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听到涛声

    拿到回高知的飞机票是在暑假进入第二个月的时候。因为回家的钱必须自己挣,所以七月就决定留在热闹的东京打零工。但是这并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我打电话到航空公司预订,结果被告知已经全部订出去了。据说就在一两周之前还有很多。可以想象,当时待在空调坏掉的公寓房间里的我听到这样的消息是什么心情。我差点隔着电话对航空公司的姐姐怒吼起来。最终拿到机票是靠打工认识的木匠大叔,他的女儿在旅行社上班。这是在炎炎夏日下,扛着大型器械奔走的附加价值。托这个工作的福,没有去海边的我也足足的晒透了阳光。

    看起来好像去海边玩完回来的人,很酷?。暑假里见到里伽子时,她这样说。见面的原因是我从打工的建筑公司得到了巨人队VS阪神队的棒球比赛票(建筑公司赞助了比赛),于是就约里伽子一起去看。

    也亏你能想起约我去看棒球,虽然我完全没有兴趣。本以为里伽子会回绝,没想到她淡然地答应了。

    我们约在东京巨蛋的正门见面。里伽子穿了一身十分高档的蓝色麻质连衣裙,也精心地化了妆。就好像是和有好感的对象正式约会的打扮。而我,虽然在建筑公司里借用浴室洗了个澡,干干净净,但只穿着平时的牛仔裤配T恤衫。和里伽子站在一起可谓是相当的不般配,感觉颇为不妙。

    打工回来就是这样,不用在意,我不是来这里玩的,是想要消解一下压力。里伽子毫无表情地说。

    是替我着想,还是前来赴约就是为了消解压力吗?

    女孩子消解压力就是会化妆,穿好衣服。

    喔

    我实在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压力,只好敷衍地笑了一下。

    我们进场时比赛已经开始了,看得见的座位全部被人埋上了。果然人气球队就是不一样。我喜欢的西武在明治神宫球场,虽说好的场次也会挤很多人,但像这里全部座位都被占满的情况,是绝不会出现的。

    终于我们找了座位坐下来,但这却不是一场好看的比赛。

    这里的通风很不好吧,呼吸很难受,眼睛也干。是因为第一次来巨蛋不习惯吗?还是因为从来也不喜欢巨人队?到了四局下半场,当我意识到时,已经这样小声地嘟囔出来了。

    里伽子笑着站了起来,杜崎同学还真是不得了的小孩,因为不是喜欢的队伍就说这样的抱怨。去小卖店吧,我也被蒸得浑身是汗了。

    我从心里拥护这个决定,我们两个人从通道走出了看台。在小卖店里,里伽子要了香槟,我买了啤酒,然后我们走到能看见电视的墙边站着,没有交谈,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电视。

    去了球场,在电视上看棒球转播??球队的人会哭的。

    是吗?我倒是喜欢在电视上看,因为有播音员的解说,可以明白正在干什么。

    啊,啊,没劲,那种解说最没劲了。

    我一边抱怨着一边喝着啤酒,心情不知不觉变得好起来。

    里伽子化着漂亮的妆,穿着看起来非常凉爽的衣服,表情满足地喝着透明塑料瓶里的香槟,一边愣愣地注视着电视。她就在我身边,这让我感觉相当好。

    ?,我的电话号码是那位年长的美女给你的吧。

    里伽子突然问道。我吓了一跳,向她转过头去。里伽子将装香槟的塑料瓶抵在嘴边,眼睛仍然看着电视。

    嗯,是的。

    我也将目光转回电视,小声说道。正赶上松井打了个全垒打,于是我就可以假装成被吸引住一样死盯着电视??我真是天真啊。

    那个美女,是什么样的人?里伽子平静的说,但是语气很冷酷。我结结巴巴地说:那个,叫津村知沙。

    正在交往?

