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仪式

    1

    风海纯也把放在桌子正中央的旧杂志向这边滑过来,抬眼注视着这边。

    翻开着的书页上贴着黄色的便笺纸,其中一条专栏报道用红笔工整地圈了起来。一丝不苟的性格。

    我却无视了它,望向坐在右手边靠里面的窗边的女子高中生二人组。

    现在已过了平日的下午三点,正好是学校放学的时间。其中一个人画着夸张的眼线,而且晒黑到不必要的程度,是个与茶色长发很相衬的美人,从制服裙子里伸出来的腿既不会太粗也不会太细。另一个人则是身材娇小,留着短发,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内向的样子,体型和面容都显幼小,有种似乎会在萝莉控的家伙中大受欢迎的透明感。

    「我说、八神先生,你有认真在听吗?」

    「不知哪个孩子合你的品味呢?」

    「你在说什么啊,我可是说认真的。」

    「我这边也是很认真的。」

    桌下翘起的晒黑了的大腿光滑得妖媚动人。我上高中时流行长裙,作为制服的迷你裙和宽松袜子的可口打扮到底是想出来的呢?

    「向十八岁以下的少女出手就是淫乱行为罪了哦。」

    「别说些无聊的话来限制人生。记得淫乱行为是条例,而且如果不是卖淫,而是正经恋爱的话,没道理被任何人反对。我认识的家伙就正在和九岁的女孩子谈世纪大恋爱。」

    我抿嘴一笑转回头来,从放在桌上的SEVENSTAR盒中抽出了一根,叼到口中点上了火。

    风海用困惑的眼神瞪着我。这家伙看上去软弱而纯朴,但眼中却有倔强的光芒。从我个人来说并不讨厌这样的家伙。

    「请差不多给我认真回答了。」

    风海是想起了刑警的威严了吗,双手滑到桌上,用力地抬起了头。我把烟的前端架在烟灰缸上,带着满满嫌恶味,咚咚地轻轻敲了敲。

    「像我们这样的记者在有想打探的事情时,面对多讨厌的家伙都会低下头。如果对方是贪婪的家伙,就用金钱疏通;如果对方是寂寞的长者,就算是废话也听他说,多少带点手信。而你们警察就只是给人看手册。虽然在大报社的记者群里也有以为给人看名片就是万能的令人困扰的家伙在,不过老实说,还真是轻松的职业啊。」

    风海呜地一声,露出一副如鲠在喉的表情。我深深吸了一口香烟,向天花吐出细细的烟雾。是悠悠地吐出。

    「……付钱的话就可以了吗?」

    风海绷着脸说道。我忍不住笑了,对于这种作为刑警来说不够圆滑的纯朴抱有好感。男人一过了三十岁,不止是女孩子,连年轻男子的纯粹模样都会觉得耀眼。

    我调整好身体,拿起放在桌上的杂志。风海探出了身子。这种报道,现在再来看也没有任何新奇之处。

    那是我所签订记者合同的三流超自然杂志『HEAVENS』。翻开的页面是收集了世界各国的超常现象之类的新闻的专栏。

    「不过,亏你们能得到这种稀少的杂志啊。最近我们应该是主要在网上直销,很少批发到书店的吧。」

    「我们的部门收集齐了所有过期杂志。」

    「犬童的爱好吗。」

    我咂了下舌。总是摸不透那个大婶。

    「你和犬童警部互相认识的吗?」

    「算不上互相认识,充其量是互相碰过屁股。」(注:“互相认识”和“互相碰过屁股”在日文中都是“oshiriai”的发音)

    「什么意思啊这是?」

    「互相没见过面,不过背对背的距离差不多就是那种远近的意思。顺便说一下,我们的主编的名字是藤堂。」

    我笑了,但风海没笑,真是个不来劲的家伙。我重新叼起放在烟灰缸上的香烟,重新读起风海用红笔圈起的地方。

    用红笔圈起的地方是右边页面的下半部分。报道最后签有(八神亮介)的名字,是我三年前写下的报道。

    风海想要问什么,我从最开始就知道。问题仅在于,要如何岔开话题。

    报道的内容是关于称为『鹿岛小姐』的都市传说的话题,据说对于都市传说收集家来说这是最具研究价值的民间传说。

    都市传说的魅力和价值,与其变种的量成比例。同时在全国的小学生和中学生之中广泛流传,与此同时每经人口则产生细节上的微妙变化,像癌细胞一样增殖下去。

    在这种含义上,『鹿岛小姐』的变种庞大,被传述的历史也悠长。

    所谓『鹿岛小姐』,既有说是名叫鹿岛丽子的女性幽灵,也有说是战时死去的士兵的灵魂。现在一般流传的是鹿岛丽子的版本。她是位美人,但是很多时候脸上有严重的火伤,同时失去了一条腿。

    『鹿岛小姐』的故事从还没有网络的时代开始,就在由北海道到冲绳内的孩子们流传下来,甚至还有过被报纸报道的事件。

    一九七二年十月十一日的朝日新闻新泻版上,刊登着这么一则报道:糸鱼川市内的小学儿童间名叫「鹿岛」的女性幽灵的传言散播开来,孩子们陷入了集体性歇斯底里状态,连作业都做不到。

    传言快速传播开来似乎是那个月的运动会之后马上发生的事情。

    传言的内容是,在放学的路上,或是半夜上厕所和正在泡澡等等的时候,烧了半边脸的女性就会伴随铃声出现。

    有没有右腿和并非如此的女性两种,她会问孩子「要脚吗?」。对着两条腿都完好的女性必须回答「不需要」,而如果是只有一条腿的则必须答「要」,如果答错了就会在一周之内被杀掉或者是失去脚。

    而且甚至还加上了「听到故事后三十分钟之内不告诉五个人以上的话,三日之内幽灵就会出现在面前」这种性质恶劣的厄运信的要素,因此这个传言仅花就在糸鱼川市全市范围的小学蔓延开来。

    一时之间,事件似乎发展到不敢上厕所或者不敢从学校回家而哭出来的孩子都出现了、校长不得不通过早上的全校领会或者年级集会严肃地说明「鹿岛是迷信」这样的骚动。

    大概一周时间后,这骚动平息了,但是对一二年级的孩子留下了深刻的后遗症。最后并不知道传言的源头。

    报纸上的报道就到这里为止,不过我的报道还有后续。

    三年前,正好是写下这篇报道的时期,同样的事件在都内的小学间再次发生。

    从一九七二年开始数起,相隔了二十九年。

    练马区的小学儿童间,以运动会为分界,『鹿岛小姐』的传言急速撒播开来。但是,这件事完全没被报道,而理由是现实中出现了牺牲者。

    因为现实中出现了牺牲者所以没有报道,这种说法听起来也许奇怪,但是在报道的世界里有着「考虑到社会性混乱」这样一种高尚的话。

    在限于小孩子间的流言而还能笑得出来的时候还好,这时如果加上一丁点真实进去的话,它就脱离了孩子的世界,而演变成社会性恐慌。

    被害的小学四年级男童右脚从大腿中间被扯断,脸的左侧从头部开始像是被猛兽啃咬过一样缺损。周围则凌乱地散落着像是属于女性的长头发。

    可能是传闻追上现实,也可能是现实在模仿传闻,不管是哪一种,都是让人讨厌的案件。

    「这起案件,问过犬童警部之后,她说警察内部也是被上层极秘处理掉,报道机关不得公开任何情报,对家属和报道机关均以受到野狗袭击处理掉了。就算调查当时的报纸和杂志,这件事也就只有这样杂志有刊登了。」

    我合上杂志放回桌面,推回风海面前,把到滤嘴为止都已成灰的香烟压在烟灰缸里熄掉它。

    「呐,风海君……」

    我叼起新的一根香烟,点上了火,深深地吸了一口直达肺部深处的烟,然后一边再次鉴赏起紧致的女子高中生大腿,一边悠悠地吐了口烟。

    「这个世界上有90%以上的事件都没有在杂志或者报纸刊登。昨天我家附近的猫生了小孩,但是报纸和新闻上都没有记载;同样就算昨天身为政治家的大人物对妇女施以暴行令其怀上小孩,报纸上和新闻上都没有报道;这才是正常的世道。」

    「我没有认为八神先生知道这些事情有问题。再怎么进行情报操作,也不可能连同一间学校的孩子的口都封住,所以连我都知道,只要有心就能收集这种程度的情报。」

    我转回有点吃惊的脸。本以为他是个新上手的不懂世故的刑警,却看来挺有骨气。毕竟是那个男人的义弟吗。

    我仔细观察了乍看上去纤弱的风海的脸,然后啜了一口冷掉了的咖啡,用夹着香烟的手轻轻托着腮,让笑意从眼中消去。风海点了点头。

    「这件事的初动搜查才刚才开始,本来是不能外泄的,昨晚,世田谷区驹泽的女初中生,和这篇报道记载的完全一样地遇害了。」

    「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这种人?」

    我直视着风海的眼睛反问道。风海有一瞬间视线游离,低下了眼,像是在考虑什么的样子。我不在乎地继续看着这张脸。

    「……去和你见面,有人是这么吩咐我的。」

    几番润湿嘴唇之后,风海轻声说道。

    「有人、是指谁?」

    我尽可能地轻柔地问道。风海的纤细喉咙轻轻咽了一下。

    「这个我也不清楚。一直都是只打电话过来,不过这是真的。」

    风海抬起了头。那是毅然的眼神,只有这双眼睛没有说谎这点我还是明白的。虽然不是什么心情舒畅的话,不过我已经习惯这种事了。

    又是在某个地方某个人在随便玩弄我的人生了吧。马虎了事的心情开始在胃部附近蠕动,我独自苦笑了。

    「那么,想问我什么呢?」

    风海松了口气,一边用手帕擦掉额上出的汗,一边露出惊讶的眼神。也许是没有想到我会真的相信这种说话吧。

    「人类只要生存着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就像你的哥哥背负着很多东西一样呢。」

    我第一次亲密地抛了个媚眼。风海这次明显地瞪圆了眼。

    「你认识哥哥吗?」

    「在这个世界里不知道你的哥哥的名字就不够格了。我去听过几次他的课,实际上昨天也为了别的事情刚去请教他了。顺便一说你今天会来的事是从你哥哥那里听来的,他说弟弟去你那里的话就请多关照了了喔。」

