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听到麻雀的叫声,安倍昌亲知道天亮了。

    睡眠不足与疲惫,导致头部胀痛。

    卧病在床的哥哥成亲睡在他旁边。为了封住入侵体内的疫鬼散发出来的邪气,十二神降天空用神气做成保护膜,包住了成亲。但是,当被封住的邪气充满保护膜时,就会开始侵蚀成亲的身。是不是该拜托天空解除保护膜了?

    不找出根源,光驱逐邪气,根本无济于事。

    昌亲发出深沉的叹息。只能这样陪在身旁,让他在焦虑不过了。

    「」

    按著太阳穴闭目养神的昌亲,听见声响,抬起了头。

    「哥哥」

    正准备去阴阳寮的昌浩,推开木门,站在门口。

    「啊,早,昌浩。」昌亲露出想藏住疲惫却徒劳无功的笑容,看著弟弟。

    昌浩看到哥哥那个样子,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昌浩的眼睛有点红。白色异形忧心忡忡地蹲坐在他脚下。

    可能是因为昨晚的骚动,整晚都没睡吧。

    躺在床上的成亲两颊塌陷、脸色憔悴。昌浩看著他,把嘴巴撇成ㄟ字形,然后再把视线移到昌亲脸上,嘴巴啪哒啪哒蠕动著。那双眼睛像是在告诉昌亲,他有话要说。

    到底要说甚么呢?昌亲等著弟弟开口。

    这样欲言又止好一会儿后,昌浩低下头把话吞回去了。

    他抬起头,看著昌亲说:「我要出门了……」

    昌亲知道他要说的不是这句话。

    昌浩心里有很多事,需要他花时间去思考。通常,昌亲都会伸出援手,尽可能替他分担那些心理的包袱,可是现在的昌亲太过疲惫,所以没有主动问昌浩。

    「恩,去吧。」

    昌浩微微点个头,轻轻关上了门。

    送走昌浩后,昌亲就后悔了。看他的脸,就知道他很想说甚么,应该听他说的。

    现在大哥不能动,应该由自己来做这件事。

    许多感触涌上心头。

    昌亲很佩服大哥,总是关注著自己和昌浩,在他们有困难时,一定会伸出援手。

    现在这是自己的责任,因为自己是成亲的弟弟,也是昌浩的哥哥。

    昌亲心想,等昌浩回来,好好听他说吧。不过,希望头疼可以在那之前好起来。

    没多久,小野萤就来了。

    他来自播磨,是神拔众首领的直系子孙。刚才出门的昌浩,眼睛会泛红,就是因为它带来的一封书信。

    播磨神拔众的女孩拥有惊人的灵力,力量甚至远远超越安倍晴明的接班人昌浩。

    但是昌亲没忘记,要补上「现在」在两个字。昌浩还在继续茁壮中,各方面的能力都还未成熟,超过他自己的想像。只要能克服不擅长的事,总有一天他一定会超越萤。

    这或许是身为兄长的偏心想法,也或许是希望成真的期许。

    不过,昌浩确实有让他这么期许的才能与可能性。

    萤看了成亲之后,凝重地说:「我也许帮得上忙,但可能没办法完全救的了他。」

    吉昌担心儿子们,也来到了房间。就在他和昌亲屏气凝神的注视下,萤使用缚灵法术,如她所说,镇住了疫鬼。

    就这样,成亲在昏迷八天后醒来了。

    成亲说起话来还是那种调调,很久没听到哥哥那样说话的昌亲,总算放心了。但再也熬不住疲惫,向父亲和神降们报备后,就去休息了。

    原本只打算休息一下,没想到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他交代过朱雀,一个时辰后就叫醒他,可是天一拉住了朱雀。因为昌亲的脸色太苍白,天一实在看不下去。

