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的少女 Sunny Side Girl

    角落的少女。SunnySideGirl

    ——我相信人生的道路上没有黑暗。

    少女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不幸的。

    即使她死了也是一样——

    黄昏的景色和平常一样虚幻,把人们的归途染得火红。

    即使过了九月,夏天依旧持续着,炎热的暑气至今仍让都市的气温居高不下。

    长长的影子与暗红色。

    少女俯视的世界。

    改变一成不变的事物的世界。

    变形的世界。

    宣告生命终结的世界。

    卑微地笑着,纯白地消失。无聊地绽放,漆黑地腐朽。

    受热气折磨,生活于今日的现在、世界。以前看到的光与奇迹的风景画。

    红色、蓝色,闭上双眼的瞬间。

    少女站在六楼。

    那栋大厦的周围没有很高的建筑物,是眺望远方的绝佳场所。

    然后,一如往常又听到那个声音。老唱片的杂音,「吱吱吱」地发出粗哑的声响。

    用嘶哑的喉咙吟唱的歌,又哀伤又高兴又温柔,是爱上温馨、冷酷和憎恶的遥远记忆。

    那里响起的旋律,带点模糊的真实感,像是融化在夕阳里的魔法。

    少女所在的六楼的某个房间——「他」每天大约会在相同的时间进来,然后在留声机的精致木纹的转盘上放唱片。

    少女一边倾听他放的老唱片声,一边说话。

    「没错。一定是这样。我只相信看得见的事物。」少女说。

    「那大概是真的。一味相信谎言,真相很难大白。」

    他随便躺在床上,看着雪白房间的天花板说。

    「看得见的事物,看不见的事物。如今我才明白……也没关系啦。」

    「一笑置之就好了。没发现感觉不一样的家伙,多的是。远眺的景色马马虎虎啦。只是吵死人了。」他接着说。

    「这张唱片总觉得让人很怀念。但我应该没有听过。真是不可思议。啊,可是,我就是有这种感觉。看来,我自己也很奇怪。」少女对他说。

    不过,他看上去好像有听到她的声音,但实际上并没有。他只是呓语似地咕哝着,凝视着天花板。

    没错,这两个人的谈话总是不搭调。

    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少女只是不断地说话。

    他并没有听她说话。

    即使少女问他问题,他也没回应。

    他们的谈话永远没有交集。

    两人的对话就如此地持续着。

    一直持续到太阳西下为止。

    不过,少女觉得无所谓。

    这样也不要紧。

    因为,她觉得那张老唱片的声音,是很真实的东西。

    少女的声音,永远无法传递出去。

    少女——户阡理沙,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不幸的。

    她对以前的日子并没有特别的疑问,觉得白己所处的状况不好也不坏。

    所以,她丝毫没有想过要逃离那里或远赴他乡。

    理沙才十四岁,她相信这是现实,每天生活于其中,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这也是现实。从六楼往下看的世界。

    自己所站的地方。

    恐怕是世界里的一个小角落。

    在这个小角落,一定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

    也听不到黄昏时分飞机划过天际的声音。

    我问「明天会下雨吗?」只听到某处传来的粗哑的唱片声。

    少女站在六楼的楼梯上。

    栏杆的另一边。

    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城镇。

    理沙所居住的城镇。

    她觉得这个地方很小,但从六楼往下看,却广阔得令人惊叹。

    不过,大概有许多人不晓得这个景致所呈现的一个简单事实。

    空间太狭窄,让人想早点搬离这种地方。

    说起来,班上有一个坐在她旁边的女生曾微红着脸、认真地说:「像这种到处都是公寓、大厦的烂城镇,一点都不好玩。百货公司和电影院才几间,无聊死了。」

    那时,理沙只是简单地点头「嗯」了一声,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她的心情。

    如果想要离开这个城填,现在就可以立刻出发。买张车票,坐三十分钟的电车,大概就可以到达她所向往的都市。

    很容易吧。

    在背包里塞几件衣服,再带一张自己最喜欢的CD,就可以了。

    嘴里哼着自己喜欢的旋律,应该什么事都难不倒她。

    不过,她只是嘴巴说说而已。一切还是照旧。

    理沙没想过要逃离这个城镇。

    在此之前,她有许多要做的事、能做的事。这是显而易见的。

    那时她跟理沙所说的话,难道不是一种幻想吗?

