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全

    故事简介:

    我是吉村护,还在南国岛屿上。我随着学生会的团康旅行造访帛琉,享受到令人脸红心跳的沙滩运动以及在满天的星空下约会,但突然发生重大事件。我们在岛上结识的美国游客玛莉和由良理遭到绑架——得……得快点救出她们。在这之前,我必须先通知绚子学姐……就在此时,『别担心,我们知道引发奇蹟的方法不是吗?』

    咦……咦咦!?这个人难道是——!?在我小时候,教导我认识比亚特利斯奇蹟的……咦,你是绚子学姐的叔叔?也就是说……事情是怎麽一回事啊!?

    不,更重要的是,我非得快点救出她们。

    剧情急速的展开,超纯情恋爱喜剧系列第九集!

    目录

    间奏之二南国之岛的危险警报

    第五章有力量不输给悲伤,露出笑容的心

    第六章从九年前起直到今天

    第七章帛琉的水面反射光芒

    第八章Lightinthedark

    终章在太平洋上Haveaniceday!

    间奏之二南国之岛的危险警报

    我想瞒着姐姐带正树回来,好让她惊喜一下——

    护接受了由良理的提案,瞒着绚子他们在岛上的城镇内漫步:「可是说要找人,你有什麽头绪吗——」当那个声音突然在附近响起时,他正对并肩而行的由良理如此说道。

    护的动作骤然而止:

    「……呐,由良理。」

    「干什麽?怎麽啦?你想到了好点子?」

    她抛来讶异的眼神。「不,我不是说这个。」护喃喃回答,语气自然变得认真起来:

    「刚才的声音,该不会是——」

    同样的声响再度响起,打断他的台词。

    护赫然回神,转向前方。他一边回头,一边确定了那是什麽声音。果然是枪声……!

    「到……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这次由良理也清楚听到,发出错愕的惊叫。

    枪声来自前方,距离他们不远处的露天咖啡座路肩。

    云层缝隙间可窥见鲜明的苍穹,闪耀的阳光从天而降,映在一台黑色轿车上。那是台猛一看也能看出价格有多昂贵的高级车。一个将庞大身躯锻炼到近乎恶心程度的男子蒙着脸,站在车旁。他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头布满旧伤痕。

    护的背脊掠过一阵恶寒。

    ——是昨天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

    而且,蒙面男的怀中……抱着一个瘫软的小女孩。护也认识那个似乎失去意识,连一动也不动的白人少女。骗人!他不敢相信。这到底是为什麽?

    那孩子,那个年约十岁的女孩是……

    「——玛莉!?」

    车子旁站着另一名壮汉,看来应该是玛莉父亲的白人男性就倒在那里。还有一个蒙面男在汽车引擎盖上——是那个持刀者。好像还有人趴在驾驶座上。

    在一瞬间忘了呼吸的寂静后,护全身冷汗直冒。

    ——我……

    ——我必须救她……!

    这念头在胸中爆发,他自然地冲了出去。

    「——啊,等一下……!」护听着由良理慌张的呼唤,脑海中浮现昨晚在森林中与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的接触。他的心底……熊熊燃起愤怒的火焰。

    虽然不知道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的身份、他们有何目的,但是这些都无关紧要。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是一群会毫不迟疑加害由良理的家伙。一群即使面对小生命,也能够轻松挥下利刃的家伙。

    如火山爆发般肆虐、如暴风雨般的灼热怒气涌上心头,连护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一直对比亚特利斯心怀憧憬,「那个人」在小时候教过他、也从绚子身上学到的比亚特利斯,居然有人拿那像魔法般闪耀的力量做出这种……这种事……!

    ——不可原谅!

    「玛莉,你没事吧……」

    听到护的叫声,抱着玛莉的伤疤男回过头。他从蒙面缝隙间露出的蜂蜜色眼眸捕捉住护的身影,冷酷地细眯着。那仿佛要刺穿心脏的眼神令护打了个寒颤,却没有停下脚步。

    四周的比亚特利斯感应到两人的意志,瞬间紧绷起来。

    护和伤疤男几乎同时成功施展比亚特利斯控制。

    比亚特利斯回应护的意志射出火焰,却被伤疤男创造的激烈火墙阻挡,没能打中对手就发生爆炸。

    「——哇!」

    轰隆!一阵暴风就在护身旁掀起,让他被弹出去并且摔倒在地。他全身各处都在抽痛,差点痛出眼泪。「可恶……等等——」虽然如此,护仍试着站起身,却有谁先以惊人之势跨越他往前冲。

    人影的裙摆轻轻飘扬。

    两束马尾也迎风飞舞。

    「我可没忘了——」

    由良理快马加鞭地冲了过去。她的眼神里也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正准备撤退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回过头,而她已在转眼间迫近:

    「昨晚的仇!竟然还对这麽小的女孩出手——你们这群恋童癖罪犯!」

    比亚特利斯与由良理的叫声共鸣,掀起一阵冲击波。

    她正确、迅速又强力的比亚特利斯控制技巧,令护再度感到佩服。若把绚子他们当成例外,有多少人能在这个年纪拥有这等实力?挡在她面前的壮汉临时张设防护罩企图防御——却被冲力震得微微退后。

    由良理和壮汉操纵的比亚特利斯相撞后剩余的残渣,在空中闪烁飞舞。在闪闪发光的空气中,她一口气冲过畏缩的对手身边,朝伤疤男怀中的玛莉伸出手。

    然后,她牢牢抓住玛莉纤细的脚踝。

    由良理瞪着伤疤男:

    「放开她,你这个变态!放开那只脏手!你以为本大小姐会纵容这种犯罪行为吗——」

    男子从蒙面下发出闷闷的低音。护当然对俄语一窍不通,却大致明白他在说什麽。「放手!」伤疤男大概正满怀杀气地如此说着。

    护在残留的火星中再度迈步狂奔,看见对方朝由良理伸出空着的手。由良理也不肯服输,正要再次操纵比亚特利斯。护的胸中充满了焦虑。

    她的确很厉害,但对手实在太强了——

    「不行,由良理,危——」

    护竭力大喊。

    就在这时,伤疤男的手突然停在半空,猛然转往旁边。他不知看见什麽,眼中掠过迟疑。由良理仰头瞪着伤疤男怒喝道:

    「居然看别的地方,你是瞧不起我吗!?」

    她用尽全力使出飞踢,对准对方的侧脸踹去。但他依然望着旁边,看也没看就以单手挡下由良理的脚。

    「——……哇!」

    由良理发出呻吟。

    伤疤男的动作从此不带一丝迷惘或犹豫。他一手抱着玛莉,一手抓着由良理的脚,往后大幅跳跃,降落在正以高速接近车身的小卡车货架上。

    不知自何处飞来的冲击波,同时刺入伤疤男刚才站立的地面,破碎的柏油碎片掠过护的耳畔。到底是谁——他一瞬间浮现这个疑问,但立刻没有余力去注意这点了。

    「啊——」

    护冒出冷汗。

    「咦——?」

    在卡车的货架上,被伤疤男抓住脚倒吊在半空中的由良理茫然地喊道。

    她看向抓住自己的伤疤男,接着望向不知何时爬上车的壮汉,然后看看驾驶座上的持刀者。她察觉目前的状况,脸上猛然失去血色:

    「呀啊————!」

    由良理开始全力挣扎:

    「等……等一下、等一下!放……放开我、放开我!我——」

    她突然发现一件事,整张脸涨得通红,按住完全掀开的裙子尖叫个不停:

    「住手……喂!笨蛋!这样不是把人家的内裤都看光了吗?变态……喂!吉……吉村护,你也别看!」

    正冲过去的护听到她的话也吓了一跳:

    「咦……咦咦?」

    「别……别过来……别看啦!笨蛋!」

    由良理龇牙咧嘴、眼眶含泪地要求。不,由良理,现在不是介意这种事的时候吧……护慌忙加快差点停住的脚步,听见卡车的轮胎发出叽叽声。「咕……!」他拼命想赶上去。

    「等一下,我……我的内裤……呀啊……!」

    [IMG]http://i1006.photobucket.com/albums/af186/ZHYDxxh/009t_with_mark.jpg[/IMG]

    然而,卡车留下由良理的惊叫声猛然发动。

    护伸出的手,只碰到卡车移动时刮起的风。车子在转眼间越跑越远……

    ——怎麽会这样。

    ——就连由良理都被……居然发生这种事……

    护突然无力,差点跪了下来——……不行!他的意志强烈地反抗。卡车已经拉开很大一段距离,但如果靠他一直深信的比亚特利斯,靠这种奇蹟般的力量或许还能追上。不,是追得上才对。

    护回想着绚子和艾梅蓝齐亚,还有学校老师们教过他的知识。他感应着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有无数粒子存在,等待着人类意志的比亚特利斯。透过比亚特利斯,护的意志正渐渐地充斥着四周。

    这种感觉,仿佛缓缓展开一对巨大的翅膀。

    奇迹已在护体内。

    现在与很久以前,他在黑暗中仰望「那个人」时所怀抱的天真无邪憧憬不同。也和他刚转学进入东比大附属高中,被卷入各种麻烦,却只能无力地受绚子保护时不同。

    「——把由良理和玛莉……」

    他做个深呼吸。

    他集中精神,将意识砥砺得越发敏锐:

    「还给我——!」

    护的意志,剧烈地撼动周遭所有的比亚特利斯。

    无数的比亚特利斯闪闪发出光芒,包围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搭乘的卡车。卡车大幅上下跳动,受到冲击的引擎停止运转。站在货架上的两人中,那名壮汉一脸意外地跪倒。他的眼中闪烁着惊愕。

    被伤疤男抓住脚的由良理。趁这个良机扭动身体挣扎起来。她弯起上半身,想对伤疤男做出反击——

    伤疤男倏然松手放开了她。「咦?」面露吃惊之色的她往下掉,背部在下一瞬间狠狠撞上货架。嘎啊~护仿佛听见一声惨叫。伤疤男将空出的手往侧面一扫。

    一股寒意,令护的脸颊寒毛倒竖。

    糟糕,心中的焦虑让他出现些微的动摇。

    原本在护的意志统辖下的比亚特利斯,渐渐被染上另一个不祥的意志。那种感觉,就像有人正肆无忌惮地涂黑一幅充满光辉的风景画。一股力量抓住他的脑海中心,大力摇撼。我必须撑住……护咬住下唇,实际上却仅仅支撑了数秒。

    ——匡当!