    风海像是恶作剧被发现了的小孩子似的缩了缩脖子。

    「抱歉。昨天在电话里问哥哥认不认识八神先生,让他帮忙做点事前调查了。」

    「毋须道歉,这比起盲信不知来头的电话就去见面要实在多了。那么,雾崎是怎么说我的?」

    「他说见过面不会亏——」

    话说着,风海就慌忙用手撑在桌子上探出了身子。

    「哎、这个对于哥哥来说已经是相当高的褒奖了。」

    我边拿起咖啡杯边笑了。的确对于那个男人来说这已经是接近最大努力出来的褒奖说话了。

    「真有雾崎的风格呢。」

    「你和哥哥交往很久了吗?」

    「很久、说起来算是很久吗……」

    我重新把香烟叼到嘴边,再次慵懒地看向女子高中生。那对于雾崎水明也好对于我也好,都不是十分让人心情舒服的回忆。

    2

    我和雾崎水明相遇,是在四年前的、和今天一样的初夏。

    那个时候,我在追寻着某个都市传说的消息。

    是关于与手机有关联的交灵术的实体的。

    当时手机和PHS(注)才刚开始在初中生当中普及开来,用它进行的奇妙交灵术在孩子们间散播。(注:PHS(PersonalHandy-phoneSystem),个人手持式电话系统,亦称无线市话,我们比较熟悉的叫法是“小灵通”)

    网络也是这样,新的媒体的普及与埋藏在过去的暗处的民间传说结合起来,以新时代的传说在孩子们的世界中重演。

    不知道由谁发起的,不过其中完本到不可思议地继承了战中、战后的凄惨情绪孕育出的黑暗气味。

    从战中到战后,日本里最流行的交灵术是『钱仙』,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热衷于这个的是主妇们。

    据说在看不到头的战争中,被夺去了一家之主,又没有食物的她们,在门窗紧闭的家的黑暗中一边恐惧着突袭,一边像是着了什么魔似地向『钱仙』诉问着不安,以此维系着几近发狂的精神。

    然后在战后的婴儿潮里,这波及到孩子们的世界,引起了各种各样的怪奇事件,甚至由学校立下了禁止『钱仙』的校规。

    那正好是我自己是个小鬼的时候的事。

    这种记忆快要淡去的时候,通过公共电话和手机而开始游行的交灵术就是『悟君』。从公式电话打到自己的手机上,然后,从手机一侧呼唤「悟君,悟君,请您过来」;接着几天后就会由悟君打电话到手机,回答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据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进一步发展后,与好些民间传说和TV游戏式要素融合在一起后的产物,就是被称为『Answer』的交灵术。

    据说『Answer』的规则是,准备十台手机围成一个圈,每台都同时向着旁边的手机拨号。一般来考虑的话应该会变成全部都是通话中的状态的,但是本来不可能接通的手机却和什么地方接通了,那里有个谜之人物会回答他们所有问题。那个人物会回答十个人中的九个人的提问,但唯独一人是反而向他反问。如果答不上那个问题,就会从液晶伸出手来,取下身体的一部分。

    我对『Answer』感举的理由是,那个传闻的出处是明确的。

    某个人在网上公开表示自己是有意地创作出那传闻并流传到网上的。

    而实际上,那个人想出『Answer』的规则、并写在各个论坛上传播开来这点是事实来的。

    但是,那个只是在肤浅的电视节目上被闹着玩地播放出来,借着电波在中小学生中传播。然后就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据说在『Answer』的传闻被创作出来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个传闻的人出现了,本来应该是被有意地创作出来的传闻是一开始就存在的。

    这个之所以很少被公开发表,是因为引发过连当成半开玩笑的传言都做不到的悲惨事件。

    我拜托了有网上事务来往的熟人女子帮我在论坛上追迹,花了一周时间后,总算得到了与据说碰上过那个事件的少年接触的机会。

    案发当时是小学六年级学生的他,在那个时候已经是初中二年级了。

    名字是野泽诚,他住在茨城县的土浦。

    在六月结束时分,一走出土浦站的西出口,就发现明亮得奇妙的雨像雾一样正在下着。

    土浦这个城镇在筑波学园都市的那个时期,以梦幻的郊外都市而瞩目,好像是建成了丸井等大型百货商场而呈现出勃勃生机,但现在则是被时代的潮流抛弃,凋敝的大型百货商场残骸林立的车站前,笼罩着一种浑浑噩噩的空气。那个荒废的样子和热海的车站前有点相似。

    我在车站售货亭里犹豫着要不要买把伞,不过最后没买就坐上了出租车。

    与野泽诚碰头的地方是在离车站大概一公里距离的龟城公园。

    虽然步行也用不上十五分钟,不过比起买把伞再走,似乎还是出租车的性价比更高。见到面的话就找间附近的咖啡店进去就行了。

    出租车穿过令人想起昭和四十年代的商店街,很快就到达公园的入口了。

    钻进通往土浦城辖地的古旧大门,越过浮着厚厚的水绵的池塘,就来到了一个被樱花树包围的相当宽阔的广场。

    广场的周围放着木制长椅,女高中生和女初中生不惧细雨,从夏装中露出健康的手脚,闪耀着酸酸甜甜的笑容。

    土浦第二高中和土浦第一初中就在这附近,所以那是那里的学生吧。

    马上就发现了野泽诚的身影在这些人影中。本来说定一到广场就打他的手机,不过现在连打手机都免了。

    唯有在正面最靠里面的大樱花树跟前的长椅上弓着背坐着的少年,看起来像是被灰暗的聚光灯投射着一样从风景中突显出来。

    我穿过广场,径直走向他。

    一直走到他身前差不多五米的地方时,野泽诚抬起了头。

    我把手中的的手机向他轻轻摇了摇。

    野泽城露出抽搐的笑容,用力地低下头。

    他是个苗条而白皙的少年。

    相貌看上去挺受欢迎,但是气质阴沉,整副脸就像是贴上了薄薄的阴影。本来说到那初中二年级,就是难以应付意识到异性、冲动正值最强烈时的年轻的年代,但这种油光发亮的气息完全从他脸上脱落了。那个弓着背的身影令人想到了煞白的蝉蜕。

    「特地叫你出来,不好意思啦。」

    我一边投以柔和的笑容,一边把名片递到他低着的脸前。

    「我是寄出邮件的八神,正在当完全不会被你们这种健全的年轻人了解的超自然杂志的记者。」

    野泽诚头也不抬,双手接下名片,注视着名片摇了摇头。

    「现在正下着雨,要转移到哪间咖啡店去吗?」

    我没坐到他旁边,就这样问道。野泽诚再次慢慢摇摇头。

    「是吗,嘛,反正是夏天,而且心情正好。这天气感觉就是狐狸要娶亲。」(注:日本民间传说狐狸娶亲会在下雨的晴天。)

    我仰望天空,然后在他身旁坐下。

    坐下后就受到了樱花树枝叶的遮挡,雨点基本落不下来了。

    野泽诚依旧双手捏着我的名片,目不转睛地盯着。

    他脸颊正紧张着,下唇憋紧着力,像刚从水池里爬上来一样紫青着。

    「一到初中二年级,女孩子就一下子变得有魅力起来了呢。胸部变大起来,腿也丰润起来,露出内衣轮廓的夏装尤其令人眼馋。我有一天到晚小伙伴都勃起的记忆,刚才走进这里的时候,想起了当时的心情。」

    我一边扫视着坐在周围的长椅上的女孩子们一边说道。

    「你没有女朋友吗?看上去挺受欢迎的啊。」

    野泽诚再次摇摇头。这次脸颊的紧张感放松了一点,把我的名片塞到制服衬衫的胸前口袋里。

    「那个、其实,有些事必须向你道歉……」

    野泽诚边用余光窥探着我的脸色边说。

    「那个,不止八神先生,还有一个人说是想要问我事情,又因为那个人也正好时间合适……」

    「想问你事情,是指那件事吗?」

    我惊讶地反问道。还有其他人会对这种话题感兴趣的吗?

