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值夜班的人烧起篝火,照亮了夜晚的阴阳寮。

    不觉中暗下来的渡殿,被悬挂的灯笼与篝火照成了橙色。

    成亲和昌浩在阴阳寮的一隅,围着火盆交谈着,地上摆在些许食物、土杯、瓶子。果然如成亲所说,真是说来话长。

    原本他们是站在渡殿说,历生和阴阳生心想,昌浩与成亲阔别三年,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就把火盆搬到阴阳寮的一隅,替他们准备了座位。

    工作结束的钟声响起时,已经傍晚了,所以昌浩他们被带到准备好的座位时,全世界都笼罩在夜色里了。

    一个跟成亲颇有交情的历生,表情不变地说要通知天文部的人,说完就大步走出去了。

    留在最后的敏次,轻声说那个人有恩于他。昌浩没有追问是什么恩,敏次也没有说。

    敏次认为的恩,几乎微乎其微,说不定对方早忘记了这种事。

    就在这么想时,就听见历生临走前低声嚷嚷的话。

    ——今后他更要吹捧自己的弟弟了——

    神情有些无奈、语气淡然,但也有点心满意足地笑了。

    三年前,这个男人直率且肯定地告诉敏次,安倍成亲是个傻父亲、傻哥哥。动不动就吹捧自己的弟弟们、每隔几天就吹捧他的大阴阳师祖父。

    就是他不经意间提出的疑问,让敏次不顾一切采取行动,打开了僵局。

    昌浩可以回到阴阳寮,或许要感谢那个历生的话。

    所以敏次暗自期待,哪一天一定要跟这个表情永远不变,态度淡然的历生,推心置腹地聊聊。

    敏次替他们准备的瓶子,里面装的是清水,但不是一般的清水,而是在特别的日子与特定的时间才能汲取,用来写护符的清水,阴阳师不喝酒所以他用珍藏的清水呈现特别的感觉。

    成亲喝干土杯里的水,有点疲惫地喘口气说:

    「事情就是这样。」

    昌浩注视着放在膝前还没喝过的土杯,语气沉重的说:「……居然变成这样……」

    「是啊。」

    满脸苦涩的成亲,合抱双臂说:

    「你知道了吧,昌浩,爷爷现在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敌人。」

    「爷爷是……」

    握紧拳头,肩膀颤抖的昌浩,只能吐出这几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勾阵靠着柱子,坐在他们旁边保持缄默。至于小怪嘛……

    「喂」

    低沉可怕的声音从下巴下面传来,昌浩往哪里看。

    被缠绕在脖子上的小怪,半眯着眼睛瞥着他们兄弟一眼。

    「怎么了,腾蛇。」

    成亲以严肃的眼神回应,小怪的嗓音更加低沉了。

    「听你那么说,好像是非常严重的一件大事。」

    「嗯。」

    「但深入思考,不过是父子战争嘛!难道只有我这么觉得?」

    出乎意料的发言,让成亲微微瞪大了眼睛。

    「小怪」昌浩把小怪从脖子上扯下来,抗议说「你有认真听哥哥说吗!?」」当然有在听,你埋怨说好冷,就不管我愿不愿意把我绕在脖子上,所以我这么近距离,不可能听漏,听到的声音也大到不可能听错。」

    「那么你怎么说是父子战争呢?明明就不是」

    「真的是小怪说的那样吧!」

    「欸」

    正要严正反驳的昌浩被悠悠插嘴的成亲削弱了气势,发出奇怪的叫声。

    成亲合抱双臂,嗯嗯点着头,昌浩把小怪抛出去,逼问他。「你在说什么啊!哥哥!你刚才不是非常详细,非常有耐心地对我做了钜细靡还的说明吗?你说寝宫的大人物都把重心放在爷爷身上,所以阴阳寮决定揭竿而起,让他们知道不必仰赖安倍晴明,这里还有个实力坚强的阴阳师集团。」

    成亲对滔滔不绝的昌浩点着头说:「没错」

    「你说爷爷对这件事嗤之以鼻,皇上也不会理会阴阳寮。」

    「我说了。」

    闭着眼睛的成亲,郑重地回应。

    「你说阴阳头贺茂大人悲叹到病倒,伯父和父亲去向爷爷抗议,可是爷爷根本不听他们的话!」

    「嗯,我说了、我说了。」

    说到这里,昌浩喘口气,更粗暴地说:

    「你说怒放冲冠的阴阳寮官员们,终于忍无可忍,团结起来,决定向爷爷挑战,比赛猜谜!」

    刚才被抛出去的小怪半眯着眼睛坐下来对旁边的同袍说:「到这里都没错。」

    「是啊」

    这时候昌浩大叫起来,像是要推翻勾阵对小怪的回应。

    「你说他们向爷爷宣告,从阴阳寮获胜的那一刻起,所有任务,工作全部就归于阴阳寮,要爷爷关在家里别再出来了,不是吗?!」

    表情复杂的小怪与勾阵面面相觑。

    眨着眼睛的成亲,也困惑地歪头思索。

    「他们好像是说,如何阴阳寮赢了,从皇上到所有贵族们的疑难杂症,都要归由阴阳寮负责。」

    小怪与勾阵默默点头,赞同这句话。

    「然后,希望爷爷没有后顾之忧,悠闲地待在家里。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没多大的差别啦,敌人滚蛋,打倒爷爷!」

    昌浩说得慷慨激昂,成亲对他摇摇手,安抚地说:「不、不,我们跟爷爷没有仇,也不要他滚蛋。」

    「可是」

    横眉竖目的昌浩还要继续骂,小怪叹口气,平静地打断了他。

    「昌浩」

    语气虽不强硬,却有着无法忽视的威严,昌浩安静下来。

    介入兄弟间的小怪,把脚搭在火盆边缘站起来。

    「刚才我也说了,这不过父子战争。对吧,成亲。」

    被点名的成亲,拿它没辙地笑了起来。

    「腾蛇好精明,皇宫里的官员只有行成大人和敏次看出来」

    昌浩一脸错愕,皱起了眉头。小怪叹口气说:

    「八成是吉平很气贵族们还是那么仰赖年迈的晴明,所以要求晴明随便找些藉口,把贵族们委托的案件推给阴阳寮,那个混蛋却逞强说不要把他当老人看待,结果你一句我一句,就吵起来了。大概就是这样吧?」

    成亲对口若悬河的小怪猛拍手,赞赏不已。

    「喔,厉害厉害,完全猜对了!」

    勾阵按住额头轻声说:「那个混蛋简直是……也不想想自己的年纪」

    成亲愁眉苦脸地回应勾阵说:「我想他应该有自觉,父亲和伯父只是太过担心,所以有点激动。」

    视线依序扫过昌浩和神将们的成亲,露出担忧的眼神说:「因为他的身体几次出现问题,都在床上躺很久,所以无论如何……」

    近三年的春天,内亲王脩子回到京城晴明也从伊势回来了。

    他很久没有那样扛着重责担任出远门,时间很长,想必疲惫不堪。

    回到京城后,有段时间身体时好时坏,神将们非常担心,成亲只能默默看着,因为没有他说话的余地,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然而,贵族还是很仰赖刚回来的晴明,委托案堆积如山,有人请他祈祷,有人请他做护符,有人说乌鸦在以前没有筑巢的地方筑巢,请他判别吉凶,都是不必麻烦大阴阳师出马的事。

    晴明却照单全收,配合身体状况,一件件解决了。

    在他处理期间,委托案还是不断涌进来,就在好不容易熬过夏天时,他又病倒了。卧病在床时,贵族们的委托案还是源源不断,病好就被工作追着跑,然后又病倒休息。

    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冬天来临,东三条院诠子崩逝了。

    原本只有贵族们的委托案,从那时起,又多了左大臣的嘱咐,要他替意志消沉的皇上驱逐心灵的疼痛与灾难的阴影。

    左大臣与皇上的要求,必须忧先处理。晴明强忍身体的不适,连日进宫,果然如担心的家人所预料,他又病倒了。

    晴明终于不再病倒,是在今年夏天刚过,天气变得凉爽之后。

    每次年迈的父亲病倒,吉平和吉昌都担心得不得了,一再要求他推掉委托案,好好休息。

    他本人却说,老躺着太无聊了,有事做可以排遣心情。

    渐渐的,吉平和吉昌的担忧终于超越了极限。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埋怨爷爷不听劝的焦虑,没多久变成淡淡的愤怒。还有一个要素,使得问题更加严重。

