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冬之音

    「豪。」

    母亲在门后呼唤着。

    「有客人喔。」

    「客人?找我吗?」

    「是啊,姓原田。」

    「是巧?」

    豪自床上爬了起来。

    巧……稍等一下,再等一下。巧,给我一点时间……

    「是青波啦,还有泽口他们。总之你先开门。」

    我谁也不想见。正要这么说的时候,耳边传来青波的声音:

    「豪,我可以进去吗?」

    啊,好久不见,瞬间有种这样的念头。豪喜欢这个十岁、个子小小、总是笑得很开心的少年。毫无防备地飞奔过来的青波很可爱,和只会给别人带来紧张的巧在一起,青波的笑脸、柔软的谈吐与善良的心地就显得更加明显。

    然而,现在想见的人并不是青波。

    「豪。」

    青波的声音变得小声。

    「我听到了啦。」

    豪把门打开,青波仰起脸笑了。

    「豪,我拿地瓜来给你。」

    「地瓜?」

    「嗯,是泽口哥哥拿来的,分一些给你。我们家正在烤地瓜,爷爷生火把地瓜埋在灰里,烤成热呼呼的地瓜。」

    豪疑惑着该怎么回答,泽口和东谷的脸从楼梯底下探了出来。

    「豪,我们来接你。」

    泽口气呼呼地说道,东谷挥着手要自己过去。

    「我跟你说,好奇怪咧。我拿地瓜过来却看到泽口哥哥他们在玄关那探头探脑的,后来就跟我一起进来啦。」

    青波拉着豪的手臂。

    「豪,来玩嘛,我可以一起玩吧。来,来玩嘛。」

    力道之强叫人意外,豪像是被拉着走似地下了楼梯。因为有种若一把手挥开,青波就会直接滚下去的感觉。

    「青波,你说要玩,是要玩什么?」

    「棒球。」

    「棒球……棒球可以拿来玩?」

    青波转身,眨着眼睛望向豪的脸庞。

    「嗯,是啊,很好玩。是我最喜欢的游戏。」

    豪将青波的手拿开。

    「青波,饶了我吧,棒球哪能拿来玩啊。」

    「为什么不能?」

    青波和东谷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豪,为什么不能?咱们从前不就是把棒球当成游戏?既不知道规则、人数也不足,还不是很有意思。就来玩个过瘾吧。」

    东谷敲着手里的手套。

    「要不要来玩三角垒包的游戏?(注:孩子们的棒球玩法,没有二垒,人数也少的游戏)」

    豪垂下视线。从前常玩,而且很好玩。虽然自己也喜欢电视和游戏,不过最有趣的是和泽口、东谷所玩的棒球游戏——球棒打到球很有趣,将滚地球接起来也很有趣,所以经常玩。大约在青波这个年纪加入少棒队、知道规则、拥有比赛经验时也很有趣,不过就不再追着球咯咯笑了。要是就这样下去,没有和巧相遇,应该会对棒球没有执著——很开心、干得好、我们很强——说不定就在这样的句子中划上句点,然后进入中学的时候加入电脑社,顶多这样的程度。不过还是相遇了,见面了,用这只手接住了。那球的力道是怎么回事,全身为之沸腾。知道自己有能力接住那球时;知道那球是对着自己手套直飞过来时;有种前所未见的世界在自己眼前开欧的感觉。不要笑!算了,笑也无所谓。要是有人一脸认真地这么说,我也会忍不住笑出来吧。

    你才几岁啊,这种年纪不会遇到足以改变人生的重要东西吧。别人应该会这么说,应该会会被笑,说不定还会被人当作是奇怪的家伙。不过……

    谁晓得自己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遇见什么样的东西、什么样的人?照着预测、照着计划的未来,就像读过即丢的广告传单般,既没有意义又不可靠。知道自己说不定可以爬上无处立足的岩壁以及高耸的山顶后,被人指示只要往这儿走,就有安全丰足未来的那条路开始模糊褪色。自己在十二岁的年纪,遇到足以让人有此想法的人与物。想必也有人是在五岁、二十岁、六十岁或是死前三天遇见。只有遇见过的人才会明白,不论是太早或是太晚他人都无权嘲笑。