    不是,她只是普通的前辈,选修课认识的。

    前辈吗?杜崎同学不管和谁都能马上要好起来,前辈也好,女孩子也好,学妹也好,和谁都是。里伽子的口吻并不是在讽刺的样子。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去了高知,好像性格都变化了,到现在大学里跟人交往都不怎么顺利。暑假里没有人约,这在过去是完全不能想象的。

    嗯。

    我非常坦诚地点点头。因为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所以即使对棒球没有兴趣还是答应了我的邀请。我坦诚地接受了这个想法。

    啤酒已经喝完了,里伽子很快地又要了一杯香槟,也帮我买了一杯啤酒。

    八月的时候高知有同学会。里伽子也来吗?要是有空的话。我依然温柔地说。

    里伽子摇了摇头,突然说起没关系的话来。

    我这个人太固执了吧?

    嗯?

    来东京上大学,是因为心里恨着将我强行带到高知的母亲。可是,到了东京又对父亲任性。

    是怎样的任性?

    因为他说不要担心生活费,所以不要去打一些奇怪的工。

    不是一位很好的父亲吗?

    是这样的吗?可我原以为他会说:和我一起生活吧。

    里伽子的口吻非常诚实。一个固执的人一旦变得诚实,然后以愣愣的口气说什么的时候,总会有不太好的事情。我没有说话。将心里话像这样告诉我,就连希望隐藏的心情也告诉了我。那就是里伽子的寂寞。

    里伽子将香槟像喝水一样饮而尽。

    其实如果爸爸这样说的话,我就会说:不想打扰你们的生活,而且想赶快开始自立的生活。这样的话,觉得就能顺利地开始新生活了。但是现在非常不顺利?。去高知之前,我真的是一个能很好待人接物的好孩子喔。但在去高知之后,我好像和外面的世界错位了。

    聚在电视前的几个大叔突然噢的一声叫起来。一看画面,不知是谁打了一个全垒打。是谁打的,比赛进行得怎么样,对此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

    对我来说,高知就是这样的地方,不管什么都是错位的,令人讨厌的地方。

    嗯。我好像明白了里伽子的想法,坦诚地点了点头。总之看来她没有回高知的意思。

    我们一直到七局上半场都站在电视前,将巨蛋完全忘在了脑后。

    里伽子化着漂亮的妆,又穿着好看的衣服,本想约她到什么地方,但是我的装扮却不合适,所以就无奈地问她:怎么办?去哪呢?

    很白痴的问题。里伽子摇着头,说回去吧。我们就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可走到看见车站的地方,里伽子突然过来挽起我的胳膊,说再走一会。于是,我将稀里胡涂的方位感全部调动起来(美女突然这样,再理智的人也会胡涂的),一边走着,一边用余光扫着机动车道的指示牌。而里伽子一心一意地挽着我走路,根本就没有在意方向什么的。

    我也许是喜欢杜崎的吧。

    里伽子突然说道。我绝不能停下脚步,嘴上用尽量平静的语调说道:是吗?但心里到底还是非常激动,因此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

    人行道上除了我们,挤满了刚下班的上班族和OL。

    真是奇怪,在高知的时候从来没有意识到:杜崎同学是不是喜欢我什么的。为什么到了现在反而在意起来呢?

    这一定是因为我还是用听起来非常随便的口气,但是非常用心地说道:武藤现在很寂寞的。好不容易来到东京,却无法顺利找到容身之所,很寂寞。所以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想借着我打起精神来。

    非常肯定的断言?。那么我喜欢杜崎是错觉吗?

    应该是这样的吧。

    我含含糊糊地说完,又接着向前走去,并且脚步更加快了。然而,即使这样,里伽子也没有松开挽着我的手,好像较劲一样,紧紧地挨着我走。

    我就像竞走选手一样飞快地走着。实在是佩服自己的白痴程度啊!!里伽子不管是因为错觉还是什么原因,终于开口说喜欢我,可为什么我会这么回答呢?为什么不能说着Thankyou,然后高兴起来呢?

