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战争的理由

    就在我的学期考试进行到中途的时候,突然接到里伽子的电话,她说打算拿到打工的工资后请我吃饭。

    接到电话的那天,我正在宿舍里心不在焉地看着从同学那里要来的笔记复印件。电话响起,居然是里伽子,而且还是邀请我吃饭,我的确感到很意外。

    吃饭?我的口气听起来好像对她的邀请并不是那么感兴趣,但是那是因为我太吃惊的缘故。

    就是吃饭啊

    我感动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但是里伽子并没有感觉到,她本以为我会高兴得跳起来,所以对我的反应有些不高兴。

    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不是啦。哪怕是一碗拉面,不过是你请我吃我还是会很开心的。

    拉面不是太寒酸了么!这次我带你去吃特别好吃的东西。里伽子特别强调了特别好吃这几个字。我这周五有时间,周五晚上去吧。当她听说我还在考试期间后,又说:什么啊,原来你还没有考完啊!就好像考试没完是我的责任似的,那口气就像是好不容易约我去吃饭,结果却被破了一盆冷水。

    最近我开始渐渐明白女生的思考方式了。不光是里伽子,好多女生都是这个样子。做什么事都是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这个节奏的钥匙就紧紧握在她们的手里。而我们男生就好像是被强行拉进这个有游戏的人,赤手空拳还搞不清楚规则,完全摸不着头脑。如果万幸能够和她们的节奏合拍,那么就是好人、在一起非常开心,不过那只是万幸而已。

    就在我以为吃饭的事要泡汤的时候,话筒那边传来里伽子的声音:那么你什么时候有空呢?里伽子居然向我妥协了,真是意外。

    我说考完试的周六有空,但里伽子马上就否定了。她说因为有课,所以只能周四或者周五。最后我们商定在下个星期五去。

    你到时要穿的体面一点哦!

    其实没必要去那么高级的地方啦。听她这么说,我猜想她没准是要去法国料理店之类的高级餐厅,心里不由得兴奋起来。然而里伽子却说:傻瓜,我只是不愿意和邋遢的男生走在一起而已。电话那边的里伽子毫不留情地说,因为拓你总是穿着T桖和牛仔裤。你有没有好一点的衣服?

    好点的衣服?

    没有夹克什么的么?

    有到时有,是件深蓝色的,之前婶婶送给我的,一件BURBERRY的。

    BURBERRY还有深蓝色的?

    里伽子大声地问道。我们两的对话,就像是里伽子常常和她的女子大学同学进行的那种讨论穿着品位的无聊谈话一样,我只能这么想。

    让女生请客真是麻烦啊。一起吃个饭而已,为什么连穿什么衣服都要受到审查。

    算了。里伽子摆出一副妥协的样子叹了口气,抢在我开口之前说了一句:那你考试加油哦!就赶紧挂断了电话。

    虽然自己被莫名其妙地邀请了,不过我的感觉并不坏。托里伽子的福,我又重新燃起了复习的热情。然而,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站起来打开壁橱,从里面翻出了那件蓝色的BURBERRY夹克,仔细端详了半天。好好想想,我真是个傻瓜。

    婶婶给我买的这件夹克是适合深秋季节的羊绒夹克,实在不适合这个季节。好好想想,我打工赚的钱好像都去买CD或者吃的了,从来没花在这种东西上。我双臂交叉认真地琢磨了一下,决定考试结束后去买一件现在穿的夹克。我突然为自己这种愚蠢的想法感到羞愧,立刻回到书桌开始学习起来。

    考试的最后一天,我刚走出历史学的考场,就被须贝叫住了。他告诉我明天星期六,他要去须贝企划的主要拍摄场所、文京区住宅街的那个美术馆踩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已经和班里的一个女生约好去商店,帮我挑夹克,所以没办法,只好拒绝了须贝。

    哦!约会吗?

    怎么说呢,约会前的准备吧。

    哼!须贝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羡慕的眼光恶狠狠地说。

    在我的心目中,像须贝这种,能在考试结束后还为了自己想做的事去美术馆踩点的人是非常了不起的。他怎么会羡慕像我这样为了和女生吃饭特意去买夹克、成天无所事事的人呢?

    陪我去买衣服的是我们班的染谷凉子,她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和别的女生有些不同的人。虽然穿着打扮不是特别华丽,不过身上总是戴着一些特别有品位的物品。那天我拜托她和我一起去买衣服。她说:咦买衣服?好啊,稍等一下,星期六我记得虽然现在正是考试期间,不过她的注意力显然一下子被转移过来。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像是记事本的东西,然后发出一声尖叫:好厉害好厉害!杜崎,你真是好运气!这个周末,嗯有大甩卖呢!我有特别来宾的明信片!然后说出了一个品牌的名字。

    我完全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兴奋。

    之前已经有过一次甩卖了,不过还剩下些库存,所以这次好像会打更多的折扣,这是个的机会呀!染谷凉子依旧兴奋不已地说着,而我只是发呆而已。对我来说甩卖和便宜货是一回事,所以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高兴的事情。

    库存?我好不容易买次衣服,不用非挑打折品吧

    说什么傻话呢,这可是名牌货哦,平时的价格学生可是绝对买不起的!虽然有些过季了,不过品质绝对让人放心,没关系的。而且男装打折可是头一次,好了好了,就包在我身上好了。

    比起拜托她帮忙挑选衣服的我来说,被拜托的染谷凉子似乎更兴奋。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会为服装的事情兴奋过度的。

    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我被染谷凉子带到了以电器商品驰名的秋叶原,不过我们去的当然不是那些卖电器的商店。我们穿过人群沿着一条没什么人的小路走,最后来到一个像是仓库的地方。令我吃惊的是,特卖会5点开始,现在才4点半,这里却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有100多人。虽然女性居多但也不乏男性,这些男性差不多都是20岁左右,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工薪阶层。

    排队也是我来东京后感到惊讶的现象之一。无论是去小饭馆还是周末双休日去电影院,大家都秩序井然地排队等候,真不可思议。起初我以为是饭馆的饭菜非常可口,即使是排队也要等,后来发现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味,一时间让我的头脑变得十分混乱。