    「去玩吧。」

    豪抬头一看,母亲正提着篮子站在那里。泽口「哇」地拉高了音量。

    「伯母,这难道是……」

    「是呀!正是阿文最喜欢的伯母特制三明治。豪都窝在房里,伯父又去打高尔夫,心里觉得很烦就做了一堆。要是你们没来,我就打算自己一个人闷头把它吃掉。」

    「伯母,这些自己一个人吃掉,之后不就……」

    「思,的确,会肥三公斤吧。恐怖啊、恐怖。就是这样,豪,你去吧。」

    「可是……中午有家教……」

    「可是什么,偶尔也要听父母的话。我会跟老师说你发烧,要是你再继续摆张臭脸给我看,就要换我发烧了。不然是怎样?你要我闷头把这些三明治全都吃掉吗?烤鸡和凤梨、菠菜和烤火腿、马钤薯沙拉、水果、白煮蛋、烟熏鲑鱼、烤猪肉和酸菜、起司……反正冰箱里有的,我全都拿出来做了。我要吃掉喽?可是妈妈再胖下去行吗?之前瞒着你们,其实上个月我买了一件名牌洋装,现在穿是刚刚好要是再胖可就穿不下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买的?」

    「不晓得,我哪知道洋装的价钱。」

    「十五万。」

    「十五万!神经啊,才一件洋装。」

    「嗯~是啊,确实是很神经。总之我要是闷头吃掉这些然后发胖,十五万可就飞了,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妈,你不要乱讲。」

    「我没有乱讲,这是十分理所当然的事。」

    妈妈把十分沉重的篮子推了过来。青波一闻到食物美味的香气就直拍手,泽口则像小狗一样伸出舌头舔着嘴唇。

    「豪,走吧。」

    东谷推着他的背。

    「原田在公园里等我们。」

    说完这句之后笑道:

    「原田真的是什么也不会,就连过来叫你都不会,真是没用。未来你有得忙了,豪。」

    东谷一边推着豪的背脊,一边轻声笑个不停。

    「原田真的是什~么也不会。」

    坐在公园垂樱树下的吉贞说道。在春天盛开、绽放着近乎华丽花朵的樱树,这时变成连叶子也都掉光的枯枝,不时在风中摇曳。

    距离泽口和东谷去叫豪过来不知已经过了多久。霜已经融化得不留痕迹,日光从没有半点云朵的天空映照下来。小鸟啼鸣,北美一枝黄花摇曳着。

    「到我们回来之前,就留在这儿不要动,要是敢动我就跟你绝交。往后你的事,我再也不会帮忙。」

    泽口用少见的瞪人般眼神说道。虽说并不可怕,不过却叫人难以违背。不知道是许久没在投手丘上投球,还是日光的缘故,巧觉得昏沉沉地想睡觉,无人的公园让人感觉舒适。

    「喂,原田你有没有在听?你是谁啊?王子吗?什么也不会将来要怎么办?」

    「如果是数学,我比你还要厉害一倍。」

    原田这么回答,然后仰头望天。心里明白吉贞所指的并不是读书、分数之类的事。对心里明明知道却还在装傻的自己感到厌恶。

    「永仓的事,其实应该要由你去才对。我是无所谓,反正我和永仓没什么关连,不像泽口他们从小就认识。但是你不一样,永仓不在,最伤脑筋的人不就是你吗?」

    巧把脸转向坐在一旁的吉贞。

    「吉贞,你是真的想当捕手?」

    「那当然。我有自信自己在任何位置都能胜任。而且你仔细想想,永仓要是不行,咱们队里现在能够担任捕手并堪用的选手就只剩我一个。」

    吉贞用认真的口吻回答。并不是他过于自信,而是事实。

    「我搞不懂,为什么永仓会那么别扭。」

    吉贞躺卧下来,呢喃着说天空好美。

    初冬的天空如此光滑地延展着,仿佛球一滚下去就不知道会滚到什么地方。

    「看了就觉得很蠢。连我都知道和横手之间的比赛,永仓没办法顺利引导巧投球……我知道在门脇的打击后永仓变得散漫,也知道永仓为了这件事感到苦恼。不过这种事很正常啊。你们俩组成投捕搭档都还不满一年,会不顺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何况对方还是横手的打线,挂点也无所谓吧,干嘛沮丧成那个样子。又不是日本总冠军赛第七战、第九局下半、因为失误而被击出再见逆转满垒全垒打?真是有够蠢的!我们才刚刚开始不是吗?不用烦恼,我们才刚要开始……这就是我的意思,原田。」