    她也知道自己所看到的景象是虚幻的。没错。所以,她总是嘴巴说说而已。

    并没有付诸行动。

    因为,实行需要时间。

    ——如果长大成人的话。

    不过,她现在的心情一定不一样了。

    她不会忘记吧。累积的情绪越来越高涨。

    不过,此刻在心中呐喊的这个心情,到了明天又会摇身一变,成为另一种情绪。

    现在的心情不是此刻的,不行。

    虽然非常模棱两可,却是千真万确的。

    她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那时她才发现。惊觉到一件事。

    无论到那里,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只是我。

    其他什么都不是,很没道理吧。

    理沙这样认为。

    那个想法,现在依旧没变。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

    生于这个世界、住在这个城镇,她很认同自己。

    这里是世界的一个角落。

    任何人的声音都无法传到这里来。

    所以呢——

    她希望自己至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于是,理沙在她所能行动的范围内,找寻模糊的栖身之所,并生活下来。

    角落里的一个小角落。

    谁都一样吧?

    难道你没有发现吗?

    少女站在六楼。

    楼梯平台的一个角落。

    阳台的对面。

    「——是吗?没想到大家都知道啊?」

    理沙的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在她耳朵深处响着,那个声音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很成熟又很稚气,让理沙不禁眨了好几次眼。

    那里有一个少女。

    洁白的肌肤、水汪汪的大眼睛、比夕阳的颜色还要鲜艳的红鞋子、纯白色的洋装,以及长而美丽的雪白的头发。

    纤细的手指上,握着一把巨大的灰色镰刀。

    白色少女抬头看着个子稍高的理沙,脸上带着一抹微笑。

    一只黑猫突然从少女的发间探出头来,接着巧妙地搭在少女细瘦的肩上,金色的大眼睛难为情地四下张望。

    然后,在少女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结果——

    「丹尼尔,没关系。没那回事。不要紧,不要紧。」

    少女轻轻地说,说话的口吻好像能跟那只猫沟通似地。

    那个叫丹尼尔的黑猫,「哎呀」地叹了一口气。

    黑猫的动作很像人的样子,很滑稽。

    理沙差点笑了出来。

    不,还是笑出来了。

    黑猫眼睛一转,瞪着理沙。一直瞪着。

    「你笑什么?」

    它敏捷地从少女的肩上一跳下来,就用着如同少年般的可爱声音对理沙说。

    理沙吓了一跳,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黑猫的大眼睛。

    「喂,丹尼尔。」少女说。

    「可是——哇!」

    黑猫才刚要说什么,就被少女一把抱起来,只好把话吞回去。

    白衣少女抱着黑猫,重新对理沙说:

    「——大概大家都知道吧?所以,才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往前走。」

    「咦?」

    少女的说词太突然了,所以理沙没听进去。

    「刚刚的话……哎,算了。结果,我还是我,你还是你——你也这么认为吧?」

    少女微笑着,视线却盯着理沙。

    那句话似乎是在问别的意思,而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不过,白色少女立即别开视线。

    「时间吧……」

    「?」

    理沙还来不及问,它就响了。

    他放的唱片声,一如往常地融化在夕阳中。

    「咦……」

    待她惊觉时,少女和黑猫都消失无踪了。

    「……」

    一片暗红色的城镇。

    响着音乐的房间。

    阴郁的天空。

    相互交织的几首旋律,

    低声回响着。

    送给这个城镇。

    送给你。

    接着,少女仿佛着了迷似地被引导到他所在的房间。

    又开始不搭调的谈话。

    「——我的妈妈,在十五岁时生下我。」

    他的房间依旧放着有点古老的曲子。

    这首曲子感觉很通俗,其中还有一种奇妙的虚无感。

    六楼的少女。理沙还是不断地对他说话,而他还是没有注意她。独自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对着天花板说话。