    野泽诚像龟一样缩了下头,小声说道「啊、是的,对不起……」。

    「喂喂,取材撞车是常有的事,你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我只是想到那会是同行吗而吃惊了而已。」

    「他不是什么记者,那个,他说他是大学的老师。」

    「欸,那又是个死板的人种呢。」

    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一个高个男人钻进门,向着这边径直走来。

    我在那么一瞬间,嗅到了接近令人忐忑的、相近人种的气味。

    蓬乱的长发,黑色的修身裤,长袖衬衫的袖子稍稍卷起,黑色的领带松垮垮地晃动着。

    这副瘦削的身材散发出来的空气明显非规矩之流。

    男人一直来到广场正中央,然后停下注视着这边。

    双颊凹陷的相貌如刀刃般锋利。

    是一种冷淡且缺乏表情的注视方式。

    野泽诚僵硬地低下头,我也轻轻一笑。

    男人像是这就了解了的样子,轻轻点点头,一直走到眼前。

    「……你就是野泽诚君吗?」

    他在野泽诚面前停下,确认道。声音低沉但颇为通透且轻柔。

    野泽诚说着「啊、是……」,拼命露出僵硬的笑容。

    「这一位是?」

    他这么说着,看起来不高兴地把静默的眼睛转向我。

    我在嘴边微笑着,轻轻点了下头。

    「那个、是从东京来的杂志记者……」

    野泽诚说到这里时,我从麻纺衬衫的胸前口袋里抽出名片。

    「我是正在当杂志记者的八神。看来取材是撞车了,恳请让我一同进行。您是民俗学学者的雾崎老师吧。」

    雾崎水明接下名片,一直盯着它,唇上微微一笑。

    「……HEAVENS的八神先生吗。我时有拜读你的报道喔。」

    「那真让人困扰呢,我们可不是能让学者先生认真阅读的杂志。」

    「不会,那可是颇有意思呢。首先,这本杂志存在的本身啊……」

    雾崎水明静静地抬起眼睛,耐人寻味地微笑了。

    我勉强在几乎下意识露出杀气的脸上维持住干笑。

    「因为我们被传我们是杂志界的野槌蛇之类的都市传说呢,这样的杂志能在现在残存本身就经常被人觉得不可思议啦。」

    几秒间视线缠绕在一起,我与雾崎水明从各自的瞳孔中确认了同类的东西。

    不意间雾崎水明的唇边露出微笑,我也同样报以微笑。

    「嘛,今天就一起享受吧。」

    「同感呢。」

    我们相互点了点头,雾崎水明便向着野泽诚弯下腰。

    野泽诚惊愕地看着我们的对话。

    「这个世界还真是狭小呢,雾崎先生是货真价实的大学老师喔,然后似乎是有时会读一下我的报道。」

    我为了安抚野泽诚的动摇而说道,然后叼起香烟,点上了火。

    在野泽诚的对面,雾崎水明也点起了香烟。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吸烟吸得如此瘆人,吸到甚至觉得被吸的香烟很可怜。加之令人困扰的是香烟的品牌和我一样是七星。

    「八神先生虽然在谦虚,不过你在这个世界里可是相当有名的作家。人品如何还不清楚,不过知识面的话肯定可以放心。」

    雾崎水明看似不高兴地眯着眼看着自己吐出的紫烟说道。

    「老师,那可以当成称赞的话来接受吧。」

    「我只是在叙述事实,如何看待是你的自由。我的学生里也有你的杂志的读者喔,似乎是以超自然的专业杂志为志愿的。」

    「女孩的话欢迎喔。」

    「是女孩。」

    「是个美人就更好了。」

    「一般来说也不能说不是呢。」

    「那下次请让她先来一趟编辑部吧,欢迎喔。」

    「可以吗?」

    雾崎水明越过野泽诚的头顶侧眼看着我,我慵懒地向着天空爽快地吐了口烟。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懂呢。」

    雾崎水明也不高兴似地皱起眉头,向空中吐烟。

    「没什么意思。」

    夹在我们中间的野泽诚也差不多可怜起来了,所以我把雾崎水明的存在从脑袋中赶出去,开始了话题。把烟灰轻轻敲落到脚下,用听起来尽可能轻柔的声音,像是拍拍野泽诚的肩膀似地说道。

    「那首先,能告诉我二年前的事吗?」

    「……啊、好。」

    野泽诚缩起了背,一直低着头盯着地面,好像是点了点头。双手在膝上交叉叠着手指,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

    我和雾崎在他两侧悠闲地抽着香烟。在旁人看来很可能会是一幅缠上了青少年的黑社会的构图,至少在正中间缩着背的野泽诚应该看不出幸福的样子吧。纤细的后背沾湿了汗,单薄的衬衫紧紧贴着皮肤,实在是一块缺肉又寒酸的后背。这块后背像是怯懦一样蜷缩着。

    「……我们没有把那个、像电视里那样、称为『Answer』,做法也是有点不同的。」

    野泽诚一边吞着口水,一边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用颤抖的声音开始说了。

    据说,两年前,他们聚集的地方,是深夜里小学的体育馆。

    所谓他们,是指包含野泽诚在内的五名男童。当时的他们是小学六年级学生。

    暑假的前一天,换句话说是第一学期的结业典礼结束后的那天晚上。

    那是个闷热的夜晚,他们于深夜十一点在校门前集合。

    在学校的时候,预先把紧接在体育馆的地板旁的换气窗的其中一把锁打开了。虽然是大人通不过的大小,不过小孩的话就能够勉勉强强钻进去。

    「听好了,不在无人的夜晚的体育馆里进行就没有意义了喔。因为是神圣的仪式,不能被任何人看见。这份勇气对呼唤御子神大人(注)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注:御子神,指日本神社祭祀具有亲子关系的神祇时,用来称呼子神之名)

    他们把那个称做「御子神大人」。这个似乎是个叫做宫内悟的少年从亲戚的大学生偶然带回家来的同所大学的青年那里听回来的。

    据说他是在都内的大学里隶属于超自然研究会的。

    对于当时是小六的他,大学生的那些话奇妙地有说服力。

    青年教授的方法,其指示相当具体详细。

    深夜里,在没有任何人的体育馆正中央把手机握在右手,围成一个圈,等间距站列。这时的排列方式必须是标准的正圆,各自的间隔也必须相等。在对角线上联系起五人的线就会形成五芒星。

    五芒星在阴阳道中是被称为赛门(注)的封魔护符之结印。(译注:也许对于许多人来说,另一种更熟悉的叫法是晴明桔梗印)

    在其正中央,竖起一根蜡烛,点着它。

    然后,维持注视其火焰的状态,五人同时向右边的朋友的手机拨号。

    他们如计划一样潜进体育馆,利用篮球场用的圆圈,等距离地站列,在中间竖起蜡烛。

    「……最开始,大家都是半信半疑。电视游戏里也有同样的说法,也就是如果发生了会变得很有趣的程度。但是,点上蜡烛、看到大家的脸的瞬间,总觉得气氛就变了。总觉得变得糟糕起来了。」

    但是,「住手吧」这样一句话,到最后谁都没能说出来。

    他们互相点点头,同时拨出记录了的号码。

    嗞嗞的声音响了起来,下个瞬间,野泽诚清楚自觉血色从自己的脸上褪去。接通了。其他四个人也电话按在耳朵上,就这样僵住了。

    「……全员同时拨出去了。虽然不太清楚,不过所有人都变不了通话中,听到了奇怪的杂音。」

    那是湿润的砂石卷起漩涡一般的讨厌的杂音。五人因没有预料到的事态而恐慌了,透过蜡烛的火光互相注视对方的脸,勉强维持住某种东西。恐惧离决堤只差一发。

    蜡烛的火光忽然像有人在旁边吹灭了一样熄灭的瞬间,五个人一齐激起恐慌。

    他们扔掉手机跑了起来,从进来的窗口逃跑。

    到四个人为止都跑到外面,身体最瘦小的宫内悟最后从窗口伸出脸来。

    他完全错乱了,脸白得像纸一样。

    突然,宫内悟发出了抽搐的悲鸣,疯了般地扭动着身体,盯着四个人的脸哭喊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啊!不要啊!救我啊!」

    四个人因恐惧而抽搐。有谁从体育馆内扯着宫内悟的脚。宫内悟是五个人当中最瘦小的一个,身体不应被窗口卡住。四人拽起宫内悟的手臂,纤细的手腕上渗满冷汗,因而滑溜溜的。

    突然间,宫内司的身体和脸向后仰,发出「啊!」的凄厉惨叫。眼睛和嘴撑开得几乎要撕裂,同时凝视着四个人的脸。舌头从喉咙里伸长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眼睑扩张得眼球都要掉出来了。

    这是忍耐恐惧的极限了。

    四个人一溜烟地逃跑开来,跳上停在校门的自行车。

    「……之后,就连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都完全搞不懂了。」

    野泽诚让双手祈祷般交织起来的手指反复捏搓着,弯着的衬衫后背上大汗淋漓。

    翌日早晨,宫内悟的遗体在体育馆正中央被发现了。那是一副凄惨的遗体。

    双手双脚像是被用力扯碎一样从根部缺失掉,遗体像不倒翁一样,倒在体育馆正中央浓浓的血泊中。

    宫内悟的脸上依旧僵着像是眼前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的表情。据说因为是夏天,血肉过了一晚就腐败了,惹来无数苍蝇聚集。

