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日常性的非日常

    前往欣赏走钢索表演的观众们,都期待着表演者坠落。

    性喜讽刺的他如是说道。

    因为表演者坠落,比成功走完的状况更有趣。

    他更如此补充。

    「而表演者则需不时背叛观众们的期望。不论是好是坏。装出快要坠落然而却保持着平衡;装作不会坠落的样子,当然最后仍然保持平衡。」

    而他早已不在此地。

    Ψ

    放学后,打开圣徒会办公室的大门,发现地上的尸体。

    「呀!杀人啦!」

    脖子转到不正常的角度,整个身体扭曲。

    「……啥啊,原来是伊芙。又在睡吗?」

    伊芙琳以神妙姿势熟睡着,连恩蹲到她身旁。

    「喂,你还好吧?姿势摆成这样,身体不痛吗?」

    试着对她说话,但伊芙琳仍然没反应。柔细的银发散落于地面。百褶裙高掀,只差一点就会曝光,连恩轻轻地将裙摆拉整齐。

    「喂。」

    连恩碰触伊芙琳的脸颊,试着叫醒她。

    噗溜噗溜。

    喔,还挺软的嘛。

    「喂~~」

    噗溜噗溜、噗溜噗溜。

    感觉上了兴头。

    噗溜噗溜、噗溜。

    「嘎噗!」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连恩的食指,连着整只右手都被伊芙琳咬住。

    「放开啦,笨蛋。」

    使劲甩动手腕,伊芙琳仍紧咬不放。

    「呼嘎哈嘎哼勾。」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好痛好痛好痛!」

    「拇嘎拇勾呼勾。」

    「喂,就说很痛了啦!」

    连恩用空着的左手捏住伊芙琳娇小的鼻头。

    「呜?」

    「哼哼哼,不张嘴就吸不到空气啰?」

    「呜呜。」

    两人就此互瞪约一分钟。

    「噗哈。」

    伊芙琳满脸通红地吐出连恩的右手。逃出生天的手被口水弄得湿答答的。被咬住的地方留着明显的齿痕。

    「呜呜,看你干的好事。这个贪吃鬼。」

    「我当作是称赞收下了。」

    伊芙琳交叉着双手,一派威风地挺直身。银色发丝滑顺地回荡。

    「你躺在地上干嘛呀?」

    「啊,对了!连恩,你为什么不马上过来?我本来是想等你带午餐过来时吓你一跳的!从午休时间就一~~直等着你。」

    「午休时间一直在等我……」

    该不会是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吧?光想像就觉得很恐怖。

    「抱歉啦。中午有很多状况——」

    连恩向伊芙琳报告午休期间发生的事。不过全盘托出的话,把伊芙琳的午餐拿给莉莉亚吃的事也会曝光,暂且改口说是一阵混乱中被压坏的。伊芙琳在沙发上盘腿听着连恩的说明。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真希望她再多考虑一下自己的姿势。

    「毁掉我午餐的是雷蒙特吗?好吧,来去杀掉他。」

    「别说这么可怕的话啦。」

    不过布勒多贝里家族是杀不了人的,倒是不必担心会出人命。

    伊芙琳鼓起双颊。

    「爱琳有跟我提过转学生的事。听说是史上第二名的L班圣徒吧?你也多了个同班同学,挺好的呀。」

    捉弄人似的说完后,伊芙琳「嗯」地一声,又架起双手。

    「哎呀,男女两人在放学后的教室里独处……感觉好猥亵。马上取消她的入学许可!」

    「你在胡说什么?」

    「你是我的专属玩具!」

    伊芙琳愤慨似的拍着沙发椅。

    「那个被编进L班的女孩长什么样子?」

    「就是早上被你炸飞的女孩。」

    「……嗯,完全没有印象。」

    伊芙琳皱起眉歪着头,看来确实没有记忆。

    「因为你还没睡醒啊。」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做了那么夸张的事却不记得才是最大问题所在吧?唉,算了。

    听完连恩的报告,伊芙琳在沙发上俐落站起身。随后像破洞的气球,全身发软似的瘫坐原位。

    「……呜呜,肚子好饿唷。使不上力。」

    「在饿成这样之前,就该自己想办法弄食物来吃啦。别老是依赖我。」

    能在圣徒餐厅免费用餐亦为圣徒会成员的特权之一。可以随意享用自己喜欢的食物,想吃多少都行。

    「你完全没搞懂。我好意留工作给你做耶。」

    即使身体缩成一团,遣词仍然高高在上。

    「喔,那还真感恩喔。」

    「感觉不到诚意,重来一次。」

    「我是在挖苦你啦,混蛋。」

    「呜呜,燃料补给是最优先事项呀。在等连恩回来的期间就见底了。」

    「别说得好像是我的责任一样。」

    「背我啦。到餐厅。」

    背我背我,伊芙琳挥舞双手,无言表意。她实在没有一个以《鲜血诗人》之名受到众人畏惧,历任最强圣徒会长的样子,只是个任性的小孩而已嘛。连恩长叹一声。

    「算了。反正刚好也是要去检查意见箱。喂,上来吧。」

    背对伊芙琳蹲低身子。

    「嗯,无妨。」

    伊芙琳的语气掺着莫名的欣喜之情,接着攀上连恩的背。

    「脚别晃来晃去喔,很难走路。」

    「嗯哼哼。去吧,前进!」

    反正不怎么重,就别计较吧。而且有伊芙琳在背上,想必大家都会自动让开,应该也是一路顺畅到底。

    圣徒会的意见箱设置于圣徒餐厅旁。若是放在圣徒会办公室旁,一般圣徒恐怕不太敢投书,经考量后选择此处。

    涂成全白的木制箱子上写有「意见箱」的字样,颇为简洁的设计。

    连恩从口袋里取出钥匙,解开锁住意见箱的挂锁,里面有好几份投书。

    伊芙琳从背上伸手取走其中一张。

    「哼。」

    读完内容,用鼻子冷笑一声后,将纸从中央撕成两半。

    投书内容通常有一半是针对圣徒会的辱骂。连恩跟着拿起另一张阅读。里面写了不少嚣张的言论。不过这类的内容并不需要特别理会。借用莉莉亚早上说过的台词,这些家伙充其量只是「胆小鬼」,不敢面对面宣扬这些内容。