    昌亲慌忙穿戴整齐,赶去看成亲。满脸疲惫的哥哥闭著眼睛,但是跟早上不一样,呼吸稳定多了。他松了一口气。

    听天一说,在他休息的时候,吉昌把曾祖父与神拔众之间的约定、萤的事,都告诉了成亲。成亲默默听著,表情十分沉重。

    哥哥究竟怎么想呢?等他下次醒来再问他。

    这么想的昌亲,蓦然发现大功臣萤不知道跑哪去了。询问天一后才知道,萤说要去散步,没多久前出门去了。可能是刚来京城,觉得新鲜吧。

    「昨天晚上她跟昌浩的事聊了很久。」

    那个式就是昌亲也很熟的车之辅。昌亲心想原来那女孩可以跟车之辅对话啊?如果昌浩知道连在这方面都输给了她,一定很不甘心吧!

    昌亲先跟父母打声招呼,就走出了安倍家。

    早上还是多云的天气,不知道是不是云被冷风吹散了,变成万里无云的晴空,开始浮现暮色。再过一会儿,阴阳寮就会响起工作结束的钟声。

    昌亲眯起眼睛,注视著逐渐西沉的绚丽夕阳,心想要在昌浩回来之前回到家才行。

    云被冲散后,橙色夕阳美的迷人。

    尽管空气冰冷,章子还是选择欣赏美丽的天空,百冲挡风用的屏风,备好火盆、厚衣服,再把板窗和竹帘拉起来。

    夕阳带著冷得教人瑟缩的寒气照入屋内,把所有东西都染成了橙色。

    有人不由得发出了「啊呀」的惊叹声。

    去年烧毁的寝殿,终于完成重建,当今皇上和后宫所有人,都在前几天搬回了飘荡著木头香味的新建筑。

    全新的寝殿比一条的临时寝殿大很多,她不禁讶异,原来真正的寝殿是如此宽阔。

    刚开始觉得不太自在,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在临时寝宫,会知道有人来主殿晋见皇上,在这里的寝殿就不会察觉,日子过得十分平静。

    没入西边山头的椭圆形太阳,看起来行色匆匆,匆忙的教人好奇为什么这么仓促。

    「太阳就快下山了……」

    就在室女把手伸向竹帘时,事情发生了。

    从万里无云的晴空,冷不防地劈下雷电。刺耳的轰隆声,震得地面摇晃。响起无数的惨叫声。

    有人捂住耳朵蹲下来,有人脸色苍白地躲到屏风后面。

    「刚才好像有甚么……」

    「是雷电突然打下来。」

    「完全没有徵兆啊…….」

    大家愈说愈激动,是想藉此忘记害怕。

    这时候,端坐在厢房里的女孩,看起来比谁都冷静。

    边看天空边走过来的侍女,用袖子遮著嘴巴说:「这里太可怕了,请进去里面。」

    话还没说完,就被好几道落雷盖过去了。

    雷电的光芒遮蔽了柔和的橙光,把视野染成一片银白色。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听说很久以前,把京城贵族吓得心惊胆战的大怨灵动不动就会劈下雷电。

    她记得有闪避雷电的咒语:「桑原、桑原…」

    嘴里复诵几次后,她抿嘴一笑,镇定到连自己都觉得惊讶。这种感觉有点奇特。

    只要不打在自己身上,雷电是美丽的。听见撕裂天空般的巨响,她也会本能地缩起身体,但不会抖得像其他侍女们那么厉害。

    她用手指滑过地板。柔和的质感,摸起来很舒服。手指一震冰凉。

    雷声轰隆交叠,闪光划过天际。

    是不是要下雨了呢?她观察天色,发现雷电交加,天空却没有云朵。雷电平息后,天空恢复橙色,渐渐被黑夜取代了。

    「啊……!」有人大叫一声。

    「那黑烟是…….?」

    往那人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雷电击落的附近冒出黑烟,而且不只一处。

    「起火了……」

    「哪里烧起来了呢?」

    脸色发白的女人们,都吓得差点跳起来。火会很快被熄灭吗?会不会像去年的水无月那样,延烧到这座寝殿呢?