    他们虽然不是一般人类,却也说一般常见的父子,但同时又是在皇宫担任要职的官僚。一边是藏人所的阴阳师,数十年来被称为旷世大阴阳师的安倍晴明。

    一边是阴阳寮的阴阳助安倍吉平与阴阳博士安倍吉昌两兄弟,他们都是晴明的亲生儿子。

    表面上,为揭竿而起的阴阳寮槓上只重用年迈的安倍晴明的皇宫贵族们。实际上是担心年迈的父亲却没办法说服父亲而大动肝火的孩子们,与不甘心动不动就被当成老人关心的顽固父亲,把皇上、殿上人和阴阳寮全部扯进来的浩大的父子战争。

    「……」

    昌浩屏住气息,握起了拳头。

    爷爷病倒过好几次。

    他都没听说,没人告诉他。

    然而,的确发生过很多次,只是昌浩不知道而已。家人担心他,所以没有通知他,如此而已。成亲和吉平的荣升、昌亲通过考试的好消息,摆到现在才说,是为了给他惊喜,对家人来说是小小的乐趣。

    但关于祖父的事,他想家人很烦恼该不该告诉他。真的、真的烦恼了很久,最后才觉定不要告诉他。

    因为不管昌浩怎么说,大家都知道他非常仰慕祖父晴明。他们猜想,在家族中,昌浩可能是最害怕晴明老去的人。

    嘎啦嘎啦的车轮声,响彻夜晚的京城。

    发出声响的是牛车。

    不是一般牛车,是没有牛在拖也能奔驰的妖车。车辕的长度,大约是一般牛车的一半。有成人男性那么高的大车轮,中间飘浮着大大的鬼脸。

    妖车点燃惨白的鬼火,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前进,车轮中央的鬼脸仰望着天空。

    阴霾的天空,厚厚的云层低垂,看不见星星、月亮。

    妖车呼地吐口气,继续往前跑。

    周遭只听见嘎啦嘎啦的车轮声。

    每晚过了半夜,妖车就会从白天的巢穴出来,在京城徘徊。虽说是徘徊,却有固定的路线。

    起点是一条戾桥。

    从桥下河堤爬上来后,它会先去安倍家,确认周遭有没有异状。然后走过西洞院大路,慢慢地、慢慢地从三条大路往东走。到室町小路时,从路口往北走,放慢速度,静静地往前走。走着走着,走到姉小路的路口,就静静地往西走。再从町尻小路的路口往南走,又回到三条大路。

    固定路线到此为止。接下来就看当天的心情,可能在左京四处徘徊,也可能前进到右京。

    偶尔遇到住在京城的小妖们,它会应它们要求,让它们坐上车棚,带着他们越过围绕京城的罗撑,去很远的地方。

    今晚就是这样,妖车跟熟识的小妖们,从三条大路穿过东京极大路,去了京城外。

    满地都是枯草,车子嘎啦嘎啦走在没有路的路上。

    坐在车棚上的小妖,探出身子跟它聊天。

    「喂,车子,今天要去哪?」

    小妖的语调很开朗。浮在车轮中央的鬼脸,眼神柔和地笑了起来。

    《这个嘛……猿鬼兄想去哪儿呢?》

    「我想想。」

    长着三根角,很像猴子的小妖开始思考。身体圆得像球,只有一根角的小妖从它旁边探出头说:

    「那就往上游走,沿着鸭川绕一圈吧。」

    坐在猿鬼另一边的三眼蜥蜴,伸出头说:

    「好主意、好主意。」

    「啊,这样喔?赞成!」

    《独角鬼兄、龙鬼兄、猿鬼兄都这么想吗?那么……》

    它原本打算像个妖怪,去很久没去的鸟边野散散步,但既然小妖们提出了要求,就以它们为优先了。

    嘎啦嘎啦前进的妖车,哼起歌来。

    独角鬼听见,眨眨眼睛说:

    「咦,车,你心情不错呢,怎么了、怎么了?」

    「真的呢,第一次听见你哼歌。」

    「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看到熟识的三只小妖那么惊讶,在车轮中央的鬼脸稍微侧偏说:

    《没什么……好事……》

    在冷得连车帘都会冻结的冬末,阴沉的天空怎么样也称不上美景。要不是有小妖们在,它根本不会想走出京城外。

    结束例行工作,回到戾桥下,它就开始睡觉,希望可以做梦。

    今晚妖车也是打算这么做。每晚,它都会巡视宝贝主人的家,还有另一个宝贝人物住的地方。完成自己赋予自己的任务,它就感到安心,在心里做报告。

    希望在梦里被召唤时,可以挺直车身,以这件事为傲。

    它每天都梦想着,今晚一定会梦见那个从没做过的梦。

    停下车轮的妖车,仰望天空,眨了眨眼睛。

    《可是……》

    为什么呢?

    明明是跟平时同样的夜晚。

    却好像比平时多了一点点的恐惧。

    只比平时多了一点点。

    胸口莫名地浮躁,心静不下来。

    《……》

    妖车又继续往前走,坐在车棚上的小妖们改变了话题。

    「从前天开始,我们变得很闲。」

    「就是啊,喜欢跟我们玩的人不在了。」

    「没有我们跟着,一定很无聊吧。」

    《啊,所以你们才要在下沿着鸭川走?》

    明白后,可怕的鬼脸友善地嘻嘻笑了起来。

    小妖们从车棚边缘探出了身子。

    「啊,怎么这么说呢,车。」

    「你自己也很开心吧?」

    「要不然,我们拜托你,你也不会去那么远的地方吧?」

    的确不用它们三只开口,妖车也会毫不犹豫地直直奔向「那么远的地方」。

    《当然很开心,可是,为什么呢?》

    嘎啦嘎啦前进的妖车,鬼眼遥望着远处。

    《有种很想哭、又很开心的感觉……像是某种预感。》

    妖车没头没脑地说着,不是对任何人说,只是在自言自语。

    小妖们面面相觑。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今天晚上……说不定会做梦……》

    妖车嘎啦嘎啦往远处奔驰。

    小妖们会在天亮后睡觉。它们也会做梦。但它们知道,妖车想做的梦,不是一般的梦。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它们正往鸭川上游的神社奔驰。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它们四处张望,发现了一件事。

    这一路上,到处都有树木。稀奇的是,有几棵已经枯了。

    那些不都是不会枯的常绿树吗?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小妖们心里发毛。

    常绿树枯了。

    处处可见的柊树,叶子都掉光了,露出枯瘦的树枝。

    快要腐朽的乾扁枝干,宛如痛苦到蹲下来弯着腰。

    柊树居然枯了。

    驱邪除魔的柊树居然枯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只是巧合吧?因为雨下得太少。不,不对。

    「快啊……车」

    不知道意义,也不知道理由,猿鬼喃喃说着,独角鬼和龙鬼也重复它的话。

    快啊,车,快去鸭川上游。

    那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可爱女孩,在前面那间神社里。

    所以,快啊,要在柊树枯萎前赶到。

    要在驱邪除魔的柊树枯萎前赶到。

    妖车嘎啦嘎啦向前疾驰。

    在灰蒙蒙的阴霾天空下,京城逐渐远去。

    妖车不经意地回头看,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呢?

    明明是跟平时同样的夜晚。

    却好像比平时多了一点点的恐惧。

    比平时多了一点点。

    胸口莫名地浮躁,心静不下来。

    ◇◇○

    受到超乎想像的打击,昌浩哑然失言。

    成亲边思考,边结结巴巴地说:

    「昌亲认为……考虑到你的心情,最好通知你……可是,通知了你,我们也不能陪在你身边……」

    更何况,还有更大的原因。

    「爷爷自己也说,怕你因为他的事分心,会对不起照顾你的神祓众。」

    原本表情阴郁、沉默不语的昌浩,眉毛抖动了一下。

    「……什么?」

    他用闪烁着厉光的眼睛瞪着哥哥,低声咒骂。

    「他只是怕我分心,会对不起照顾我的神祓众?难道他都没想过,我会不会担心他、会不会因此分心受伤吗?」

    大哥眨眨眼睛,缓缓移动视线说:

    「啊……你看,好美的月亮。」

    太假了。根本是装疯卖傻。这片阴霾的天空,哪来的美丽月亮?