    投书里也不乏献给伊芙琳的热烈情书,确实是极为认真的意见……但仍不需要理会。

    要是成天都是这类的投书,倒也不用特地设置什么意见箱。不过偶而还是会有几件想拜托圣徒会解决的事项混在里面,因此仍有必要一一确认投书内容。

    重点投书总算出现,连恩紧接着发现数则。

    『最近传出学院后方的禁入区域有幽灵出没的谣言。为了准备学园祭而留校时,总觉得很害怕,恳请帮忙调查。』

    『后山真的有幽灵吗?我没有见过,但有朋友目击。』

    『在学院后山目睹可疑人影。有可能是无业游民擅自入侵。请善用圣徒会的权限,详加调查。』

    事态确如梅儿所说。意见箱约三天检查一次。本就没有频繁检查,再加上考试假,这一次隔了许多天才开箱。这件事终究于此期间传到圣徒会这头。

    「你听说过这事吗?」

    连恩询问背上的伊芙琳。

    「没耶。」

    伊芙琳在连恩背上使劲地左右摇头。

    「连恩知道吗?」

    「正好今天中午听梅儿提到。」

    当时只提到幽灵,并未讨论到无业游民的可能性。有道理,确实不无可能。

    伊芙琳嘟起嘴,双手掌心用力压上连恩两边的脸颊。

    「你这家伙,身为我的仆人,竟敢多次与那个小丫头幽会?真不检点。」

    「首先,请弄清楚我不是你的仆人。还有,梅儿的小丫头程度跟你差不多。最后,我们没有幽会,只是凑巧在餐厅碰上而已。」

    「不准回嘴!」

    伊芙琳拍打连恩双颊,发出啪噗啪噗的声响。

    「不要在我耳朵旁边大声讲话啦,头都晕了。」

    「没把我的午餐带回来,还跟那个小丫头……不可原谅。」

    「我说过很多次了。一顿午餐而已,好歹自己想办法吧?」

    「又马上说出这种坏心眼的话。我要闹别扭啰!」

    「头一次看到有人闹别扭前还会先宣告哩。」

    伊芙琳气得脸鼓鼓。用手指一戳就会「噗咻」一声逸出空气。

    连恩重新看向那三纸投书。

    「这件事,基本上,还是得调查一下对吧?」

    还真是麻烦呀,连恩这么想着,开口询问。

    「是啊。」

    背上的伊芙琳点头。

    「好吧,连恩。你就去一趟吧。当作是你没带午餐回来的惩罚。」

    「怎么可以,你也一起去啦。」

    「我必须补充燃料,鲜奶布蕾正在呼唤着我。」

    「我可以等你吃完。」

    「蠢材。这是委婉表达『太麻烦了,不想去』的意思啦。懂不懂得看脸色啊,脸色。有够不机伶的,真困扰。」

    「……你这个只会发号施令的懒惰鬼。」

    「我当作是称赞收下了。」

    Ψ

    森林里满是绿意及湿润土壤散发出的味道。树木朝着光源挺直生长,粗壮的树干上绕满了藤蔓及青苔。

    既然被指定为禁止进入区域,自然杳无人烟,也没有适合人步行的通路。树根于地面复杂交错,稍有不注意就会被绊倒。

    「还真难走哩。」

    步入森林才五分钟,连恩已开始失去干劲。

    再重复一次,学院后山为禁入区。即便身为圣徒会成员,擅自涉足一事曝光的话,还是可能引发事端。

    伊芙琳与连恩均有不少敌人。稍有差迟便可能招致严重事态。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连恩已于事前获得许可。

    正确来说,是抱着会被驳回的期待前往申请,这才是连恩打的如意算盘。若是申请没通过,就能充作放弃调查的理由,连恩自然比较希望能如此发展。只可惜……

    「啊啊,后山啊?」

    爱琳·达利亚点了点头说。当时的她正在职员室的座位上保养指甲。

    「好像有人在传什么幽灵出没的嘛,教职员们也开始注意这件事了。又是学园祭前夕,得确保那些留校圣徒的安全才行。太刚好啦,你就去把这事解决掉吧。」

    「咦,这么随便就答应,这样好吗?」

    原本期待会被反驳加上大骂一顿,或者至少在爱琳向其他教职员请求同意期间,还可以再拖延一下……

    「不讲就没事了。」

    喂喂。

    「别摆出那种脸嘛。想也知道是开玩笑的吧?这是正式许可,不会有问题。好好调查,之后向我报告喔。好啦,快去快回。」

    爱琳就像是把连恩当狗在赶似的甩动双手。暂且将那动作当作是在晾干指甲油好了。连恩尽力正面解释。

    「收到。」

    如此这般,连恩轻松地获得入山许可。

    ——于是眼下连恩就在学院后方的广阔森林里漫步着。不管怎么查看,眼前都只有茂密的树林。汗珠自连恩的额头冒出。

    依稀听得见鸟鸣声,却不见鸟儿们的踪影。还有,与街上或校区内相异,这里连一只影鱼都没有。

    截至目前,也完全找不到有人违法入侵的类似证据。

    理所当然地,更没遇上幽灵。毕竟现在还是白天,但是连恩也不想在夜晚的森林里散步。圣徒们谣传的幽灵,不晓得都是在几点遇上的呢?