    吉贞猛然起身,轻轻敲着原田的头。

    「你得说些什么才行,笨——蛋。要是什么都不说,只会呆呆坐在这里看着天空,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要是你妈我会哭泣喔。我会哭泣说我们家儿子连去接他一个重要的朋友都办不到,真是没用。你真的除了投球,其他什么也不会?这样子对吗?」

    巧沉默不语。或许吉贞说的对,最迫切渴望豪可以来接球的其实是巧本身。既然如此,那就应该到豪他家,费尽唇舌来加以说服——我想和你一起打球,加油吧,再来一次——就算是老掉牙的句子、无法清楚表达、和自身想法有点脱节,也都比不说要来得好—也都比什么事也不做、只能干等豪到来的这一刻要来得好。

    巧握紧手中的球。

    无法理解豪现在心里想些什么,绝望、不信任、困惑和厌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呻吟些什么。在进入考试周之前,最后一场练习的时候,巧曾经约豪来做传球练习,但豪没有动作。无法想像也难以理解,连巧也跟着陷入混乱,并对自己的脆弱、软弱感到无言以对。但是能让这道伤口结痂的只有投球一途,不是吗?巧也只懂得这个方法。既然豪拒绝了,那就无计可施,巧并不懂得其他方法。豪所抱持的应该是不一样的伤口,既然如此,自己的疗法就不管用。想必说破了嘴也没用,除非自己舔舐自己的伤口,不然没办法治好。

    吉贞还在继续说着。

    「喂,原田你有没有在听?你啊,耍酷是无所谓,不过你和永仓是朋友吧。」

    「我和他哪算什么朋友。」

    吉贞屏住呼吸,沉默了半晌,然后再度吸气。

    「原田,你讲这种话还讲得真轻松,不觉得有点过分吗?你没受过道德教育?对朋友要珍惜、对别人要亲切、对自己要严格。对所有人全都严格那是要怎样,真难以置信耶。所以咧,对你而言永仓就只有捕手这个功能?一旦用不着就可以扔掉?」

    「那你自己又是怎样?」

    「啥?」

    「刚刚你自己说豪的事情和你无关,这难道就不过分?」

    「我的意思是说我不像泽口他们那么拼命。我其实……其实……喂,原田。」

    「干嘛?」

    「永仓是个好人。」

    好人?是吗?巧从来没用这个角度来思考过豪的事。对他人并不关心,要和别人有所关连地渡过时间,对巧而言很麻烦。豪是让巧初次体会到被人理解、理解别人不再是痛苦而是快乐的对象。即使如此,巧还是不懂豪怀抱着巧所无法触及的某样东西。巧转移了视线,好人?他不是能这么简单地加以断言的人。

    朋友、伙伴、情人、家族、我方、敌人、对手……在人与人的关系当中,人们为对方加上许多称呼,就算拼图似地将豪镶进朋友这个位置,想必也是没有意义,只会像形状不合的串珠一样错开、掉落,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

    「那家伙也没把我当朋友。」

    吉贞「呜」地一声装出哭泣的模样。

    「原田,你怎么讲得这么可悲。测验结果也显示,中学时期最要紧的就是朋友。你想拥有这么可悲的青春?」

    「喂,吉贞……你是真的喜欢?」

    吉贞把手从脸上拿开,偷瞄着巧。

    「喜欢什么?原田,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啊?」

    「不行,唯有这件事不行,因为我喜欢井伊那种类型的女生。你知道吗?她的梦想是将来要成为职业点心专家。之前送饼干,也是因为她想知道运动过后会想吃什么样的点心,所以才会有整整六种的饼干。」

    「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就住在附近嘛,是我所爱慕的大姐姐。哪!不赖吧。比起为了男朋友『呵呵、做了心型饼干』的女生要来得认真多了,很不赖。」