    「谢谢,已经足够了……」

    我轻轻拍了拍野泽诚的肩膀结束了话题,雾崎水明应该也没有异议。

    丢掉不知不觉间已经烧到滤嘴附近的香烟,用鞋底踏上它。

    「老师,你怎么想?」

    「虚仪式呢,真是干了件蠢事。」

    雾崎水明依旧瘆人地吐着烟,不高兴似地皱着眉头。

    所谓虚仪式是种好听的说法。我对雾崎的那个指摘也有同感,虽然对不起遇害的宫内悟,但是在干了蠢事这点上我也有同感。

    「……那个虚仪式是什么意思?」

    野泽诚用胆怯的余光看向我。我叼起来了新的一根香烟准备要点着它的,可是突然失去了兴致,单独把打火机放回口袋,咬着滤嘴。

    「因打破了约定而发怒,这点人类也好神明也好都一样。如果要向某个人有所拜托,礼物或者礼节就有所必要了。人类的大人会原谅小学生的捣蛋,但神明或者灵等不会作出这种区分。如果把钱仙比作土电话的话,你们就是在别人的玄关上乱敲乱拍了呢。」

    「因为马上就逃跑了,所以就是相当于所谓的门铃恶作剧吧。」

    雾崎坐了下来,一边把变短了的香烟压进脚下的土地里灭掉一边说道。

    「说得真好听呢。」

    我不禁笑了,不过雾崎和野泽诚都没有笑。

    他们做出来的才不是交灵术这种不痛不痒的东西。与其说是交灵,不如说是降灵或者是降神(注)的仪式更好。当然,教人的大学生也好他们也好,都不会对某种东西了解得如此详细严密吧。但是,就结果来说,他们引发的行为,经过偶然的程序而仪式化了。(译注:交灵只指能感觉到灵或者和灵沟通,降灵指召唤灵体,降神指请神灵附身——By校对君)

    在仪式中,也就是说,生祭是必要的。

    在祭祀上堆放着的供品并非装饰,那是请神降临的仪式,而且『祭』字本来的含义,就是献上生祭的意思。

    据说过去为了获得祖先灵魂或者众神的神谕,会把幼童作为生祭而献上。只有献上最重要的事物,愿望才会实现。

    与异界的住民交易,伴随着血的痛楚的代价是必需的。

    也就是说,是连空头支票都算不上的虚(空头)仪式。(注:原文“空头支票”与“虚仪式”均以“カラ”开头,汉字表记既可为“空”也可为“虚”,此处为同音双关)

    「但是,那个大学生令人在意啊。」

    雾崎挺起腰板,把香烟烟头掉进便携式烟头收容器,然后塞进口袋里。真是令人不快的家伙。我踩上掉在自己脚下的烟头,把它遮挡起来。

    「那个是偶然吧。」

    「真不像HEAVENS的得力记者啊……」

    雾崎双手插进裤子的口袋中,依靠在长椅上,一边把穿着黑色裤子的长腿悠悠翘起来一边说道,不高兴似地注视着明亮的毛毛雨。

    「世上并不常有真正的偶然。」

    「超自然迷的学生重新组织引以自傲的知识来嘲弄小学生,我倒是觉得这是最容易讲得通的解释了。」

    我意识到有点劣势了,便点着了叼着的香烟。

    「不服输呢。」

    一不小心呛了一下。雾崎依旧注视着雨,弯起嘴角咯咯地笑了。

    说到民俗学学者雾崎水明,他就是以难服侍的怪人而出名,但令我困扰的是我和他似乎奇妙地意气相投。

    我们在那之后大约十五分钟的时间里询问剩余三人的名字和宫内悟的住址等,然后让他即场回去了。似乎强行挖出时过两年好不容易快要忘掉的讨厌的回忆这点令人过意不去,但是他自身也有种想要找个人好好诉说一下氛围在。小孩时的伙伴停留在胸中,这负担大概很重吧。

    朝广场的大门远去的瘦削的驼背上紧紧贴着湿透的白衬衫,像是孤身一人从初二学生的夏天中被割裂开来一样缺乏锐气。

    就像是披着年轻人外皮的老人一样。虽说任何人都是背负着某些东西而生活着,但是初二的小鬼面对着同年代的穿夏装的女生,下半身都没有反应,那到底哪里有活着的意义呢?

    「呐,老师你还小的时候,学校里流行什么都市传说呢?」

    目送完野泽诚的背景走出大门后,我尝试和雾崎进行所谓的沟通。说真心的这是远比野泽诚能勾起我的兴趣的取材对象。

    本来觉得一直来到土浦这么远的地方问阴沉的小鬼的话然后一个人寂寞地回家这种事很有问题,但居然让我钓上了条大家伙,运气真是不错。

    「个人的取材的话,我拒绝。」

    雾崎不满地皱起眉头,从衬衫的胸前口袋中取出皱马马的七星包装盒,脸色难看地叼起烟点着了它。

    「是聊聊闲话啦。」

    我也叼起了同样牌子的香烟点着了它。看到他一脸不高兴似的,却没有离去,似乎雾崎本身也对我感兴趣。

    野泽诚坐过的空间被孤零零地留在我们之间,但到底我们没打算填上这空间。以我和雾崎之间的距离来说,这种程度恰到好处。

    「在我的高中有过妖怪早上来一发的传说,你知道吗?」

    「不,不知道啊。」

    「正好是升上三年级的时候吧。每天早上,班会结束后,独独是三楼女厕所的最里面的隔间总是上着锁,几乎每天都是这样。一开始谁都没有在意,但是因为上锁上得实在太频繁,所以女生们逐渐觉得有点不快。敲门也好呼叫也好,都没有回应。后来,有一天,有人从上方窥探了一下,然后,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我拼命绷起脸地打住了话,吸了口烟,然后徐徐吐向空中。

    明亮的毛毛雨在米黄色的光芒中如粉末般飞舞。雨势不见变强,也不见停止,让人觉得如果每天雨都是像这样的下法的话,那也应该不错吧。

    话说回来女生真是多得令人高兴,眼前在广场里的基本都是女高中生或者女初中生。既有穿制服的,也有T恤搭制服短袖的。也许是社团活动或者什么的T恤吧,那有种自己制作的感觉,那份廉价感纯真得让头痛。

    「然后看到了什么呢?」

    雾崎任由紫烟缠绕着面庞,粗鲁地催促着把话说下去。大概是因为不习惯被人弄得不耐烦吧。

    我往脚边抖下一点烟灰,从雾崎看不到的角度上笑道。

    「后续就边吃个饭边说怎么样?毕竟是专程来到土浦取材,我用取材费请你吧。」

    我们乘出租车朝车站方向回去,进了由司机推荐的位于商店街一角的某间上了年纪的天妇罗店。提到土浦就想到纳豆和星鳗,而天妇罗店同时有这两样东西。

    可能是还不到五点的缘故吧,店里闲得发慌,我俩在里面的包间坐下。我们暂且点了一瓶大支装啤酒,以及随便点了些天妇罗。

    「龟城公园里有很多年轻女子,是有什么活动吗?」

    我向拿啤酒来的年轻男店员问道,然后他就告诉我土浦第二高中有文化祭,今天好像是一般开放日。另外土浦第二高中直到几年前还是女校,就在不久前才改成男女同校,所以女学生特别多。

    「感觉可爱的孩子也挺多啊,土浦也还没被抛弃呢。」

    我微微举起装着啤酒的杯子说道,然后男店员带着年轻人味道苦笑着说「不过混混也很多呢」。

    雾崎单手随意地松开领带,啜了一口我倒在杯里的啤酒,然后一脸有趣的样子,哼的一声哼了下鼻子。

    「看来是我想错了,难道HEAVENS并不是硬派的超自然杂志吗?」

    「就算在超自然方面硬派,如果连女孩这边都硬派的话就太无趣了吧。老师你的学校里女学生多吗?看上去挺受欢迎的。」

    「我没兴趣呢。」

    说着,雾崎从放在桌子上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了火。果然是个有种不可思议的气氛的男人,身体周围像是漂浮着灰暗的光环,如果是喜欢带着阴影感的男人的女子的话似乎会无法自拔。

    我直接切入主题。

    「事实上现在正筹备着『媒体交灵』的特集,不知道能否请您以学者的身份给予评论呢?这边则是作为硬派的杂志。」

    「在此之前,能不能别用敬语呢?被岁数大的人对自己用敬请感觉像是被人当傻瓜耍了。和你尤其不合适。」

    「对取材对象使用敬语很普通的啦。而且我的年龄永远停在了十六了呢。」

    我一边把啤酒杯送到嘴上,一边送出一个拙劣的媚眼。雾崎则再次哼了一下鼻子,举起自己的杯子,饮尽剩下的啤酒。

    「八神先生对现代物理学熟悉吗?」

    他拿起架在烟灰缸上的香烟,突兀地说道。

    「不,那个方面尽是些奇异的东西呢。」

    我也点着了自己的香烟,放到烟灰缸上,然后把杯子里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这次雾崎拿起了瓶子,在自己的和我的杯子里倒上啤酒。

    「不好意思啦,老师。」

    「别在意,是你请的客。」

    雾崎低下眼睛轻轻一笑,喝了一口后把杯子放回原版,双手架在桌子一角,慵懒地歪起一边脸。

    「至少五年前起,在现代物理学中,这个世界被认为是由十一维构成的。也就是说,从这种意义上,SF作家、漫画或者电影的世界才是比现实的科学要落后得多。过去也有说幽灵或者UFO等是从四维来的的时代,但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里四维之类是常识。把空间称为时空的时候,这个世界早就是四维的了。」