    话说回来,那些目击者真的有看到『人』吗?

    连恩从最根本之处即抱持疑问。

    举例来说,第一位目击者为了引人注目而说出无中生有的证词。第二位、第三位又跟着效仿。他们或她们,说不定根本不觉得自己在说谎。而是认定自己真的有看见。说不定真相与此推论相去不远。这么一来,特地跑到这里白忙一场,简直是抽到下下签。连恩深深叹了口气。

    为了确认现在位置而摊开地图。

    上方视野被生长茂盛的枝叶给遮蔽,无法掌握太阳的位置,而不能判定方位。不过这都还在预想范围之内。

    「所谓有备无患,对吧。」

    连恩从外套口袋取出一个约姆指大小的人偶。转动人偶背上的发条,将它放在地图上。

    起先人偶安分地坐定,继续观望一段时间后,人偶开始动作。它缓缓地站直身,行动渐趋敏锐,手舞足蹈似的在地图上绕来绕去。用力点过一次头后,一步一步往前进,最后立定于某一点上。

    这一点正是连恩当下所在之位置。

    这个发条人偶采用泛用魔法式全球定位系统,能够不受地磁影响并且准确判定目前所在地。

    商品名称为「方位小子」。是登山客或旅行者不可或缺的配备。

    曾有段时期,魔法仅限为一小部分人的特权。然而时至现代,魔法分析技术提升,即使不具备魔法适性的平民老百姓,也能轻松地使用类魔法的设备。

    确实是个十分便利的时代。

    连恩身处森林当中,但仍算是较靠近学校的部分。传出目击情报的地点业已重点式地走过一轮,并未发现任何『人』留下的痕迹。

    「好麻烦。」

    连恩低语着,重新起步。

    之后连恩继续绕行林中约二十分钟,不经意发现至今未察觉的某个线索。

    截至目前为止,连一颗覆盆子都没见到。

    「还真奇怪。」

    蔷薇科悬钩子属的覆盆子,大布列托尼亚境内几乎到处都是。深山密林不用提,更常能在路边目睹。白色的花凋谢后,结出红色的果实。现在正是产季,照理来说,走路不用十分钟就能摘个满怀。果实可直接食用,制成果酱也很美味。小时候常常靠覆盆子果实解嘴馋呢……

    「是被摘光了吗?」

    连恩察觉到果实的消失明显并非自然现象。不遑多论,幽灵更不可能摘取果实。这么一来——

    「恐怕真的是有人躲在森林里。」

    就算是这样,光靠自己一个人真有办法在这么广大后山里找出那个『人』吗?这种行动不是应该施行人海战术才对吗?还是要就此折返,交出『什么都没找到』的报告哩?正当连恩如此思索着——

    『沙沙』的树叶声响传来,连恩回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

    高约二公尺看起来像巨大香菇的东西。

    但是这玩意儿并不是香菇。

    那是食肉植物的一种。与一般的食肉植物不同的是,完全不会进行光合作用,仅靠捕食以补充所需之养份。大多以鸟或松鼠等小动物为猎食对象,也会吃人。

    鉴于此特性而有了一个俗称。

    「……食人草。」

    从蕈伞下延伸而出有同触手般的蕈幕上,包覆有特殊黏液,猎物一旦被抓住就很难逃脱。更棘手的是,这些家伙具自主移动能力。

    「惨了!」

    食人草朝着连恩伸出蕈幕。

    连恩瞬时反应并闪过逼近的蕈幕。于地面翻滚后即刻站起。

    「好险。」

    制服长裤沾上湿土,但已无暇介意。

    食人草虽为移动性植物,但行动速度并不快。察觉它要靠近后再闪避也不算困难。

    这类植物并非大布列托尼亚原生,而是外来种。据说原本是为了实验而带入境内,却在大战前夜逃离管制且自行繁殖。格莱姆斯学院每年委托业者扫荡,仍无法有效减少其数量,最后只好将后山列为禁止进入区域。不具备光合作用功能的食人草讨厌太阳,无法在阳光充足的地方活动,结果它们就被封锁在这个阴暗的森林之中。

    决定涉足后山时便已有了会遇上食人草的心理准备,绝非毫无对策地空手而来。

    连恩迅速从长裤口袋取出两个瓶子。

    左右手各握住一个,同时以姆指弹开瓶盖。

    对手既是植物,肯定怕火烧。但是在这种地方点火恐怕会引起森林火灾。完全是自杀行为。

    因此连恩所准备的是—

    「看我这招!」

    连恩将双手里的瓶子一并扔出。瓶子的内容物泼上食人草。食人草不具备痛觉感官,也没有意识,只有追逐猎物的本能。眼下食人草仍试图伸出蕈幕。

    然而蕈幕终究未能触及连恩。

    因为它结冻了。

    连恩准备的是氢氧化钡八水合物及硝酸铵。此两种化合物混合后,将吸收大量的热量,将水转化为冰。魔法化学课堂曾经利用此特性进行吸热反应实验。于夏季制造溜冰场,也是应用同样的化学式。

    备量不多,只能勉强绊住对手一阵子,但效果已很充足。

    「呼、呼……呼,真是有够衰的。」

    总算成功脱离危险,连恩拭去额头的汗水。虽然早有觉悟会遇上食人草,但这样突然出现还是会让人吓出一身冷汗。

    没有群聚出现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要是被包围可就穷途末路了。

    连恩重新调整呼吸,落坐于横倒在地的树干上。

    可疑人物的踪影,该不会就是食人草吧?类似香菇的形状,再仔细推敲一下也挺像人体形状。

    ……不对,若真是如此,也不会到最近才突然被很多人目击。这片森林早从多年前便有食人草出没。考虑到它们回避阳光的习性,也不可能主动现身于后山与学院的边界。还有它们也不会摘覆盆子。