    「太危险了,请进去里面。」

    雷声与雷声之间,忽然响起焦躁的声音。

    「…….请……稍…….!」

    「…….上…….请稍等……!」

    不知道为什么起了争执,一个侍女神色惊慌地冲进来。

    「皇上驾临……!」

    在场所有侍女一阵骚然。

    「为什么这时候来?」

    皇上通常是在大白天才会来看发育还未成熟的后妃,像这种快进入黑夜的时间,他大多会去其他后妃的宫殿。

    「你们怎么没有事先通报呢?这样突然驾临,未免太………」

    被责备的侍女,惊慌失色地摇著头说:「皇上是自己跑来我们侍女室,不管我们怎么阻止都不听……」

    端坐在厢房里的中宫章子,差点就跳起来了。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说不定还是甚么不祥之事。这种时候,皇上会直奔而去的地方,不应该是自己这里。

    「总、总之,请先更换衣服……」

    「不,没有时间了………啊!」

    皇上已经来到竹帘后,掀起了竹帘,表情格外僵硬。

    在屏风后面的章子,从幔帘缝隙间看到他的身影,倒抽了一口气。

    自从怀孕的皇后定子生病后,皇上几乎没有来看过章子。来也不会待太久,不到一个时辰就离开了。默默目送皇上离去,已经成了常例。

    章子知道自己年纪还小,担当不起后妃的职责。他也很想多少安慰一下忧国忧民的皇上,无奈天生性格内向,说不出甚么讨人欢心的话。

    皇上变得特别消沉,是在内亲王修子去了贺茂斋院后。为了祈祷母亲定子早日康复,年仅五岁的小女孩,在少数侍女的陪伴下住进了斋院。

    听说进入神域的内亲王,为了与世俗的污秽隔绝,几乎不能见任何人。有时会写信回来,只有在那时候,皇上的心情才会开朗起来。

    章子每天都偷偷向神祈祷皇后的病赶快好起来,这样内亲王就能从贺茂回来了。

    事实上,修子并不是住在贺茂的斋院,而是住在伊势的斋宫。但是后宫的人们,以及在皇宫进出的贵族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内亲王修子奉神谕去伊势斋宫是秘密,连母亲定子都以为,修子是住在贺茂的斋院斋戒净身,过著每天祈祷的生活。

    皇上的视线扫过所有人,低声下令:「全退下。」声音严厉冷酷的教人毛骨悚然。

    侍女们犹豫了。她们知道必须遵旨,却不放心让中宫与不太对劲的皇上独处。

    「皇上,请稍等。」

    「皇上突然驾临,中宫殿下惊慌不已,还请皇上宽恕。」

    皇上瞥一眼恳求的侍女,用更严厉的语气再次下令:「全部退下,没有朕的召换,不准靠近。」

    「可是……….」

    努力争取的侍女被皇上一瞪,闭上了嘴巴。

    侍女们彼此对看后,陆陆续续站起来,离开了中宫殿。

    向来沉著稳重的皇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侍女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么凄厉的表情,也没听过他这么冷酷的语气。真的可以把中宫单独留下来吗?

    侍女们真的很担心,但皇上的地位几乎跟神明一样崇高,她们是不能违抗旨意的。

    雷声大作。

    侍女们却因为其他事全身颤抖,而不是因为对雷声的恐惧。

    在只剩两人的宫殿,皇上默默地往前走,把手伸向屏风。

    他只是想移开屏风,但用力过度,把屏风推倒了。

    屏风砰然倒下的声响,把拜跪在屏风后面的章子吓得全身瑟缩。

    「………中宫……章子。」

    章子的肩膀抖得很厉害。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皇上这么严厉、冷酷的声音。

    恐惧在胸口卷起漩涡。难以言喻的不安高涨,手指在袖子里抖个不停。

    「朕要问你一件事。」

    语气愈是平淡,听起来愈是可怕。章子用力扯开喉咙,才能出声回应。

    「是……」

    「你……」

    雷声响起,一股臭味随风飘进了飞香舍。不知道哪里烧起来了。雷电落在寝殿南边,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你是不是欺骗了朕?」