    一整天在炎炎烈日下集聚的热量,这时候就好像要一下子喷出来一样,我川流不息地流着汗,身体的什么地方火热火热的。在这个难以忍受的,炎热并且让人感到寂寞的夏日傍晚,我沉默地拖着里伽子飞快地走着

    哟,杜崎。

    我拖着行李向机场的出口走的时候,松野的声音响起。回过头,他正从人墙的里面探出头,向我挥着手。暑假的中段,狭小的高知机场被来来往往的人挤得异常混乱。我和松野隔着人墙走了几十米,才终于在大门附近碰到了一起。

    果然还是来了,太好了。我一边笑着,一边在松野的肩上给了一拳。

    怎么了。喂!

    没什么,看到这边的机场,就好像一下子连上了高知的网络。怎么说呢,总之是很奇怪的感觉吧。

    哈哈,你还不错啦。我在京都,京都腔太强大了,结果回到家里被人讨厌,说是发音太奇怪了。

    啊,日本也是很大的哟。

    哇哈哈地笑着,我们却渐渐变得伤感起来。看到松野的脸,马上回忆起高中时代的场景。心里充满了怀念那样的东西。故乡是好东西,朋友也是好东西,有种类似这样的感动渐渐扩散开来,真是奇怪的感觉。

    松野是开车来的,我们向机场旁边的停车场走去。高知和东京一样热,但与东京闷热闷热的感觉不同,这里的热是可以忍受的。

    车子是松野父亲的白色花冠。车的挡泥板是老虎咆哮的暴走族风格,松野老爸的趣味还真是不得了。

    嗯,还开车来接我呢。

    你感叹什么呢?

    你刚到京都就有了去驾校的毅力,很棒哦。我?,熟悉城市就用了一个月,熟悉大学又用了一个月,再熟悉打工的地方又用了一个月。等回过神来,已经是暑假了。

    那是因为东京和京阪神(京都、大阪和神户的统称)的区别,京阪神与这里的文化比较接近,所以马上就能熟悉。

    哦,初学者,已经带女孩子去兜过风了?

    你怎么会知道?一边开着玩笑,松野开动了车子。

    去往高知市内的公路相当的堵。但是尽管如此,坐私家车还是比坐出租车舒服,我的心情很好。昨天接到松野电话的时候,还并不是这样的愉快心情。说起来是有点吃惊吧。

    喂,听说你明天要回来。毫无前兆地听到了松野的声音,我的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我刚刚考了驾照,开车去接你吧。总之,现在是什么事都想开车去的时期。

    我突然奇怪地又感动又惊喜起来:这是半年,不,是有八九个月没听到松野的声音?。接着想到,这是松野发出的恢复友情再次开始的信号吗?

    我与松野是从去年的十一月四号??也就是学园祭的最后一天起,就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了。为什么会这样呢?也是因为里伽子的原因。

    自从那次打了她之后,我和里伽子就一直没有再说过话。碰了面就以背相对,就是那种小孩子世界里的所谓绝交状态。这种状态一直持续着,看起来就好像要这样和学校的生活告别了。

    里伽子还是只与小?佑实十分要好。成绩依然相当好。与我再没有任何的交点。

    到了十一月一日的学园祭上,发生了一件事。

    本来我们这样的私立名门,全校一心的就是高考必胜的气氛。不管老师和学生都是只对考试名次感兴趣。但是在这种把人剥了皮的校风之下的,只有学园祭是一个宛如圣域一样的存在。所以当里伽子满不在乎地翘掉学园祭的时候,平时积聚的不满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另外,在之前的全国统一模拟考试中,里伽子在私立学校文科之中进入了全国排名。这件事也大大的触动了大家的神经。

    总之,里伽子把酱烧豆腐店的工作翘掉了。第二天的换装队伍也漂亮地逃过了。第三天的自由活动日当然也没有露面。最后一天是最高潮的跳舞天国,每个年级都各自穿着事前设定好的制服通宵跳舞。我们六年级是冲绳民族服装。下午的时候,我穿着及膝的古色飞白图案的和服,背着用瓦楞纸作的道具正要去厕所。在厕所旁边的角落,里伽子正被六、七个女生包围着。

    你这家伙到底把班级的团结当成什么了?