    护的比亚特利斯操控,如玻璃破碎般断绝了。

    「——呜……」一种近似呕吐感的感觉,令他吐出呻吟。伤疤男强烈的意志仍残留在他胸中。护忽然很想就此蹲下——但握紧拳头忍住冲动。

    就算对方是高手,只要想想那个约翰就不算什么。

    护踏稳脚步瞪了过去,卡车驾驶正再度踩下油门,以猛烈之势发动卡车。糟糕,我得操纵比亚特利斯——虽然护这样想着,但这次实在来不及了。卡车高速往前冲,将距离拉得更远。拉开到绝对追不上的程度。玛莉依然昏迷不醒,由良理又被伤疤男制住——

    这时候,护察觉了一件事。

    由良理正拼命从卡车上露出脸。

    「由良——」

    就像是要盖过他刚说到一半的呢喃,就像是要响遍整条不太宽阔的街道,她声嘶力竭地大喊说道:

    「吉……村——护!!」

    即使她的声调因为突如其来的异变而掺杂了几分动摇,却丝毫不被恐惧和不安打倒,依然是平常那个好胜又好强到有些过火,总是高高在上的由良理。

    「你一定要……马上给我……来救人——!!」

    护对上她的目光,浑身发起一阵战栗。因为他确切地明白,包含在由良理眼神与声音里的感情——

    「——因为我……相信你~~~~——……」

    可说是坚定无疑的——信赖。卡车抛下她呐喊声的余音,渐渐远去。护全身都被由良理的叫声摇撼着,一股激烈的热意忽然洋溢体内,直透心灵最深处。

    他借由那股炽热,挥开许多怀疑与混乱、后悔与软弱:

    冷静点,护说服自己。由良理最后的叫声、表情和眼神,让他胸中燃起强而有力的火焰。她展露了自己的信心。她的眼神毫不怀疑、毫不胆怯,相信如果是护——如果是护他们,一定会来拯救自己。这个事实,将护心中软弱的部分一扫而空。

    不管是后悔、困惑、烦恼、胆怯,全都可以晚点再说。像那种只会操纵比亚特利斯伤害人的家伙算什么东西,他不可能屈服在那种家伙手下:

    「没问题,我一定会救出你们两个……!」

    就在这时,他听见另一台车的引擎声。那是与卡车截然不同、品质优良又有力的驱动声。护不可思议地环顾四周——发现有人发动了那台挡风玻璃粉碎的黑色轿车的引擎。

    「那边的孩子——上车!」

    「咦……?」听到一声大喝传来,护喘了口气。那台似乎属于玛莉家的黑色轿车驾驶座上,坐着一个陌生男子。

    ——对了,护发觉道。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他就是刚才袭击伤疤男的人。原本趴在驾驶座上的人还有倒在路边的玛莉之父,都被他塞进后座。

    对方向困惑的护指指副驾驶座:

    「这座岛非常小,我们还追得上。就算不行,起码也能够找到一些行踪的下落。所以,快点上车!」

    他强硬的口吻不容辩驳。「是……是的!」护反射性地点点头,依照陌生男子的催促声冲进副驾驶座,扣上安全带…………

    …………陌生男子?

    护盯着他的侧脸,停止动作。

    一段记忆突然闪过脑海。距今九年前,护首度体验到何谓打从心底发出的恐惧。记忆中有隧道崩塌的巨响、淹没在巨响中的悲鸣,深到近乎绝望的黑暗……

    ——我记得。我不可能……忘掉。

    随着宛如昨日般鲜明的印象,护回想起来。对年幼的他来说,孤伶伶待在黑暗中是多么可怕——还有,在那片黑暗中邂逅「那个人」,又是多大的救赎。

    对年幼的他来说,看起来只像是魔法的比亚特利斯之光。

    看到在光芒中浮现的「那个人」沉稳又有力的微笑,几乎在无比浓密的黑暗深处陷入绝望的护心中萌生出希望。

    我好想见他,护一直这么想着。我想变得和他一样,护一直如此盼望。长久以来,护一直很尊敬那位教导自己比亚特利斯这个美好奇迹的存在、令自己的梦想成形的人。如果有一天重逢,我一定要告诉他……护这么想着。

    ——因为有你。

    ——因为有你,我才会将比亚特利斯视为希望。

    如果能这样传达自己所有的心声,那该有多好。护想用所有感谢的话语,告诉对方他是多么打动自己的心、让自己看见多么闪耀的未来。

    因为有「那个人」在,护得以相信名为比亚特利斯之奇迹的美好。让他能够一心一意地祈祷、盼望,真挚地面对比亚特利斯。如果没有「那个人」的话,护绝不会立志走上比亚特利斯之道,或许也不会为了某件事努力到这种程度——他就不会认识绚子,也无法体验到如此激烈的热恋。

    没有与「那个人」邂逅,护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和「那个人」的邂逅,是此刻的护的开端。

    他感到时间仿佛静止了。

    ——咦?

    怦通!怦通!怦通!护眺望男子的侧脸,感到心跳正急遽加快。他从头到脚都轻飘飘的,仿佛被包围在梦幻中。

    ——咦……咦……?

    对方此时回头瞥了一眼,怦通!护的心脏猛跳一下,时间也再度开始流动。男子似乎是在确认护是否已经坐稳。「出发罗!」他喃喃开口。

    咻!护被车子粗鲁的加速按倒在座位上,猛烈的风从破碎的前窗灌入车内。「——哇!」护忍不住眯起眼睛……他眯着眼再度仰望男子——骗人。

    ——难道……难道,怎么可能…………

    男子的年龄——大约三十来岁?不过他的表情充满年轻的活力,换个角度来看年纪或许更小。那人拥有犀利的英俊相貌,即使面对这种状况也保持着平常心,那双冷静沉着的眼眸令人印象深刻。

    「如果我猜错的话,不好意思。」他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你该不会——是吉村护?」

    咦?即使困惑,护还是点点头。他的心狂跳不已,发不出声音。啊,原来如此。护突然领悟。这个人洋溢的自信就显现在脸上,所以看起来才能如此沉着。男子瞥了护一眼,理解地点点头:

    「这样吗?虽然是在这种节骨眼上,但我该说声初次见面吧!我听绚子提过许多关于你的消息。我是鹰栖正树——绚子的叔叔。」

    啊——护有些吃惊,接着理解渐渐渗入脑海。他就是护曾多次听过的绚子的叔叔,也是护和由良理要找的人。

    「你很担心她们吗……不要紧,我们知道引发奇迹的方法啊!不是吗?」

    男子——就像要令护放心般,正树露出沉稳的笑容说道——

    第五章有力量不输给悲伤,露出笑容的心

    帛琉是个狭小的国家。只要车速够快,一下子就能穿越市中心。在正树粗鲁的驾驶下,轿车无视于交通规则,陆续超越前面的车辆——话说回来,不这么做就不可能追上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的卡车。

    「多亏有你,暂时绊住他们的脚步。」

    正树轻松地开着车,同时向护开口。即使强风不断灌入车内,他宏亮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入护耳中。好像——护心想道。他好像鹰栖尚幸先生,还有绚子学姐——

    无论是相貌、嗓音、充满自信的态度都很像。

    「看样子马上就能追上,我要加速罗!」

    「啊,是的——哇!」

    咻!车速再度加快。照这近乎暴力的高速,万一被警察逮捕可无法善了。

    隔着几辆车,可以瞥见前方也开得相当快的卡车。虽然还有些差距,但或许是拜正树的驾驶技术所赐,又或许是轿车本身的性能特别优越,两台车之间的距离正显着地缩短。对方不知是否已发现他们的追踪。

    「没想到有人敢在我眼前作乱啊!」

    正树扬起一个沉稳、却明确带着挑战意味的浅笑。他的笑容,和绚子有些相似。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哪一路的,不过还真有胆量。」

    当轿车逐渐逼近卡车之际,护也一直心跳不已。这出于各式各样的原因——真的是各式各样的原因。

    他悄悄偷看正树的侧脸。

    鹰栖正树——绚子深爱的叔叔。

    护曾好多次听过他的事。他一直很疼爱绚子,是真心关爱绚子的少数亲人之一。据说他是最早看出她才能的人,也是导致绚子和约翰决斗的契机。

    听说他在比亚特利斯控制的实力上和艾梅蓝齐亚并列,最重要的是,他更是一位和约翰并驾齐驱的顶尖研究者。绚子好像说过,他正在德国参加约翰的研究团队。根据摩耶表示,这次也是听了他的话才会选择帛琉当作旅行地点。

    护的胸中有种骚动的预感。那预感让他静不下来,思考一片混乱,心脏越跳越快。不会吧,怎么可能。护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念头。

    不可能有这种事,正树不可能是——「那个人」。

    「——你……」

    正树再度开口,令护心中一惊。他的口气很冷静,仿佛一点也不在意突然降临的麻烦,或是眼前被黑暗笼罩。

    「对那些蒙面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的来路,有什么头绪吗?」

    「——啊……」

    没错!听到这句话,护重新转向前方的卡车。没错,现在不是为无关的事分心的时候。我必须冷静一点。护在胸中呢喃,大大做个深呼吸。虽然他在各方面都很在意正树——但此刻绝非应该动摇的场合。

    快把注意力转回来。由良理、玛莉……总之,现在无论如何都得设法想出怎么拯救她们!护暂时闭上双眼,直瞪着卡车。

    ——等我,由良理。

    在呼啸的风中,正树毫不大意地注视着逐渐接近的卡车继续说道:

    「孩子,你知道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绑架『银之玛莉亚』的理由吗?」

    护微微垂下眼眸试着思索。然而,他就算想了也不明白。护轻轻摇头:

    「……不。他们究竟为何要对玛莉——」

    话说到一半,护的动作顿时停止。

    咦……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树刚才……说什么——?他愣愣地望向正树依旧沉着的侧脸。「话说回来……」对方一派理所当然的样子,平静地往下说道:

    「『银之玛莉亚』现在毕竟是美国总统的助理,惹来袭击的理由不下一百个……由我们去推测也无济于事。更重要的是,找出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的身份。」

    护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总统助理、银之玛莉亚,护无法把这些名词顺利地纳入脑海中。他眨眨眼睛,冒着冷汗沙哑地问:

    「……请问……」

    但是,他的声音好像消失在风中,没有传进正树耳里。正树轻松地掌控方向盘,突然陷入沉思:

    「那三个比亚特利斯操纵者都是相当不错的高手——特别是那个带头的男人,看起来拥有和我同等的实力。像这等程度的高手,不可能默默无名……」

    「请问……正……正树先生。」

    这次护不输给风声,努力拉高嗓门。虽然喊出正树这名字令他不知怎地有点紧张,对方似乎是听见了。「嗯?」正树仅仅转移目光投向他:

    「怎么了,孩子。」

    「你——你说『银之玛莉亚』,呃……」

    就连护都清楚,自己的声音正因动摇而颤抖。

    他当然知道『银之玛莉亚』葛楚德·马克维里兹是谁,而且还和她通过两次电话。「咦?咦咦?」护拼命试着整理混乱的思绪:

    「是什么……意思?请问?咦?为……为什么,这里会跑出『银之玛莉亚』的名字?咦?那……那个,被绑架的人是一名叫作玛莉的小女孩,还有我的学妹——」

    「——啊,原来如此。」

    正树似乎回想起什么,微微一笑:

    「我记得她的确是瞒着你们。」

    「瞒……瞒着……?」

    护吞了一下口水。他有种奇怪的预感。那也就是说,不……不可能有那种事——

    「她也很喜欢恶作剧,我猜她一定很期待向你们暴露真面目时的反应。我这样说出来,她之后或许会生闷气……唉,现在也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正树头疼地喃喃说道,然后停顿了一会儿,明确地回答护:

    「那名白人少女——你说名字叫作玛莉吗?那个孩子其实就是『银之玛莉亚』葛楚德·马克维里兹喔!」

    「…………啊?」

    护的脑袋足足花上五秒钟,才理解了正树的台词。

    就在护眨眼的瞬间,正树粗暴地超过一台车,害他被大力甩到一边、两手撑在车门上。护的脸颊贴在半开的车窗玻璃上,张大双眼近乎悲鸣地大叫:

    「咦…………咦咦咦咦咦——!?」

    玛莉,『银之玛莉亚』——葛楚德·马克维里兹。

    这些字眼在护的脑海中高速盘旋。

    …………骗人!