    不过染谷凉子见到排起的长龙不但不吃惊还显现出了更高昂的斗志,说道:嗯,要是再来早一点就好了。越早入场越容易在这场战争中获胜,进晚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担心的原来是这种事情。

    特卖会大得像一个体育场,而这里现在也就像在开运动会一样热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衣架,要不就是那种放在商场里可以推动的展示衣服的架子。会场分男装区和女装区,我本以为男装区会比较冷清,没想到那里也像是上下班高峰期的电车一样拥挤不堪。

    怎么说呢,这里好像并不遵守一般的购物程序,似乎根本没有挑选服装这个步骤,所有的人都是疯狂地不停从衣架上拿衣服。临时设置的试衣间前已经排起了队伍。这是我才深刻体会到花便宜钱可以买到好衣服竟然能让人付出如此多的努力。

    染谷斜眼看了一眼站在墙根不知所措的我,冲进来饿人群。大约过了30多分钟,染谷抱着5、6件夹克向我走来。怎么样,看看吧。预算大概在5万左右吧?顺利的话应该可以买两件。你也不用去试衣间,直接穿上试试看吧。

    我拿过一件浅蓝色的单层夹克,手感非常好,不过穿上一看,袖子有些长。可染谷却打着十二分的包票说:这是外贸产品,外贸的衣服一般袖子都长。款式合适就好了,回头去截一下袖子就可ok了。我对这件夹克也很中意,就随手翻看了一下价格标签,上面贴着折扣价,3万5千块,然而不知谁抠开了写着价格标签的贴纸,我一眼看见了这件夹克的原价。

    那一瞬间我觉得大脑充血。标签上印着12万8千。

    我拿着夹克的手不禁颤抖了一下。居然有一件夹克卖到12万8千的世界。这真是个可怕的世界。如果这个夹克不合身的可是要受到惩罚的。

    染谷,你看,这个标签。

    看到原价的染谷并没像我想象中那样吃惊,大有一副意料之中的架势:嗯,就是这么回事,况且又是纯丝的。我觉得这件挺合适你的。说着染谷又从她怀里那一般衣服中抽出一件芥末色和茶色交替渐变的夹克递给我。

    这件夹克无论是手感还是穿在身上的感觉都很好,的确非常合适。这个价格明摆着就是穿在谁的身上都合适。折扣价5万5千。我不敢想象它的原价会是多少。好像是产自意大利。

    我开始感到害怕,所以决定买3万5千的那件。染谷却说打折的裤子一条才5千块,剩下的预算大概可以买到2~3条裤子,而且越说越起劲。我觉得,人类在紧张的时刻中展示出来那种潜力实在是人类的一大特点。

    那个,我说染谷,剩下的预算够不够买一条女生穿的裙子呢?

    当然,刚才我看见了,原价3万左右的裙子现在才卖7、8千。染谷肯定地说。我朝那边望去,和男装区相比,女装区那边大概有3倍的人,而且非常混乱。然而即使如此,染谷还是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到现在,我对来陪我买衣服的染谷凉子也丝毫没有感激之情。她只不过是喜欢购物,男装也好女装也罢对她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染谷在冲进人群20分钟左右后,双手抱着一大堆衣服回到我身边。

    价格没有超出预算。尺码2号~3号可以吧。

    哎?嗯,一般的女孩子,不都是7号到9号么?

    这里基本上都是意大利或者法国货,一般的女孩子都是2号吧。什么人?多大岁数?

    经过一番拼杀的染谷脸有些红,不过她的口气还是十分肯定。其实她在意的是收集猎物,对于我买衣服到底要送给什么样的人根本不关心。

    嗯,大学一年级,身高我觉得在160cm以上。

    这样,那这里的衣服她穿应该都没有什么问题。这个怎么样?染谷拿出一条裙子。是件绢制品,底色是白色,上面印着大块大块的漩涡状花纹,就像是用毛笔沾着墨汁直接画上去似的。就算对服装再没有研究的男生也能看出来,这条裙子无论什么样的女孩子穿都会非常好看的。

    我瞥了一眼价格,原价5万5千的裙子现在只卖1万2千块。一条裙子卖5万5千,这个世上无论发生什么这样的价格还是。意大利的老百姓平时都穿些什么衣服呢?

    特卖场一共设置了5个收银台,不过依然人满为患,付款花掉了我们整整30分钟的时间。

    染谷的住处和我的公寓是同一个方向,所以我们一起来到池袋。为了答谢她我决定请她吃饭,地方由她挑。染谷选了一家西式饭馆,这里以炸肉饼套餐和炸猪排套餐为主,价格便宜味道又好。

    啊今天真开心!染谷好像还沉浸在刚才的气氛中。帮我挑选衣服的同时,她也没忘记为自己挑选了几件称心的衣服一件夹克、一条连衣裙和一条短裙。看着她给我展示这几件衣服,我极力称赞,什么颜色也好质量也好之类的。只要是你有那个心,就绝对可以想出很多好听的话。

    我说杜崎,这夹克你打算什么时候穿?我给染谷倒啤酒的时候她突然问。

    下周五。

    下周五估计拿去店里改袖子来不及了。给我好了,我有个朋友正好是学服装剪裁的,让她按照成本价给你改好了,这两天我正打算去找她玩。染谷轻松地说,完全不是那种恩赐别人的口气。打心眼里对你好,从来不用命令的口吻和你说话的人,在这个世上的确是存在的呀!

    染谷是个小圆脸,说她是个美人不如说是娇小可爱。我觉得染谷是个好姑娘,和她交往的男生一定会非常幸福,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染谷后,她突然说:那是因为对方是你杜崎你呀!

    听到这话后,我有些慌张,问道:因为我?