    只想着自己的事的社会你觉得很好吗?

    女生们七嘴八舌地质问着。接着,还跑出了非常个人化的台词了。

    装的对男生没兴趣,为什么还要对柳田同学抛媚眼!不是在勾引人吗?

    勾引这个词是最不能和里伽子联系到一起的了,为什么勾引呀,柳田同学什么的怎么冒出来的?当时我并不明白,现在也还是完全不明白。大概是女生中的某人喜欢柳田,不太清楚,那家伙大概是一般的柳田健二/贤治/谦司/健次,偶然看见柳田和里伽子在走廊里擦身而过,两人对视了一下,也许就有了这样的个人恩怨。里伽子就是这样被非难着。

    而里伽子这边的处理非常地里伽子式,即没有变脸色,也没有哭出来。

    班级团结,那是什么?别用好像政治家的口吻说话,白痴一样。

    不能考虑自己的社会是什么样的社会?社会替我着想过吗?考虑自己的事,那是当然的吧。还有,柳田是谁啊?那个人,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把他带到这来吧,我会当面告诉他:你这家伙,我很讨厌。

    就这样平静而犀利地一一反驳回去。绝对不是女人常用的那套手段,比如抬着头咬着嘴唇,或者脸上浮现着轻蔑的笑容。

    到现在,我明白了里伽子的诚实。她对班级,同学都漠不关心,一心为升入东京的大学努力用功。真是一个任性妄为的家伙。但是,里伽子是诚实的。她充分地向女生们尽了她的诚意,辛辣地进行了反驳。这么做不是很漂亮吗?!

    但那时我并不这样想,只是躲在房子的阴影中发愣,想着:果然是个冲动的家伙。

    终于,女生中的一人,毫不客气地抓起里伽子的头发,打了她一个巴掌。

    我当时想到:坏了,现在不出去的话。

    这时一个处于领导位置的女生,名叫清水明子的开口了:住手,声张出去的话,你的报告里就会有伤人这一条。为了这样的家伙值得吗?

    她的口气非常生硬,也非常令人讨厌。但是女生们渐渐平静下来,终于成群结队地离开了这里。

    里伽子双手抱肩,女王一般傲然地挺着头目送着女生们离开。然后,就以这种姿势,愣愣地站了很长时间。

    我终于想起自己是要去上厕所的,抱着被里伽子发现的觉悟,从阴影下走了出来。

    杜崎同学

    里伽子看见我轻手轻脚地出来,好像心底里大吃一惊。随即又严肃起来,咬着牙问道:什么时候在这的?

    刚才开始的,很了不起?,被那样被围起来一步也没有退缩。我的口吻应该是相当让人讨厌的,是因为心虚吧。在那种情况下本应出来相救,但我有跳入一群女孩子当中还能抬起头来的自信吗?还有,里伽子就是得到了我的援助也不会表示任何感谢吧,不仅如此她还会说:不要做多余的事,多管闲事。所以从心里来说是并不想出去的,然而我还是内疚了。

    把征讨的一方惹哭了?。真是不得了。还没有说完,里伽子就打了我一巴掌,非常响亮。和第一学期末被打的那次不同,这确实是激动之后打的巴掌。我的左眼好像要蹦出来一样的疼痛。

    混蛋!你这样的家伙最差劲了。里伽子的眼睛里闪闪的溢出了泪花。

    然后,就在我过于吃惊傻在那里的时候,里伽子跑着离开了。

    我真的非常吃惊,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松野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喂!