    这终究不是可以笑着说「是吗?哈哈哈~」就相信的消息。

    因为,玛莉是那么坦率又可爱的女孩,虽然她聪明又有点早熟,不过是个很好的孩子,不时会露出非常天真无邪的笑靥,和父亲一起从美国华盛顿前来度假,在爱荷华出生、东京长大,碰巧和护他们在饭店里成为好朋友。

    基本上,她只是个年仅十岁的小孩子。

    ——怎么可能!

    护转头离开窗玻璃:

    「正……正树先生,请别挑这种时候开——」

    很遗憾的是,正树没有半点戏弄他的样子:

    「我可没有开玩笑。」

    为了平息护的混乱,他扬起微笑:

    「她是全世界最强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之一——『银之玛莉亚』。」

    正树重复一遍,他的话中带着确信与真实的意味,令护说不出话来。虽然如此,他依然无法老实点头。护皱起眉头反驳道:

    「……可……可是,玛莉这么小……」

    「我也并非不懂,你不敢相信的心情。就近看到时,我也觉得很感慨。就算是约翰与绚子,在比亚特利斯控制的应用法上大概都不是她的对手……她果然不愧是——啊!」

    「咦?」

    他最后的低语落入风中,护听不清楚。

    他们的轿车又超过一台车,几乎已远离市区。不知不觉间,车子已逼近到可以看清被伤疤男按在货架上的由良理的表情。

    一对上护的目光,由良理脸上掠过一阵惊讶。

    正树注视着依然昏迷的玛莉开口说道:

    「她真是了不起,值得尊敬。就连我也不知道要如何达成那般完美的变化,我连假设都无法建立。不对身体造成伤害,就那样大幅改变外型——唔!」

    正树本来佩服地往下说,忽然皱起眉头脸色一沉。「孩子。」他抱着警戒轻声呼唤:

    「——看来对方果然早就发现我们了。」

    「咦——……啊!」

    不是伤疤男。另一个人,那个壮汉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他跪在剧烈摇晃的货架上,举起**无法相比的大型枪械——来福枪,连一动也不动。枪口毫无迷惘地笔直对准他们——对准身为驾驶的正树。

    「——快防御!」

    他要开枪!护刚浮现这念头就听见正树厉声喊道,令他集中精神。一凝聚起意识,恐惧感就不可思议地消失了。这种明了的感受,宛如周遭一切的比亚特利斯已尽收手中。

    护整个脑袋、所有五感都变得敏锐无比,也不需要强烈地说服自己去相信。从小时候开始,护早已打从心底相信着将自己拉出绝望深渊的比亚特利斯。

    他绝对比世上任何人都更深、更深地信赖着……!

    护当然不可能看得见比音速更快的来福枪子弹,但他仿佛真能看见破风而来的子弹弹道。比亚特利斯极为自然又干脆地听从他的意志包围子弹,强行扭曲了飞行轨道。

    随着枪声响起,不远处的路面进出火花。

    透过现场的气氛,护可以感受到壮汉大吃一惊。冷汗淌落护的背脊。

    ——我居然……

    ——我居然这么简单就成功了……

    护突然想起情人节时,海狼对自己开枪的回忆。当时他真的是拼尽全力、不顾一切去试,就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能让弹道偏离。不过,刚才和当时显然不同。

    尽管那是比**之类更快速的凶恶来福枪。

    这次比当时简单得多。

    而且,护现在非常冷静。不是顺势而为或被逼急的结果,比亚特利斯依照他敏锐无比的意志发动了奇迹。即使面临眼前的状况,护仍一瞬间茫然失神。他心中生出实感。

    无论再重复几遍,我一定都不会失败——

    「了不起,干得好。」

    正树满意地赞美护,替他带来勇气和自信。他重振精神,瞪向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的卡车。正树猛踩油门,一口气逼近卡车。

    「——由良理!」

    轿车并排在卡车侧面,护大声呼唤。在高速行驶的噪音中,窗户对面的她不知是否有听见他的声音。

    「你没事吧!?我们马上——」

    由良理迫切的眼神,打断了护的台词:

    「——吉……村——护,小心——…………」

    虽然话声消失在风中,她仍满脸惊慌、竭尽全力地说着什么。

    护了解到由良理想告诉他某些讯息。

    护注视着伤疤男藏在蒙面下看不见表情的脸孔。当他回过神时,周遭的气氛已紧绷到令人发寒,战栗的本能正发出警报。一股不祥的扭曲意志,毫不留情地覆盖这一带。

    伤疤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护的身体掠过一阵颤抖。

    ——来了……!

    「孩子,一次就好。」

    正树在就快陷入恐惧的护耳畔说道。他低沉的话声宁静而沉着,光是听到就足以让人恢复冷静。

    「你只要挡住那个比亚特利斯操纵者的攻击一次就好。如果你能办到,我就能趁机拦下那台卡车。」

    护不禁吃惊地想回望他,却忍耐下来。他不能将目光移开那个伤疤男身上。不过,刚才正树是说——挡住吗?挡住那个伤疤男的攻击……?

    那个伤疤男操纵的比亚特利斯?

    先不提另外两人的攻击,那男人——是绚子评断为「和艾梅蓝齐亚同等级」的高手。就凭护的程度,毫无信心能挡住他操纵的比亚特利斯。我怎么可能……办得到——

    「——没问题!相信你自己、相信比亚特利斯。」

    正树强而有力的声音,笔直刺入他因恐惧而摇摆不定的胸中。那句话里积极的坚强与护儿时的记忆产生共鸣。

    ——如果你真的这样盼望,这股力量应该就会引导你。

    ——它就是这样的东西。

    「我从刚才起就看着你如何操控比亚特利斯!如果只有一次,你办得到。不要正面去接,集中力就是一切,将意识砥砺到极限为止。」

    伤疤男漆黑的意志喷涌而上,完全掌握周遭的比亚特利斯。他的控制太过完美,使得护不寒而栗。无论他再怎么正面防御,想必都会被对方轻易打散。看到伤疤男的眼眸闪过光芒,他全身冷汗直流。

    「想着纤细的控制,孩子。就算是我,也没有自信可以一边开车一边防御,只能依靠你了。即使只是偏离短短——一公尺,不,就算是几十公分也无所谓。在那个家伙出手的瞬间,打偏轨道……!」

    就在正树话声未落之际——

    不,大概是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伤疤男如指挥家般扬起手,同时对准他们的车释放黑色光波。同样在这一刻,护成功操控了比亚特利斯。

    就像刚刚对来福枪子弹所做的一样,他拼命试着扭曲光波。收到护意志的比亚特利斯涌向黑光,企图改变光波轨道。然而,全部神经都快烧断的痛苦却在那一瞬间向护袭来。

    「——呜……啊啊!」

    对方的比亚特利斯技术太过强韧、太过正确。他紧咬嘴唇,拼命维系住自己差点被打散的比亚特利斯。光波来势不减地朝他们飞来——

    护的脑海闪过刚进入东比大附属高中时,绚子教过他的东西。

    ——集中。

    虽然仅止于一点点,光波的轨道的确偏移了。

    在一般的情况下,光波应该会无视于这点变化,将他们吞没之后烧成灰烬。然而,正树却把油门一催到底冲到卡车前面,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攻击。

    后方发生一阵大爆炸。幸好他们早已来到岛屿边缘,附近也没有其他车辆。爆炸的冲击震得车身一瞬间晃了晃,护在此刻清晰地感受到正树准备操纵比亚特利斯的气息。「孩子。」正树微笑着开口:

    「你真的做得很好——」

    听到这句称赞,护重新看向卡车货架。

    他愕然地吐出一口气:

    「——啊……」

    ——咦?

    在货架上制住由良理的人不是伤疤男,而在不知不觉间换成壮汉。上头不见刚才对他们发动攻击的伤疤男的踪影。由良理大叫:

    「护——……危——」

    护慌忙回望驾驶座:

    「正……正树先生——」

    咚铿!他正要开口,一个庞然之躯就在猛烈的行进速度间随着巨响落在引擎盖上。被撞击的车身猛然弹跳,正树差点松开方向盘。跳上车的人,正是伤疤男。

    「什……么……!?」

    就连正树,脸上也不禁掠过惊愕之色。

    伤疤男举起一只手。焦虑的正树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朝他释放出本要瞄准卡车的冲击波。伤疤男仅仅一扭身闪避攻击,但站在立足点不稳的引擎盖上,似乎连他也无法完全闪过。伤疤男的蒙面裂开,赤红的血花散落在风中。

    虽然蒙面的裂缝下依稀可见伤疤男的脸孔,护却无法看清楚,而正树多半也是一样。相对的,他们看见伤疤男挥落高举的拳头,将引擎盖砸成一团如纸屑般的废铁。

    那也只是刹那间的画面。

    引擎盖被砸烂的轿车在高速中往前倾,高高弹向空中。护的视野狂暴地旋转着,强烈的G力(注:重力加速度)令人什么都无法思考。安全带死死地勒住他的胸口。

    飞向前方的轿车微微偏离道路,以惊人之势坠落在空无一物的地面上。

    「————!」

    太过强烈的冲击,令护发出不成声的惨叫。车底朝天的轿车滑行一大段距离,车身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悲鸣,最后撞上一棵大树停了下来。

    护全身僵硬地闭上双眼。

    他感到头晕脑胀。平常发生这种事,别说整辆车砸得稀巴烂,就算炸成碎片也不足为奇。之所以没发生,想必是正树临时运用某些比亚特利斯技术做了防护。虽然如此,那强烈的冲击还是让他叫不出声,吓得胆颤心惊。

    护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在颠倒的视野另一头,他瞥见伤疤男再度搭上卡车,颠倒的车影渐渐远去。然而,卡车已在他还无法动弹时迅速消失。四周充满一片寂静。

    「怎么会这样……」

    他沙哑地呢喃。

    被他们跑了——而且是彻彻底底的。

    这时驾驶座上传来一阵声响。对了,正树先生——护转头一看,发现正树正在移动。

    「——孩子,你没事吗?」

    「……我……我还好。」

    只不过是心脏狂跳到快破裂了。

    「是吗?那就好——总之,我们先下车再说。像这样倒吊着,可不成事。」

    护点点头后解开安全带,扭动身体爬出车底朝天的轿车。他全身上下都隐隐作痛,连要站起来也费了一番功夫。「好痛……」当护发出呻吟时,正树也跟在后面爬出车窗。

    他战战兢兢地仰望正树:

    「正树先生,你不要紧吗?」

    「嗯,没问题。只是一点擦伤——真对不起。你明明确实挡下攻击,我却漏了气。」

    正树缓缓摇头,带着仍残留着惊愕的表情,望向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所驾驶的卡车远去的方向开口说道:

    「话说回来,他还真是强得出奇。」

    「你是说那个……手臂上有伤疤的人吗?」

    「嗯。」他颔首:

    「那家伙……是我几乎没见过的高手。当然,约翰和绚子另当别论。如果正面交手,他的实力……大概远在我之上,他的能力似乎特别针对战斗强化过。那家伙究竟是谁?」

    「——『对抗终点』。」

    护听过那个新加入对话的声音。

    他和正树回过头,看见一名男子正将玛莉的父亲拖出轿车后座。啊,我都忘了……护慌张地想。没错,后座还有其他乘客。

    「虽然没有看到脸,不过从他手臂上的旧伤来看——应该没错。剩下的那两个人……我就不知道了。」

    他让昏迷不醒的玛莉之父躺在地上,按住自己渗血的额头,痛苦地吐出一大口气。护吃了一惊,注视着那人的脸庞。因为护曾看过——这张脸。

    ——就在情人节时。

    护惊愕地呼唤:

    「海狼先生……!?」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正树不知是否认识海狼,完全没有吃惊之色。他拍拍护的肩膀,往前站出一步开口说道:

    「『对抗终点』吗?我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是……我以前的同事。」海狼苦涩地回答:

    「在葛蒂的私人佣兵里,他也毫无疑问是最强的。我不知道他的本名,听说过去是俄罗斯的军人,但详细的经历并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他的目的。他在几年前突然消失,现在却……他究竟有什么打算——」

    此时,持续说着话的海狼身体突然摇晃了起来,护立刻冲过去抱住他:「你没事吧?」

    「你的额头!总之,得先止血!」

    护不禁伸手按住海狼的伤口。不知是刚刚翻车时或更早之前造成的,海狼的头部似乎遭到重击。他回望着满脸担心的护开口唤道:

    「吉村……护——」

    他的眼神里带着某种热切,看得护心中一跳。有好一会儿,海狼都注视着他。护忽然想起和海狼对决时的往事,隐约察觉到对方一定也正想起同样的回忆。

    最后,海狼愧疚地垂下头:

    「不好意思,请帮帮我好吗?」

    他静静地继续说道:

    「我想救出葛蒂——」

    虽然吃惊,护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葛蒂——是『银之玛莉亚』葛楚德·马克维里兹。这也表示,正树之前说「玛莉就是『银之玛莉亚』」一事是真的。尽管难以相信,但海狼会出现在此也算是证据之一。

    「总之,先连络绚子吧?」正树提议道:

    「由良理——被绑架的人是由良理吗?『对抗终点』他们会一并带走她,大概是有觉悟要与绚子为敌……这判断下得太冲动了,也太看扁绚子的力量。那孩子是人类史上最强的比亚特利斯控制天才——不是可以为敌的对象。」

    正树的声调里,包含着对绚子莫大的信赖。他望向海狼,露出充满自信的微笑:

    「所以,你也别担心。」

    护确定海狼的伤口停止出血后,悄悄放开手。他向一脸吃惊的海狼抛出一个微笑,眺望卡车离去的方向。然后,护发现有样东西落在马路正中央。

    就在他们的车刚才被破坏的地方旁。

    「啊——」

    护低喊一声,街上前去。

    他所拾起的小东西,是由良理用来绑马尾的一边发带。

    护的脑海中掠过她被绑架时,那远比恐惧、不安更加坚定的信心。想起她深信大家一定会救出自己的表情。护紧握住发带。

    谁管对手的目的是什么。我要找出她们、救出她们。

    我绝对要办到,越快越好。

    ——你等我,由良理……!

    *

    艾梅蓝齐亚像逃跑似的离开汐音他们与龟照身边躲回房间,一个人沮丧地坐在床边。

    艾梅蓝齐亚深深反省着。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愚蠢了……?

    光是回想起来,她胸中就充满难为情与丢脸的感觉,心情越变越消沉。如果看到这样的自己,哥哥会叹息?还是会生气?虽然她不知道,但这副德性实在不能见人。

    艾梅蓝齐亚站起身,走向浴室:

    「……好难看的脸,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

    她映照在镜中的脸庞哭得双眼红肿,一副惨样:

    「不行……」

    她茫然地望着镜子,甚至觉得那张脸像是别人。我真的是脸上会浮现这种表情的人吗?艾梅蓝齐亚感到不可思议。魔王之剑,又名冰冻魔女。在她身上,仿佛再也找不到过去得到这些绰号的形迹。

    ——我的恋情,一定会伤害到护与贝雅特丽齐。

    ——就算如此,我还是无药可救地对护…………

    「这个样子……」

    艾梅蓝齐亚突然扬起自虐的笑;

    「会被哥哥嘲笑的吧。」

    她解开发带,扭开水龙头。用冷水粗鲁地洗过脸后,她感到胸中那些炽热混浊的团块平息了些。艾梅蓝齐亚的下巴和留海滴着水珠,再度注视镜面。

    看起来比洗脸前好多了。尽管眼睛还有点红肿,但除此之外都很正常。好,艾梅蓝齐亚在心里点点头。她可不能这样一个人情绪失控。

    因为,一想到护与绚子昨晚碰到的神秘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她不能自顾自地关在房间里,为了自以为是的情绪哭哭啼啼。

    艾梅蓝齐亚试着朝镜子笑笑,自认成功地挤出笑容。她也自认成功地将动摇驱逐到内心深处。打从以前开始,艾梅蓝齐亚就特别擅长抹煞感情。

    就在她接受自己的表现,准备走出浴室时,有人有节奏地敲敲房门。到底是谁?她微微一顿,讶异地想:

    「哪位——?」

    我已经没事了。她虽然迟疑了一下,但改变念头走向门口。她脸上应该已经没有泪痕了。艾梅蓝齐亚并未特别在意对方是谁,就喀嚓一声打开房门。从门后采出头的人,令她胸中掠过一阵波动。

    怦通!艾梅蓝齐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贝雅特丽齐。」

    看来她不知何时已调查完森林,回到饭店。

    是——绚子。

    那头长长的黑发,无论什么时候都很美丽。她的华丽风姿,让现场只要有她在就会亮起光彩。绚子似乎很为难,美丽端正的面容有些凝重:

    「呐,艾梅蓝齐亚。」

    怎么办——她心想。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一面对绚子,艾梅蓝齐亚本以为已恢复的冷静刹那间消失无踪。她的心跳不断加速。绚子并不知情,她应该不知道艾梅蓝齐亚刚刚哭过才对。

    我必须平静地、自然地应对。

    我不能让绚子发现,害她操多余的心——

    艾梅蓝齐亚拼命挤出笑容:

    「什……什么事……?」

    问完之后,她对自己微微发抖的声音感到很不甘心。绚子该不会发现了?她慌张地想。那一瞬间,艾梅蓝齐亚甚至怀抱着近乎恐惧的感情。「艾梅蓝齐亚……?」绚子脸上浮现不可思议的表情,但仍进入正题:

    「嗯~……我有点事想问你。」

    艾梅蓝齐亚松了口气。看来,绚子还没到起疑的地步。幸好刚才有洗过脸,她由衷地想着。否则的话,她根本无从藏起泪痕。

    绚子歪着头环顾室内:

    「你有看到护吗?我到处都找不到人。」

    「咦……?」

    听到这意料之外的问题,她眨眨眼:

    「护……吗?」

    绚子带着护和由良理去森林调查昨晚的事,当然应该是一直与他们同行。「……没错。」绚子察觉艾梅蓝齐亚的疑问,开口解释:

    「我们直到不久之前都还在一起,但我回到饭店准备思考下一步的时候——发现他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我问过待在大厅的汐音他们,可是谁也不知道。」

    绚子搔搔脸颊,神情有些困惑:

    「而且,由良理也不在。」

    「是……这样吗?」

    原来如此。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护——和由良理一起不见人影。如果只有护一个人倒不需要担心,但莽撞的由良理也不在就让人有些挂心。就算不是绚子,碰到这种情况的确也会产生不好的预感。

    依照护的性格,希望他没有勉强自己做些什么才好——

    话说回来,艾梅蓝齐亚自从听完龟照弹的钢琴后就一直关在这个房间里,当然不可能知道他的下落。「不好意思。」艾梅蓝齐亚轻轻摇头:

    「抱歉,我一直待在这里……」

    「是吗……唉,说的也是。」

    绚子发出叹息,抛出一个要她放心的微笑:

    「谢谢,打扰你罗!」

    「——那……那个,贝雅特丽齐,需要我帮忙找人吗?」

    「……」

    绚子考虑了一会儿:

    「不,我想在饭店里再找一下。如果这样还找不到,再拜托你。」

    她留下这番话后转身——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再度转向艾梅蓝齐亚。绚子微微眯起眼,直盯着她的眼瞳。「咦!」艾梅蓝齐亚暗暗一惊。

    因为绚子的眼神非常严肃,简直就像看穿了她的内心。

    「贝雅特丽齐……?」

    「……艾梅蓝齐亚。」

    绚子美丽的脸庞近在咫尺:

    「如果是我搞错了,那就没关系。」

    「是……是的……什么事?」

    「——你该不会刚刚哭过?」

    艾梅蓝齐亚赫然回神,绚子那笔直、有力但又透出无比温柔的眼眸回望着她,那是艾梅蓝齐亚所希望拥有的眼眸。怦通、怦通,她的心在胸口悲伤地狂跳。艾梅蓝齐亚吞了口口水,悄悄触摸脸颊。脸上应该没有泪痕。可是……

    可是,绚子发现了——…………

    她无法面对绚子的眼神,只能垂下头:

    「没……没有,我……我怎么可能哭过……」

    「我们去森林时,发生了什么事?」

    「…………」

    她明明必须掩饰过去,一时间却讲不出话。光是要压抑胸中充斥的情绪,就已耗尽艾梅蓝齐亚的力气。于是,绚子脸上掠过真正发自内心的担忧:

    「说真的,到底怎么啦?」

    没什么。艾梅蓝齐亚张开口这么说,却还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一想像此刻在绚子眼中的自己有多没出息,她就难以忍受。平静地、平静地——她这么说服自己,做个呼吸。艾梅蓝齐亚缓缓抬起头,看向绚子:

    「我没事,贝雅特丽齐。」

    艾梅蓝齐亚露出微笑:

    「谢谢你担心我,我很高兴。不过,我真的……真的没——」

    绚子的手悄悄碰触她侧脸的发丝,中止艾梅蓝齐亚的台词。

    艾梅蓝齐亚不禁吃了一惊,绚子沉稳地抚摸她的脸颊:

    「这种虚伪的笑容,一点也不像你。虽然我在赶时间——不过,倒可以听你说个五分钟。告诉我吧。」

    绚子的表情虽然严厉,语气却很温柔。

    艾梅蓝齐亚几乎放开束缚。要是毫不保留地向她说出自己的感情,或许就能解脱。绚子一定会认真地聆听吧!她或许会真挚地接纳艾梅蓝齐亚的烦恼与痛苦,陪她一起思考。但是,艾梅蓝齐亚不可能这么做。