    叩拜的章子眼睛瞬间凝结。

    她觉得呼吸困难,喘著气般猛摇头说:「没、没有、没有……」

    东窗事发了。皇上知道真相了。露出马脚了。

    即便是这样,章子也不能承认。承认的话,父亲会因为犯下欺骗皇上与宫中所有人的罪行,从此失势。

    除此之外,还会连累协助父亲的安倍晴明,以及所有与这件事相关的人。被诅咒而不能入宫的同父异母姊妹、不顾性命保护她和自己的阴阳师,也都会受到波及。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那种事…………!」

    这时候的章子比被罗刹抓走时还害怕,但她必须战胜这样的恐惧。

    「我绝对没有欺骗皇上!」

    「这是占卜出来的卦象。」皇上说的斩钉截铁,语气出奇地平静,却听得出话中的激动。「卦象显示你欺骗了朕。」

    章子猛然抬起头。

    雷电劈下来,银白色的闪光照亮了皇上的脸。那张苍白的脸毫无表情,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著章子。

    木头燃烧的味道愈来愈浓烈。微弱的惨叫声与叫喊声,随风飘来。

    「皇上………您再说什么………」

    她好不容易从乾涩的喉咙挤出这句话时,皇上眼中泛起痛苦的神色。

    「卦象显示,你入宫前就有喜欢的人了。」

    章子瞠目结舌,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而且你跟那个人至今都还有往来。即使这样,左大臣还是让你入宫嫁给了朕。」

    「噫………」

    声音出不来,章子只能摇著头。

    没那种事。自己绝对没有那种对象,父亲应该也知道,否则不会让自己嫁入宫中。

    自己并没有——不对……….

    脑中闪过一个疑问。

    她缓缓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问:「阴阳师的……占卜?」

    占卜的对象是谁?是现在住在这里的藤壶中宫吗?

    还是……………

    左大臣家的第一千金藤壶彰子?

    「没错………」

    「那……那么,那位阴阳师是……哪里的阴阳师?」

    皇上的表情往下沉。

    「跟你没关系,跟左大臣也没关系,是播磨的阴阳师,听说力量不输给安倍晴明。那位阴阳师占卜皇后生病的原因,结果显示是被下了诅咒。」

    「诅……咒……」

    章子在袖子里握紧拳头,不停地深呼吸,安抚在胸口狂跳的心。

    「根据占卜,你和左大臣都欺骗了朕。」

    卦象显示,藤壶彰子入宫前,就有喜欢的人,现在跟那个人还有往来。

    皇上斩钉截铁的声音,深深刺进了章子的心。

    那不是章子。章卜所显示的人,不是章子。

    然而,她不能这么说。

    不管真相如何,现在住在藤壶中宫的她,都必须是左大臣的第一千金。

    紧握在袖子里的拳头颤抖著。如果可以大叫,「那不是我!」该有多么舒坦。

    她把涌上喉头的话硬是吞下去,拼命摇著头。

    「中宫…….那个跟你私通的人,想把你捧到独一无二的地位吧?所以他下了诅咒,企图废掉皇后………」

    「噫…….!」

    章子猛摇著头,泪水从她脸上滑下来。

    是谁向皇上灌输了这样的想法?皇上又为什么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言。

    无论阴阳师占卜出甚么样的结果、无论在这里的藤壶中宫是谁,在这里的自己所想、所期盼的事,以及眼睛看著的人,都没有丝毫的虚假。

    「……….」

    章子凝视著皇上,眼睛眨也不眨,任凭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来。

    那双坚定的眼睛,让皇上瞬间犹豫了。

    伊周说的阴阳师的占卜所显现的卦象,定子的病况一直没有好转的不安、生怕会有甚么万一的恐惧,吞噬了皇上的心。尤其是「被下了诅咒」这句话,更深深震撼了皇上。

    占卜甚至说还有阴谋。那个藤原道长伊直在欺骗自己。看起温柔婉约的中宫,其实跟其他男人私通,那个男人还对皇后下了诅咒!