    回过头来,看见他就站在身后。

    哦,松野。我笑起来。

    松野用非常担心的表情说到:武藤刚跑过去了,好像哭了。

    我说明了刚才的事,说得很有趣很奇怪。到底是武藤啊,这么要强,真是了不起。

    你没有阻止吗?

    阻止?一定会被说什么多管闲事之类的。那家伙太冲动了

    我还没有说完,松野面无表情地,一拳打了过来。正打在左颧骨上,相当有劲。与里伽子的巴掌在力量上是有区别的。

    你这家伙,混蛋。撇下这句话,松野快步走了。

    我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但又好像醒悟了过来,带着这种感觉进了厕所。

    蹲在厕所上,我一边解决问题,一边想了很多很多的事。

    松野是这样喜欢里伽子的吗?喜欢到因为我没有挺身相救而震怒,还饱以老拳。男人的友情这种东西,也有相当复杂的成分在里面啊。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些事情,以为松野会像一直以来那样只是一两周里闹着别扭,但是,我的想法太天真了。之后,直到进入寒假,几次和他在走廊里擦肩而过,都没有任何表示。好像完全地被漠视了。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昨天接到了松野的电话。

    松野的驾驶,实实在在就是他这个人的风格,是绝对的安全驾驶。因此,在路上松野邀我去四万十川(日本著名的名胜)的方向去兜风,我也十分安心的表示OK。

    虽然我并没有开口让他把我送到家门口,松野却像画画一样娴熟地操纵着方向盘,在旋转的坡道上行驶,直到我家门口。

    喂,进来坐会吧。

    松野却说:不了,下次吧。

    已经推开车门的我哎?的一声回过头。

    什么啊,免费接机吗?骗人的吧,京都的生活什么的,进来聊聊吧。

    算了,今天就饶了你吧。你家里人正等着呢吧。而且今天你们班不是还有同学会吗?

    真清楚?,是从我老妈那儿听来的吗?

    总之今晚你喝个痛快吧。稍微调整一下身体,明天或者后天再见面吧。

    这样啊。

    转念想了想,我乖乖地下了车。这时,松野向副驾驶这边探出身子,仰望着我突然说到:一直想要道歉。打了你,很不好意思。

    哎?啊,什么啊,免费接机就为了这个?哈哈哈因为不自在或者害羞,我故意地放声傻笑起来。

    当时打你是因为你在让着我。到那时候才发现,你喜欢武藤。松野用非常悠闲的表情,非常悠闲的口吻说道。多亏这样,没有让我狼狈。

    当时,我想到:原来这样啊,这家伙在跟我客气?,就火了。就是这样,不好意思?。

    嗯,啊,这样啊,嗯

    再联系吧,也来我家玩。

    这样说着,松野把身子撤了回去,我把车门关上。松野好像载着国会议员那样极为用心地开车下了坡道。

    提着旅行包一进我家的大门,从左边展开的大海一下子映入眼帘。坐落在山坡上的我家,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非常漂亮地将土佐湾一览无余。

    啊,我回来了!

    夏天的骄阳强烈地照射着,闪闪发光的海面上滑行着挂着横帆的小型帆船。海面上闪着柔和的光。

    是吗是吗?那时对松野也暴露了吗?我喜欢里伽子。嗯

    我很长时间都站在那儿呆呆地凝望着海面上的帆船。眼角有一点将要渗出的眼泪。对松野,对里伽子都有想道歉的坦率心情。

    一推开串烧店的门,笑声、喊声一下子袭了过来。这里是原同班同学小林家里的店,精巧洒脱,但是店面过于狭窄,在长桌前只能勉强挤下七八个人。沿着墙壁向里走,有可以围坐四人的小方桌。这间店平时最多能挤进20人吧,现在却坐进了30人。

    是我迟到了一个小时的缘故吗?我进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回头,完全是一派欢腾的景象。