    如果是杜崎,人比较体贴,又没有什么坏心眼,所以我比较安心。要是在喜欢的人面前就总是有些拘束的,我也一样。

    哦!我应了一声。除此外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因为总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吧,这样总是会紧张的,无法平静自然地相处。

    嗯。

    可能吧。我觉得自己肯定不成。

    好像意识到这个话题不太好,要赶紧悬崖勒马似的,染谷赶紧转换了话题,对了,这个就像突然想起来一样,染谷从挎包里拿出一打用A5纸打印的传单来,从里面抽出了一张。

    大标题是《人类为什么要战争。为什么要挑起悲惨的战争。停止战争,给最求心灵平安的你》,下面还有很长很长的文章,而且还附有像是东欧什么地方内战时的照片。不过照片显然是先复印之后再印刷的,不是很清楚。

    这是那种在大学期间,一定会看到的那类印刷品,所以我翻着眼睛望着染谷。可能是我的偏见吧,我一直觉得关心这种事情的人都会追求精神性,对实际物质的兴趣没那么高。而眼前的染谷凉子穿着意见很有品味的纯棉上衣和一条印着有趣图案的短裤,现在却又拿出这种严肃话题的文章来,怎么看我都觉得有些不配套。

    啊!《人类为什么要有战争》?战争是个永恒的话题呢。

    我含糊的敷衍着,感觉被人突然从特卖热中拉回现实世界。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可能是斗争的本能吧,可能是种东西吧

    不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染谷淡淡地说着然后转变了话题。可能是察觉到我完全摸不着门道而同情我吧。就好像在担心一个因为自己不感兴趣做不好事情而被年长者批评的人一样。

    杜崎,如果这个裙子是送人的礼物,最好拿到洗衣店洗一下,这样的高级衣服最好不要自己洗。在西武百货店有个专门包装的店面,你可以在那里买个盒子让店里的人重新给你包一下。

    哦,你说得对。不过,对方如果知道这个是打折品,可能会不高兴吧。我还是有些疑惑,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听到这句话染谷一下子放下手里的筷子,用锐利的目光看着我说,如果因为自己收到的礼物是打折品而不高兴,那这个人也够可以的。杜崎,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如果拿了礼物还不高兴,那才是让人讨厌的人呢。反正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也许你说得对吧。

    不过,男生大概都喜欢那种任性自满的女生吧?

    咦?是这样吗?

    从同性的角度看,是这个样子,不过如果能静下心来思考还是觉得淑女一点的好吧。

    这,这样啊。

    不是吗?染谷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我,就好像她刚和自己的男朋友吵完架,现在来找我这个男性朋友发泄心中不快似的。我总觉得好像受到了染谷的责备。

    染谷很适合六短发,看上去像是在高中时代排球部的部员(相比之下个头倒是矮了一点),活力十足的那种女孩。

    喂!染谷,你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很厉害,拿出精神来。我没头没脑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而染谷似乎并不吃惊,只嗯了一声,低头津津有味地吃起饭来。

    里伽子的确没有对这个打折的礼物感到不满。

    我一踏进约好和里伽子见面的饭店大堂里伽子就看见了我,然后目光就停留在我手里提着的纸袋子上。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在专门包装的店里买了一个包装礼物的盒子,配上缎带,并请店员包装好,居然花了3千块。而我觉得抱着这个华丽的礼物实在有些丢人,于是又在店里买了一个纸袋。一般如果在店里消费,纸袋都会免费赠送。可是这家专门的包装店不但不免费送,一个纸袋也要价1千块。在学生食堂,1千块够我吃两天了。真是令人难以相信的行业。

    这是什么?还没等我坐稳,里伽子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眼睛还闪闪发光。

    你请我吃饭,这个作为回礼送给你。不过是打折品。为了避免之后被她发现的尴尬,我选择了主动告诉她。

    哦?那么是名牌了?令我吃惊的是,里伽子更加高兴了。打折=名牌这种想象力让我有些难以理解,不过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我现在可以打开看看吗?

    嗯,当然。

    里伽子飞快地从纸袋里拿出盒子。看到盒子外面缠绕着的双色缎带,里伽子似乎非常满意,凝视一小会儿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拆开缎带。这种和式的深绿色包装纸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张皱巴巴的纸而已。

    里伽子拆开包装纸,从盒子里拿出连衣裙,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突然对我说:喂,拓,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很有品味吗。所谓雅而不华就是这么回事。我真是不敢相信。

    不过是碰巧罢了。

    呵呵,我穿上试试好么?

    嗯,喂,真的要穿啊!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里伽子已经把裙子放回纸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猜想她一定是去化妆间换衣服了。不过她能这么高兴,也不枉我在特卖场的一番厮杀了。

    我要了一杯咖啡,呆呆地环视这饭店休息室。已经快六点了,在这里的人大多数是那种搞销售的工薪阶层,或者是拿着很多文件和客户讨论问题的上班族,当然也有和女朋友越好见面的人。不过十几岁的客人,就只有我和里伽子两个。

    之前我和里伽子通过电话,她说要带我去的意大利餐馆在赤坂,当时我心里还想为什么是赤坂,现在一看,这里的确是个让人高兴的地方。

    里伽子很快救回来了,而且真的换了衣服。这条连衣裙确实和她很相称,而且把她那件很有秋天韵味的葡萄色夹克也衬托得很好看。

    我在化妆间里看了半天,这个是意大利产的。不过标签被撕下去了,所以我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嗯,我从洗衣店里拿回来的时候也发现了。一开始我也挺着急的,不过我觉得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之后的礼拜一,我曾经在教师找到染谷询问了半天,染谷这样跟我解释的:因为很多人都非常在意牌子,所以一般打折的时候都会把标签拆掉,让人不知道原来的牌子。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能一眼看出是什么牌子的衣服。

    我对此半信半疑,不过里伽子的反应,又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虽然不清楚具体是哪个品牌的衣服,但可以肯定是高级货。

    拓,你怎么买到这么好的东西的?光是能拿到这种高级品牌的招待劵就很不容易了。

    我们班有个人对此很在行的。

    我还是很高兴。这么好的衣服我还是第一次穿!看着里伽子毫无防备的笑脸,我深感在这个世上哪个男人有钱给女人买礼物,他就是胜利了。一条裙子就可以让里伽子高兴成这样了。

    突然店内的灯光忽然变暗,服务生给每个桌子都摆上了煤油灯。

    我看了一下手表,刚好六点。看来这种服务只有在六点以后提供。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喝着服务生提供的咖啡。而里伽子则非常沉着的将包装盒还有缎带整齐地收到纸袋里。