    「稍等一下,吉贞,之前你不是才说『送的饼干,是以我为目标』?」

    「哎呦!那是一种愿望。我想听她说『阿伸,吃我的饼干吧,呵呵』。」

    「白痴,这样还不是清楚加上了爱心。受不了,听你在那边胡扯。还有,她可是高槻的女友,我看你没有胜算。」

    「哎呦呦呦。哎,原田,你别以为讲这种话,就能让我的心从井伊身上挪开。如果你是女的,脸蛋是十分对我胃口,但是性格就过于恶劣。」

    「吉贞,你喔。」

    「啊!不行,原田,你不要逼我。不要,好可怕,我还没有经验。」

    巧用力捏着吉贞的脸颊。

    「这张嘴真的是叽哩呱啦个没完,难不成你有两根舌头。我是问你喜不喜欢棒球,你这笨蛋在想什么啊。」

    「原、原田,话题变得很奇怪,和你不搭、和你不搭。好痛,真是的,你拼命在捏。我讨厌没有幽默感的人。」

    「多谢啦。你要是喜欢我,我可就伤脑筋。」

    「啧!是怎样,棒球?我喜欢啊,不然干嘛进棒球杜。不过讲老实话,只要不是柔道社,我去哪都无所谓。反正我要一直待在棒球队,棒球社的服衣又是最帅的。你进柔道社看看,烂透了。每天被我老妈特训,虽然我是想跟井伊练习寝技,不过也会被我老妈恶整……光想就觉得可怕。」

    「会这样吗?」

    「就是会这样。不过你可以安心,我会好好当你的捕手。总觉得有种驯兽师的快感。」

    「驯兽师?」

    「对啊对啊,就是让狮子老虎乖乖听话的那种人。原田什么都听我的,遵照我的暗号投球,搞不好超爽的。」

    「就这种程度?」

    「就这种程度啊。我不会像永仓那么紧绷,你安心啦。」

    「那真是谢了。」

    巧站了起来舒展身躯,总觉得有点古怪。对自己而言完全无可取代的事物,对吉贞来说却只是这种程度。让人觉得古怪到忍不住想笑。

    背后有人的气息可以听到噗嗤忍笑的声音。就在打算回头的瞬间,眼睛被人给蒙住了。是双冰冰凉凉的手,鼻尖传来一丝香烟的气味。

    「猜~猜我是谁,呵呵!」

    巧抓着对方的手腕,在紧抓的手指上面使力,把手拉开。

    瑞垣喊痛,脸部剧烈扭曲,门脇就站在后面。

    「痛痛痛,好强的握力,力气比外表看起来还大。不过公主不可以这么粗鲁。」

    「瑞垣……」

    「哇噢!你还记得我,好感动哦。」

    瑞垣摇着手笑了,门脇默默把脸侧向一边。

    「我记得……一辈子都忘不掉。」

    虽然结果是中外野高飞球,不过这男的将巧的球漂亮地击出。这一记挥棒变成关键,横手的打线顺势而上、势如破竹。他的姿势虽然不像门脇那么有魄力,挥棒力道也没那么凌厉,不过却有着将人贯穿似的锐利视线:就算在笑,眼底深处也有着某种看透人心似的目光。在这个男人的打席之前,巧并没有留意打者是谁,只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豪的手套上面。巧忘不掉让这一部分产生动摇的男人。唯有这个男人,伴随着不得不在投手丘上面呆站的屈辱与恐怖,一辈子也忘不掉。

    「哇、哇。秀吾,你听见了没有?公主说他一辈子都忘不掉耶。」

    瑞垣马上摆出笑脸。

    「喂喂,公主,话说得那~么甜蜜,表情却那么恐怖,不要瞪我。哎呀,不过这种凌厉的眼神,或许也可以算是有魅力。」

    「瑞垣。」

    「嗯呀。」

    「麻烦你不要用公主这两个字行吗?我讨厌被人家捉弄。」

    吉贞连声点头。

    「对啊、对啊。原田由我来捉弄就够了,你们闪边去吧。」

    「哎呀!这个栗子头是从哪来的。这是对前辈讲话的口气吗?客气点、客气点。」

    「へ!其他学校的不算前辈,只是一般的欧吉桑。」

    「呜哇!这个栗子头叫人火大,抓去活埋好了。」

    「谁是栗子头?你还不是葫芦头。活埋又怎样?明年说不定会开出漂亮的花。」

    门脇出声笑了。

    「秀吾,有哪里好笑?」

    「哎呀呀,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居然有人可以和你斗嘴。新田实在是人才辈出啊。」