    「她大概不晓得我的心意。那也无所谓。可是,不行。感觉就像被人挖掉心脏一样。我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我的爸爸,也不是我真正的父亲。我不晓得自己的亲生父亲现在在哪里做什么。」

    「那样……只是令自己痛苦而已……还不如,消失算了……我想……可是,那样不好吗……」

    「我妈肚子里怀着我的时候,生活很荒唐,也做了许多坏事,还跟许多人有关系的样子。而其中一个,就是我爸。我爸虽然人看起来很懦弱,但他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一直很关心我妈。」

    「这个平凡的……日常生活,总是这样。失去之后才发现。太无聊、太沉重了……」

    「我妈发现肚子里有了我,便撒了谎。我想她一定很害怕。害怕我的存在太沉重,害怕自己的心太脆弱,害怕眼前的黑暗。所以,她扯了倜谎。她不晓得孩子的父亲是谁。因为爸刚好就在她身边,一脸柔和,用轻柔的声音、温柔的双手抱紧她。」

    少女回忆地述说着母亲以前告诉她的话。

    他则把隐藏在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两人的谈话总是不搭调。

    却奇妙地跟转盘上的唱片所发出来的BGM(背景音乐),很融洽。

    两人好像配合着BGM,互诉心事。

    唱片为了把不同的歌曲融合成一体,而不断地响着。

    「我爸知道我并不是他亲生的。我妈是B型,我爸是O型。我却是A型。即使追溯到祖父母,也不可能生出A型的小孩。我和爸都知道。不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妈。」

    「如果想想就能明白,无论如何我都会去思考。不过,我的心无法原谅那件事……」

    「我爸很爱我。把我当做亲生的女儿。弟弟出生后,也依然没变。而我妈酗酒之后会揍我。不过,那时挺身而出、保护我的人,还是爸爸。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不幸的。而且——」

    「闭着双眼思念某人,或许是件很不幸的事吧。」

    唱片的声音突然变了调。

    由于是老旧的唱片,所以形状有点变形。

    夕阳即将西下。

    「而且——我死了之后,也是这样认为。」她说。

    我死的时候,也不认为自己是不幸的。

    因为我死了,居然还会喜欢上人。

    黄昏时分,又遇到那个纯白色的少女。

    ——铃。

    那个一身纯白色装扮的少女,叫做百百。是一位掌管死亡的使者——死神。

    侍魔黑猫丹尼尔和上次一样,一脸难为情,眼睛并没有看着她。

    「——你已经死了。」

    「我知道。」

    对于百百的话,理沙只是简单地点个头。

    「是吗?那么,你为什么还待在这里?」百百也简单扼要地问。

    不过,理沙很难回答。

    原因?是什么呢?

    她扪心自问。

    找不到答案。

    就像厚厚的云层遮住阳光似地。

    「为什么你已经死了还要待在这里?亡魂在人间徘徊,是因为对这个世界依依不舍,还是怀着很强烈的恨意。你是哪一种呢?」

    「…………」理沙还是答不出来。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是不幸的。

    应该不是依依不舍。

    尽管如此——

    「在瞬息万变的事物中,能够维持不变的,只有自己。你依然是你。我想那是不会改变的。」

    百百没有等待理沙的答案。

    就这样消失了。

    「百百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坐在百百肩上的丹尼尔说着,垂下头来。

    不过,那只是个残像,其实百百和丹尼尔早就从那个地方消失了。

    六楼那个地方,只剩下理沙一个人。

    那里是六楼。

    ——哪儿都不是。

    每到黄昏,理沙就会出现在六楼。

    那里是,楼梯上。

    那里是,楼梯平台的一个角落。

    那里是,栏杆的那一边。

    那里是,阳台的对面。

    那里是,六楼的某一个地方。

    不知不觉地,就在六楼的那个地方等待着他。等待他放唱片的声音。

    然后,一如往常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老唱片的杂音,「吱吱吱」地发出粗哑的声响——