    就在我喝完咖啡的时候,里伽子从容地站起身,拿着帐单走到收款台付了帐。那感觉就好像这杯咖啡就算是请客了。

    我忽然有点失落了。为了这顿晚饭,我白天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本来嘛,请客就应该是去吃好吃的,这也是请客时的礼仪之一。

    离开饭店,我们向MISUJI路一直走着。路两边全都是饭馆,饭馆里面都是刚刚下班的上班族。里伽子不慌不忙地溜达着。拿着一个像是名片一样的东西反复看。卡片上印有地图,应该是某个饭店的名片。看来她要找的饭店是她自己好像也是第一次去,可能是从某个杂志上看到的或者从朋友那里听说的吧。

    其实,没必要这么在意的吧,即便是去那种学生经常出入的、不如说染谷介绍的那种又便宜又好吃的小饭馆也可以我心里颇为愉快地想着。

    现在这个气氛还真是奇怪,里伽子看起来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可是我又觉得她的心情还是挺好的。

    不过这种感觉也在我踏入一个挂着小招牌的意大利饭馆时消失了。走在我前面的里伽子在店里环视一下,说着啊,美香摆了摆手。坐在窗户桌子上的女孩子见到里伽子后笑了笑,紧接着发出了一声嗯?,瞪圆了眼睛。显然她是没有想到除了里伽子还会有别人。

    之前我曾经在里伽子公寓的玄关见过这个女人,所以一下子想起来了。她应该是里伽子爸爸再婚的对象呢还是他现在的恋人呢,总之就是导致里伽子双亲离婚的女人。没错。

    等很久了吧,不好意思。因为拓他迟到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里伽子故意提高了一点声音,然后里伽子挽住我的胳膊向那个桌子走去。

    我哪有迟到,明明是六点之前就赶到了集合地点。要不是她去换衣服,我也不会点咖啡的。再说看见我喝咖啡连催都没催的不正是里伽子本人吗?虽然心里这么想,不过说出来会导致什么后果,我就算再蠢也能猜到。

    总之这次我是被她陷害了,就像当初她欺骗小浜佑实一样。

    人类的行为模式是不会随意改变的。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已经坐在了美香对面的椅子上了。就是这么回事。

    这家饭馆的墙是那种普通的灰泥墙,梁上的木头也显露出来,我看了一眼菜单,也没有贵得离谱,我猜顾客多半是回头客。

    一层的八台桌子已经全部坐满了,剩下不断进来的客人全部都上到二层,看起来像是提前预约的客人。其他再进来的客人服务生都会礼貌地道歉,请他们离开。

    这里没有其他意大利餐厅那么讲究,不过味道可是一流的。三个人来吃的话,单点比点套餐划算。美香冲着趴在菜单上努力看着的我,用奇怪的语调说:小子,嘟囔什么呢?意思是都交给她来点就好了。看这架势,她应该是这里的常客。

    我一直低着头看菜单并不是因为对食物的执着,而是因为坐在美香和里伽子的正对面,如果抬头的话免不了要和她们俩面对面,我这么做多多少少实在回避她们俩。不是我想这样,而是一开始里伽子就迅速地坐在了美香的旁边才变成这样的。不过里伽子为什么这么坐我马上明白了。

    里伽子,你要是带男朋友来,今天应给给我事务所打个电话才对,这样我好带你去别的地方。本来以为今天就咱们两个,我才特意叫你来这里的,这里的气氛比较合适。当然也是因为这里离我上班的地方比较近。美香笑着对里伽子说。

    里伽子只是把身子侧过去朝着美香,眼睛一直看着我。嗯,不过昨天他突然给我打电话,所以才临时决定和他一起来的,是吧?虽然里伽子嘴上说得轻松,不过她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和自己不喜欢的人一起吃饭,绝对不能坐在她的对面,一定要并排坐。这一点是我今天学到的即便不用直视对方交谈,只要身体和脸倾向对方,谈话也能照常进行。正对着坐的话是不能做到这点的。里伽子只是那么侧对着美香,并没有交谈的意思。

    最先上来的是用玻璃杯盛着的啤酒,我们三个人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干杯,总之是和和气气地干杯了。

    你是叫杜崎吧。

    嗯我先是支吾了一声,可是马上又想到,为了里伽子,我必须表现的好一点,让美香觉得我是一个好青年,所以马上改变了用词,对,是这样的。您记得真清楚。

    和里伽子吃饭的时候我经常听她提起你呢,是吧?

    真是的,没别的可说的了么!里伽子的声音非常小,显得有些不硬气。

    美香化了妆,穿着一身相当不错的灰色套装。可能是饭馆里面灯光的缘故,套装的灰色看起来像是晕了模糊的彩虹色,我觉得这应该是时间最华丽的灰色了,和她非常相称。虽然和里伽子相比美香要显得娇小一些,不过认真化妆搭配上这身套装,一下子让我对她有所改观了。

    也就是说,美香是那种所谓的OfficeLady。以前我在里伽子公寓看见她的时候,穿着意见编织的毛衣,下面配的也是非常休闲的衣服,可能是因为她的脸不大,看起来也就30出头。今天化了妆,而且穿着套装,很有风韵的。后来我问过里伽子,得知她今年32岁了,可以说的确是这个年纪的人的着装风格。

    对于里伽子来说,见到这幅打扮的美香可能也是头一次吧,最多就是见过两、三次。里伽子完全被美香这种非常成熟的打扮给打败了。即便是我看来,眼前的女人,与其说是比里伽子长一辈的太太,倒不如说是里伽子完全比不上的事业有成的成熟女性。

    里伽子,你还没好好介绍呢。你看他也摸不着头脑,都不知道我是谁。美香依旧爽朗地说道。她可能是马上准备结婚(没准已经结婚了)了,所以想通过和未来丈夫的女儿单独吃饭的机会和她处好关系吧。

    虽然里伽子带着我这个男性朋友来完全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不过接下来的应付方式可谓是非常漂亮。将计就计,把我当作诱饵,一瞬间就扭转了局势,而且还把掌控权握在了自己手中。

    里伽子勉勉强强地介绍:这位是杜崎拓。拓,这位是前田美香。我爸爸再婚的对象,虽然现在好像还没结婚。

    美香接着里伽子的话说:我们不会举办仪式,而且是否入籍我们现在还在商量。因为就是一起生活,所以应该说是事实婚姻吧。

    事实婚姻?