    会不会想要废掉皇后的人,不是道长而是中宫本身呢?会不会是她忌妒、厌恶及宠爱于一身的皇后,想取代皇后的地位呢?

    这是伊周抱持的怀疑。因为太过担心妹妹的病情,澎湃的思绪像螺旋般不断卷入黑暗的深处。而那股思绪,也钻进了皇上因诅咒大受打击而冻结的心。

    但是在来这里之前,皇上还没有完全怀疑中宫。

    深情款款地看著自己的这个女孩,真的会策划那么可怕的阴谋吗?

    「中宫,阴阳师的占卜还说,跟你私通的人是阴阳师。」

    章子的肩膀颤抖著。

    阴阳师。入宫前就喜欢的人。现在也还有往来。

    章子再也忍不住大叫:「皇上………….!」

    忽然,皇上转移视线,望向不觉中已经夜幕低垂的南方天际。

    「刚才朕接到通报。」

    皇上的声音平静的出奇,章子屏住了气息,不好的预感充塞胸口。

    看著南方的皇上,淡淡地接著说:「阴阳寮发生了凶杀案………有殿上人被刺杀,还在生死边缘徘徊。」

    章子的心狂跳起来。

    「根据播磨阴阳师的占卜,下诅咒的阴阳师必定会在今天犯下什么罪行。」皇上一个深呼吸后,低头看著张子说:「刺上殿上人的犯人,就是阴阳寮的安倍直丁。」

    在嘴巴里复诵「安倍」两个字的章子,彷佛听见血液倒流的声响。

    怎么可能!

    「噫………!」

    章子哑然失色,皇上用阴沉的眼神看著她。事实胜于雄辩,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啊,果然、果然是这样。

    「是安倍晴明的孙子………你跟他很熟吧?」

    雷声大作。

    章子的身体向一边倾倒,皇上没有伸手扶她。

    「呜……」

    她的手著地,勉强撑住了身体,整张脸苍白的毫无血色。

    皇上看著默默喘著气的中宫,摇了摇头。

    尽管心中充满了怀疑,原本皇上还是期盼著可以相信她。她很关心皇后,总是请皇上去皇后那里,不要来自己这里。皇上是真心喜欢她这样的善良,尽管这份喜欢还没超越男吕之间的情感,却有某种力量让皇上觉得可能会慢慢萌芽滋长。

    然而看著她现在的反应,皇上不得不相信,伊周请来的阴阳师的占卜,的确揭穿了所有的事实。

    「据说,只要犯罪的阴阳师死了,诅咒就会失效。」

    气息奄奄的章子抬头看著皇上,但皇上看都不看她一眼。

    「朕已经下令,抓到格杀勿论。」

    「——」

    哑然失言,全身颤抖的章子,觉得皇上的声音离自己好远。

    抓到格杀勿论。有人犯了罪。是谁?是阴阳师。

    最后一次见到的他,是任凭雨打在身上,头也不回的背影。尽管如此,

    他还是保护了自己、救了自己。自己还能待在这里,就是阴阳师奋不顾身的成果。

    虽然是为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

    她羡慕过、忌妒过,也曾因为胸口充塞著无法压抑的负面情感而痛苦不堪。

    皇上说那个阴阳师做了甚么?会被判处什么刑罚?