    这番话若只论皮毛的话,我也有在某本科学上看到过的记忆。

    「在物理学世界里这被称为『M理论』或者『弦理论』。根据这个理论,这个世界是由十一片薄膜重叠而存在的,我们看到的这个世界不过是投影在四张薄薄的膜片上的影像而已。剩下七张的世界,就算被证明其存在了也依然是个谜团。还有,每个世界之间的间隙据说仅有百万分之一米。」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实体是由十一张赛璐珞重叠而成的动画一样的东西吗?」

    「你的比喻也很古老呢。在现今这个数字时代的话,应该是称为图层吧。不过,我们只能对由『长、宽、纵深』三层世界和加上了『时间轴』的、四个图层构成的世界产生知觉。」

    「原来如此,原来过去SF小说里面出现的平行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啊。」

    我把叼着的香烟放到烟灰缸上,把腿盘到一边膝盖上。一到这个湿气加重的季节,过去动过手术的膝盖的旧伤就会作痛。

    「我们一直称之为基本粒子的物质,并不是以粒子而是以弦的形式存在着。那像是用针为十一张重叠的膜穿线时,在每张膜上戳开的小洞一样的东西。换句话说,基本粒子其实是以贯穿了十一维世界的弦的形式存在着,但在我们眼中只能看到是一个点。然而,这个点在所有十一维的世界里同时存在着。如果是这样,那么由基本粒子构成的我们与所有的物质,就都在十一维的世界里同时存在着。」

    雾崎一口气说完,然后慢慢抽一口烟,再把它小心地在不锈钢烟灰缸里掐灭。用手帕擦过那根手指后,拿起装着啤酒的杯子喝了一口。喝了酒后看上去还是很不是味道。

    我私自确信这家伙绝不应该结婚。如果结婚了的话,吃他做的饭的女性肯定会神经衰弱的。

    「剩下那七张我们看不到的世界里,现在正藏着幽灵啊灵魂啊妖怪之类的东西也不奇怪了呢。」

    「从可能性来说确是这样呢。被称为灵魂的东西从何而来又回归休息呢?被称为宇宙意识的东西存在于什么地方呢?对过去人们称之为神的东西、古代日本民族所相信的黄泉国或者死者国度来说也是一样的吧。换种说法就是,现代物理学正是追寻着只出现在传说或者传闻世界的存在才得以证明的。」

    「然后那些家伙所在的地方与我们的世界相隔比保鲜膜还要薄,仅仅为百万分之一米薄片吗?」

    「嘛,就是这么回事。」

    雾崎用指尖在已经空了的杯口上“锵”地弹了一下。

    「如果要配合你的杂志特集来说的话,降灵或者神降的仪式就是为了让那百万分之一米的薄片稍稍裂开的一种方法。不过,现在是用手机或者网络之类的媒体来帮我们跨越这层薄片。」

    「电子空间里有恶魔或者神降临这种事也令人难以发笑啊。」

    我带着谢意往雾崎的杯子里倒满啤酒。雾崎拿起杯子,像是舔一下似地喝了一口,然后又很不是味道似地绷起脸。

    「应该毋须怀疑,由电波和网络等联系而成的所谓电子空间与其它维度的分界是暧昧的,最多不过百万分之一米。既会有奇妙的咒文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的情况,也会有像被称为TwilightZone(注)的魔境或者百慕大三角一样,由于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产生的磁场扭曲,那层薄片稍稍皱了一下情况。无论发生什么都并非不可思议。」(注:TwilightZone为意指超自然现象的发生场所的生造词。)

    「用美工刀割一下眼前的空间,可能还会一下子从对面涌出奇怪的妖怪呢。」

    我笑着说完,雾崎保持低着头的姿势嫌恶地绷起脸。

    「宫内悟实在上成了那家伙的饵食。另一面的世界总有另一面世界的作风吧,就像是到了美国如果把手插进西装的内口袋里是会被枪杀的一样。」

    这时天妇罗总算送上来了,店员为我们说明是白丁鱼、楤木芽和星鳗。衣服干干净净,店内清清闲闲,但料理却做得意外地出色。

    再点了一瓶啤酒后,我和雾崎中断了谈话,沉默地吃着天妇罗。即使是吃着天妇罗,雾崎的脸依然很不是味道的样子。

    「你就不能做个好点的脸色的吗?」

    「我觉得已经足够好了。」

    「被人皱着眉头这样说,天妇罗也够可怜的。」

    「和表情无关,是心的问题喔。我有好好传达给天妇罗的。」

    台词虽然像在开玩笑,但似乎是在说真的。

    「你的话值回饭钱和交通费了,看来能写篇好报道了。」

    「骗子,刚才的那种话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的。」

    「我就算写了也没人信啊。正因是老师的话才成得了商品。」

    「大学讲师这种程度你也当得了啦。」

    「杂志倒闭了的话,说不定要你关照了。」

    说到这里,雾崎的手机响了。来电铃声是《DonaDona》,虽然兴趣灰暗但是人说不定还有些感性的部分。

    我一边想象着含泪的牛犊被运货马车拖着走的情景,一边独自捏起天妇罗,喝着啤酒。雾崎在我眼前跟什么人谈着话。虽然似乎并不是被人听到会有麻烦的话题,但这边也没有偷听的嗜好。

    雾崎挂断手机,把它塞进裤子的口袋中,然后喝了一口啤酒。手仍抓在放在桌子上的玻璃杯,本来就很严肃的眉宇又再更不悦地皱起来,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八神先生,这个案件看来比我们所想的还要执着。」

    「什么意思?」

    「刚才你问了野泽诚以外三个人的名字和住处对吧,那已经没有意义了。」

    「已经死了吗?」

    「据说一个人是前年冬天,另一个人是去年夏天,还有一个人是去年冬天。」

    「死因是什么?」

    雾崎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之后低着眼,轻声说道:

    「……似乎是被杀害的。」

    是意外的回答。通常来说,诅咒或者灵异体验造成的死因按老规矩肯定是自杀或者是急性心脏衰竭。但是,说到杀人的话就存在人类的犯人了。现实意味的杀人案件就不是我和雾崎的领域了。雾崎的困惑传染到我,两人都陷入沉默。

    「老师!我到达土浦了!」

    滑动门喀啦一声打开的同时,完全无视我们的心情的活泼女声闯了进来。我感到有点无力。无袖上衣下的丰满胸部形状姣好,是我的菜,但我不擅长应对这种一进天妇罗店就叫起来拼命招着手的、不懂看气氛的女生。

    「……这是刚才提到过的未来的超自然杂志记者,也是你的杂志的读者。」

    雾崎看都不看一眼那女生,继续喝着啤酒抓起天妇罗。

    「不是你的情人吗?」

    我对他笑着说,但雾崎完全不为所动。

    「你说的情人是指我吗?」

    突然间那个不懂气氛的活泼女人的脸隔着的我肩膀伸了过来。短发上一下子溅出细小的汗滴,酸甜的气息令我胸中喘不过气来。

    那是没有胡乱使用香水或者化妆品的清洁的味道,相当不错。

    「啊、真好,是天妇罗。我因为都在东奔西跑,还没吃午饭呢。」

    她那垂涎欲滴的样子像孩子一样毫无顾虑,但又有种最后会允许她的气氛。简简单单的男孩子气的面庞不会让人感受到过多的女人味,不会对男人之间的谈话造成妨碍。得分加一点。

    「试试拜托一下八神先生吧,这顿饭是『HEAVENS』请的。」

    雾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自己那份天妇罗,一边点着香烟一边说道。

    「诶?八神先生?是HEAVENS的那个?」

    该不会是近视的吧,她从旁边呼吸几乎要呼到我身上的距离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而且还跪在膝盖上,用手撑在座位上探出身子,于是无袖上衣的胸间山峡令人无比喜悦。

    「骗人吧!我是粉丝啊!我有订阅HEAVENS的。上个月的报道也很棒呢,是理查德·伊夫林·伯德的谜之横穿北极飞行吧。对于地球空洞说我也很感兴趣。」

    「你是胸贴派的吗?」

    「诶?」

    「胸贴是不错,但我有时担心胸部会不会发炎。另外也有点担心胸部会不会因为重量而下垂。」

    「啊、是说这个啊。是受熟人的杂志拜托,作为试着策划而穿上去的而已啦。因为你看,像我这种新手,不什么都做一下的话是找不到工作的。当然,心里还是对超自然杂志一心一意的啦。」

    该说是没有防备还是天真烂漫呢,我不由得担心起来这个孩子未来会不会被缺德的编辑骗去当超自然的AV女演员。如果没有雾崎看着的话连我也几乎要发作一次抱回家模式了。

    「……她叫间宫优香,是我的课的学生。她帮我打探到刚才那剩下三个少年的消息。」

    姑且算是介绍吧,雾崎一边自斟自饮一边说道。

    间宫优香笑对他的介绍,总算脱掉了靴子坐到位子上。

    她自行把旁边一桌的坐垫拿了过来,不会进入我们视线的矮桌一角正座,感觉就像是我和雾崎的会谈主持。

    我有点赞佩她,她注意到不妨碍谈话。与最初的印象不同,这个孩子似乎有这个孩子自身的礼仪基准。如果真心以超自然杂志记者为目标的话,我也想培养她看看。

    我从脱下来的麻纺夹克的胸前口袋里抽出名片,正式地向间宫优香致以问候。

    「我是八神亮介。我刚与雾崎老师认识,带他来这种地方,刚刚才得到他对下次报道的评论。」

    「哇、非常感谢。我叫间宫优香,是雾崎老师的一号弟子。」

    她用双手稳稳地收下,点了一下头,和刚才野泽诚的表现相差甚远。

    「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做一号弟子,老师也有两把刷子啊。」

    我故意爽朗地说着看向雾崎。雾崎哼了一声鼻子,把香烟压到烟灰缸里掐灭掉。

    「那么,间宫同学,可以把刚才的内容为我再详细报告一次吗?」

    「啊、是的。」

    间宫优香从屁股上的小口袋抽出了无印良品的笔记本。(吐:广告?)

