在,比起你的首级吾辈更想要你。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就无法做吾辈的保镖了吧」

    「你该不会是想就此让我放松警惕,然后突然砍掉我的首级吧」

    「你在说什么啊。如果是想要砍掉你的话吾辈早就下手了,根本没有邀请你当保镖的必要」

    这倒是说得没错。我和魔女对峙到现在依然平安无事,这一事实本身,就证明了这个魔女是值得信赖——倒也谈不上,总之就是没有必要提防到那种地步的存在。

    我的心中确实有『想要相信她』的一面,不过,这是真的么?如果她骗我的话怎么办。

    毕竟对手是魔女。

    「……要不要缔结契约?」

    魔女突然说道。『契约?』——我呆呆地反问。

    「魔女的契约是血之契约。如果你成为吾辈的保镖,吾辈就将你变回人类。将契约用双方的血写下来。这样,违反契约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被消灭」

    「消……消灭……该不会你……」

    我听到这个词后被吓到了,相反的,魔女却表现得非常轻松,还笑了出来。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只要不违反契约就好了。把手递过来吧」

    『什么』——我还没来得急这么问,魔女就将手伸出来握住了我的手。

    女人的手好柔软。我不禁吓了一跳。

    不仅如此,魔女还将嘴唇靠近了我的手指,毫不犹豫的将我的指腹含进嘴里。身上为数不多的无毛皮肤被湿漉漉的舌头舔到,感觉全身汗毛倒竖,身体也不禁颤了颤。

    「喂,你在干什么!?」

    那个瞬间,皮肤被咬破的感触传来,我因为疼痛小小的呻吟了一下。魔女看到我的手指滴下的血,满足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将双方的血混合作为墨水,写下镜像文字的契约书。最后只要烧掉它,契约就完成了。若非不是契约中的某一方死去,或双方都承认放弃契约,吾辈与你就会永远被契约的效力束缚。不过不巧,现在没有纸呢——算了,用布也可以吧」

    魔女说完,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斗篷的衣摆撕开。本来就破烂不堪的斗篷,现在简直就变成了破烂。我用怀着莫名空虚的心情,看着自己流着血的手,以及同样流下赤红鲜血的魔女的手。

    「我说……魔女小姐啊。为什么选我呢?如果想要隐秘行动的话,应该选看上去更不会被怀疑的人吧?和兽化者在一起的话,只会变得更加显眼哦?」

    「随从吸引别人注目的话,吾辈也就同时变得不那么显眼了吧?」

    魔女毫不在乎地说道。原来如此,或许正如她所说。就算兽化者男子和魔女走在一起,吸引别人眼球的也只会是我,而不是魔女。

    「并且,你的身上有吾辈的藏穴的气味」

    「藏穴的气味?」

    「嗯。里有一个非常大的钟乳洞。里面昏暗潮湿,非常的舒服。吾等称其为藏穴。也就相当于『魔女藏身之处』的隐喻啦」

    我用鼻子嗅了嗅自己的手腕,由于刚才在森林里摸爬滚打的关系,身上混杂有泥土和草的味道。但是最明显的,果然还是那改不了的野兽的臭味。

    「……你有饲养什么家畜吗?」

    「家畜……?有啊,养了很多呢。而且还养了很多蛇和蜘蛛」

    不仅有家畜,还有蛇和蜘蛛——趁早找一间旅馆好好洗个澡吧。

    在我暗自下定决心时候,不知不觉笑出了声。

    明明现在正谈论着『魔女』,『血之契约书』,『违约会被消灭』这样恐怖的话题,我竟然在想着洗澡的事情。这个事实已经充分说明,我从一开始就相信她不打算加害于我。本能上相信她,还要用理性去怀疑,这就显得很愚蠢了。至今为止,我靠着这个本能察觉了数不胜数的危机,渡过了难关。

    我用力地揉揉鼻子,将布片从魔女手中夺了过来。

    「喂,你干嘛!?契约还没——」

    ——还没有完成呢。

    我无视着魔女说到一半的抱怨,将破布撕碎,任其随风飘走。魔女发出悲鸣似的抗议。

    「啊!好,好不容易写好的!你知道在破布上写血书是多么难吗!?」

    「那种奇怪的东西不写也行的!你快把手给我」

    然后,这次轮我拿起了魔女的手——这手真漂亮啊。这小巧的手,就感觉轻轻一握就会坏掉一样。而这只魔女的手的手指正滴着血。鲜血从被咬破的伤口中流出。

    我将那伤口与我的伤口重叠,将血液混合在了一起。

    魔女看到我这样做眼睛里放出了光辉。

    「这个吾辈见过哦,是血的契约吧?」

    魔女脸上泛起了红晕,显得有些兴奋。

    「像这样把指头绕在一起,对吧」

    她笑着,与我十指相扣,拇指用力的按在一起。

    「这比魔女的契约书要正常多了吧。这就是人类的——佣兵的契约」

    两手互相用力握在一起的感觉让我无法冷静下来,我快速的将手抽走。血混在一起的部分,莫名有些发烫。『魔女的血和兽化者的血混在一起的话会不会发生什么奇妙的事情呢』——我不禁这样想着。但是,看着魔女如视至宝地看着自己满是血的拇指,我就觉得那种想法根本无所谓了。

    「佣兵,你安心吧,吾辈在此发誓,绝对不会取你首级的」

    「嗯,是么,那我就放心了。那么……魔女小姐。你的——名字是?」

    「吾辈名为」

    零不是名字是数字吧。我刚要这样吐槽,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至此,对话结束,我刺探似地看了看魔女。

    「你不问……我的名字吗?」

    魔女困倦地耸了耸肩。

    「没兴趣」

    「什么?」

    「能被吾辈以名字相称的只有吾辈的眷属——即仆人。名字对于魔女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若是让吾辈知道你的真名,你瞬间就会被那名字所束缚,成为无法违逆吾辈的下仆哦」

    哼——魔女兜帽下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说着『我要把你吃掉』,并双手高举作威胁状的小孩,同时,也像是吓唬小孩子的老婆婆。

    「这……还真是像极了魔女呢」

    「没错,吾辈正是究极的魔女」

    我笑了。

    『很可怕吧~』——魔女也笑了。

    于是,我和魔女开始了这段奇妙的关系。不管是我还是魔女,都互不称呼对方的名字,并且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不过,反正这个关系也就只会持续一个月左右吧。

    或许,这种距离感对短暂的关系而言,刚刚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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