    「艾梅蓝齐亚?嗯?」

    绚子的声调里,充满着想要替她消除痛苦的感情。可是……艾梅蓝齐亚苦涩地想。可是,这么做就等于输了。因为,绚子是他的心上人——护发自内心深爱的对象。像依赖绚子这种丢脸的事——

    「来。」绚子冲泡了饭店附赠的即溶咖啡,将温热的杯子递给她。「……麻烦你了。」艾梅蓝齐亚接下杯子悄悄凑向唇边,「——好烫!」咖啡比想像中更烫,令她轻声惊呼。绚子格格地笑着:

    「你还是一样少根筋。你不加牛奶吗?」

    「……我要加。」

    当艾梅蓝齐亚接过牛奶壶注入杯中,绚子也在她身边坐下。「——好啦,艾梅蓝齐亚。」绚子也喝起咖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继续说道:

    「如果是不方便说的事,你不必告诉我也没关系。既然你又一次回答『没什么』,我喝完这杯咖啡就会离开。别担心。」

    啊啊!艾梅蓝齐亚一边听她说话,一边领悟到。

    绚子多半无意实际从她身上打听出什么消息。她只是发现艾梅蓝齐亚的样子不对劲,觉得担心,想像这样陪在她身旁而已。

    或许,绚子已经隐约想像到了。

    她或许已靠直觉发现,除了护和龟照之外,不可能有什么事让艾梅蓝齐亚陷入沮丧,脸上出现藏不住的泪痕。绚子默默地喝着咖啡。

    艾梅蓝齐亚望向她的侧脸,听龟照弹钢琴时的悲伤心情又复苏,让她差点再度落泪。不只是目睹她哭泣的汐音等人,就连绚子都这样付出关怀,令艾梅蓝齐亚觉得很歉疚、很难为情。不过,事实上——有绚子在身旁,让她在悲伤之余也感到安心。

    那是因为,艾梅蓝齐亚喜欢绚子。

    她对绚子抱着尊敬、憧憬,以及明确的亲爱之情。

    喜爱到绝不想伤害她的程度。

    艾梅蓝齐亚静静地俯望咖啡杯。还没和咖啡完全融合的牛奶在杯面绕着圈圈,仿佛倒映出自己没出息的表情。她喝了口咖啡,微微的苦味在全身扩散开来:

    「贝雅特丽齐。」

    「嗯?」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不要紧。我没发生什么问题,之所以看起来没精神……对,或许是被太阳晒昏的关系。没错,正是如此。我Noproblem。」

    「——是吗?」

    「……所以……」

    艾梅蓝齐亚断断续续地开口。

    非常谨慎地挑选用字遣词: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和你的担忧毫无关系。我只是不知怎地……突然想到,想问问看,只是纯粹的闲聊。你可以这么认定,听我说吗?」

    「闲聊需要征求同意吗?」

    由于绚子扬起嘴角如此回答,艾梅蓝齐亚紧绷的表情也微微放缓:

    「贝雅特丽齐,你……」

    「嗯。」

    「有认真想过『拒绝别人』吗?」

    她的话一出口,绚子不知为何猛然倒抽一口气。「……?」艾梅蓝齐亚不解地看看她,发现绚子美丽的脸上带着一丝慌乱。面露动摇的绚子缓缓地垂下眼眸:

    「没……有。从前……没有——」

    「贝雅特丽齐?」

    她赫然回神地抬头。

    「不……不,没什么。抱歉,你继续说。」

    「……好的。」

    艾梅蓝齐亚的视线再度落在杯中摇曳的咖啡上。

    杯里旋转的漩涡中,映出龟照弹奏钢琴的身影。映出护面对艾梅蓝齐亚的追求攻势时,有些困扰的笑容。那首温柔的萧邦,一直在她耳中萦绕。

    她浮现悲伤的微笑:

    「我曾以为,恋爱一定是幸福的吧。」

    「…………」

    「我曾以为,即使是单恋、障碍重重的恋情或被拒绝也一样。我以为恋爱是种直到自己的心放弃才会结束,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更温暖的感情——可是……」

    如果没发现,一定很轻松。

    如果没发现,一定能继续沉浸在幸福里。

    「这或许是错的吧。」

    可是,艾梅蓝齐亚已经发现了。

    房间里悄然无声的寂静,衬托得仅在她脑海中响起的萧邦旋律越发鲜明。

    「我或许有根本上的误解。」

    和她同样低头看着咖啡的绚子,以沉静的口吻发问:

    「你说的错误,是指什么?」

    「——所谓的恋爱,说不定……」

    说着说着,艾梅蓝齐亚心头涌上想向绚子坦白一切的冲动。她忍下这个念头。这样……不行。万一这么做了,她一定再也无法面对绚子发出宣战布告。绚于虽然是她重要的朋友,但同时也是个棘手、非常难缠的情敌。

    「无论进行得再怎么顺利,再怎么想为其他人着想,到头来——一定会伤害到什么人。喜欢上某个人的心情……说不定不是纯粹温暖的幸福,而是像……利刃一样。」

    拒绝别人,大概比遭到拒绝更痛苦。她已经发觉……在心意遭拒后也不放弃,一直喜欢着对方,也就是在强迫自己意中人一直品尝这种痛苦。

    纵然如此,即使已经察觉到这一点,但艾梅蓝齐亚还是喜欢护,就是喜欢他。所以……所以——

    「是啊,你说的或许……没错。」

    绚子赞同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沉重——仿佛包含深刻的体认,令艾梅蓝齐亚略带吃惊地回望她的侧脸。「贝雅特丽齐……」她忍不住呼唤。

    绚子轻轻微笑:

    「我有点了解这种心情。」

    贝雅特丽齐,你也碰到了什么事吗?艾梅蓝齐亚忍下想问的念头。她明明没有说,如果要对绚子仔细追问,未免太狡猾了。绚子抬头望向窗户彼端:

    「我连想都没想过。我只是每天都过得很幸福,能够和他见面很开心,和他说话就很快乐。我一直任性而为,从不去留意周遭,没想过自己坠入爱河这件事可能会伤害别人……」

    她从床边站起来,走过去打开一点窗户,让明亮的阳光射入屋内。绚子伸手遮阳,眯起眼睛,露出忧郁的表情眺望着帛琉的天空与大海好一会儿。艾梅蓝齐亚望向她美丽的侧脸。

    绚子一脸认真地回过头:

    「不过,艾悔蓝齐亚。」

    「是……」

    「……我考虑过很多之后,得到一个想法。那一定是——」

    咚咚!就在绚子准备说出某些非常重大的话时,有人急促地敲门。艾梅蓝齐亚和她面面相觑,眨眨眼睛。

    「——艾梅蓝齐亚!」门外传来呼唤声。

    「你在里面吗?在的话快点开门,大事不妙。」

    「摩耶……?」绚子轻声地说,像逃跑似的微闭眼眸。

    「啊,好的。稍等一下。」

    虽然她的表情令艾梅蓝齐亚很吃惊,但摩耶焦躁的语气非比寻常,让她匆匆过去开门:

    「请进。怎么了——」

    「艾梅蓝齐亚!」

    脸色大变的摩耶从门后探出头:

    「大事不妙,刚才——啊!」

    他说到一半,发现绚子也在房间里。「你也在这里吗?」摩耶看向她,稍微松了口气。「干嘛?」绚子撅起嘴唇回答。

    「不,我们也在找你,这样正好。看来,现在不是静静观察情况发展的时候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艾梅蓝齐亚疑惑地仰望他。另一方面,绚子似乎光看他的态度就有所领悟,脸色一变:

    「摩耶!难道是昨天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

    「嗯。」

    他严肃地点点头:

    「就在刚刚,正树先生和护打电话过来,希望我们赶去市区。我已经向饭店借了车,快上车吧。据说,昨天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绑架了玛莉——还有由良理。」

    艾梅蓝齐亚不禁愣住。绑架?

    光听这点消息,状况还完全不明——不过,她的确没有时间为护和龟照的事一个人偷偷动摇不安。艾梅蓝齐亚握紧拳头,想替自己打起精神。这是她自幼养成的习惯,光是这么做,意识就会充满恰到好处的紧张感,变得敏锐集中——

    ——平常应该会的。

    不知为何,只有这一次,她胸中的悲伤并未消失。

    胸口的痛楚,让艾梅蓝齐怎样都无法集中精神。

    *

    ——护那家伙,该不会受了重伤吧?

    被扔进一个狭小的房间内,两手被粗绳捆住的由良理这么想着。护搭乘的轿车翻车的画面,在她脑海中复苏。车子活像开玩笑似的轻轻飞向半空中后坠落,砰然撞上树木——哈!她浑身一颤,连忙甩甩头笑着否定:

    「我在想什么蠢念头啊!别看吉村护那样,其实还满强韧的呢!而且,驾驶座上的人好像是正树。」

    嗯,绝对没问题。连担心他也是白费力气。

    「……话说回来,为何我非得替吉村护担心不可?」

    户外只传来鸟叫声。

    此处位于帛琉的哪一带?室内只有一扇天窗,看不到周遭的景色。根据她在被抓来的路上所看见的,中途有换乘过船,这里大概在离海边颇近的茂密森林中,但帛琉大多数的土地都符合此条件。由良理烦躁地喃喃自语:

    「不过,我真是完全被看扁了……」

    这一点也令她非常不服气。

    现在困住她的东西只有两手上的绳索,而且似乎也无人监视。对方明明知道由良理的比亚特利斯技术有一定的水准,却没有看在眼里。

    他们不知有何盘算,对付一起被扔进屋内的玛莉就不只绳索了。她依然昏迷不醒倒在地面,娇小的身躯上缠绕着金属制的坚固锁链。

    哼!由良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那些家伙在想什么……只用绳索对付本小姐,却用锁链捆绑那么小的孩子!我真不明白罪犯的想法。算了,这样正好。我绝对要逃出去!」

    她注视着墙壁,试着思索。

    老实说,要割断这种绳索可说是轻而易举。而且墙壁也是木墙,虽然够厚,要打破也不难。现在又无人监视,一逮到机会说不定就可以趁机逃跑。嗯~……由良理皱起眉头。她本想安份地等待护他们来救人,但既然被看扁到这种程度……

    ——还是来尝试一下吧?