    他住在六楼的一个角落的房间,常常放老唱片来听。

    理沙还记得第一次听到的曲子。很久以前,她曾在电视的经典老歌特别节日中或哪里听过。

    听到的杂音很多,都是一些模糊的音节。

    不过,习惯数位录音的理沙,觉得它很新奇。

    然后,少女像是被那个声音所引导似地遇到了他。

    他总是放着唱片,对着天花板吟诗般地说话。

    理沙第一眼看到他,就被他强烈地吸引住。

    这种感觉,是什么?心里小鹿乱撞,又代表什么?

    望着他的视线、动作以及痛苦地拼命回忆什么的表情时,感觉自己现在不应该会有的感情,好像又复苏了。

    他似乎有喜欢的人。尽管如此,自己却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他。

    为什么人死后还会喜欢上别人?

    感情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

    即使失去肉身,也能拥有感情吗?

    这是什么?

    喜欢的感觉是什么呢?

    不怎么特别,又很特别。

    这是什么?

    死后的我所拥有的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

    唱片依旧响着。

    他像吟诗般地跟理沙说话。

    不,他是在跟自己讲话,跟心灵深处的自己说话。

    他的强烈思念,吸引着理沙。

    他思念某人以及忍受揪心之痛的表情,令人怜惜。

    理沙可以听到他说的话,但他听不到理沙说的话。她只是单方面地聆听、接收他的话语,回答他的问题。不过,他听不到她的回答。

    而且,还有老唱片的杂音。

    理沙不知怎地很喜欢这段时间。

    不过,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

    我已经死了,没有肉体。

    难道感情这种东西,无所不在吗?

    这种感情,是真的还是假的?

    从这个六楼所看到的景色和粗哑的杂音也是——我到底怎么了?

    明明思念这里,我却不在了。

    我明明在这里,我却不在了。

    我明明不在了,却思念这里。

    「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着我。」

    她乐滋滋地想着他。

    九月的夏日微风。带点热气与苦闷,缓缓地吹起行人的头发。

    吹干了人们微微出汗的身体。

    一到黄昏,理沙就出现在六楼。

    在此之前——她完全不存在。

    就像街灯在固定的时间会自动亮起来一样。

    然后,空虚地徘徊着,现在,她正站在他房间的阳台上。

    今天,那位纯白色的少女并没有出现。

    也没看见那只大眼黑猫。

    风吹拂着,从建筑物之间横扫过去。「咻咻——」的风声,听起来好像合唱的声音。街道并没有发现不知何时消失的、自己的这个角落,而一直唱着歌。

    那是这里吗,还是哪里?

    那是在这里吗,还是在哪里?

    一定没有人知道。

    没有发现它而一直不断地唱着歌。

    没错。从他房间传来的唱片声,一定都是那样的歌。

    期待地伸出手,却触摸不到。

    假装把昨天的事全部忘光光,毫无意义地不断地辩解着。

    这些曲子是为了让这样的人蓦然回首而不停地播放的。

    所以,我也——

    唱片又在同一个时间响起。

    不过,那天、那个时刻,唱片声瞬间被抹去。

    在阳台的对面,一道红色的光芒照了过来。

    远方的救謢车响着警报器呼啸而过。

    那个声音在理沙听起来,就像引起不祥事件的耳鸣一样。

    不久,它形成一个漩涡,声音和颜色将一切吞噬掉。

    理沙也差点被吸进去而消失无踪。

    白色与黑色的柏油。

    暗红色、夕阳、血红色。

    在漩涡之中,理沙发现了「什么」。

    那是无形的东西。看不到的东西。

    她伸出手,想要触摸它。

    因此,理沙似乎想起了「什么」。

    然而,不知何故她并没有理会它。反而投身于漩涡之中。

    不久,听到唱片的声音。那个漩涡不知不觉间消失了,理沙让一切消失在音乐中。

    然后,站在他旁边。

    你在天花板的宇宙中看到什么东西呢?