    连恩重新将地图摊在腿上。「方位小子」摇摇晃晃地在地图上散着步,告知连恩目前所在的位置。

    由于方才一股脑地冲刺奔逃,似乎深入到森林内部。连恩检视「方位小子」脚边的地图标示。

    「嗯……」

    距离现在地不远处,有个泉水的标志,更有条小河从标志处延伸而出。违法入侵的人有没有可能使用过这里的泉水呢?所有生命都需要水分。连恩正在探寻的『人』,仰赖这道水源的机率非常高。与其在深山里漫无目的乱走,不如在这一区埋伏等这个『人』,应该比较有效率吧。

    「好吧,就去这里看看。」

    确认好方位,站直身子,朝着泉水所在处前进。茂密的树枝不停出现在眼前,连恩一边拨开枝叶一边迈出脚步。偶而取出地图确认方向,又继续前进。

    还真是一桩非常无聊、极度消磨干劲的工作。

    好不容易听闻河川的水流声。连恩朝着声音来源加快脚步。

    「终于到了。」

    经历漫长岁月,由碎石与土壤过滤而出的河水清澈透明。连恩膝盖着地,将双手伸入河里。水温很低。喉咙干渴的感觉袭来,连恩用双手掬起河水,凑上嘴。仿佛重生般的疗愈感。接着拨水洗脸。

    用手指抹去脸上的水滴,抬起头。

    就在此时——

    「呜咳!?」

    惊吓过度,不小心噎到了。

    声音似乎传到了那一头,『她』立刻转过身。

    「——!?」

    女孩手持魔枪剑,朝着我放出锐利的视线。

    ——是莉莉亚·玛丽亚斯·巴拉德。

    俩人的视线彼此交错。

    「…………」←连恩。

    「…………」←莉莉亚。

    「唷,唷喔。」

    装着完全不介意的样子,连恩试着举起手。

    「还真巧耶?」

    莉莉亚好像在洗澡的样子——

    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

    宛若初生之姿。

    全裸。

    一丝不挂。

    水嫩Q弹的细致肌肤。湿润的发丝贴住胸前,重点部位看不太清楚(超可惜!)但尺寸不小。从紧实腰身一路连接至臀部的线条也很美……

    现在并不是沉浸在这些色鬼念头的时机。

    莉莉亚的眼神越发尖锐了。

    全身毫无遮掩的莉莉亚,好像开始朝着自己突进过来了耶。

    魔法式开展,魔枪剑的刀刃延伸。

    水花飞溅。

    「等……喂!」

    连恩一时慌张绊着了脚。

    「把头低下来!」

    莉莉亚大喊。

    几乎同时,魔枪剑划过连恩身旁。

    连恩失足绊倒,就结果来说是颇为幸运的事。

    由于身体失去平衡,千钧一发闪过魔枪剑。

    连恩就掉落到河里。

    紧接着,目击那个情景。

    连恩原本所在的位置后方有食人草。蕈幕自伞下伸出。它大概是以聚集在水边的动物为目标吧?利用枝叶的影子隐身,即使讨厌阳光,仍可自由行动。

    莉莉亚的魔枪剑横扫过食人草的蕈柄。黏稠的液体大量流出,滑落到了地面。与蕈幕上的黏液聚成一团。食人草的动作渐缓,终究陷入沉静。

    莉莉亚救了连恩。

    连恩将深棕色的湿发往后拨。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连恩道谢,并试图自河里起身

    然而却半途停下动作。

    脖子感到一阵寒意。

    停止呼吸。

    尖锐的刀刃架在连恩的脖子上。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莉莉亚的语调比河水更加冷峻。

    「啊,这个嘛……」

    「你跟踪我吗?」

    「并不是……」

    「你的目的为何?快回答。」

    莉莉亚既冷静且胁迫似的逼问。

    「你还想从我这里夺走什么?」

    「夺走?」

    她在说什么?

    「还是说,想要掌握我的弱点,逼我退学?原来如此,手段还真肮脏。果然是卑鄙小人。」

    莉莉亚美丽的五官扭曲着。

    「你是在白费力气。不管受到什么待遇,我都不会离开学院。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绝对、绝对不放弃!」

    连恩无话可回应,只是静静盯着莉莉亚的红宝石瞳孔。

    莉莉亚亦继续睨视连恩。

    两人之间筑起了沉默的墙。

    仅剩淙淙河水及鸟儿的鸣叫声传入耳里。

    莉莉亚握着刀刃的手再稍微施点力,就能让连恩的头瞬间离开躯体。

    莉莉亚向雷蒙特等人要求谢罪的情景重新浮现于脑海里。她试图维护的,正是这份仿佛濒临崩解的自尊吗?不断地缝缝补补,死命地守护着,那种无形的东西究竟能成就什么?

