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鱼鹰的黑

    台版转自负犬小说组

    图源:可爱的男孩子就是世间的公理与正义

    录入:库洛学长大法好好好买买买

    暗寂无月的夜。

    雨从昨天半夜下到拂晓时分。几朵残留的乌云覆盖天际。只有星光不时从云缝间闪烁。尽管西山边仍有些许夕阳余晖,但是山川、房屋、人影都即将隐没在浓重的黑暗之中。

    篝火照亮黑暗。

    水面映出火红色,光影朦胧,水光摇曳。火光中,十二只鱼鹰分系于十二条绳索拨水前进。一只、两只、三只,倏忽潜入水中。不一会儿,又一只消失在水中。两只浮上水面,三只沉入水中。

    渔夫站在船首,迅速曳起一只鱼鹰,令它将鱼吐进鱼笼。动作一气呵成,仅一眨眼工夫。然后将鱼鹰抛进河中,几乎在此同时,又扯动下一条绳索,将另一只鱼鹰拉过来……接二连三,动作毫无停滞,使鱼鹰把三寸左右的鱼吐进笼中。

    鱼鹰船四周的船只响起掌声。有人轻声称赞「好身手」、「简直像在变魔术」。渔夫头戴有折痕的黑漆冠帽,遮住半白的头发,面无表情地鞠躬回应。

    捕获的是香鱼。

    小舞藩虽是六万石(译注:一石为十斗,相当于一百八十公升)的小国,但是拥有柚香下和槙野这两条名川,受到水利惠泽,因此货船交易及捕河鲜盛行。尤其是以鱼鹰在柚香下川捕获的香鱼,品质号称日本第一,奉为进供给幕府的珍品。

    两年一次,在农历五月芒种(译注:二十四节气之一。在国历六月六日或七日,此时节谷物开出芒花,故称「芒种」)时,会进行御前渔:一种藩主从江户回国之后,渔夫在藩主的御船前进行该年首度以鱼鹰捕鱼的习俗,用来庆祝作为初夏河上纳凉的开始。专为藩主右江头定齐和领地侧室阿荣夫人准备的画舫,以及能够直接谒见藩主的高级武士乘坐的游艇陆续发船,围着六艘鱼鹰船停泊。

    渔夫无需月光。

    鱼鹰船顺着墨黑般的河面往下游前进,鱼鹰潜入水中,浮上水面,吞吐香鱼,再度被抛入河中,拨水前进。

    风吹过漆黑一片的河川,掀起涟漪。

    啊~,啊~。

    渔夫们的吆喝声不算大声疾呼,悄然地融入夜色与风中,连船篙撑河底的闷响都听得见。如此寂静的时刻不时造访,使得篝火的火焰颜色格外浓烈鲜明,浮现在黑暗中。

    过不多时,六艘船靠拢合而为一,把鱼赶进浅滩。这是一种名为一网打尽的捕鱼法,捕鱼倒是其次,主要目的是向坐在船上的藩主表达敬意。

    一网打尽结束时,时辰已过晚上八点,掠过水面的风令人遍体生寒。然而,被那阵风刮起的水的气味,却是不折不扣的夏日气息。

    渔夫从鱼获中选出最肥美的香鱼献给藩主,御前渔宣告结束。

    笠见兵藏任职于作事方(译注—负责建筑、修缮工程的差役),赶着夜路。或许是因为长时间受到河风拍打,身体有点发烧。说不定是春末好不容易快好的威冒,今晚又旧病复发了。

    早知道就不该勉强自己。

    兵藏压抑后悔的心情,忍着恶寒步行。他是二十石的身分卑微者,在御前渔中并没有任何工作要做。即使以身体微恙为由在家养病,应该也不会受到责备。御前渔除了是庆祝藩主平安归国的活动,也是对小舞宣告夏天到来、两年一度的习俗。兵藏心中确实想要亲眼目睹。说不定会为了微不足道的欲望,落得导致病情加重的下场。事情演变成这样,连兵藏自己都觉得丢脸,叹了一口气。

    我总是这样。明明清心寡欲、信仰虔诚,但是运气老是越来越背。俸禄不增反减,妻子一开口只有挖苦或抱怨。

    兵藏意识到自己在发无谓的牢骚,进一步察觉到那是他这阵子独自走路时的毛病,心情更加郁闷,心情和脚步都变得沉重。

    兵藏一手揣在怀中,弯腰驼背,步履维艰。摇晃的灯笼令他想起了方才看见的篝火颜色。尽管五月香鱼是妄想,好歹也想以甘露煮小鱼当下酒菜配酒。忽然心想:也许酒会变成药水,替我赶走这种浑身无力和恶寒的症状。这么一想,更加想喝酒;嘴馋得不能自己。然而,身体变得更烫、更沉,脑海中浮现自己整个人倒在酒店泥地上的丑态。而且手头没有酒钱。虽然不是没有常去的店,但……

    今天还是算了吧。

    经过柚香下川的支流——松川。这一带是寺院密集的地区,包括历代藩主下葬的显顺寺在内,好几间寺庙、神社聚集。一片漆黑的夜路上别说是人了,连一只野狗都没有。光线来源只有兵藏提在手中的灯笼。过了桥,兵藏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还得走好一段距离,才能抵达位于城邑西边的家。平常不觉得远的路程,走起来变得好吃力。头开始隐隐作痛。

    嗯?

    兵藏停下脚步。

    不是因为身体发烫。而是他听见了什么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

    人的讲话声?亦或是风声?

    兵藏竖起耳朵。黑暗夺走视觉、听觉、嗅觉,仿佛淹没了全身。黑暗并没有捣住眼、耳、鼻,但却无法看见、听到、闻到任何事物。

    难道是错觉吗?

    兵藏放慢呼吸时,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这不是错觉。确实听见了。当他意识到那是人倒下的声音时,发足狂奔。年轻时——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兵藏存市区的道场传授武艺。老归老,但他自负自己仍是一名老当益壮的剑士。

    「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在吗?」

    兵藏高声探问。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窜起小火焰,原来是灯笼烧起来了。身体僵硬,双腿无法向前迈步,背脊颤抖哆嗦。和先前的恶寒无法相提并论的寒气令他起鸡皮疙瘩。

    这是杀气吗?

    兵藏抛下灯笼,手搭在刀柄上,然而却无法将刀抽出,手指动弹不得。全身飙汗,苦不堪言,忍不住开口时,有什么从身旁经过。只感觉到有东西经过的气息。别提挥刀砍了,连目光都追不上那股气息的去向。

    气息在一瞬间消失,只留下了黑暗和兵藏。风轻抚汗涔涔的颈项。兵藏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小心谨慎地试着靠近火焰。

    「恶——」

    这下换成憋气。灯笼即将燃尽的烛火,勉强照出了一个仰躺在黑暗中的人影。兵藏走近细瞧对方的脸,是一个鼻梁高挺的年轻男子,从他身上发出血腥味。他死不瞑目地半睁开眼,露出像是盖上一层薄膜的死人瞳孔。

    十分酷似鱼鹰的眼睛。不知为何,兵藏突然如此心想。

    鱼鹰有着死人的眼睛吗?

    兵藏斥责自己:想什么对死者不敬的事?!然而,眼前清楚浮现映照河面的篝火和一身漆黑的鸟,令兵藏的身体不停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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