    我只希望能一直这样待着。

    不可以这么任性吗?

    他说着话。

    谈论今天发生的事情与感受。

    就像在写日记一样。

    配合唱片的声音,仿佛在吟咏诗歌似地。

    理沙侧耳倾听,说了许多话,虽然对方永远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知道他们俩绝对不会有交集。

    正因为如此,她才第一次觉得自己很不幸。真的这么想。

    以前明明不觉得自己不幸啊。

    她自己也不明白,但只要待在他身边,就觉得很安心。

    不知道感觉这种东西,是否到处都有?不过,她希望自己的这个感觉是真的。

    虽然心里真的有点难受。

    「——明明在追求什么,但这个世界,有时候什么都没有反而比较好。真是奇怪的话啊。明明希望有人帮助自己,却没有向任何人求助。哎,那个……我也是一样。即使很爱慕她,也不敢表达。思念令人心痛。不过,已经……」

    理沙坐在一旁聆听他说话。

    就在床铺的旁边。这个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理沙很想回应他的话,但不知为何想起了母亲,因此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把浮现在自己脑海里的话语说出来。

    从母亲所讲的故事片段来看,理沙以前认为母亲一定从来没有真心地爱过一个人。

    不过,或许自己搞错了。也许不是这样。

    母亲喜欢上很多人。

    还曾经同时跟好几个男性交往。

    不过,她那个时候,都是百分之一百、百分之一百二十地喜欢那些人。

    她喜欢他们,而且是认真的。

    只是喜欢的时间有长短之分而已。

    母亲本来就是那种易热、易冷的个性。

    她总是很努力地去获得自己很想要的东西,但一到手,热情立即冷却下来。

    厌烦了。

    母亲就是这样热情奔放的人,受到许多人的爱慕。

    母亲很爽朗、不拘小节。

    而且,对自己很诚实、平易近人、一毫无心机,让人不能不管她。

    这一切的一切就是她吸引人的魅力,令人不知不觉地爱上她。

    另一方面,我又如何呢?

    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跟别人深交过。

    只是习惯假装看透一切、对一切死心。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除了这里,我哪里也不能去。

    只能在规定的范围、界线中活动。

    全部就是这样。

    这里有我的生活、爱慕的人、亲人以及一切。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父亲总是很温柔,母亲则是笑日常开。

    虽然她有时喝了酒会揍人。

    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害怕。

    母亲一定是觉得自己太幸福了。

    所以,她很害怕有一天会失去它。

    为了摆脱这个恐惧,她才会想利用喝酒忘掉它。

    可是,母亲揍了我之后,总是会哭泣。

    哭着说:「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不过,她还是无法克服自己的恐惧,又——

    「怎么办……」

    理沙想起家人。

    温柔的父亲、笑日常开的母亲以及自大又很率直的弟弟。

    黄昏时分,乐声响起。

    一个中板节拍、声音嘹亮的女性的歌声,融入体内。

    他凝视着天花板,一脸严肃。

    他一直在想事情吗?怎么一动也不动地。

    理沙突然很想回家。

    虽然知道回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因为自己已经死了。

    不过,她就是有一股冲动。

    人一旦失去了肉体,或许会受到感情这种东西的支配。不过,如果现在理沙的心里有感情的话。

    她觉得自己有类似那种感情的东西。要不然,她不会喜欢上人。

    失去肉体后,深埋心底的感情会冒出来,真的很奇怪。

    离夕阳西下还有些许时间。

    夕阳的红光穿过他房间的窗子,照在理沙身上。

    理沙第一次决定从六楼走到外面。

    ——铃……

    家。

    一点儿也没变。

    灯亮着。家人好像在的样子。

    不过,灯虽然亮着,但总觉得有些阴影。

    啊,原来如此。

    因为,我死了啊。

    说起来,自己有多久没回家了?

    想不起来。

    家。

    是在一栋大厦的六楼。

    和他一样都是六楼。

    啊,玄关的花不见了。

    那是我插的。

    一定是凋谢了。

    我的房间。

    一点儿也没变。

    某天早上,我去上学时——

    咦?某天?