    「少蠢了。算了,不管你这个栗子头。不叫公主那原田你叫什么名字?」

    「巧。」

    「巧,原田巧是吧?名字怎么这么普通,我还以为会有个比较艳丽的名字。」

    「我叫吉贞伸弘。」

    「你叫栗子头就行了。对了,我刚刚绕到原田他家,结果他们跟我说你在这儿,于是就来拜见公主的尊容。」

    瑞垣的两眼眯得细细长长,视线停留在巧手中的球,微微咋舌。

    「你在练习传接球?」

    「是的。」

    「从那个投手丘的位置投球?」

    「嗯。」

    「嗯——和外表不同,神经十分大条。被人打爆得那么难看,时间还不到两个月,就有办法站上投手丘。哼哼,对自己这么有自信啊。不过自信是不可靠的,你应该在之前的比赛学到了——自信这种东西要得到很困难,但是要崩溃可是一眨眼之间的事。」

    「你要不要试试看?」

    「试什么?」

    「试试看会不会再度崩溃,瑞垣。」

    瑞垣抬起下颚,嘴角歪斜了一下。

    「哎呀,真是强悍的发言,不愧是公主。不过永仓不在,你有办法投球吗?」

    吉贞挺起胸膛:

    「由我来接球。」

    「你这栗子头?开玩笑的吧,你还是去山上捡栗子的好。」

    「哇,要落跑了。自己没有自信打原田的球,所以就落跑。」

    瑞垣双手捏住吉贞的脸颊。

    「这张嘴真的是叽哩呱啦,专门讲些叫人抓狂的话。到底是有几根舌头,看我把你拔出来吧。」

    「俊,别闹了,你完全被栗子头的逻辑给绊住了。」

    门脇和巧视线相对。

    「怎么样?新田东的投捕搭档状况如何?」

    门脇不等巧回答,走近他身边并在他耳边低语似地说道:

    「我想在春天时再比一次。」

    「你是说……比赛?」

    「对。俊正卯足了劲全权负责。那家伙会小心计划,不像之前那样变成中断的比赛。再比一次,可以吗?」

    「嗯。」

    「要是不好好跟你做个了断,我没办法从中学棒球毕业。原田,我认为自己是第一名,不输给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比我还要厉害;我是这么相信的,不像俊所说的那种随随便便就崩溃的自信。我要怀着对自己的绝对自信进入高中棒球的领域,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才要和变成了阻碍的你比赛、做个了断。你听好了,到时一定是要最佳状态,再像之前那样,我可饶不了你。」

    「嗯。」

    门脇在巧的回答声中点头,缓缓握起拳头。

    轻微的脚步声走近。

    「哥哥。」

    青波呼喊着的同时扑到了巧的腰上。

    「哥哥,豪来了。」

    巧可以看到豪跟泽口他们一起走了过来。吉贞吹起口哨。

    「哥哥,来玩。」

    「啊?」

    「我跟豪他们约好了要一起玩,哪,我可以投球吧。」

    「喂,青波,你在说什么啊。」

    瑞垣摸着青波的头。

    「哎呀,这就是公主的弟弟咧,好可爱。喂~你好。」

    「你好。哥哥,这个人是谁?」

    「只是一个傻瓜。原田弟弟呀,不可以随便跟这种人说话。因为变态很多,很危险,过来这边。」

    吉贞拉起青波的手。

    「栗子头,你再说一遍看看。你说谁是变态。」

    「因为你看起来就像变态嘛—讨厌~好可怕,要小心轻放。」

    「这张嘴真是叽哩呱啦,用洗衣夹夹住好了。」

    青波拉着瑞垣的衣袖。

    「要不要一起玩?」

    「咦?」

    「人多才好玩,你也加入吧。这边的叔叔要不要玩?」

    门脇嘴巴开开地吸了口气。

    「叔叔……指的是我吗……?」

    瑞垣和吉贞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泽口和东谷低着头,勉强忍住才没有笑倒在地。

    巧在樱花树枝底下一步一步、朝着豪的位置走去。不过只是短短五步的距离。

    巧走近了,豪在树枝底下站着不动。被人拉着走似地来到这里,虽然东谷他们对于门脇和瑞垣也在而觉得吃惊,不过豪却没那么在意。只是觉得门脇好久不见的侧脸似乎蒙上了阴影,虽然只有微微一些,不过脸颊凹陷了下去。