    「……我不是跟踪你而来的。」

    连恩总算出声打破沉默。

    「我根本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你。是真的。」

    「那是为什么……」

    「更重要的是——」

    连恩打断莉莉亚的提问。

    「先穿上衣服好吗?这样对我来说,太刺激了。」

    「咦?啊!?呜哇!!」

    此时莉莉亚突然满脸通红,好像于此之前都没发现自己全裸的样子。看来她拼命到无力顾及自身状况的程度。她收起魔枪剑,双手慌乱地遮掩着身体各处。

    下一秒,莉莉亚挥出拳头。

    「——给我忘掉!」

    连恩瞬间失去了意识。

    Ψ

    『啪叽』的声音传出,火花飘向半空。

    连恩将手心瘫向火堆边。咻咻地吸着鼻涕。湿透的背心已脱下,身上仅穿着衬衫与长裤。

    莉莉亚满脸不悦地不发一语。她也换上整套制服。抱膝的姿势让内裤几乎要曝光,但仍透过高度技术防御得滴水不漏。不过事到如今,看不看得见内裤早已无关紧要。

    「我说啊。」

    「不准跟我说话,变态。想弄脏我耳朵吗?」

    「那个是。」

    「也不准呼吸,变态。空气都要被你弄脏了。」

    「变态的污名已经无法洗清了吗?」

    明明不是故意偷窥,但已彻底被嫌恶。连恩叹了口气。最近叹气的频率好像越来越高了。

    多亏火堆的热气,衣服几乎都干了。

    「话说回来,该是时候回答问题了吧?」

    莉莉亚说。

    「你不是不准我讲话吗?」

    挖苦的话一脱口就被莉莉亚瞪了。呜呜,好可怕。

    「问题是指什么?」

    啪叽,木片爆开。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的理由啦。」

    「啊啊,这个嘛,因为圣徒会的工作啦。最近,这片森林传出不少可疑人物的目击情报。也有谣传说是幽灵出没。」

    「幽、幽灵……?」

    莉莉亚的脸上浮现出不安的神色,转着眼珠环视四周。树木因风吹摇晃而发出的沙沙声吓得她战栗不已。

    「只是谣传而已啦……喔,难不成你会害怕?」

    「才不怕哩!应该说根本不恐怖呀!」

    「啊,是喔。」

    「哼!幽灵本来就不存在嘛。」

    嘴上这么说,却是一副害怕的样子四处张望不是吗……?

    「这片后山基本上是禁止进入的呀,这里有食人草大量繁殖,所以很危险,要是有不知情的人闯入,也得尽快警告对方离开才行。所以我才来这里调查……………………嗯?」

    连恩望向莉莉亚。刚刚那一瞬间,似乎快要察觉到某事。连恩努力抓住那灵光一闪的尾巴。

    「怎、怎样啦?啊!」

    莉莉亚慌张地再次防御起裙下风光。

    不对,我并没有在偷看那里。

    「莉莉亚,希望你可以老实回答。」

    「到底是什么事啦,变态。」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出入的?」

    「一个礼拜前啦。」

    一个礼拜前……

    连恩气势十足地站起身。

    「原来犯人就是你喔!」

    俐落地伸出食指。

    「别用手指指人啦,真没礼貌,小心我把它折断喔!」

    你都拿剑指人,有资格讲我吗?

    「啥啊,这么简单就解决啰。」

    连恩全身无力,重新坐回原位。

    「什么呀,到底怎么回事?」

    「幽灵的真面目就是你啦!真会制造麻烦!」

    所谓可疑人物的踪迹就是源自莉莉亚出入后山时被目击的结果。听起来挺不舒服的声音,大概也是莉莉亚发出的惨叫声吧。从她听到幽灵一词的紧张程度来看,她胆子并不大,不过要是说出口肯定会被她反驳,还是保留吧。

    「但是你为什么要跑来这里?我再重复一次,这里可是禁入区耶?」

    莉莉亚没有回答。

    「算了,你不认得伊芙的脸,也不知道战举的作法,大概可以推测出你只是没有这些知识而已。应该不会是为了覆盆子才来这里的吧?」

    正当此时,莉莉亚将某物轻塞入口中。

    「咦,什么?抱歉,我没听清楚。」

    「……宿舍申请没通过,我也没办法呀。」

    含着食物的莉莉亚口齿不清地回应。

    「宿舍申请没过?是因为期中入学的关系,所以房间不够吗……?」

    格莱姆斯学院并未采取全体住宿的制度,不过绝大多数的圣徒都住在学校的宿舍里。

    但是申请宿舍失败,跟莉莉亚待在这片森林里,这两件事无法在连恩心中顺利产生因果连结。

    …………

    ……

    不,我想通了。但是,难道说……

    「……莉莉亚,这只是我的猜测。」

    连恩吞了吞口水。

    「你该不会是……住在这个森林里吧?」

    哈哈,怎么会呢,再怎么看都太夸张了。

    然而——

    「……是呀。」

    脸上浮现不甘愿兼愤慨表情的莉莉亚点了点头。

    连恩惊讶地无话可说。

    不单只是出入这片森林。

    而且还住在这里?这种地方?青春年华的女孩子一个人?

    「我就待在这附近的一个洞窟,可以遮风避雨,食材也勉强足够,而且水源丰富,身体也能保持得很干净。只是没想到会被变态偷窥就是了。」

    「等、等一下喔,你父母知道这件事吗?正常都会担心的吧?」

    就算没申请到宿舍,也应该在镇上租房子住。这种年纪的女孩子独自在深山过活,实在很难说是健全的生活方式。是没有钱吗?连恩突然回想起莉莉亚午餐都没吃的事实,让连恩得出或许是她无法使用餐厅之结论。莉莉亚过得到底是怎样的日子呀?

    「没差吧,跟你没关系。」

    连恩胡乱搓着头。

    「呃,也不是完全没关系。我得向学院交出有关这件事的报告,之后校方迟早都会通知你家里的人。」

    听闻连恩这么说,莉莉亚抬起头。

    「那、那可就困扰了。」

    「就算你跟我说困扰,我也……」

    莉莉亚咬紧牙根,执起魔枪剑。

    「既然如此,只好让原为变态的你化身为亡者吧,这样就能瞒住这个情报。」

    「不要一派轻松地说出这么恐怖的话好吗?」

    另外连恩也觉得不必硬把变态两字加上去,根本是曲解事实。

    「开玩笑的。」

    嗯,那还用说。

    「我没有留下任何能指控我的证据。也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还得让你产生相信我不可能犯行的错觉,我只好自己制造那个条件了。」

    「别说了,真的很吓人耶。」

    「开玩笑的。」

    「真的吗?」

    「不是,是开玩笑的。」

    咦?在反驳哪句?