    就是事实上已经是结婚的状态了,真是迟钝,拓。里伽子很严厉地说,我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前菜终于端了上来。不知是饿了还是怎么了,我低头猛吃起来,因为吃的话就不会觉得尴尬了。

    美香一边摆弄着刀叉,一边找着适合在餐桌上谈论的话题。她一会儿叫我拓,一会儿叫我杜崎,随心所欲。而我也稍稍抬起了脸,确切地说应该是向着她坐着的地方侧了侧脸。

    这件夹克真是帅气,是丝的吧。应该很贵吧?!这一瞬间,之前一直没怎么留意我这件夹克的里伽子也突然仔细打量起我。这都是你的错,是你没让我注意到这件夹克!里伽子的脸上分明就是这么写的。已经很久没有被里伽子这么看了。对啊,刚刚转学到高知时的里伽子就是这个样子的,我忽然想起来了。

    那时候,里伽子全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紧张感,好像是和自己的妈妈坐着无声的抵抗,决心一定要适应新的环境。

    可能正是这种紧张感,对安于乡下现状的我和松野来说很新鲜,所以才被里伽子所吸引的。

    我之所以会喜欢上里伽子,恐怕也是因为她绝不轻易向外人低头却让我看到她最脆弱的一面之后,我所做出的一个非常有勇气的决定吧。

    突然想到这点后我觉得这个决定可能有些过于鲁莽,不过看着美香旁边的里伽子,我忽然决定她有一种危险美。

    真的是非常不错呢,拓。里伽子说。

    嗯。

    很合身呢,拓。

    谢谢。

    我告诉她们自己是一时兴起去的特卖场,对于染谷凉子的事情我只字未提。这要对染谷说抱歉了,和她去西施饭馆以及在饭馆里面聊天的过程我全部都隐瞒了。

    美香昂和里伽子对我的话也是丝毫没有怀疑,扑哧扑哧地笑出声,之前那种尴尬的气氛终于有所缓解了。

    不过人类为什么要有战争这确实是个永恒的话题,和平的时间总是那么短暂。

    拓,下次你再去这种特卖会的时候记得要叫上我哦!虽然有礼物可以拿我很开心,不过还是想亲自去一趟,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啊,哦。

    里伽子你说礼物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条连衣裙呀。

    嗯。

    了不起啊现在的孩子想的还真周到呢。啊,我这么说会不会让你们觉得我是个老太婆呀。是吧,拓。

    没,没那回事。

    有点让人抓狂的这种对话持续了好一会儿。不管怎么说,我眼前的这两个女人在对话的时候,都表现出一种紧张感,不过这两人的紧张感完全不同。

    里伽子从始至终都抱着一副我怎么能输掉的想法。而美香和我说话的时候一直是一副年长者的架势,对于和我同龄的里伽子当然也摆出这种姿态,以大人自居。二人一守一攻。

    哪方略占上风一目了然。这么说里伽子可能比较可怜,不过从职业上看两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里伽子和美香见面的时候拉上我给自己壮胆,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吧。

    虽然以请客为由把我骗来对我有些不公平,不过我也可以理解里伽子的心情。

    那个,前田小姐,刚才听你们说到工作、上班地点什么的,您是在这附近上班?

    能够避免她们两个人对话的唯一方法就是由我来找一个话题。我拼命让大脑转动,试图找到一个话题。

    对,对。从这里走15分钟左右就到了。我的一个学生时代的朋友现在在经营一个食品制作公司。

    食品制作

    用老百姓的话讲就是料理研究者。写书啦、演讲啦、讲课啦,反正很多方式。本人也很有闯劲,还印了名片。卖得不错呢。里伽子也见过的,在成城的公寓。我们一起吃过晚饭的。

    被点到名字的里伽子只是微微撇了一下嘴角。

    那次吃的料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吃的特别多。黄油和生奶酪可能吃多了,后来还觉得胸口很堵。夜宵只吃了一点茶泡饭。接下来,美香还是自顾自地说起关于这个朋友的事情。

    那个所谓的料及研究者是美香高中时代的好朋友,本职工作是自己所上大学的讲师。现在担任几家食品公司新产品的开发顾问,在料理杂志上还拥有自己的专栏。此外,比如有人想出资开一家料理店,这位研究者会给出资者一些制定菜单或者店铺装修的建议,或者介绍一些好的烹饪学校,也会从其他的店铺挖来一些大师傅。有点像咨询的工作,并不单纯只是做做饭而已。

    最近,长期单身居住的人越来越多。去年出版的《面向单身的简单微波料理》就是她写的哦,可是卖了10万本呢。原稿校对还有一些演讲、工作的日程安排这些日常杂物都是由我负责的。

    就是秘书性质的工作吧。

    对、对!

    美香小姐也对料理感兴趣吗?