    昌浩气得肩膀颤抖。

    刹那间,他还真的很担心呢,他后续大叫把我的时间和心情还给我……!

    爷爷把阖上的扇子按在嘴上,呵呵笑着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昌浩脑海。不是他自夸,自从离开京城以来,祖父的身影还是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浮现呢。

    他把握紧的拳头举到胸前,大声宣告:

    「打倒狐狸……!事到如今,阴阳寮无聊如何都要获胜,让爷爷滚回家去!」

    小怪用跨在火盆边缘的前脚搔着脸,疑惑地说:

    「我怎么觉得吉昌原本的用意被扭曲了,是我想太多了吗?」

    「好巧,我也这么觉得。」

    「对吧?」

    小怪瞥勾阵一眼,沉下了脸。

    该怎么说呢?结论是昌浩跟吉平、吉昌一样,对晴明又爱又恨,再加上三年来发生的种种事,以及晴明不关心自己的事实,更助长了那种情感。

    小怪灵活地合抱两只前脚,摇头叹息。

    昌浩的外表变得更精悍了,个子长高了,声音也变低沉了,性感上却还是个老么,也还是个深信晴明会永远健康,对晴明非常放心的小孙子。

    神将们渐渐了解,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跟随半人半妖的晴明,将近六十年了。

    对神将们而言很短暂的六十年岁月,让他们对人类的心有所了解,知道人类的生命是多么无常。

    而人类这种生物,却愚蠢到令人难以相信,把这种事忘得一乾二净,要到意外降临的那一刻才会想起来。

    成亲和神将们满脸无奈,注视着情绪有点火爆的昌浩。

    这时候,有声音改变了整个气氛。

    「哥哥、昌浩。」

    吸口气转过身去不昌浩,看到二哥站在走廊望着他们的亲切笑容,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昌亲哥!」

    昌浩站起来,昌亲也快步跑向了他。

    看着外表改变很多,已经长大的弟弟,昌亲感慨万千。

    「回来了啊,昌浩……」

    这句话里的种种感情,昌浩全都收到了。

    心中充满感动的他,露出百感交集的眼神,快哭出来似地笑着说:

    「是的,我回来了。」

    最后一次跟昌亲说话,是他被扣上杀人罪名遭通缉,身体与心灵都又冰又冻的寒冷冬天夜晚。

    现在想起那晚的事,昌浩的心还会纠结起来,胸口发冷,呼吸困难。

    是二哥和大嫂在千钧一发之际,撑住了快崩溃的他。当时昌亲的视线还高过他,现在换他低头看昌亲了。

    想起已经遗忘的成长痛,他才发觉成长痛已经跟那晚帮他逃走的昌亲的身影相连结了。

    昌亲看着比自己高的弟弟,温和地笑着说:

    「果不其然。」

    「咦?」

    「你长大了呢,昌浩。」

    自己最后说的话重现脑海。

    ——再见了,下次再见面时,我们的视线高度应该更靠近了。

    昌浩似乎也想起了这件事,表情更是变得又哭又笑。

    昌亲不停地点着头。

    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把他抱起来了。但无所谓,可以这样安然地再见到他,看过他神采奕奕的模样就够了。

    失去后换来的东西,就是这么珍贵。

    「往这里走时,我一直听到你的声音,跟父亲很像呢。」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

    昌浩擦拭着哭红的眼睛,昌亲细眯着眼睛对他说:

    「呃,你说话再稳重点,可能就会听错了。」

    「唔……」

    昌亲无心的一句话,让昌浩不知道该怎么接,闭上了嘴巴。

    成亲和小怪、勾阵都忍不住噗哧笑出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昌亲,疑惑地偏起了头。

    「怎么了?哥哥、腾蛇、勾阵……」

    成亲他们顾不得满头雾水的昌亲,一直笑到一波结束为止。脸色很难看的昌浩,无言地垂下了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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