    于是——

    魔枪剑再次被架到连恩的脖子旁。

    动作迅速到肉眼无法掌握。

    「别说出去。」

    莉莉亚说。眼神极度严肃。声调平坦。

    「O~K~我不说。」

    其实也没什么差别,我随便提个像样的报告给爱琳就可以了。

    「但是有个条件。」

    「条件?」

    「你擅自入侵禁制区的事我可以保密,但是你必须跟我保证会尽快离开这里。毕竟之后如果还继续传出幽灵的谣言,没多久我谎言就会被戳破,你懂我意思吧?」

    莉莉亚双眉紧皱,过了一会儿总算首肯。

    「明白了。我会尽快离开。」

    「有地方去吗?」

    「我会想办法。」

    莉莉亚的表情颇为险峻。

    「也就是说,没地方去的意思。」

    「……那又怎样了?这跟连恩无关吧?」

    「真拿你没办法。」

    连恩用力地搔着后脑。

    格莱姆斯学院的圣徒会特别宿舍,外观与一般圣徒使用的宿舍有所差异。一般宿舍于战后重建过,是使用钢筋构成骨架的最新式建筑物。反观圣徒会特别宿舍则从一八〇年前起,经历多次的整修,至今仍保持原有的庄严设计,是栋石造建筑物。所以常给人贵族豪宅的印象。

    内部装潢自然也不随便。穿过沉重门扉后,首先看到的是玄关大厅,天花板还挂着奢华的水晶吊灯。

    连恩带着莉莉亚回到宿舍时,已是日落时分,不过宿舍内部仍被吊灯的闪耀光芒给照耀。

    「包含保全方面的考量,灯设成自动模式,感测到有人出入灯就会亮起。」

    莉莉亚在连恩身旁发出感慨的唏嘘。

    「……好棒喔。」

    「先别管这个,你应该饿了吧?」

    连恩领头,带着莉莉亚前往厨房。准备平底锅,并拿出食材。

    「你要干嘛?」

    「做晚餐。」

    「连恩做吗?这里没有舍监吗?」

    「有是有,嗯~~只是……」

    那家伙是个隐藏角色呀。

    「总之以后有机会帮你引荐。」

    连恩的暧昧遣词让莉莉亚疑惑地歪过头。

    「《鲜血诗人》呢?」

    莉莉亚似乎颇为介意伊芙琳。这也是正常的,她似乎仍把伊芙琳当作意欲打倒的目标敌手。

    「伊芙不在这里。」

    连恩简单表示。

    「这样吗……是说,那是啥?」

    莉莉亚盯着连恩手上的肉,道出她的疑惑。

    「好像是什么东西的肉。」

    带骨偏黑色的某种肉。

    「我想知道的是,那是『什么』东西的肉?」

    莉莉亚看得非常认真。

    「……总之是煮熟了就可以吃的某种东西。」

    莉莉亚单手扶着额头。

    「你啊,老是这样随便吃吗?」

    「大部分的食材都是加热过就能吃了吧?之后再洒点盐上去就好。中餐可以去圣徒餐厅,也没问题。圣徒餐厅的菜色蛮好吃的呢。」

    「让开啦。我来做几样菜。」

    「你擅长做菜喔?」

    家世显赫的千金小姐会亲自下厨吗?一般来说,都是管家负责的吧。

    「也还好啦。」

    莉莉亚如是回答,并从连恩手里夺走平底锅。将肉靠到脸前,嗅了几下、确认味道。

    「好像还没坏掉。这应该是兔子吧?」

    不,大概不会是兔子。

    莉莉亚卷起袖子,动作俐落地开始料理。连恩坐到椅子上,从后方望着莉莉亚忙碌地动着双手。这样看起来,莉莉亚的手臂挺纤细的,能够将那把魔枪剑操作自如,还蛮有一套的。

    「感觉好像新婚夫妻耶。」

    连恩才不小心脱口而出,立刻有把菜刀飞过连恩脸旁,插上墙壁。

    「哎呀,手滑了。」

    「我好像也口误了。」

    莉莉亚转过身。

    「是说,砂糖放在哪?」

    「嗯~~记得是在右边的柜子上……吧?」

    莉莉亚伸长上身,试图打开柜子。她拼了命地将手高举,不过还是碰不着。裙摆似乎反映着她内心感受,轻飘飘地摇动着。

    「干嘛放在那么高的地方啦!」

    「呃,除了盐以外的东西,我都不怎么用。」

    连恩立于莉莉亚身后,伸手抓取装砂糖的罐子,说声「给你」便将罐子塞进莉莉亚手里。对方却不明究理地鼓起双颊,一脸不悦,甚至红着脸睨视连恩。

    「干嘛啦?」

    「长得高了不起啊?」

    「呃,我这是标准身高。」

    「别以为这样就算赢了!」

    「胡说啥啊。」

    真搞不懂她。

    圣徒会特别宿舍的餐厅,占地与学院的圣徒餐厅差不多。但是却只坐了连恩及莉莉亚两个人。房间角落有个大理石制的暖炉。才这个季节,暖炉目前当然也没有生火。

    烤过的兔肉(暂定)上,酱汁飘出甘美的香气。桌上另有约克夏布丁(约克夏的乡土料理,去除鲜奶油里的牛奶后膨胀制成)、蔬菜汤、起司通心粉等菜肴。

    「看起来好好吃。」

    连恩立刻开动,用刀把肉块切小,然后放进嘴里。

    「哇喔,这个,超好吃的耶。」

    「哪、哪有多好吃!不准吃!马上给我吐出来!」

    「咦,哪门子反应啊!」

    「呜。没、没事啦。」

    莉莉亚呢喃地说完后,跟着开始进食。用餐的举止确实给人受过良好教育的千金小姐印象。这样的她,为什么会住在森林里呢?