    谈不上吧。我们只是高中同学,大学就分开了。我大学毕业也当过一段普通的白领,后来一次同学会上碰见,才去她那里的。

    这就像是美香的青春物语一样,非常令人怀念。而里伽子则依然默不作声地吃着新端上来的醋烤墨鱼,不过味道看起来并不怎么样。

    她是研究生毕业,不过还是喜欢料理,正在募集合作者,希望我能过来帮忙。我当时想,难道就这么放弃白领的工作了?不过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辞去公司的职务。

    之前的公司就是爸爸上班的地方,对吧美香。之前一直安安静静吃饭的里伽子突然抬起头说。因为醋烤墨鱼的关系,里伽子的嘴被染成了黑色。我注意到,这是里伽子第一次直视美香说话。当时爸爸是公司的上司。从最开始你就和爸爸交往了是吧。

    即便是美香,那一瞬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很快地美香变换了一下表情,不过脸色还是点没变,我觉得她可能实在找不出什么词语接下里伽子的话。

    我们这桌的气氛好像在里伽子发话的那一瞬间被一下子冻僵了,周围人的谈话声此时好像突然变大了。

    无论如何,这段历史美香和里伽子的爸爸应该都没有跟她提过。应该是里伽子从她妈妈那里听到吧。至少,得知里伽子知道这件事情的美香,多少还是有些震动。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了。

    我并不恨里伽子,但是觉得这样做多少有点不合适。把我这个外人引入她们的家庭内部战争,这样做有点欠妥当。

    为什么我这个外人一定要知道她爸爸和眼前这个美香背着里伽子的妈妈交往这件事呢?况且我对里伽子的爸爸还不是很了解。

    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现在换里伽子占上风了。

    你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正好这个朋友让你来帮忙,所以才辞去公司的工作去烹饪学校的对吧。前一阵子妈妈告诉我的。嘴角被染成黑色的里伽子冲着我,笑嘻嘻地说:真是了不起呀。人生就应该往前看。你不这么认为吗?拓!

    哎?啊,了不起

    我妈妈是专职的家庭主妇,所以现在在叔叔家当食客。虽然是自己的老家,不过已经和住在外人家一样了,婶婶也不是特别愿意。我觉得妈妈应该和美香你好好学习一下,赶紧转换现在心情,干点什么事才好。比如去考个什么证书一类的。是不是,拓?下次我回高知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妈妈。

    虽然里伽子嘴上说得很来劲,不过我和美香都听得出来,她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这个杀手锏真是厉害。

    不过这种低俗的伎俩里伽子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呢?对我来说简直是个迷。

    美香往自己的杯子里加了写糖,慢慢地喝着。终于,美香又再次开口。不过那个声音听起来非常冷淡,似乎想就此终止这个不愉快的谈话。

    是啊,我的朋友说让我去学习一些有关料理、营养学的基础知识,所以之后的两年我又重新回到学校。毕业的时候我的存款已经全部花光了,所以如果我的朋友不雇佣我,恐怕我就要露宿街头了。那个时候我真是很紧张呢。

    简直就像是电视剧一样!我也是没来由地胡说一通,然后从横放在桌子上的餐巾盒里取了一张餐巾纸放在里伽子面前,擦擦嘴吧,都黑了,看前来好像连牙都是黑的呢。很不雅观。里伽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眯起了双眼。

    趁这时,我嘟囔了一句去一下洗手间,就赶紧站了起来。

    说我软弱也好说我卑劣也好,什么都无所谓。但是我希望能从这种可怕的状况中逃出来,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我希望她们赶紧把剩下的东西吃完,早早结束这次聚会。

    来到二层的洗手间后发现里面已经有人了,而且在我前面还有一个女的在等。我却完全没有因此而不耐烦,还因为可以多等一会暗自窃喜。

    卫生间是男女混用的。如果这么辩解,即便回去稍微晚点里伽子也会原谅我的吧。那里的局面我这辈子也不想再遇上了。

    前面站着的那个女的好像马上注意到后面有个男人,就像是责备我一样回头看了好几次。可能是不想让男人看见自己进入厕所的那一瞬间吧。

    于是我就退到了放在第二层入口处的那个观赏植物的地方。

    二层由于没有厨房,所以比一层稍微宽敞了一些,放了十张桌子,但也已经全部坐满了。我感觉心情稍微松弛了一些,于是环视了一下周围。

    突然,我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在二房靠窗的桌子处坐着一对情侣,那个女的是个非常漂亮的美人。那个穿着深绿色连衣裙的直发美女我绝纣不会看错,正是津村知沙。

    她双肘支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和对方说着什么,还不时地噗哧噗哧笑着。耳朵上带着一副黑色的大耳坏,随着她的笑不断地抖动。坐在她对面的,当然不是田坂浩一。是个普通的上班族,穿着一身浓褐色的西装,大概27、8岁。那个男的的椅子边上还放着一个皮革书包和文件夹。津村知沙饶有兴趣地说个不停,男的时不时点点头,然后好像突然意识到似的往津村知沙的葡萄酒杯里倒了点葡萄酒。

    我慌慌张张地从观赏植物的后面回到洗手间门口。前面那个女的已经进去了。

    我用手支着墙,深深地呼了口气。由于过度疲劳我感到腰有些疼。现在我就想忘记所有的事情,赶紧离开这家餐倌。当时我心里这样迫切地希望。

    我回到楼下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5分钟或者10分钟之后了。抛下里伽子这种事情看来也并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

    桌上现在只剩下一盘黄油,其它东西已经都吃光了。这时下一道菜刚好端上来。里伽子好像是等得有些不耐烦,问:洗手间人很多么?

    恩,要排队等。

    现在人还多么?

    我出来的时候没人。

    我木然地答着,等我回过神的时候里伽子已经站起来了。她提着书包,轻快地登上了楼梯。而我只能呆呆地注视着这一切。

    里伽子这一举动让我没有时间阻止她。况且,想去洗手间这种正常的欲求我要以怎样的理由阻止呢?