    她掠过这个念头。

    由良理倏然吸口气,将手伸向墙壁,集中精神……

    「——你的表情好可怕。别动什么怪主意喔!」

    一个冷静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她的行动。

    「放弃那些危险的举动吧……」

    「咦——」由良理回头看向话声的来源。是谁……她一瞬间这么想着,但房间里除了她以外当然只有玛莉。倒在地上的玛莉,已微微睁开双眼:

    「最好别乱来。」

    玛莉的眼神虽然茫然,但笔直地盯着由良理。「啊哈!」由良理脸上绽放笑容:

    「太好了!你醒啦!」

    「是的。」

    「你有受伤吗?」

    「……勉强没有。」

    尽管露出有些难受的表情,她还是点点头。当玛莉稍微扭动身躯,锁链发出令人不悦的金属交击声。「——好痛……」看来铁链捆得很紧,她轻声呻吟。

    「啊!你……你没事吧?」

    由良理冲到她身边喊道。

    「我没事……真是的,他们下手不能更轻一点吗?不懂得如何对待淑女吗?」

    玛莉深深叹息,勉强坐起上半身靠在墙边。她的意识似乎已大致恢复清醒,注视着由良理摇摇头:

    「别轻举妄动。如果靠你动手就逃得掉,他们也会派人监视才对。我们要是逃出这个房间,只会马上被抓回来教训一顿再关起来。」

    「咦?」

    由良理之所以轻喊一声,并非对玛莉的台词抱有疑问。她终于了解,这股强烈的不自然感是什么。

    「啊?咦……?」

    「等待救援才是上策——……我看或许行不通?对手可是『对抗终点』。就算海狼借助贝雅特丽齐他们的力量,事情也不简单。」

    玛莉冷静的口吻实在不像个十岁女孩,也和由良理印象中的玛莉截然不同。所以刚才听到玛莉的声音时,她才会心想:「是谁?」

    「玛……玛莉……?」

    由良理困惑地问。

    「你是……嗯——由良理吧。」

    玛莉一脸歉疚地转向她:

    「你当时一定是想救我吧。对不起,害你被卷入麻烦中。他们……应该是想拿你当人质威胁贝雅特丽齐等人——不过,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由良理吞了一口口水。

    「你——」她凝视着玛莉稚气的脸庞:

    「该不会……欺骗了我们——」

    「吓到你了吗?」玛莉露出友善的娴静微笑,对惊讶的她继续说道。

    由良理严厉地瞪视对方:

    「这算什么,之前说话还故意结结巴巴的装可爱!你的日语不是说得很溜吗?」

    「你最先介意的是这一点?」

    看到玛莉觉得很好玩似的笑了起来,由良理鼓起腮帮子:

    「罗……罗嗦!」

    「其实我本想以更有趣的方式揭开秘密,当作这趟快乐旅行最后的大惊喜,享受大家的反应。啊,真没办法!玛莉这个名字也是我随便取的,你用本名称呼我就好。」

    即使被一群可疑的家伙绑架,全身被锁链牢牢捆住,玛莉依然从容地笑着。她散发出的气息,显然不可能是外表看起来只有十岁女孩该有的。由良理半眯着眼看向她发问:

    「……你真正的名字叫作什么?」

    「葛楚德·马克维里兹。」

    由良理也听过这个名字。虽然只有模糊的印象,但她也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人物。

    「你可以叫我葛蒂。」

    葛蒂脸上浮现华丽又可爱的笑容,仿佛充满光辉。由良理有足足几秒钟停止呼吸,发现自己看她的笑容看到着迷。她猛然回神后甩甩头。

    葛楚德·马克维里兹——『银之玛莉亚』。她正在微笑。可是……由良理在受到冲击的意识中思考:

    「就……就算你这么说,你看起来才十岁——」

    「啊,你是指这副模样吗?」

    葛蒂摇晃身上锁链,或许是在耸肩:

    「这有点诀窍。呵呵,变回从前的样子也挺有意思的……如果没碰到这种状况的话。」

    「如——如果……」

    由良理哑口无言:

    「你真的……真的是『银之玛莉亚』,那赶快逃出这个鬼地方不就好了!」

    她忍不住出言顶撞:

    「为什么要乖乖地被捆绑着不动!?就算当然远不如绚子姐姐,但你操控比亚特利斯的实力不是也很厉害吗!?比那些恋童癖罪犯强得多!」

    「——…………」

    葛蒂一脸认真地陷入沉默。

    「——喝!」她突然喊了一声,使劲想移动右臂。然而,却只有锁链喀嚓作响。「不出我所料。」在满室的寂静中,她苦笑着回望由良理:

    「……凭我现在的力气,无法切断这条锁链。」

    「咦?」

    由良理眨眨眼:

    「可……可是!要打断还是烧断都行吧?为什么不动手?」

    「——不知怎地,我无法顺利操纵比亚特利斯。」

    葛蒂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闹别扭。

    由良理再度眨眨眼:

    「…………啊?」

    「呐,由良理。我睡着的时候,那些人有对我打针或强灌药剂吗?」

    「咦,不……不太清楚。我也不是一直都有看到。」

    「我无法……顺利感应到比亚特利斯。每次想集中意识就会被打乱,就像遭到人为干扰一样。这也是当然的,他们不可能什么都没想就绑架我……听说从前开发『Whoracle』时,副产物里有这种药,就是这个吗——」

    「Whora……cle?」由良理讶异地重复,让葛蒂赫然回神,发出可爱的笑声作为掩饰:

    「啊,那不重要。你别在意好吗?总之重点在于,我现在无法好好控制比亚特利斯。当然,这是暂时性的啦!」

    葛蒂再度叹口气,仰望连颗灯泡也没挂的天花板,然后轻声吐露:

    「……对不起,害你被波及。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正在思考该怎么办,由良理,请你等一会儿。」

    哼~……由良理瞪视着她。

    基本上,她已经相信这女孩的真实身份就是『银之玛莉亚』。至于被麻烦波及,说起来也是由良理本人擅自行动的结果,她不在乎。她最无法原谅的问题,不是这一点。

    而是无论葛蒂或那个恋童癖犯罪集团,都把身为东比大附属高中历届入学成绩第二名的天才、绚烂世代代表的由良理,完全当成无力的被害者来对待。糟糕,我被看扁了。可恶,你们以为我是谁啊——

    「——有什么方法,可以告诉海狼和贝雅特丽齐他们这个地点吗?」

    此时,葛蒂开口说道:

    「只要办得到,就能轻松地……可是,嗯~还是很难不被『对抗终点』他们发觉。」

    这些台词刺激了由良理的自尊心。

    她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唔呵呵呵呵呵呵,看着她发出笑声,令葛蒂有点错愕。

    「咦?怎……怎么啦,由良理?」

    「实际上一听,『银之玛莉亚』……」

    她噗哧笑着放话:

    「还不是畏畏缩缩地窝在这种地方烦恼,找不出一点解决之道!」

    由良理知道葛蒂现在真的很困扰,对此感到非常痛快。不论是她或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未免也都太瞧不起我这个天才柿崎由良理了吧!?

    「真遗憾!不需要你东想西想地设法解决,护与绚子姐姐他们也会立刻找到这里。没错,正如同你所说的一样,我们乖乖等人来救援吧。」

    「……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

    葛蒂歪着头,锁链跟着摇曳:

    「他们要怎么找到?」

    「比马里亚纳海沟更深地感谢我吧。我真不愧是超级天才……!」

    由良理其实很想伸手比出一个V字,但被绳索绑住无法如愿。「咦?」葛蒂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开口说道:

    「你……你在说什么?」

    「嗯呵呵呵呵!」

    由良理很确定一件事。

    她讨厌绚子的恋人护,讨厌到巴不得他沉入大海。由良理讨厌他对自己摆出一副学长的架子,他的烂好人德性也很可笑。

    就算如此,由良理还是很确定。东比大附属高中发生「LIPSERVICE」事件时,护嚣张地跑来安慰她的身影闪过脑海。昨晚和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战斗时,护也一再在由良理遭遇危机时救过她。虽然看来很碍眼,但护一定会——

    「他一定会……发现才对。」

    「发现?你做了什么?」

    葛蒂困惑地歪着头,由良理对她扬起笑容。她仅小声地回答「之前在飞车追逐时,我动了点手脚」,就改变了话题:

    「话说回来,绑架你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是什么人,究竟有何目的?」

    「咦,啊……啊啊……」

    虽然还想再问,但葛蒂选择先回答她的问题:

    「那个伤疤男——是我一个老朋友的朋友。他的名字叫作『对抗终点』,有一段时间……也曾经当过我的部下。另外的两个人我并不认识,或许是『对抗终点』雇用的老战友。至于他们的目的……」

    葛蒂的话声骤然停止。

    由良理看见她的脸上瞬间掠过一阵紧张。「他们的目的……」她重复一遍,望向房门:

    「本人会从现在开始,亲自告诉我们吧?」

    「…………!」

    由良理回头时,房门已静静打开。

    走进房间的人是伤疤男——『对抗终点』以及壮汉,没见到持刀者的踪影。壮汉依然蒙面,『对抗终点』却脱下面罩,露出脸孔。

    他的年纪算少些大约三十出头,顶多也不到四十岁,比想像中来得年轻。他的五官轮廓很深,略微偏大。虽然相貌还算端正,但包含方才飞车追逐造成的新伤在内,密密麻麻覆盖他整张脸的伤疤,早已令人将这点枝微末节抛在脑后。

    不只手臂,这男人全身都是疤痕。

    『对抗终点』走向葛蒂,带着冷冷的表情用英语说了些什么。由良理透过气氛隐约察觉话中的意思。

    ——你已经醒了?

    他应该是这么说的。

    好久不见,葛蒂笑咪咪地用英语打招呼。『对抗终点』没有回应,只是不敢大意地直盯着她观察。然后,他突然一眼瞥向由良理。

    那一瞬间,由良理全身猛冒冷汗:

    「……呜……」

    他的每个眼神,都带着仿佛暴露在枪口下的凄厉杀气。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滴落,由良理吞口口水。没问题、没问题——她说服自己。

    ——没问题,他们没有发现。

    由良理现在并未操纵比亚特利斯。她是在飞车追逐战最混乱时动手的,这些家伙不可能比护更早发现她的机关。绝对没问题——…………

    『对抗终点』的目光离开她身上,在葛蒂面前弯下腰。这让由良理稍微放松,轻轻喘口气。『对抗终点』似乎本来就对她不感兴趣。

    他们果然只注意葛蒂,只对葛蒂抱持着戒心。『对抗终点』抓住葛蒂小小的下巴,粗鲁地抬起她的脸。葛蒂依然面带微笑。

    『对抗终点』又朝她低声开口。

    「咦…………?」

    由良理轻喊一声。

    他是以英语发言,可是她却完全听不懂这次的内容。但是,由良理却清楚地听出一个单字。因为,她才刚从葛蒂口中听到过。

    「Whoracle……」

    葛蒂甩甩头,挥开『对抗终点』的手。然后她转向由良理,老实地回应那句低语:

    「呵呵。没错,他这样问我。」

    葛蒂依然面露微笑。

    然而,由良理却感到背脊发寒。她脸上浮现的笑容,已在不知不觉间从孩子气的耀眼笑靥变得截然不同。

    「你从『他』手中夺走的『Whoracle』和资料,到底藏在哪里——」

    那表情伶俐、毫不留情,可以感受到深不见底的知性与从容,无庸置疑是魔女的笑容。

    或许在看见那个笑容时,由良理才首度体会到,这名少女就是『银之玛莉亚』葛楚德·马克维里兹。

    *

    「——护!」

    护他们刚到会合地点——国际珊瑚中心里的户外泻湖开始等候,绚子等人随即赶到。他听见呼唤声回过头,正好看见绚子脸色大变地冲过来。

    「绚子学姐——」

    「护!」

    她打断护的话,抓住他的肩膀:

    「你没事吗?伤势呢!?有没有受伤!?」

    绚子抓着他猛摇,同时把他从头检查到脚。「啊,我没事。」当护点点头,「真的吗!?」绚子进一步追问。呼~…………看到护再度颔首,她似乎终于放心,大大吐出一口气。坐在水边的正树朝她开口说道:

    「绚子。」

    绚子神情一动,缓缓地回过头。

    「你选择的恋人,说不定相当可靠。我可以了解约翰为何会嫉妒。」

    「……正树。」

    「是你教他怎么操纵比亚特利斯的吗?你们操作时的习惯非常像。唉,不过他似乎比你来得谨慎几分。」

    护确实看见,绚子一瞬间露出仿佛正强忍着什么的难过表情。「好久不见!」正树静静地注视着她往下说道:

    「我们有多久没像这样直接见面了……自从我以讲师的身份,前往东比大附属高中那次以来吗?看到你精神奕奕的样子真好。听说前阵子,你和老爸见过面?怎么样,那个火爆老头还是老样子吗?」

    对啊,正树亲昵的口吻使护心想——

    不管是绚子或正树,即使分隔在日本与德国两地,他们一定一直都想见对方。绚子从前说过,正树是她「最喜欢的叔叔」。她抬起头,再度呼唤:

    「正树……!」

    绚子冲向叔叔。

    正树也察觉她的心情,悄悄展开双臂:

    「绚子——」

    「……你这家伙,喝——!」

    绚子以响彻周遭的音量大喊一声,满脸愤怒地揪住正准备微笑的正树胸口。「呜……」他发出呻吟,本来感到很温馨的护也愣在原地,额头流下一滴冷汗。

    …………咦?

    「完全不回来一趟,你这个木头人到底在想什么?」

    她使力揪起正树的衣襟:

    「有不能在电话里谈的要紧事要说?还特地连络摩耶,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有事找我,不会赶快回来露个脸吗?笨蛋!该不会和德国那个呆子有关吧?那家伙有啥企图?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跟你有关系吗!?」

    「不……不,绚子你等一下——我……我真的开始……喘不过气啦!」

    [IMG]http://i1006.photobucket.com/albums/af186/ZHYDxxh/039t_with_mark.jpg[/IMG]

    哼!绚子哼了一声松开手。

    咳咳……咳咳!「正……正树先生……!?」看到正树咳个不停,护不禁担心地问。「……不,我不要紧。她打从以前就是这样。」他苦笑着回答。

    「——真是的,笨蛋…………」

    绚子看着叔叔好一会儿,最后垂下眼眸,用几不可闻的音量呢喃。

    正树多半没有听到那句话,但是护听见了。绚子仅仅只是闪现片刻的表情,寂寞到令他心中一惊——

    她立刻恢复不高兴的模样,狠狠地瞪着正树:

    「你不是打算长居在德国?」

    「——是我不好,一直没空回日本。你觉得很寂寞吗?」

    听到正树的台词,绚子的双颊倏然泛起红晕:

    「什……你……你是笨蛋吗!?怎么可能?谁会寂寞啊!我一点也不寂寞!」

    「因为研究方面有很多事撞在一起,我实在没什么时间,对不起。不过,看来已经有人可以陪你抒发寂寞,那就好——」

    正树说着看向护,「咦,那个……」护吓得语塞,「你……你在说什么?」绚子的脸蛋越变越红地大叫。她就像是要再度抓住他似的街上前——

    绚子突然瞥见正树的手臂,皱起眉头:

    「——你受伤了。」

    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的确可以在正树手臂上发现一道小伤痕,大概是翻车时所造成的吧。「啊?喔喔!」他点点头:

    「擦伤而已。」

    「……给我看一下。」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别说了。」

    绚子粗鲁地握住他的右臂,缓缓闭上眼睛。柔和的光芒轻轻在空中飞舞,她的意志逐渐包围四周。在她操纵下的比亚特利斯强而有力、明确又很温柔,仿佛闪闪发光——

    正树微笑地注视着绚子,平稳地任由她处理。他的眼神,就像父母守望着孩子的成长。看到这一幕,护突然觉得两人果然很相似。啊,他们果然是血亲,共度过漫长的时光。他自然地理解道。

    当护浮现这念头的瞬间,过去的影像在他脑海中重现。

    ——别担心。正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

    「——咦…………?」

    护茫然地注视着绚子和正树。

    他突然回想起来了。

    九年前,就在自绝望的黑暗中亮起的一盏光芒旁。

    在救出护的「那个人」身边,不是有个微笑与他非常相似的人影吗?那不是一个年纪和护差不多或稍长几岁的漂亮女孩吗?她不是陪伴着护,一起坐在深邃黑暗的边缘吗?没错,他们手牵着手,彼此交谈——

    「喂!」

    绚子的声音令护回神。他一瞬间差点以为她在叫自己,但并非如此。绚子放开正树,朝护他们瞥了一眼后,目光停留在海狼身上:

    「我和摩耶他们,对事情都只知道个大概。」

    绚子往后方一瞥,摩耶、艾梅蓝齐亚和希实子三人正走向这边。摩耶似乎希望尽可能以最低人数来行动。至于希实子会在场——对了,她好像认识海狼与被送进医院的玛莉之父,所以才会要求同行吧。

    「我想整理一下状况,你可以从头开始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有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只要在我能回答的范围内都行。」

    至今都保持沉默的海狼点点头。

    高高升起的太阳投下炽热的阳光,早已不见清晨那场雨留下的痕迹。由良理她们现在也在帛琉的某处,抱持着从谷底仰望天空的心境眺望这灿烂的太阳吗?

    啪嚓!泻湖里的小鲨鱼跃出水面。空气中几乎无风流动,清澈的湖面平静无波。水里能窥见玳瑁正在游泳,若非在这种状况下来到此处,不知会玩得多么开心。

    「——我明白大致上的经过了。」

    海狼大致说明完玛莉——『银之玛莉亚』葛楚德·马克维里兹绑架事件的经过时,绚子点点头。「但是……」她继续说道,朝正树抛去狐疑的视线:

    「话说回来,正树……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虽然遗憾……」

    他笑着摇摇头,笑容接近苦笑:

    「那件事等下次再说,这次我就不提了。」

    「啊?什么嘛!」

    绚子当然无法接受。她不满地打量叔叔一会儿,多半是发现他无意回答,便重新转向海狼。「那么……」她以带刺的语气接下去说道:

    「由你来回答——『银之玛莉亚』为何不惜变成小孩的模样也要接近我们?和正树所说的事情有关吗?那个装年轻的大婶,有什么盘算?」

    「我不能说出葛蒂的具体目的。一旦告诉你们,就失去她特地前来的意义——只不过……」

    「只不过?」

    「应该与这次的——绑架事件无关。要是你们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就等救出葛蒂后直接问她本人…………还有,如果说她爱装年轻,一定会被她从背后偷袭喔!」

    「像她那样,不是装年轻装到极点了吗?」

    绚子唾弃地说道:

    「我根本没有想到,她居然会以十岁的模样出现!比上次见面时返老还童将近二十岁,开什么玩笑……基本上,像那样的比亚特利斯技术……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够把外型改变到那种程度——」

    绚子的台词里带着一抹不甘心。「……我也完全没有看过她这个样子。」希实子也小声地说出不满。护考虑一会儿,朝他们低头致歉:

    「对不起。」

    他也向摩耶和艾梅蓝齐亚说道:

    「如果不是我擅自行动,和由良理两个人出去找正树先生,她就不会被绑架了——」

    「不过,要是你们没这么做,我现在或许也无法站在这里,更别提什么救出葛蒂。」

    海狼低声呢喃,绚子也点点头:

    「护。」

    「……是的。」

    「我猜你们是想给我一个惊喜——不过瞒着我出门,的确有点冷淡。可是,我们现在不是有比道歉或后悔更该做的事吗?除了对不起之外,应该还有别的话可说吧?」

    「——我明白。」

    护握紧拳头,手中传来由良理发带的触感。他觉得很后悔,苦涩的无力感也无从抑制地在胸中蔓延。如果自己变得更强、更可靠,或许就不会连由良理都被抓走。这样的念头几乎压垮了他。

    然而……

    绚子、艾梅蓝齐亚、摩耶、希实子、海狼还有正树都看着护。护内心深处的炽热火焰正在盘旋,仿佛随时会爆发。那是一股激烈的怒火,也是令身体为之颤抖的勇气。

    他回望绚子等人,胸怀确信地强力宣言:

    「我绝对要救出由良理她们,大家一起马上去接人吧。由良理说过她相信我们……!」

    绚子露出满足的微笑,而希实子和海狼有点吃惊地注视着护。摩耶突然笑了,「说的对,孩子。」正树从水畔站起身,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绚子,正如同你的恋人所说的,我们一定要救出她们。对吧?」

    「没错。」她露出毫无迷惘、毫不畏缩,深信事情绝对会成功的骄傲表情同意说道。那个笑容和帛琉的阳光以及珊瑚礁之海有些相似,散发出闪闪发光的生命力。

    「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的运气也真差。」

    绚子朝护笔直伸出拳头:

    「有我在、有正树在、有艾梅蓝齐亚在、有摩耶他们在——而且,还有护也在。他们偏偏挑这种时候引发骚动,甚至带走由良理,真是无药可救。我都为他们觉得可怜了。」

    啊,护察觉绚子伸出拳头的意思之后轻喊。他振作精神,同样伸出拳头与绚子的拳头一碰,互看一眼。然后,护强烈地祈祷着。

    比起半年前——

    比起刚刚邂逅绚子的时候——

    我是否已经稍微接近她一点了——?