    什么时候?

    爸爸,妈妈……

    她在一个房间发现父母的身影。

    母亲坐在理沙的遗照前。然后,边道歉边哭泣地说:

    「理沙,对不起……对不起……」

    窗户开着,窗帘随风飘动。

    「理沙啊。」

    母亲紧抱着理沙的遗照倒在地上。

    父亲则静静地挨近她。不发一语,温柔地抱着她的肩膀,陪在她身边。啊,妈妈,我在这里啊。

    为什么你要道歉呢?

    没有那个必要。

    我在这里啊。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你说。

    我在这里,你不要哭了。

    可是,不行。

    你看,即使我伸出手,也无法触摸你。

    我是透明的。

    虽然我就在你旁边。

    我是透明的。

    啊,妈妈。

    我在这里啊。

    ——我为什么,

    死了呢?

    她不知道自己死时发生的事。

    不记得了。

    自己在何时、何地、如何死的?

    她完全不知道。

    等她惊觉时,就已经在六楼了。

    被他的老唱片吸引着。

    她一看到他的脸,心里就觉得很难受。

    感觉有一股冲动,像是要唤起自己的记忆似地。

    然后,又被他一心思念某人的模样所吸引,进而喜欢上他。

    死去的她,并没有想过以前的事,也没想过自己以后会怎么样。

    不过,当她一看到母亲哭泣的样子,就改观了。

    我,为什么死了呢?

    理沙同样在黄昏时分、老地方的六楼,倾听他放的老唱片的声音和他的心事。

    「我也该结束了。」他说。

    「她总是看着窗外。我也只是想看一样的景色……没错。既然是偶然相遇,就必然会分手吧?那么,就由我来让这个必然性发生。」

    他突然看向理沙这边。

    理沙吓了一跳。

    他还是第一次面对她。

    以前他都是对着天花板说话,看也没看她一次。

    理沙大吃一惊。

    不过,她立即发现。

    那是她的心理作用。

    ——他并没有看着我。

    他只是单纯地望着窗外。

    平常他都只是对着天花板讲话,今天是怎么了?

    不过,理沙的疑问就和她以前所说的话一样,并没有传到他耳里。

    夕阳把整个房间照得火红。

    唱片的声音虽然断断续续的,依旧在转盘上转动着。

    她以前从来没听过这首曲子。比之前的任何一张唱片都来得古老。

    警报器又响了。

    她觉得耳鸣,眼前有一圈一圈的漩涡。

    然后,他笑了起来。

    抱着头笑着。

    阳台的对面,红色的灯光并没有消失在暗红色的夕阳中,还在远处响着。

    六楼、房间、窗外。

    窗帘、斜阳、忘了喘息的世界。

    他笑着。

    发疯似地开始狂笑。

    发疯似地开始又笑又哭。

    「——我杀了人。」

    理沙听到那句话,一点儿也不惊讶。

    啊,原来是这样啊。她并不觉得奇怪。

    「我杀了她……没错。我杀死了她。我很喜欢、很喜欢她……如此地爱她。明明很爱她。可是,没有办法。因为,她……鸣哇啊啊啊啊———————」

    少女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不幸的。

    即使知道了真相。

    夕阳里,有一个小孩子挥着手看着远方。

    在暗红色的天空下,凝视着我。

    九月的天空,又长又辽阔。

    捎来比自己身影还长的影子。

    送给我。

    少年第一眼就被那个少女所吸引。

    他是在每天上学的电车里看到她的。

    那个少女长得很漂亮。

    长长的头发和大大的眼睛。

    不过,她的表情总是一成不变。不晓得在思考什么。

    少年一直在注意她。

    不久,少年发现自己喜欢上她。

    然而,他只是一直看着她而已。

    少年每天一回到家,就放喜欢的唱片来听,并想起她。

    想着想着。

    希望、思念……

    越来越膨胀。

    可是,少年的思念太强烈了,于是开始走上极端。

    每天跟踪她回家、一直望着她的房间发呆,已变成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不久,少年发现一件事。

    她绝对不会瞧自己一眼。

    为什么她的眼里没有我?