    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祈祷里伽子不要从洗手间门口退到观赏植物旁边环视二层的状况。如果洗手间前没有人排队,那么她自然也不会退到观赏植物旁边了。我只能这么想。

    转过身来的我和美香目不转睛的眼神撞了个正着。此时的美香恢复了自我。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迷惑、悲伤、疲惫的普通30岁女人。

    拓,这次是里伽子邀清你来的?我拼命摇头,说:不是。里伽子只是说要和别人吃晚饭,是我自己对她说也想来的。

    以打工攒了钱请我吃饭这种可笑的理由引诱我,而我也完全被骗了。不过在这种场合,即便我不顾及自己的脸面,考虑到里伽子的自尊心,怎么也不可能和美香说实话。

    这样啊。可以的话,今天本来我是想和里伽子单独好好谈谈的。

    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我诚恳地向美香道歉。我觉得只能道歉。

    没事没事。就算拓你不来,我们今天的谈话可能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我没想到里伽子她知道。就是刚才她说的

    美香突然很泄气,然后往自己的杯子里面倒满酒,一口气喝了半杯。

    终于,大份的红酒烧土鸡和三个空盘子被端上来。

    如果已经知道那件事,我和里伽子之间就算完了。因为没有别人,美香开始和我说起来。不过我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美香也料想到我不会有什么反应。

    和隆子就是里伽子的妈妈,我和隆子最后一次谈话的时候,她没有告诉我她们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当时她的口气特别不客气,将孩子留下来的意志非常坚定。对于隆子来说,可能是最后的王牌了吧。总之虽然第一次和隆子见面的时候我侥幸逃脱了,不过第二次真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大概正义是站在她们母女一边的吧。美香的眼神漂浮不定,游走于店内各个角落。虽然她完全是自言自语,不过我能感觉到她内心是受到伤害了。

    美香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这怎么说也是围绕一个男人展开的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我还是站在里伽子母亲那一边的。

    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

    那个,虽然可能是多管闲事。

    没关系,是什么?美香似乎重新调整了心情,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那个,里伽子的妈妈离婚后回到高知,真的没和里伽子说什么。不然里伽子在高知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反抗她妈妈了。

    我突然记起,里伽子当时去东京找她爸爸的时候,得知爸爸已经和美香同居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曾经说过妈妈和爸爸吵架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妈妈是个笨蛋。如果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话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结果却没完没了的牢骚。所以爸爸一气之下才决定离婚,闹出这么丢脸的事情。和同学分开,转来高知这种乡下地方,都是妈妈造成的之类的话。

    里伽子在见到父亲之前一直都是向着他的。里伽子所知道的事实仅仅是爸爸在外面有些轻浮。妈妈大可不必大惊小怪,忍一下就可以解决了这是无视自己母亲感受、任性胡来的、非常小孩子气的想法。

    我不清楚里伽子何时得知的事情真相。可能她偷偷报考东京这边的大学并很快回到东京这一举动让她妈妈深受打击吧。

    我猜想这个暑假里伽子回高知后她妈妈才告诉她的。虽然这只不过是我毫无根据的乱猜。

    可能她妈妈觉得里伽子都是大学生了,已经是大人了才说的吧。

    拓见过隆子么?

    嗯,在校长室好像见过一次。和里伽子两个人单独去东京旅行的事情败露后,我们都被请家长了。

    美香噗地笑出了声。她这一笑,让原本化了妆的脸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威严了。美香不是坏人。我会有这样的想法,说明还是和里伽子的立场不同吧。

    拓对她的印象如何?

    那之后我们一起去喝茶,觉得是个很爽朗的人。总之当时觉得还可以。

    可她却把真相告诉了里伽子,把她也卷入大人之间的战争。

    其实可以避免这些事情,更轻松地

    不过令我吃惊的是里伽子从高知回来还能每周来我们的公寓若无其事地和我们吃饭。你知道,我也是上班的人,只有周末有时间亲手做饭。里伽子能来,伊东也非常高兴。我还介绍了自己的好朋友。

    哎

    我也没想过让里伽子改口叫我妈妈之类的事情,免得把事情搞砸了。

    我不由得笑了,可以理解美香所指的把事情搞砸了是怎样的感觉。

    就在我以为我们之间没准可以成为好朋友的时候,没想到是被里伽子给算计了。美香完全沉浸在她的个人世界里,一边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土鸡,一边继续自言自语地说着。

    我真不知道如果这个时候里伽子回来,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她究竟想干什么?每周照常来我和她爸爸住的公寓。就为了吃饭么?想想都觉得发毛。

    那么觉得害怕么?因为没有别的可说的,我就顺势问了一句.不想这让美香从她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抬头盯着我看了好一会,然后无奈地笑了笑。

    拓你可真逗。我说了这么半天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对不起

    麻烦替我和里伽子打个招呼吧,我已经吃饱了,反正我俩也是话不投机。哎,放弃了。别人也说我太好欺负了。还说像里伽子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惹人生气的,放着别管就好了。

    别人说是指

    就是我的雇主,我那个好朋友。

    我可不太喜欢那种老妈子式的说教口气。

    美香此时的下眼睑有些微微痉孪,而且脸上露出一丝凶暴的表情,瞪着我。好像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美香猛地向前倾了倾身子,认真地看着我说:杜崎拓,我想你误会了吧。我只是和伊东在谈恋爱,没有照顽那个孩子的义务。伊东夹在我和里伽子中间的话会很难做。我是不想看着自己喜欢的男人为难才想要和里伽子和平相处的。

    美香嘴里吐出的酒气扑面而来,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靠了靠。而美香并不介意,继续说到:

    说得再明白一点,被里伽子讨厌也好无视也好,怎祥都无所谓。我有自己的工作和朋友,还有伊东在身边,这样的生活是不会被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丫头给打乱的。何况我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那家伙太小看人生与生活。她这是在玩弄人生与生活。我觉得也该适可而止了。

    虽然美香的话有些粗鲁,不过为什么呢?我并不觉得反感。大概是因为她只不过在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吧。

    这种草率的、有点自暴自弃的说话方式让我觉得,眼前这个三十岁的女性,在此完全失去了她原有的那个劲头如此想和里伽子好好相处的那种积极向上的热情。

    如果失去了这种干劲,就会变得只想抓牢现在拥有的东西。她刚才说的话让我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人一旦失去些什么就会变得很寂寞。美香看上去就是这样,她已经觉得和里伽子交流是不可能的了,她心灵的某处已经受到了伤害。

    尽管如此我依然觉得里伽子的动作太慢了,所以向搂梯望去。

    里伽子此时正好从楼梯下来。里伽子就是里伽子,她看上去好像很兴奋,脸上还泛着微微的红色。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而且这种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喂喂,拓,我在二层看见那个津村了!