    我趁这个空档,向店员加点了啤酒和间宫优香的份的天妇罗。

    间宫优香的报告梗概和刚才雾崎说的一样,除野泽诚以外,两年前曾在小学体育馆的那些少年已经全部死去。

    山岸良太。

    岛村健介。

    梶祥一。

    然后,还有宫内悟。

    除开宫内悟以外的三人,并非因超自然现象、而是经人手杀害的。

    犯人已经被捕。

    小谷昌平。

    是教会他们交灵术的大学生。

    「在二年前的案件中,小谷昌平好像受到警察的严格审讯哦。嘛,毕竟按平常来想,传授那种交灵术的他被认为是第一嫌疑人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据说因为这件事,他被已经内定采用的公司撤销决定,被大学方面监视,被家人断绝联系,被同学们当做恶心的人而时常踢打他。」

    「于是他反过来怨恨这件事,把告发自己的小鬼都杀了吗?」

    间宫优香拿起我装了啤酒的杯子,像孩子一样咚地点一下头,把它当麦茶一样一饮而尽,呼地舒了口气。

    「本来似乎就有些偏执的兴趣。那个是叫萝莉控吧,他收集了满满的美少女游戏啊幼女趣味的映像和漫画之类的东西,据说高中时代也因对近邻的幼童进行恶作剧而引发了问题。该说是神经质吧,是危险的阴沉青年的典型。」

    看来是报告的义务暂且结束了,优香拾起筷子,夹起天妇罗来吃。头脑的切换快速,能够一边说着这样的话题一边平静地吃着饭,这点也合我口味。

    「……如果是这样,那么就是说最后被盯上的就是野泽诚吗?」

    正在想着什么的雾崎小声地开了口。雾崎想说的是什么我也清楚。

    「刚才野泽诚一次都没有提及这件事呢。」

    我说完,雾崎便点了点头。感觉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间宫优香一边轻快地让天妇罗塞满了腮,一边来回看着我和雾崎,然后侧了下头。

    「但是,小谷昌平的案件在报纸和新闻都被详细报道,所以不会是他觉得老师和八神先生都已经知道了吗?」

    的确我也在报纸和新闻看过小谷昌平的案件,但是,那只是当做变态者引发的连续杀人事件,有关与两年前的事件的关联则完全没有涉及。只要宫内悟的事件不被公开发表,与其关联的事件警察也无法公开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在警察内部把作为事件的触发点的宫内悟事件也认定为小谷干的勾当吗?」

    我一问,间宫优香便把放回到口袋的记事本抽出来,迅速地翻着书页。

    「那个、呢,关于这一点呢,本来应该是想这么做的,可是据说两年前的夏天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调查得真仔细呢。」

    我真心地感叹道。

    「就算是我在警察里也有点情报网——其实是老师的弟弟啦。」

    间宫优香害羞似地吐了吐舌头。

    「哎,你有弟弟的吗?」

    我吃惊地望向雾崎。雾崎以不高兴的表情嘟囔道「是义理的」。

    「是叫纯也君,很可爱的喔。感觉人如其名的纯朴与率直。」

    「这个话题已经够了。」

    雾崎打断了话。似乎是不愿被人完全介入私事。

    间宫优香似乎已经习惯了,轻轻地耸了耸肩。

    「但是,既然小谷是犯人,而且那家伙已经被抓了,那总之案件算是告一段落吧?」

    「可是,听说小谷昌平在审讯的过程中说了奇怪的话。」

    间宫优香把记事本放回屁股上的口袋,拿起装着啤酒的杯子,额上轻轻皱起眉头。

    「我只是被那家伙威胁了而已,他说我不杀掉他们的话就是我被杀掉。」

    「那家伙是指?」

    我问完,间宫优香脸带困惑地扭了扭脖子。

    「那好像是指野泽诚。不过啊,野泽诚当时才刚从小学升上初中,警察那边也毕竟不像会当真呢。可是,听了老师和八神先生的话,我有点在意啦。」

    头皮有种电流哔哩一下地窜过的感觉,我和雾崎同时交换目光。

    「……记得现场取材是记者的基本工作吧。」

    雾崎一边把香烟压进烟灰缸一边说道。我笑着回敬道:

    「记得实地调研是学者的基本工作吧。」

    3

    我点起新的香烟,一边吞吐着烟雾一边再次鉴赏起女高中生的大腿。

    女高中生二人交头接耳谈论着什么,然后咯咯地笑了。真是美好的风景,可爱的女生伙伴仅仅是坐在那里就已经让人看得喜悦。男性同伴可做不到,也就是说,看到我和风海纯也坐在一起的情景,没有人会涌起幸福的心情。

    茶色头发的少女在说着话的时候,有时可能是脖子微微出汗了而做出拢起后颈的头发的动作。这动作真是十分成熟且诱人,让人伤脑筋。纯真且像个萝莉的女孩则以小孩撒娇似的动作抓着前发,这样别有一番风味。

    「……那么,后来怎样了?」

    风海纯也紧握放在桌上的双手,催促着让话说下去。

    「嗯?说到啥来着呢。」

    我一回过脸,就发现风海纯也抬眼紧紧瞪过来。

    「所以说,那个案件后来怎样了?」

    「比起这个,你和胸贴姐姐在那之后进行得顺利吗?」

    我向他灿烂一笑。风海纯也低下了眼,不过还是红透着脸喝了一口水。纯朴而且率直这点确如她所说一样。

    「……优香小姐又不是我的女朋友之类的人。」

    「噢,她倒是都写在脸上了。」

    「八神先生,请不要蒙混过去了。」

    「喂喂,把小谷的调查书的情报卖给她的是你吧,事情梗概那点东西不都是从她那里听来的吗?」

    「……什么卖的,只是告诉了她一点调查书的内容而已。因为优香说那是哥哥的重要工作。」

    风海像孩子一样嘟起嘴。

    「真是会替大哥着想的好弟弟呢。」

    我真心觉得耀眼而低下了眼。既有无血缘关系却了不起的兄弟,也有血缘相连却反目成仇互相残杀的兄弟。即使是那个雾崎,只有在谈到风海纯也的时候,才会在声音中隐约带着大哥风范的温暖。

    我对莫名陷入伤感的自己苦笑,拉回了话题。

    「小谷昌平和野泽诚本来就互相认识。」

    「诶?」

    「野泽诚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是那些遭受过小谷恶作剧玩弄的被害者之一。小谷在那个时候是高三学生,住在上浦。不知道是恶作剧的结果还是什么原因,野泽诚的健全性发育受到妨害,精神的齿轮出了毛病,简单来说就是变成了小谷的完全复制品。虐儿者大半在幼儿期受到新人的虐待,或者再受过性方面的虐待,结果在某处形成了一个以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来解决精神创伤的回路。因为其中还伴随了性快感,所以这就像是麻药一样的东西。」

    「可是,小谷在那之后第二年便进大学了,开始在都内独自生活的对吧。」

    「啊啊,小谷应该完全忘记那件事了吧……」

    但是,四后后在他偶然到了宫内悟的家里玩的时候,小谷和野泽诚再次相遇了。野泽诚马上就认出来了,但小谷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从小学二年级到六年级这四年时间,自然连外表都会发生变化,小谷没注意不到也是理所当然。这时如果是普通的小孩的话当然会畏惧,但是在野泽诚体内已经形成了和小谷一样的人格。当时,野泽诚似乎沉醉于杀害小动物。

    会变得对超自然或者魔术之类的东西感兴趣,以那家伙的情况来说恐怕与那种性癖也不会没有关系吧。

    「也就是说,野泽诚找到了同伴的意思吗?」

    风海纯也一边因嫌恶感而绷紧了脸一边反问道。虽说是刑警,但这对纯朴的青年来是似乎是残酷的话题。我点了一下头继续说下去。

    「是同伴、是师父还是憎恨的对象,我也不太清楚。野泽诚本身也开始不满足于小动物,小谷自己也是重拾过去的恶习。于是最恶劣也最凶残的组合出现了。现役小学生的野泽在学校特色猎物并带出来,两人一起享受着敲诈勒索的行为。因为对象尽是小学低年级学生,所以稍微威胁一下就能简单封口了。」

    「可是,这和宫内悟死亡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夜晚,野泽诚本打算和小谷昌平合谋杀死四个人的喔。」

    「哎?」

    风海纯也表情冻结了。我再次看向女高中生那边,掩饰着阴郁的情绪,道出真相。

    「宫内悟偶然知道了他们在干的事情,然后和三个好朋友商量了。」

    这时如果有和老师或者亲人商量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事件了,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始终还是孩子,三个人直接向野泽诚追问了。