    她明明有一双又大又漂亮的眼睛啊。

    为什么?

    我这样一心一意地看着她。

    我明明就在她的旁边。

    有一天,她和某个人在一起。

    她偶尔在电车里碰到一个刚好和她同方向回家的男同学。

    可是,少年看见了。

    看见她微笑的样子。

    看见她听着那男生的无聊废话。

    对她来说,她只是礼貌性地微笑,并没有很仔细地聆听对方讲话,但少年无从得知。

    膨胀的思念,突然啪地一声裂开了。

    微微地裂开了。

    为什么?

    你就是不对我微笑。

    为什么?

    你就是听不到我的心声。

    为什么,你就愿意聆听那种家伙的鬼话?

    我明明就在你身边。

    思念开始快速地往负面的方向发展。

    黄昏、暗红色。

    归途。

    电车。

    手。

    许多人。

    成群结队。

    帝甩古半。

    紫色、光线。

    煞车的噪音。

    裙子摆动。

    ——他下手了。

    下手杀了她。

    如果你不能成为我的,如果你会成为别人的,

    那么,谁也得不到你。

    所以,他杀了她——户时理沙。

    户时理沙死了。

    被人杀死了。

    理沙——想起来了。

    有人把她从车站的月台推下去,害她刚好被进站的电车辗过。

    理沙坠落之际,看到一个少年脸上似是怯懦、欣喜,又似是恐惧、微笑的表情。而那个少年,此刻就在她的眼前。

    有那种坚贞不移的情感吗?

    有那种永不磨灭的思念吗?

    没有这些东西,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早就消失了。

    那样的话,我想在这个小角落确实地拥有它。如果失去感情,会到处飘泊的话。

    那么,我想保有这份爱。

    我终于发现了。

    从一开始,既没有失去也什么,没有获得什么,什么都没有。

    他喜欢她。

    而杀死了她。

    她喜欢上他。

    而被他杀死。

    她在这里。今天也是在六楼的某一个地方等着他。

    他放的唱片声,是这个失落世界唯一确实可靠的东西。

    所以,她等待着。

    ——即使他不在了,也一直等待着。

    「真相早晚会大白……」

    纯白色的死神舞动着。

    她没有拭去脸上的泪珠,像在风中飞舞的花瓣一样,运送人类的灵魂。,哀伤的,不是自己。

    哭泣的,也不是自己。

    因为,又有人在啜泣了。

    她舞动着。

    在白色死神身旁的黑猫,也张开像蝙蝠的翅膀,同样地舞动着。

    而挂在它颈上的那个夸张的铃铛,

    铃、铃~~~~~

    也随之作响。

    夕阳西下。

    聚集的云层,不知不觉间遮蔽了星空。

    然后,他死了。

    发疯似地狂叫着,从夕阳照射的阳台往空中纵身一跃。

    从六楼的房间跳下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窗户动摇着。

    不过,她在等他。

    等待以前那个老唱片再度响起。

    夜晚来了又走,换成了白昼,白色的阳光照耀着世界,然后,红色的夕阳又再度照在她身上。

    没有永远不变的事物。

    她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她相信一定有不变的东西。

    她很想相信。

    现在,她在这里。

    等待着一个不在的人。

    等待着某个人。

    老唱片的杂音,只有它才是确实的。

    失去时间的场所,停止的唱针声。

    等待某个人的少女。

    九月的夏日微风,响起一阵阵的声音。

    白色死神舞动之时。

    黑猫的铃铛「铃铃」作响之时。

    在世界的边缘、角落的人。

    温柔、哀伤以及遥远思念的归所。

    送给总有一天会远行的旅人。

    暗红色与风声。

    想起一无所有的时候。

    既非幸福,亦非不幸。

    现在,确实的东西——

    是幸福的形式。

    她总是在等待着。

    SunnySideGirl(AI-edit)-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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