    豪心想也对,以打者身分和巧相对会是什么样的感觉,豪无法理解,不过可以明白门脇的焦躁感——球若无其事地穿越门脇绝佳的挥棒姿势,被手套接住——要想打到那个球,就得超越一直以来自认绝佳的挥棒姿势。

    缩起下巴、不能抬头、一边扭腰一边转动膝盖,在关键的瞬间扭转手腕、挥动球棒……不是这方面的技术问题。任何正确的挥棒顺序及技术书上都没有教,也没有指引手册。大家都说要做到最好、加油加到极限;然而却没有人能告诉自己,在跨越最好、超越极限之后又有什么、可以看得到什么。哪里都没有写,只能够靠着自己的想像来抓住印象独自往前走。这是可以变强的唯一方法,除此之外无法打中,无法胜利……门脇想必锥心刺骨地明白这点。

    很累吧。

    豪将视线从门脇的侧脸挪开。

    自己和自己对抗是最累的。可以不用对抗、转身不看自己的极限与脆弱,豪认为这才是幸福的。

    如果门脇秀吾是什么事也不懂,或是干脆认输的那种打者,应该就能转身不看。但是,门脇心底的骄傲、力量与想法不容许他这么做,不容许他回头或是逃走。

    门脇也遇到了。

    豪并不认为门脇今天会来到这里是个偶然,也不认为不可思议。门脇是来和巧见面的,见面然后加以确认,再度确认自己遇到唯一的对手,藉以激励自己。要是不这么做,仿佛就会输给焚身般的焦躁感,自己都快要没办法直视自己。

    巧站到一旁,豪仰起脸来,在从天而降的光线之中眯起眼睛。

    「巧。」

    「嗯?」

    「你……」

    接下来的话并没有说出口。

    你知道吗?真的听到啪滋一声奇怪的声音。你曾想过自己或许就只能走到这里,光是要走到这里就已经耗尽气力,再也无能为力了吗?你曾经试图理解过他人的疲倦、艰苦、痛楚与悲伤吗?为什么就站着一句话也不说。明明走到这么近的位置,为什么却一句话也不说……巧,我该怎么做才好?我该把你的捕手位置……

    有人把手套递了过来。

    「豪,来接球吧。」

    是青波。

    「之前说好了喔。你说要是由我来投球,你要负责接球。」

    「青波……这个……」

    「不行。你要认真接球,是你自己说要当我的捕手,你要遵守诺言。」

    青波上扬的视线已经找不到刚才的笑意。虽然没有尖锐或是凌厉的感觉,不过却有某种类似绝对无法动摇的强烈意志,和巧不同质感的强悍眼神。心里突然间有种震撼,原以为只是可爱的少年,现在却带着这样的眼神,将来会投出什么样的球来?很想试试看。

    「好吧。」

    豪点了点头,青波也跟着点头。

    「那位叔叔也来吧,大家一起来玩。」

    门脇发出呻吟:

    「呜、等等,稍等一下,小鬼,叔叔……拜托你饶了我吧。我才比你哥哥大上两岁。」

    「真的吗?」

    青波瞪大了眼睛,那是打心底感到惊讶的表情。

    「呜哇!真不愧是公主的弟弟,太棒了。秀吾,不好意思,我忍不住啦。」

    瑞垣弯着腰大笑出声。门脇张大了嘴望着青波的脸,脸上满是快哭的表情。青波道歉说对不起。泽口和东谷抱在一起,把脸埋在对方的肩头,抖着身体开始笑了起来。

    巧垂下视线,盯着自己的手套。

    「我去守一垒。原田你到外野附近去晃晃。」

    吉贞嘘、嘘地挥着手。巧缩着肩膀在豪面前转身。

    「巧。」

    巧回过头来,这回有办法发问了。

    「你玩过棒球游戏吗?」

    树枝卡沙地发出声音。巧在一个呼吸的空档之后回答:

    「没有。」

    「我想也是。」

    卡沙!卡沙。既没有花朵也没有叶片的枯枝,被风一摇就发出干燥而清脆的声响——是冬天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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