    「莉莉亚,你今年几岁呀?」

    学院规定满一〇岁即具备应试资格。也因为这样,比十七岁的连恩年轻,但在学期间却比连恩长的圣徒大有人在。

    「……十六。」

    莉莉亚简短回应。

    「是喔。比我小一岁。老家呢?」

    「……艾克斯特。」

    「月光照耀的城市吗……是个好地方呢。地方宽阔,离海也不远。」

    「你听过喔?」

    莉莉亚惊讶地抬起头,表情明朗许多。

    「没有,随便说说而已。」

    听闻连恩的回答,莉莉亚嘟起嘴。

    「你想实现的愿望是什么?」

    连恩语调轻松地提问。

    反之,听到此问题的莉莉亚则回以锐利视线,仿佛不想被触及隐私似的,极为明显的拒意。

    「我想我没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

    「我们挺有默契的嘛。我也这么想。」

    那之后,两人一片静默地用完晚饭。

    Ψ

    「哈啾……咻咻。」

    莉莉亚·玛丽亚斯·巴拉德在浴缸里打了个喷嚏。

    上次泡到热水澡,是多久以前的事呢。在不知觉间累积起来的疲劳,仿佛都逐渐溶进热水里了。

    感觉好奇怪……

    用过晚餐后,莉莉亚被带到了这个房间。

    「所有房间都有完善的卫浴设备,宿舍里基本上也跟只有我一个人差不多。所以不必介意,安心住吧。」

    连恩·雷德哈特是这么说的。

    「你才是最危险人物吧!毕竟是变态!」

    「那就请你多注意安全,以免被我袭击,自己小心啰。」

    虽然连恩总是一派轻松地回应,莉莉亚还是感受到某种异样感。

    身为圣徒会长的《鲜血诗人》——伊芙琳·布勒多贝里,为什么没住在这里呢?

    首先她不可能会住在一般宿舍里。格莱姆斯学院并未强制住校,所以她也有可能是从自家来往学院。但这栋仅限圣徒会成员使用的特别宿舍,就算座落于学院的校地外,也几乎是与学院并列而建设,颇为方便,没有理由弃而不用……

    总而言之,应该算是幸运的发展吧?要是得跟宿敌《鲜血诗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不太相信自己能忍受得住。

    虽这么说,跟连恩住在同个屋檐下似乎也算是个问题……

    还被他目睹自己的裸体。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莉莉亚不禁将下半脸泡入热水里。

    噗噜噗噜噗噜……

    把一名少女的青春肉体看个精光,还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真让人看不顺眼。也不是非要他感到开心,好歹也该有点像样的反应吧。

    ……啧,我是在乱想什么?

    噗噜噗噜噗噜……

    被称为小狐(卑鄙小人)的少年,连恩·雷德哈特。似乎是比莉莉亚大上一岁。有点乱的深棕色头发,瞳孔则为琥珀色。

    莉莉亚是怀着坚定信念与明确之目的而进入格莱姆斯学院。只要能达成目标,不管面临什么困难都能忍受下来,就算露宿荒郊野外亦不觉得苦。

    那么,他呢?