    被追问的野泽诚淡定地撒谎了,对于野泽诚来说要骗过脑子没自己好使的同班同学是件简单的事。

    「绝对不可以跟任何人说喔。也许大家都不理解,其实那个是召唤恶魔的仪式喔,是那个人教我的。」

    对于大人来说那是笑话,可是对于三名孩子来说,他们无法对既是年级委员又是班里成绩顶尖的野泽诚说的话一笑至之。眼前的友人所做的事情与健全的他们所在的世界一对照,就显得过分异常。而且他们见过面的大学生小谷的存在也有很大影响吧。

    「就因为这种事……」

    风海纯也茫然地沉吟道。我带着苦笑啜了一口已经彻底冷掉了的咖啡。

    「对被人发现的一方来说,这是世界是否会终结的紧要关头,选择肢就只有自己死掉或是杀掉知情者两条。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真有人因为被同班同学知道他在学校的厕所大便而真的要拒绝上学。小孩的世界就是这么一回事。对于身为大学生的小谷来说倒是有更加现实的危机了啦。」

    「可是,最后小谷却没有到现场对吧。」

    「小谷的屋子里有一大堆高压电枪啊催泪喷雾剂之类的东西,要搞定四个小学生绰绰有余。可是,那时候有某些别的意志在作怪了。」

    「别的、意志……」

    「啊啊,小谷在电车里陷入被束缚住的状态,被东京站的站员救下来。然后,那个晚上,捏造的仪式得到实行,于是发生了那个事件。」

    「但是那个只是偶然中的偶然吧?」

    「我和你的哥哥把你们警察所认为的“偶然中的偶然”极力坚持考虑为“某种意志在作怪”。在我们的眼中看到的世界也好,我们自身的存在也好,到底不过是与十一维相连的看不见的细线的一部分而已。认为自己只遵循自己的意志而活着的想法才是傲慢啊,所有的事情都肯定有某人的意志干预。把那东西推到神的意志或者偶然之类无法触及的境地也是一做解决方法,但我和你哥哥独独是性格别扭的部分不肯死心。」

    我向他眨了下眼后,啜了几口杯中剩余的咖啡。

    「那就是说,在那个夜晚,他们在体育馆举行的那个仪式里,有既非小谷又非野泽诚的某种意志干预的意思吗?」

    「恐怕——我也只能说到这种程度了。野泽诚想到仪式的进行方法是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也很值得怀疑。」

    「什么意思?」

    「所有都市传说都有起源。就算不像《Answer》那样有清楚的出版也好,到底也是某个人编造出来的,钱仙也好裂口女也好鹿岛小姐也好都是这样。编造它出来的人会为它是自己编造的而自乐自得也是正常的吧。可是,这仅限于和这个世界的法则对比时的情况。从遍视十一维总体的视点来看,也许是上层世界中的某人的意志认为它是有必要的。换句话说,这也许就是从百万分之一米的墙壁的对面投放过来的异界的信息啦。」

    我偷偷瞥了一眼女高中生二人组,确认她们还在座位上。

    「野泽诚会死掉,也是这个原因吗?」

    「那就不清楚了……」

    这到底还是让人胃里长个硬疙瘩。

    从结论来说,那一天,野泽诚死了。

    从小学六年级的夏夜一直束缚着他的丝线,在那一天突断掉了。

    4

    我们离开天妇罗店之后,前往宫内悟案件发生的土浦西小学。

    即使过了七点阳光还是残留着黄昏时的光亮。

    三层的破落校舍与没有半点人的气息的校园被夕阳染得一片赤红。

    我们从正门走进去,一直穿过校园,走向位于最里头的那个体育馆。

    在来到馆前五米左右的地方时,间宫优香兀然停下了脚步。

    她抱起了双手,脸上一片僵硬,那双手上也竖起鸡皮疙瘩。

    明明是夏天的黄昏,湿冷的空气却像缠绕着身体一样的流淌着。

    与周围的校舍相比,只有体育馆相当崭新。

    我和雾崎确信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接下去就需要许可了呢。」

    雾崎仰望体育馆的屋檐,点起了香烟。的确接下来需要相当大的工程。我也一边巡视着体育馆周围一边点着香烟。

    「不好意思,我们杂志的名称在学校的老师面前效果为零,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才需要大学的老师吧。」

    「装出头条记者的阵势暗示出两年前发生的案件不也是高招吗?」

    「你也挺坏的嘛。那么,来一发合体技吧。」

    我们抽完一根烟后,暂且沿来路回到接待来宾用的玄关。雾崎的大学讲师名片起到了作用,我们马上就被放行到接待室了。

    虽然校长不在,不过有有点年纪的副校长来接待我们。

    他是个身材瘦削、戴着眼镜而且看上去神经质的男人。

    我用雾崎是有名的民俗学者作为引子,迅速切入主题。

    仅仅是抛出宫内悟的名字,就让副校长脸色苍白起来。

    我们告知他没打算把事情闹大,所以希望得到调查体育馆的许可。

    实际上,我们既没打算写成报道,也没打算把事件声张出去。

    副校长说要和校长及理事长联络,即场用手机拨了电话。

    他们爽快地答应了我们不声张宫内悟的事的条件。

    在副校长的见证下,我们叫来了当地的工人,帮我们挖开了体育馆中央的地板,,然后让工人回去,由我和雾崎拿起了铲子。

    那个马上就被发现了。

    那是白骨遗体。肉已经归土了,只剩下骨头。双手像要抓住什么似的伸到脸上。从头发的长度和仅余的一点衣物来看勉强分辨出来那是一名女性。

    而这正好位于体育馆正中间的圆圈的中心。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会……」

    在一旁看着的副校长变得脸色铁青而颤抖起来。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冲击太大了。

    「这具尸体的灵向野泽诚发出了求救的信息的意思吗?」

    间宫优香直直地俯视着尸体,用无法判断是对雾崎还是对我说的语调问道。

    「才不是那么美好的东西……」

    我从洞口爬出来,坐在挖开了的地板上,点起了香烟。因为运动不足腰和手臂果然还是作痛,明天会全身肌肉痛吧。

    「应该是感应到野泽诚对朋友抱有的异常杀意而附在他身上吧。大概这孩子也是被熟悉的某人背叛了,在对那家伙的怨恨中死去的吧。」

    「那么,野泽诚是早在两年前开始就一直是被附身了吗?」

    间宫优香向还在洞中的雾崎问道。

    「附身到什么程度我是不知道啦。」

    说着雾崎也总算从洞里爬上来,拍去裤子上的泥土。裤子沾满的泥土多得只是随便拍一下的话也没有意义。

    「至少和我们见面时的野泽诚是正常的,说不定像人格分裂症一样在一天中存在变换周期吧。」

    雾崎瞥了一眼正在吸烟的我,摸索着自己衬衫的胸袋,不过看来香烟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轻轻摇了摇七星的包装盒,甩出了一根烟。

    「牌子是一样的喔。」

    我向他抿嘴一笑。雾崎哼笑着老实地接受了。点上火机的火手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抬头看着水银灯无精打采地说道:

    「野泽诚也是,就算会被人知道一切,可能也差不多该从咒缚中解放出来了吧。」

    「可是,要怎样做才能从咒缚中解放出来呢?」

    间宫朝我和雾崎懵然地侧了侧头。

    一瞬间之后,我和雾崎交换了目光。

    烟灰同时两人的香烟前端剥落。

    我和雾崎同时向自己的手机伸出手。

    更早拨出电话的是雾崎。

    我放好电话,暂且交给雾崎了。

    雾崎把手机贴到耳止,嘴上咬着香烟的滤嘴。他罕见地焦躁着。

    「见鬼……!」

    雾崎把叼着的香烟扔到地上。

    「没接吗?」

    「是啊……」

    我准备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时,电子音响了起来。

    显示在液晶屏上的号码是野泽诚的。

    我接通电话,放到耳边。

    听到了风声。

    「野泽、君对吧,现在你在哪里?」

    我压下几乎爆发出来的怒吼问道。雾崎、间宫优香和副校长都凝视着我。嗷嗷的风声听着便觉凄凉。

    「……对不起」

    发出了沙哑的、像是望着远方似的声音。

    「我想差不多到了你们知道各种事情的时候了。」

    我看着雾崎和间宫优香,然后俯看洞中的白骨遗体。

    「我们现在在体育馆,发现了咒缚着你的东西。」

    「真厉害啊,都发现到这个地步了吗。」

    听到了扑哧一声非常寂寞的笑声。我小倒抽了一口气。

    「喂,我们其实对你过去做过什么没什么兴趣。现实上,杀了你的朋友的是小谷昌平,而且他已经被捕了。所以,到此为止不也挺好吗?」

    「威胁、操纵那个人的人是我喔。说实话,我呢最想首先杀掉那个人的。可是那样一来,我就没有同伴了。」

    「在学校再交朋友不就好了吗?就算不在学校也可以啊……」

    再次听到了扑哧的一声湿润的笑声。

    「喂,八神先生,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给八神先生打电话的。」

    「我在年轻人中有人气啊。」

    「因为想不到其他人了,明明想在最后给谁打个电话。」

    我有种他正站在公寓或者什么地方的屋顶的感觉。脑海中浮现出野泽诚呆呆站在那里的纤细背影,那是寂寞的背影。

    「这样的话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啊,我也能当你的短信朋友啊。」

    「从灵界打不通的喔。啊、不过,说不定能打通吧。」

    「……你在哪里?接下来我还打算去找你吃顿饭。刚才的大学老师和一个漂亮的姐姐也在。」

    「我果然是没救了。」

    「什么没救?」

    「我对同代的女孩对没有兴趣。」

    「也许很快有兴趣起来啦,就算不行,那样的人又不只你一个。」

    「非常痛苦啊。我自己也知道自己很奇怪。」

    「我也是非常喜欢年轻的女孩,世人把我这种人叫做萝莉控。」

    「我认为八神先生和我不同。」

    野泽诚怪异地窃笑起来。我陷入了绝望中,我没有把听筒另一边的少年挽留在这个世界的能力。

    「再见一次面吧,我想见你啊……」

    我合上眼虔求着。

    「真让人高兴啊,这种话……」

    野泽诚的声音里失去了重量,只听到嗷嗷的风声。

    「永别了……」

    「不要啊……!」

    我的叫喊和风卷得最强烈出现在同一时间。

    落下的时间感觉非常地长,哐的一声手机被撞到的声音响了起来,通信就中断了。我闭上了眼,紧咬着牙关。

    连在哪里都不知道,完全是束手无策。只能寄望发现的某人马上叫来急救车,然后奇迹地保住一条命了。

    「抱歉啊,我失败了……」

    说完,我看向雾崎和间宫优香。间宫优香低下了眼。

    雾崎苦笑了,是温柔而亲密得不可思议的苦笑。

    我回以同样的苦笑,然后叹了一口气,捡起了香烟盒。

    叼起一根后,把整盒扔给雾崎。

    雾崎单手接着它。

    「够大方的啊。」

    「不好意思,最后吸完这些之后你能换个牌子吗?」

    我咬着没点火的香烟,笑道。

    「你一吸我就开始觉得连香烟都不美味了。」

    「重要的不是表情,是心啊。」

    雾崎笑着点起自己的香烟,然后把那个火机扔给我。

    我接下它,点起自己的香烟。

    一边吞吐着烟雾一边抬头看窗,发现外面已经入夜了。

    紫烟在水银灯潮湿的灯光中徐徐升起然后消散。

    雾崎和间宫优香也出神地仰望着这副情景。

    5

    「不过,亏这种事件没被公开。」

    风海纯也带着苦笑说道。有种他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才好的感觉,我对这种坦率地表达出困惑的地方抱有好感。

    「野泽诚的手机里不是在他死的前一刻才写入哥哥和八神先生的通信记录的吗?」

    「嘛,我也有很多不能说出来的非法途径啦。」

    我口气喝完杯中剩下的咖啡,偷偷向女高中生二人组投以视线。二人组总算从座位站了起来。

    我抓起挂在椅背上夹克站了起来。本来也顺便抓起了账单,可是又把它重新放到风海纯的前面。

    「啊、您要走了吗?不好意思,耽搁您这么久。」

    「你也一起来。」

    「诶?」

    「你来这里的目的不只是听我说大哥和我的往事吧。」

    「诶?可是啊……」

    「你不想知道鹿岛小姐的传说的真相是什么吗?」

    我注视着年站在收银台能的两名女孩对风海纯也说道。两人严格地分摊费用这方面未经世故。

    「我先走一步啦,咖啡钱就让给你了。」

    我追上穿过自动门的两名少女的背影。风海纯也抓起账单匆忙站了起来,从后追了上来。

    下了台阶便是涉谷的道玄坂。从柏油路上升起的热气和废气与人潮散发的热气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虽然已经到了五点半,但阳光还是刚开始带点红意的程度,109的墙面微微染上红色。

    我一边用眼追踪着在人潮中前进的两名少女的头,一边朝着车站走去。

    在站前的全绿灯十字路口(注)处被红绿灯拦下来的时候,风海追上来了。(注:原文“スクラブル交差点”,中文并没有对应叫法,这种路口特点是汽车通行时行人完全不准穿行马路,汽车停下时所有路口都对路人放行,任其向任意方向通行。)

    「我说,这是指什么意思,那个鹿岛小姐传说的真相?」

    「别跟丢个少女二人组了,当得刑警的肯定易如反掌吧。」

    我没有回答风海的问题,而是一直注视着站在十字路口前头的两名少女说道。

    我知道少女们的目的地,那是新玉川线的驹泽大学。

    两人没有走地下通道,而是走下站前的楼梯,前往新玉川线的检票口。

    两人似乎都有月票,没买车票就通过检票口了。

    我和风海用Passnet(注)过了检票口。(注:一种预付卡,可用于东京、横滨的地下铁和关东地区除JR外大部分私铁)

    电车来了,两人并排坐在座位的一端。我和风海站在相对一侧的门前,可透过玻璃窗的倒影看到两人的身影。

    「那两个人到底怎么了?」

    「所谓的都市传说呢,存在着跟自然发生的经人们口口相传而增殖的东西不同的另一个各类。」

    风海的眼睛转向映在窗中的我的脸,而我则转向风海。

    「就是国家有间散布的传说啦。」

    「为了什么呢?」

    「为了在广阔的传说海洋中,隐藏世界的秘密啊。」

    电车通过了池尻大桥,在三轩茶屋停了车。有人下了车,有少许人上了车。

    少女们在膝上打开时尚杂志,挨着脸在笑着。

    电车出发,到达驹泽大学。

    少女们站了起来,把杂志塞进包里,走出对面的门。

    「走吧……」

    我们同时转过头,追在少女们后面。

    出了检票口,走到地上时,黄昏已经很深。

    少女们并肩往驹泽公园方向走过自由大道。

    我们离开大概五米跟在后面。

    少女们进入驹泽公园里。

    夕阳矮矮地射过来,在宽阔的散步道上描下感伤的阴影。

    两人在散步道旁久绝人气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我们也在同一侧稍稍离开的长椅上坐下来观望着她们的情况。

    两人猜起拳来,其中一人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是茶色头发的那个女孩,看来是要到自动售货机买果汁。自动售货机离这里的距离好比奥林匹克体育场了。

    茶发少女横穿过散步道走向对面。

    少女的衬衫背景消失在混植树木的阴影中。

    周围都没有人的气息,长椅上只留下短发少女孤零零一个。

    突然,她的脸猛胀起来,短发大幅延展。

    然后,喀嚓一声,脖子断了垂了下来。

    少女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软瘫在长椅上。

    那脸上溢出了血,沾湿了少女的脸。白色的衬衫染成一片鲜红。

    风海纯也茫然地看着这情景,不过凭刑警的直觉马上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迅速站起来扫视了一下周围。

    我抓住看清枪弹飞来的方位并想跑出去的风海的手臂。

    风海惊慌地低头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风海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为什么?有人被杀了的啊!」

    我指向像人偶一样坐在长椅上的少女的眼睛。

    「她就是你要找的鹿岛小姐了。」

    「诶?」

    「那孩子吃过初中的女生的啊。」

    「怎么会……」

    「确有这种世界的。进行狙击的是和你同属国家机关的人。这算不上犯罪,而且本来这就是源于国防需求的工作。」

    我放开风海硬直了的手臂,环视了一下周围。今天似乎不会进行遗体回收,换句话说就是作为现实发生的杀人案件来处理。

    远处响起了警笛声,警车和急救车出去得真够早。

    「走吧,呆在这里毕竟会很麻烦。」

    「可是,另一名少女呢?」

    「现在在麻醉药的作用下正睡着呢。她没有必要特地去看朋友的死,就算是那伙人,这点考虑还是有的。」

    「那伙人是?」

    「野槌,他们叫这个名字,是个背负着可悲宿命的集团。」

    「野槌……」

    风海一边茫然地沉吟着一边看着少女。

    少女坐在长椅上抬头看着天空。口大大地张着,不会眨的眼睛仰望着黄昏的天空,那双瞳孔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我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风海的肩膀,踏出脚步。

    途中与一位带着大型犬只慢跑的中年女性擦身而过。

    走了大概一百米之后,就听到背后响起惨叫。

    我们头也不回继续走着。

    来到公园的出口时,风海回头转向公园。

    「这种事会被允许的吗?」

    「她已经不是人,而化作食人的怪物了。所以,就算驱除她也不算是罪。」

    「驱除?」

    「嗯,不是杀人,而是驱除。」

    风海低下了眼,纯朴的脸因自嘲而扭曲。

    「……总觉得很蠢。什么警察,一点忙都帮不上呢。」

    我因罪恶感而感到心痛。没有必要专门让这样的青年看到面目可憎的现实。因为他是那个雾崎水明的弟弟,于是服务好过头了吗。

    「说起来,可以拜托你带个话吗?」

    我点着了香烟,把脸转向马路。来往的车辆让灰尘滚滚的废气与夏日傍晚的热气搅在一起。感觉背后的风海有所反应了。

    「四年前,有句话忘了跟你大哥说。」

    「……是什么话呢?」

    「忘了告诉他妖怪早上来一发的真面目了。」

    「早上来一发……是指刚才说过的,八神先生上高中的时候每天早上在女厕所出现的那东西吗?」

    「嗯,是我们学校的都市传说啦。」

    我脸转向风海,抿嘴一笑。风海轻轻吞了下口水。

    「真面目、是什么呢?」

    「是体育老师啦。」

    「欸?」

    「这是千真万确的实话。」

    风海纯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好一会儿,总算明白「早上来一发」的意思,不禁笑了出来。然后,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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