    「……….!」

    章子差点大吼大叫,倾注全身力量才压了下来。她屏住呼吸,使尽力气握紧拳头,努力不让自己叫出来。

    若逼的皇上更狠下心来,别说是解释,恐怕连再见到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觉中,雷声静止了。清澈的天空一片湛蓝,闪烁著无数的星星。刚进入霜月,没有月亮,微弱的星光照不到地面。

    木头燃烧的味道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细细的几缕白烟。皇上凝视著那样的光景。

    在没有一丝光线的飞香舍,皇上与中宫陷入可怕的静默中。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一个侍女拿著蜡烛进来了。她看到伫立在黑暗中的皇上,与低垂著头的中宫,侍女知道发生了甚么不寻常的事,脸色苍白地放下蜡烛,伏地跪拜。

    「奴婢叩见皇上……」

    「朕说过没有朕的召唤,不准进来。」

    全身颤抖的侍女鼓起勇气说:「请皇上恕罪,有紧急通报。」

    心焦气燥的皇上扭头看著侍女。

    「有甚么紧急通报?」

    看到中宫跟皇上成对比,凝然不动,侍女按耐心中焦急,向皇上禀报。

    「别当进宫求见,说有急事秉告…….请皇上回驾清凉殿………」

    皇上纳闷的皱起眉头,没好气地说:「别当吗?」

    「是的,请皇上移驾回宫。」

    别当奉命捕抓犯罪的阴阳师,处以死刑。是不是顺利的完成了任务呢?

    可是他说有急事要禀报。

    「什么急事?」

    皇上逼问,侍女显得惊慌失措。

    「你没问吗?」

    「有…….是有………」

    支支吾吾地回应,使皇上更加焦虑。

    「如果别当跟你说过,朕准你禀报。」

    侍女把头垂的更低了,尽可能让自己镇定下来。

    「在阴阳寮犯了罪的犯人……….」

    中宫的肩膀猝然抖动。

    「别当说犯人怎么样了?」

    皇上向前逼近,那种气势把侍女吓得全身紧绷。

    「突然雷电交加,引发骚动,犯人趁乱甩开了检非违使的追捕……….」

    「然后呢?」

    「那个犯人………逃走了…….」

    放在地上的蜡烛,烛火随风摇曳,由下往上照亮了皇上勃然色变的脸。

    「什么……!」

    嗓门粗暴的皇上转身离去,侍女慌忙起身,拿著蜡烛替皇上照亮道路。

    回清凉殿前,皇上还扭头看了中宫一眼。

    他低著头坐在倒地的屏风旁边,侍女手中的蜡烛照不到她,所以皇上无法确认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那模样看起来好无助,让皇上有点心疼,但他很快就挥去了那样的情感,走向前往清凉殿的渡殿。

    被独自留下来的中宫凝然不动。

    霜月的风寒气逼人,狠狠吹著已经冻僵的章子。

    她在心中复诵著侍女的话,喃喃自语的说著:「……….逃走了……….」

    那么,他还活著。那么,还有希望。

    章子相信他在怎么样都不可能犯罪。

    不是为了中宫,也不是为了左大臣。而是为了身上有妖魔的诅咒,不得不隐姓埋名活下来的章子的异母姊妹。

    泪水夺眶而出,双手掩面的章子,发出不成声的低语。

    ——为了章子,他绝对不可能犯罪。

    章子必须守护自己的立场、父亲的地位,还有彰子的幸福。

    啊,可是……….

    隐忍到现在的呜咽,从她嘴巴泄了出来。

    好难过。

    不是难过「非守护不可」这件事。

    「…………皇………上」

    他难过的是,今后可能都要面对那双像看犯人般的冰冷眼睛,和不带感情的声音。

    皇上恐怕再也不会轻声唤她「章子」了,这件事让她痛彻心扉。

    呜咽的啜泣声,在黑漆漆的藤壶回响。

    担心中宫,悄悄回来的侍女们,看到她那么悲戚,都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话,只能束手无策地待在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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