    啊,有刚来的了,那里好像还空着,坐吧。

    在那座位上放置着一个表示着有人的水蓝色小纸袋。

    不会是谁去上厕所了吧。虽然这么想,我还是把纸袋挂在壁钩上,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喂,是杜崎嘛,你这家伙,好晚啊。坐在我右边的佐佐木看见我,一边不太高兴地吐着烟一边说道。然后马上又和坐在他右边的青岛继续聊了起来。

    我左边是个女孩子,正和她旁边的人聊得起劲。两个人的名字我都想不起来了,也就放弃了打招呼。

    桌上是盛了各种食物的碗,还有大概十杯左右的烧酒。我随手拿起一杯用乌龙茶杯装着的酒喝了起来。喝了大概半杯,原来坐在我这的山田(女性)上完厕所回来了。她对着我不满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却没说什么向里面的小桌走去了。女孩子的话,大概在哪儿都能挤出地方坐下吧。

    我不经意地转过身,窥见里面的小桌上,和我交清最深的山尾正和小?佑实坐在一起,两人低声说话,还频频发出笑声。

    是因为喝酒的缘故吗?山尾的眼睛红红的。小?是一身一流女大学生的打扮,化着漂亮的妆,还戴着耳环。

    嗯,山尾也在努力着?。我将食物盛到盘子里,慢慢地吃起来。

    杜崎,终于来了?。从里面出来一位大美女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仔细一看,是清水明子。

    并没有特别的化妆,只有嘴上涂了淡红的唇膏,光洁鲜润。只是强调了嘴唇就这样抢眼了吗?果然还是资质好吧。

    是不是太晚了,杜崎不是东京组的初代干事吗?像第一次同学会这样的活动应该早些到的哟。清水明子靠着墙一边笑着一边说着抱怨的话。

    我笑喷了出来。不管在什么世界,班级委员这类的人总是存在的呀。清水明子就是典型的班级委员类型。这并不是损她,而是夸奖。

    没有,本来打算早来的,不知不觉就睡过了。我很舒服的呷着酒辩解道。

    脸都没有好好洗,很滑稽地就跑了出来。

    要是早点过来的话就能看见好玩的东西了,一开始就特别热闹,一下子就进入到告白时刻哦!

    哎?马上告白,没有过场戏吗?

    没有,突然告白了哦,三个人说出了:其实我喜欢某某。山尾喜欢小??,真吓了一跳。

    这家伙说了那样的话吗?

    清水明子一边说着,一边非常开心地笑着,我也笑了起来。

    那么,清水被谁告白了?

    那样的话就不会一个人在喝酒了哦。但是,明后天就会有人来约吧。

    很有自信嘛。

    算是吧。刚开始的时候介绍了自己的大学。我是大阪的哦。一介绍完,京阪神地区的同学就做出一副啊,要不要约她呢?的脸。东京地区的女同学也是一样,让东京组的家伙们眼睛闪闪发亮。本地组则是一开始就到了放弃的境地了。

    嗯这样的,这算是同学会的内幕吗?

    这样啊,大家都在寻觅自己那一区的同学,是为秋天做好准备吗?

    原来如此,恋爱果然还是距离决定的。

    呵呵,自己感觉吧。杜崎,找个东京组的女孩子怎么样啊。有好几位呢。羽山呀,松阪呀,对了,还有武藤同学。背靠着墙,清水明子一口喝掉了酒。

    虽然那口吻并没有什么异样,但是我还是一下子想起,清水明子是一直讨厌着里伽子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的心情开始复杂起来。我拿起酒瓶,将酒咕咚咚地倒进了杯子。

    清水明子突然说:说起来,那个武藤,虽然这次没来,却说一会去第二摊的时候会来

    哎?我吃了一惊,回头看清水明子。她脸上并不是那种挖苦的表情,好像是非常高兴。

    昨天中午在大丸冰激凌那里遇到了呢。说是前天回来的。跟她说了同学会的事,她很担心:要是露面的话怕又会引人注目,不如第二摊时混到人群里就好了。

    哎

    虽然没有肯定,但我想会来的吧。不管怎样,很怀念?。她变成美女了呢,虽然原来就是个美女。

    难道你在意外见面时,说了:呀,好怀念啊,怎么样啊什么的?