    据说连恩不具备魔法适性。

    所以才会是〈LEVEL0〉。

    为什么连恩会跑来参加魔法学院的考试呢?拥有格莱姆斯学院的学历,对于往后的人生规划确实会有帮助。但是既然不会使用魔法,那么魔法学院毕业生这个头衔也没什么意义了。

    最有说服力的只剩——想获得《圣者的齿轮》。

    这样就说得通。

    因为莉莉亚就是如此。拼了命的用功,且用上各种手段,好不容易才拿到了这张门票。

    然后只剩当上圣徒会长,顺利做满任期而已。

    快点,快点,越快越好。

    连恩·雷德哈特不能信任。别被他骗了。不可轻忽,今后不能再露出弱点。

    ——莉莉亚,你永远是我们的骄傲唷,所以把头抬起来吧。你没有理由感到羞耻。

    「父亲大人……」

    ——啊啊,我可爱的莉莉亚,让我瞧瞧你的脸。我总有一天我们会去接你,在那之前,务必保重。

    「母亲大人……」

    莉莉亚阖上眼皮。使劲地闭上眼。

    请务必让这份决心,不会在这热水中溶解而消失。

    「我还不能获得幸福。」

    莉莉亚低声说。同时像是在祈祷——

    「不能感到快乐;不能觉得开心。因为还有好多该完成的事。」

    莉莉亚在浴缸里蜷起身子握紧双拳。从上方轻轻包覆右手食指上的戒指。

    「我没问题。我办得到。我没问题。我办得到。我没问题。我——」

    Ψ

    夜里的格莱姆斯学院给人不舒服的感觉。石造校舍毫无人烟气息,看起来很不吉祥。

    连恩·雷德哈特「叩叩」地敲着圣徒会办公室的门。

    「喂,伊芙。吃晚餐啰。」

    没有回应,连恩迳自转动黄铜制的门把。

    伊芙琳连灯也没开,坐在窗缘上仰望月色。圆月高挂于夜空,忧郁的淡蓝月光照射下,使得伊芙琳的银发闪闪发亮。

    制服被扔住地卜,伊芙琳几乎是只穿内衣的状态。手臂与双脚均如人偶般纤细,仿佛随时都会被折断。

    「瞧你那什么模样呀,还搞得乌漆抹黑的。」

    连恩将手伸向电灯开关。

    「这样就好。」

    伊芙琳佣懒地说道。她缓缓将视线转向连恩,没有一丝关怀,而是带点寒意的眼神。像是被迫永远囚禁在牢狱里的犯人所拥有的眼神。

    「怎么了,你想出去外面吗?」

    「只要我还是会长,就无法实现。」

    「随便让给谁,你不就自由了。」

    「让给你吗?」

    「我可不是当会长的料。」

    哼,伊芙琳从鼻子发出笑声。

    「话说回来,后山那件事怎么样了?」

    在带莉莉亚回特别宿舍前,连恩已先去爱琳那边报告过。当时给的是假报告,而现在对伊芙琳则是将真相全盘托出。

    「哼~~」

    伊芙琳大口大口地将晚餐塞进嘴里,与莉莉亚不同,她毫不在意餐桌礼仪这回事。

    「还真是无所谓的反应呀。」

    伊芙琳未对连恩的话采取反应,仅望着自己的手心。伊芙琳的手沾上酱汁与油脂。她将手伸到连恩眼前。

    「舔干净。」

    伊芙琳说道。而连恩不发一语。

    「舔干净。」

    伊芙琳重覆说了一次。

    连恩跪到伊芙琳身旁,执起那细致的手掌。如人偶般的纤细玉手、肌肤柔滑白皙,仿佛用力一握就会折坏。

    连恩慢慢地将她的手指放进嘴里。又甜又咸的味道。

    「你是我的玩具。」

    「我知道。」

    「你的眼睛、你的手臂、你的罪行、你的黑暗也全都是我的。」

    「我知道。」

    「绝对不允许你背叛我。」

    「你也一样。」

    Ψ

    被三角巾固定着手臂的雷蒙德·尼尔,漫步于夜晚的戴荣市区。

    并没有看到跟班们的身影。

    「奥斯卡那家伙,不可原谅。」

    雷蒙德使劲地咬着牙,磨出叽哩叽哩的声响。

    圣徒会跟风纪委员都让人看不顺眼,不管是谁都看不顺眼。

    幼童时期的雷蒙德是个君临世界的王者。

    以有权有势之柯尼尔伯爵家长子的身分诞生于世,背负着未来将成为侍奉女王陛下之国家认可魔导师的期望,细心培育长大。

    然而却在没多久之后,便发现自己并不是什么世界的王者。

    格莱姆斯学院里聚集许多优秀的圣徒。

    是比雷蒙德更加优秀许多的圣徒。

    在格莱姆斯学院里,雷蒙德不过是标准程度的圣徒之一。

    能力认定〈LEVEL3〉C班。

    即使参加升级测验,也未能如愿改变立场。久而久之,雷蒙德亦放弃努力。

    放弃往上看,只注意着脚边,学会享受踩死蚂蚁的快感。

    或者该说,只有这么做,雷蒙德的心情才能保持平静。

    雷蒙德也尽力不让自己理解这个事实。若是明白过来,恐怕雷蒙德的自尊也会瞬间摔个粉碎吧。

    雷蒙德走在漆黑夜路上,像是趁夜逃跑的人。

    眼下城镇上的光线全仰赖一种微魔术机器——发光天使。形态近似深海生物的冰海小精灵(裸海蝶),尺寸多样,从1公分到手心大小的都有。白天会在玻璃罐里乖乖睡觉,周围逐渐转暗时便能自主发光,为街道提供光源。偶而也会飞离玻璃罐,在半空中飘荡浮游。

    然而雷蒙德却刻意选择光线不多的黑暗路径。

    并没有特定目的地,只是不想遇上任何人。

    太悲惨了。

    越觉得自己悲惨,对外界放出的敌意也越强烈。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雷蒙德只顾着看自己的脚而延后察觉的时机。

    一群无业游民堵住路底的小径。一眼就能看出是游民,一身破烂的三名男子。其中一人的右手装着粗糙的机械义肢,还有一人戴着眼罩。另一人的身体乍看没有异状,但从他左右两脚大小不一的情况看来,恐怕有其中一边是机械义肢。

    说不定这群人是前次大战生还的士兵。据说顺利归国的士兵有大半都生了心病。失去原本面貌,在街边渡过每一天的人亦不在少数。

    「滚开啦。一群垃圾。」

    雷蒙德怒骂似的说。游民们互视后讥笑出声。

    「小兄弟,借点钱来花吧?」

    若是赶不上施展时机,无法完成咏唱,那么魔法根本无用武之地。雷蒙德被他视为垃圾的三位游民殴打、踹击、抢走所有现金。从垃圾场仰望的月亮,看起来像是熟透的果实,也或许是因为自己眼眶含泪吧。

    全身像着火一般的热,但是感受不到痛觉,不过身体却动弹不得。

    不禁萌生怎样都无所谓的心情。这个烂掉的世界,要是能毁灭掉该有多好。雷蒙德这么想着。

    就在此时——

    「你看起来挺可悲的呢。」

    有个声音从雷蒙德头顶传来。

    眼前站着一名少女。

    没有下雨,而且现在正值夜晚之时。对方却不知为何打着一把全黑的伞。再加上一身黑衣,身体一半以上仿佛溶入阴影之中。

    长相美艳得惊人,肤色则白皙得有如死尸,妆容颇为奇特。

    你想怎样?有什么好看的?

    雷蒙德心里这么想,却动不了口。

    「你想要的,是力量吧。」

    少女如是说。音质澄澈如水晶。

    她在雷蒙德身旁蹲下,将某物交给他。

    那是一个雷蒙德从未见过的装置。比手掌稍大,上面罗列着标有英文字母与数字的按钮,以及像是玻璃窗的零件。

    但是装置内部的齿轮与线圈都曝露在外,恐怕不在正常状态。

    这是什么鬼东西?

    雷蒙德仰头看向少女。

    然而——眼前已无人影。

    是幻觉吗?

    不对,装置还留在雷蒙德手里。

    接着,突如其来地。

    装置自行启动。

    玻璃窗——荧幕上出现大量文字。

    由于出现之内容以古代语言显示,雷蒙德无法阅读。然而他仍继续凝视着荧幕。

    此时的雷蒙德并不明了。他手中的那样东西,正是萨·伊尔·格莱姆斯留给后世的五个魔导具之一——《独裁者的右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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