    刚一坐下里伽子就非常唐突地说,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她完全没有察觉到我和美香之同那种凝重的气氛。

    我闭上眼睛、真想长长地出一口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是谁?你们认识的人么?美香有一搭无一搭的问,完全提不起精神。

    美香对里伽子兴奋的样子丝毫没有兴趣,里伽子也没有注意到美香口气中明显带有的敷衍成分。所谓的完全无法沟通两个人,就是这样子。

    里伽子确实很兴奋,她的眼睛里似乎还闪着激功的泪花,看上去很美。

    用这双眼睛看着美香的里伽子用满不在意的口气说:是拓大学的学姐,是个美人儿!她和她男朋友一起来的。不过依我看,那个男的应该已经结婚了。那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不一般呢!

    这是极限了。美香立刻举起手招呼服务生。

    女人之间吵架靠的不是拳头,但是决不留情面。之后每当我想起今晚的事情都觉得毛骨悚然。虽然不见血,却不知道给对方造成多大的伤害。

    看不见血就不知道伤害程度有多深,这可能很不幸。正因如此,才会引发战争吧。可是在战争开始前,总应该可以找出解决的办法吧。比如想象力什么的。

    对啊,我可以问问染谷凉子。人之所以会故争,是因为人类是不见血就不会明白的迟钝、缺乏想象力的生物吧。我就在这两个女人面前,默默地思考着这个愚蠢的问题。

    总之我觉得胜负已分。美香对被叫来的服务生说,因为有事要先走了,帐单麻烦寄到她的事务所。虽然说的很干脆、很轻松,不过她是这场故争中的败者,现在要离开了。

    里伽子,我还有工作没做完,要回趟事务所。你们两个喝点咖啡吃些甜品再走吧。

    这就要走么?

    你们俩慢慢吃吧。这家店味道很不错的吧。份格学生也可以接受,要好好关照拓哦。

    美香提起书包毫不犹豫地向大门走去。这时从厨房走出一个像是大师傅的人,两个人愉快地交谈了两句,感觉是通过工作关系认识的熟人。

    最后美香也没有再回头和我们打招呼。

    被留下的我和里伽子才是最可怜的。

    最后我们咖啡也没喝,甜品也没吃,决定马上回家。由于店员的提醒,我们把剩下的黄油和红酒烧土鸡打了包。由于里伽子没有要拿走的意思,只好我要了。

    美香真是个奇怪的人,突然就生气。

    我们慢慢吞吞向赤坂见附车站走的时候里伽子说。可是她心里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由于自己的波状攻击效果太过明显,她的口气听起来反而显得有些困惑。

    里伽子去洗手间的时候美香所表现出来的脆弱她并不知道,这很无奈。我觉得立该说些什么才好,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语形容那个人的心情,也无法预料如果里伽子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虽然现在还不到八点,可是已经零零星星可以看到浑身酒气的上班族了。

    路两侧的店里都灯火通明,只有我们两个人垂头丧气地走着。

    拓,你去二层的洗手间时真的没有看见津村?

    嗯,没有。

    我和津村打招呼了,说,津村,和男朋友在吃饭啊。结果她当时吃了一惊。里伽子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呵呵笑起来。但我觉得她笑得不怀好意,于是停住了脚步。里伽子吃惊地回过头问:怎么了?

    你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里伽子愣住了。似乎是因为一个像墙一样木的人突然说话吓了一跳吧。从我们身边经过的一些上班族和白领的情侣都回过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们笑。但是我毫不在意。

    她有她的朋友在,你突然插一脚算什么?很有意思是么?

    我们之前在同学聚会上见过,而且告诉你我电话和地址的也是那个人吧。打个招呼不对么?

    那和你没关系吧!

    里伽子突然背过脸迈开了脚步。我毅然决然朝着和她相反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后面传来里伽子叭嗒叭嗒追过来的脚步声。

    喂!你在生什么气啊?我和津村打招呼,就那么不应该么?

    你去见那个前田美香感到害怕我可以理解。可是不要把不相干的人也扯进来!

    其实我没觉得那个和津村一起的男人已经结婚了。

    所以我说了,那和里伽子你没关系的吧!

    里伽子突然停住了,不过我没有停住脚步继续走着。突然我觉得什么东西飞到了自己脚下。低头一看,正是我花了1000块在包装店买的纸口袋。

    纸口袋被摔坏了,里面的缎带、盒子还有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像是和纸的包装纸散落了一地。一伙上班族一边窃窃地笑着,一边刻意从我身边绕过。我听到他们小声地说着真是年轻啊什么的。

    顺便把身上这条裙子也脱了吧,就在这儿!我让你扔,很酷吧!

    察觉到的时候,我己经说出口了。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居然可以说出这祥的话,不对,应该说人一被逼急了,连自己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反应。

    突然间,我觉得灯火下的里伽子有些摇晃。我赶紫低头捡起地上散落的末西。

    我讨厌那样子。我不,当然也无所谓。

    里伽子大步向我走来,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这样说到。

    我觉得实在太累了。这一晚上不断向我袭来的紧张感真是了不得的东西。抬起头看看里伽子,我下意识地吸了口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津村也很不容易的啊!

    也很不容易!

    里伽子慢慢地重复着我的话,让我觉得非常不舒服。

    我也想试着去考虑一下美香的心情。对,我还有这一手呢。一边再次对自己感到吃忆,一边我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想理解里伽子的心情。

    真是让我笑掉大牙。不过你说理解大家的心情实际上是谁的心情都没了解吧。你这只是四处讨好而已。

    我是坐在地上目送里伽子两腿远去的。虽然我不是没有力气去追她,不过我的力气己经所剩无几。

    坦白地讲,可以自己一个人回家,可以不去送里伽子到涩谷,我着实松了口气。

    直到里伽子完全消失在人群中后,我才慢慢站起来,然后把刚才捡起的一大堆东西毫无留恋地扔进了路旁的垃圾箱里后,朝车站走去。

    人类为什么要战争这个染谷留给我的题目一直像收音机里的声音一样在我耳边回响。就好像是一首我并不喜欢的歌曲一样,挥之不去。

    回到公寓,我就着罐装啤酒,一个人把打包回来的红酒烧土鸡吃了。

    虽然这是个残酷的夜晚,不过红酒烧土鸡还是很美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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