    哎,你怎么知道?清水明子很吃惊,睁大了眼睛。我又笑了起来。清水明子是个好人,从来没有恶意。所以才在同性中很有人气。也在不经意间养成了领导的性格。

    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武藤。我将满满一杯啤酒一饮而尽,突然说道。

    清水明子盯着手里琥珀色的酒杯,稍稍考虑一下说道:是啊,并不喜欢。非常讨厌的。昨天还就这件事激烈讨论过呢。但是你怎么会知道呢?我讨厌她的事。她好像非常不可思议。

    因为不能笑出来,我只能装着一本正经地嗯,啊地敷衍着。所谓女生的不可思议就是指这个吧。

    第二摊是在中央公园里的卡拉OK厅。来了大约20人。虽然租了最大的一间屋子,但是还是挤得满满的。干事们挥着手,将罐头、饮料、小菜等等摆了满满一桌。

    卡拉OK很快开始了,因为意外地发现激光卡拉OK这种东西非常适合演歌,所以大家连着唱了三首演歌。我就是在第三首快要结束时发现的里伽子。

    里伽子坐在女生的一堆里,左边是清水明子。那些女孩子们歪着头,以清水和里伽子为中心,打着:啊,来了吗?或者:哇,武藤,怎么样?之类的招呼。她们的脑袋像狗尾草一样越歪越近。

    里伽子穿着白色麻质连衣裙,白色短袜,烫了的头发挽在脑后,完全是一副乖乖女的模样。女孩子们集中向里伽子问着问题,里伽子这边那边地歪着头,一本正经地回答着问题。表情一点也不扭捏。

    我突然想起了昨天我和松野和解的情景,发出了奇怪的感叹:果然女孩子间的和解,与男孩子在出发点就不同了呢。

    对她们来说,好像完全没有奇怪的害羞,这样那样的支支吾吾。这完全是一场坦率的,有着令人惊慌失措的力量的集体和解场面。实在是败下来了。

    之后我专注地看了两首卡拉OK曲的画面,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回过头,里伽子站在旁边。

    啊

    我好像说梦话一样念着,身体左右蹭来蹭去,想腾出一块地方让她坐。里伽子很轻松地坐进那一小块地方,还左右顶了顶胳膊肘,确保能有更大的空间。

    对面的女生集团这时已经忘记了里伽子,集体拍着手,在唱着一首虽然我不知道名字却很有名的歌。

    听说是前天来的?我眼睛盯着画面,小声说道。

    嗯,对,你怎么知道?

    听清水说的。

    嗯,妈妈?,快来不及时才秘密送出了车票,还附言写到要是用不上的话,就把车票钱寄回来。被逼到这个份上,没道理不回来。既然妈妈已经发出了和好的信号,这时候再闹别扭就没道理了。妈妈啊,真是比我还要固执呢。啊,这算是让步吗?

    是吗?你母亲也是个相当有智慧的人?。

    我将面前的易拉罐饮料拿过来,递给里伽子。她干脆地接过来,啪地一下打开,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这时,正好一首歌结束,里伽子站起来举着手:我要为大家唱首歌,安室奈美惠的。

    我傻在那里,目送着里伽子走上去,一会,前奏起来,电视里出现一个花里胡哨的OL走在横滨街头的画面。所有人对于里伽子的登场都是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里伽子双手拿着麦克风,唱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看到张着嘴,合着节奏唱歌的里伽子的脸。我专心地看着,在这几分钟里,我只看着里伽子,非常仔细地看。这样长时间的直视着里伽子还是第一次。

    因为屋里很嘈杂,所以歌词完全没有听清,但是觉得是首好歌而且感动起来,一定是因为里伽子在唱。

    是这样啊,我果然还是喜欢她呢。我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心情很好。

    然而我的感动没有持续很久。羽山和清水明子中途加了进来,开始了三重唱,之后就是一片呀,呀的喝彩声。这时,我也薄情地好像对一切失去了兴趣。撕开装着奶酪饼干的小口袋,咔,咔地嚼起来。一边嚼着,一边一个人笑起来。

    歌曲完了,掌声一下子响起来。里伽子以竞走100米的速度走回来,又坐在我刚刚为她让出来的地方,显得十分开心。

    喂,不出去一会吗?她一边平静呼吸,一边对我耳语道。因为很近,我闻到了她气息中好像桃子汽水般的甜味。

    我一边继续嚼着奶酪饼干,一边随着里伽子离开了卡拉OK的房间。

    我们穿过公园,沿着电车道慢慢走着。这时是9点左右,虽然并没有凉快的意思,但空气并不潮湿,所以还不难受。我向前走着,呆呆的,心情很好。

    是向高知城走?还是向静川城走?两个人就是这样毫无目的地走着,就好像回到了高中时代。觉得高中时代就一直想能像这样两个人走着。大概我在太多事情上都太拘泥了吧,或者还是因为松野呢?真是单纯啊,不过不就是这样的吗?所谓的高中生的纯情。

    清水同学说,和换座位一样。

    换座位?因为一直呆呆地走着,所以完全反应不过来里伽子的话。

    嗯,小学的时候,如果身边坐了讨厌的孩子,不就会完全绝望,变得不想上学了吗?因为那时候的世界太狭小了,一旦讨厌的孩子在身边的话就会很紧张。到了后来,上补习班啊,钢琴班啊之类的,就完全想不起来要在意了。

    嗯,就是说清水同学她们在反省以前的世界过于狭窄,所以对不能接受武藤你而道歉吗?

    话虽是如此,但是女孩子可不是这样简单的,那时候也在暗示着:武藤你的世界也相当狭窄哦。

    哈哈哈这时候我只能笑吧,所以大声地笑了起来。里伽子也缩了一下肩膀,笑起来。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县政府的门前了。在我们面前,聚光灯下的高知城浮现在夜色中。这样的景色如果一个人看的话只会想到浪费电力吧,但现在两个人看来,觉得非常漂亮。是的,非常漂亮。

    我们两个人谁也没有迈步,站在那里仰望着这座城。我侧过脸,看见里伽子呆呆地半张着嘴,仰望着。那张侧脸看起来傻傻的,毫无紧张感,像孩子一样纯净,毫无防备。

    我们又走了一会,里伽子便拦了出租车回母亲那里。在上出租的时候,她递了一张便条给我,说到:我在高知待一周左右,有时间就约我吧。便条上是她母亲家的电话。

    目送着出租车远去,我跑到公车站,赶上末班车回了家。

    老爸老妈都睡了,只有门厅和楼梯的灯还亮着。我走到自己的房间,看见门上用胶布贴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弟弟有点丑的字迹:松野来了TEL:与R.M.(R.M.是武藤里伽子缩写)见面了吗?噫嘻嘻。一定要写上噫嘻嘻哦。今晚2~3点,TEL,OK?

    我好像被涮了一样,又生气又开心地揭下纸条,走进了房间。

    打开窗子,夜色中的土佐湾展现在眼前。我闭上了眼睛,耳边响起了熟悉的海涛声。令人怀念的海的声音和气味。我久久地站在窗前,眺望着幽幽闪动着的大海。就好像为升学考试而奋斗的那些疲惫的夜晚一样。在那些夜晚我总是想着很多事。松野的事啦,考上志愿的大学后去找讨厌的班主任贺村神气地炫耀啦,东京的大学生活一定很有趣的啦,在那里与大美女邂逅的妄想啦当然,还有里伽子的事。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慢慢地走到楼下,开始等待松野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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