    泻湖中的鲨鱼再度在水面掀起涟漪,「那么,我们该如何行动?」双手抱胸陷入沉思的摩耶同时开口:

    「有谁有什么想法吗?那些家伙绑架了『银之玛莉亚』,代表他们的目的并非加害她——比如说暗杀等,我认为这可能是个重点。那个『对抗终点』有何目的?」

    「他的目的——我是不清楚……」

    海狼对摩耶赞同地点点头,接着说下去:

    「既然是葛蒂,就不会无力地任人摆布。她至少会预测我方的行动,尽量提供协助。如果等待一阵子,对方说不定也会有动静——」

    「这可不行。」绚子驳回他的话:

    「那些家伙有什么企图无关紧要,我也无意让他们做出什么事来。我们唯有速战速决,主动攻击!我无法原谅那些人……而且,我想把事件赶快解决,和护……」

    她说到此处,语气转轻:

    「…………继续观光。」

    「我完全赞成绚子的意见。」

    正树举起双手:

    「打从以前开始,我就不擅长防御。还是设法找出他们的所在地,迅速发动奇袭最干脆。『攻击就是最大的防御』,真是一句好话。」

    「嗯,就是说啊!」

    绚子和正树互看一眼,咧嘴笑笑。他们似乎在性格上也很相像。「——问题就在于『如何设法』的部分了。」摩耶微微一笑后如此说道。然后,望向绚子:

    「平常只要由绚子去追踪对手就好,但这次…………恐怕行不通?」

    没错。绚子去调查昨晚交战的森林时,搜索过比亚特利斯网路的记忆,却找不出任何线索。很难想像这样的对手,会让人轻易抓住行踪。

    「有什么……方法吗?」

    「——说的也是,的确很难。」

    绚子坦率地承认问题,双手抱胸。

    嗯~绚子烦恼地仰望天空:

    「即使是那些家伙,我也不认为能够一边以那种速度开车,一边将比亚特利斯网路上的记忆消除得一干二净……就算这样,要找出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有我、正树和艾梅蓝齐亚在,总是能解决吧——」

    她的视线投向艾梅蓝齐亚:

    「艾梅蓝齐亚,你有什么意见吗?」

    场面出现一瞬间的空白。艾梅蓝齐亚仿佛心不在焉,有些发呆:

    「咦,啊!」

    当大家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她慌张了起来。

    艾梅蓝齐亚脸上浮现一阵慌乱,东张西望地环顾众人的脸庞。「那……那个,也就是说,我……」她刚起了话头,又闭上嘴巴。她发出沮丧的叹息,最后垂下头去:

    「对……对不起……」

    咦?艾梅蓝齐亚奇怪的样子令护一瞬间感到不可思议,「——那个,吉村学长。」但希实子立刻开口,拉回他的思绪。

    「嗯?」

    「你们追逐对方的卡车时,是在哪一带发生车祸?完全不清楚他们离开的方向吗?」

    「因为,卡车是最后掉头开走的……我猜他们一开始逃亡的方向不是朝目的地前进,而是要甩开我们。所以,恐怕不太能指望。」

    「这样吗……说的也是。」

    希实子理解地点点头后开始思考,海狼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希实子。」

    他开口呼唤。希实子回头看向海狼。

    「对了,你和『对抗终点』的感情相对而言还算不错吧。对于那家伙突然离开葛蒂身边的理由,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们称不上感情好,只是聊过几次。」

    「我和冰雪从不曾与他聊过天,你们的感情已经算很好了。」

    「啊,对喔!」

    护眨眨眼睛,忍不住插口:

    「希实子和那个人是……还在『银之玛莉亚』那里时的旧识。」

    想到可爱的学妹和『对抗终点』有交情,对目前怒火熊熊的护来说感觉有点复杂。「……说我们有交情,是有交情……」希实子暂停抚摸发丝,如此回答:

    「我再重复一遍,因为没聊过那么多,我对他的目的完全不知情……只是——对了,他来到葛蒂那边时,和海狼、爱德华·巴雷尔他们不太一样。与其说他是因为喜欢葛蒂而追随她,更像是公事公办……唉,这只是我的印象。」

    「关于这方面……」正树说道:

    「不问他本人很难断定。为了这个原因,我们也要赶快抓住那些家伙——还是由我、绚子与艾梅蓝齐亚试着搜索比亚特利斯网路?或许比较迂回,却有效果。」

    或许——没错。不管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多么厉害,只要绚子他们三个慎重搜索,不至于完全找不到痕迹。不过……护皱起眉头。

    不过,这样一来……还有办法对他们发动奇袭吗?

    掌心传来由良理发带的触感。由良理明明在等待救援,这样慢慢来好吗?这样的想法涌上心头。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更迅速、更确实地找出她们吗?

    明明发下豪语要救人,他却想不到任何点子,唯有焦躁感不断增加。护对自身的无力感到厌倦。在场不是只有他一人,还有绚子他们,应该有什么是能办到的吧。而且,依照由良理的性格,就算对手是怪物般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她也不像是会乖乖束手就擒的样子。

    快想啊,护告诉自己。一定有什么——

    「……那个,吉村学长。」

    这时,希实子再度向他开口。「嗯,什么事?怎么了?」护尽可能摆出开朗的表情回过头。她不可思议的视线,落在他的右手而非脸庞上:

    「那是什么?」

    「你说哪个?」

    希实子指向护的右手:

    「我有点在意。你握着什么东西吗?从刚刚就一直握着拳头,是不是捡到什么东西?」

    「啊,这是由良理的——」

    护话刚说到一半,突然中断。

    由良理的发带,掉落在马路正中央。话说回来,这条发带是何时掉落的呢?他们追上卡车时,由良理仍绑着两束马尾。那么,就是在他们与『对抗终点』交战的那一瞬间?是由良理在那一瞬间拼命挣扎着想逃脱吗?结果被壮汉制住,发带在挣扎时飘落车外——然后,碰巧掉落在护容易察觉的马路正中央——?

    怦通!他的心脏一跳。

    希实子凝神细看护的表情,显得越发不可思议:

    「吉村……学长?」

    他松开僵硬的拳头,注视着由良理的发带。

    他刚才仿佛从发带上隐约感受到一点点气息。这是——错觉吗?护这么想着,一边感觉心跳越来越快,一边缓缓集中精神。不会吧!

    护不认为由良理会是个束手就擒的女孩。

    如果这条发带不是碰巧掉落,而是她趁着『对抗终点』分神时故意留下的东西——

    ——这不是错觉。

    一领悟到这个事实,护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发带上传来一丝比亚特利斯的气息。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包含人类意志的比亚特利斯的确附着其上。他当然立刻明白,那是谁控制的比亚特利斯。

    「——由良理!」

    护忍不住大喊,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他。不过,他没有余力注意周遭的反应。在这条发带上,他的确感觉到由良理控制的比亚特利斯……!

    「护?怎么了?」

    护听着绚子的呼唤,同时闭上眼睛将意识砥砺得更加敏锐。

    如果不倾注全身全灵去聆听,就难以感应到那小小的比亚特利斯。护拼命去感觉附着在发带上的比亚特利斯。他紧握住发带集中精神,脑海中亮起朦胧的光芒。

    发带里的比亚特利斯正竭力地发出微弱的声音,告诉护某个方向与距离。漆黑的意识里,孤伶伶地闪过一点光亮……「——绚子学姐!」护猛然抬起头。

    「护……护?什么事?」一头雾水的绚子困惑地眨眨眼:

    「你怎么突然大喊?」

    「你看看——看看这个,绚子学姐!」

    他兴奋地递出由良理的发带,绚子歪着头接下:

    「这……难不成是由良理的东西?」

    「是的,请你仔细感应。」

    「?」绚子感到困惑地在阳光下举起那条由良理的发带。正树与摩耶他们也在一旁看着她的样子。护有信心,那不是自己的错觉。发带上附有极少量的比亚特利斯粒子,反应出远处的某一点——

    「——啊!」

    她突然吐出一口气,美丽的面容一动。刹那之后,绚子严厉地板起脸孔,猛然转头望向遥远的后方。「——绚子?」摩耶对沉默的她讶异地问。

    绚子瞪视着空无一物的天空,轻声呢喃:

    「……我刚才感觉到了。」

    相隔不久之后,「——原来如此,的确没错。」正树也意会地点点头。「感觉到……?」摩耶再度发问,而正树代替绚子回答:

    「嗯,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这条发带上确实附着了蕴含人类意志的比亚特利斯。」

    「是由良理。」

    绚子接在他的台词后说道:

    「没有错,我感觉到由良理的意志。为了指出自己的所在方向,她在发带上附加了设定对她本人产生反应的比亚特利斯……位置在此处的南西方——没错,由良理就在那边!」

    绚子一边说明,一边卸下严厉的表情扬起嘴角。「也就是说——」摩耶开口,「——找到由良理她们的所在地了?」希实子接着说下去。「干得好,由良理!」绚子发出欢呼后,重新面对护开口说道:

    「还有你,护——真亏你能注意到!」

    她的眼神中充满纯粹的赞赏、兴奋……

    「你能够仔细地留意到这么细微的比亚特利斯操控……老实说,我非常惊讶。真不愧是我的护呢!」

    还有难以置信的惊喜之色。

    「孩子。」正树朝对于赞美感到困惑的护开口: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控制比亚特利斯的呢?」

    「咦……呃……大约是去年秋天。」

    「——那还真是惊人。」

    正树的声音里透出惊愕。他几乎自言自语地说:

    「……原来如此,你对比亚特利斯意志的敏锐度优异到非比寻常的程度吗?我以为你和绚子很像,或许在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类型的操纵者——」

    他陷入思绪之际,「对了,我有地图。」海狼走到大家面前说道。海狼从怀中掏出帛琉的地图,依序看看护与绚子。

    「看到这份地图,你们找得出葛蒂她们的所在地吗?」

    他压低嗓门冷静地问。只要将集中精神感应到的方位和距离拿来对照地图,当然查得出来。至少,由良理的所在地不会有错。护与绚子对望一眼,绚子强而有力地点点头:

    「给我等着——」

    她仰望天空,朝应该在同一片天空下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高声宣言:

    「——我马上过去痛扁你们!」

    护也握拳点点头。一定要救出由良理她们,无法饶恕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这两种心情都迫不及待地在他胸中爆发,燃起漫天大火!

    第六章从九年前起直到今天

    他们在半途中就关掉引擎,缓缓靠近。下了汽艇之后,响彻四周的鸟叫声包围众人。

    由良理她们被监禁的小屋,位于被浓密森林覆盖的山中湖湖畔。距离她们被带走还不到一小时,那些家伙应该没想到护一行人的行动如此迅速。

    「——好漂亮的地方。」

    站在护身旁的绚子静静地说: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那么多美丽的景点。」

    虽然有在观光杂志相聊天时听说过,但首度看见玛琳湖的护和她一样,对那片神秘沉静的清凉风景看得入迷:

    「是啊……真的没错。」

    山中湖是与外海隔绝的蒸气湖总称。平静的水面被绿意洋溢的岛屿群包围反射光芒,在微风下掀起涟漪。以这个太阳之国来说算是冰凉的空气,温柔地包围他们。

    水中可以看见小鱼悠游着。如果在这种地方潜水或戴呼吸管潜游,想必会玩得很愉快,其实他们今天本来也预定如此。嗯,就算为了这个理由,我也要加油。护心想道。明天大家还要一起到这儿来玩……!

    正树一边做点柔软体操,一边回头望向摩耶:

    「总之,你可以保持随时能开船的状态在此待命吗?唉,有绚子和『魔王之剑』在,还有我在,不需要担心——还有,那边戴眼罩的女孩。」

    「……我叫希实子。」

    「你不擅长战斗吧?」

    「……这是没错。」

    「那么,你就和摩耶一起在这里等候。放心,花不了太多时间,马上就会结束了。」

    「别担心,希实子。」

    海狼接在正树的话头后,朝希实子点点头。他拔出自动**说道:

    「就算赌上性命,我也一定会平安带回葛蒂。」

    「嗯。」她微微一笑:

    「我明白葛蒂在你心中有什么地位,也明白那就是你的职责,所以我才不会担心。而且,我一点都没想过,如果你一开始就够谨慎,葛蒂也不会被绑架。」

    「……呜!」

    呵呵——希实子望着海狼有点受伤的表情,像开玩笑似的加深笑意。希实子,这样也太过分了……从旁听来,她坏心眼的评语让人不禁这么想。她轻轻挥手:

    「我很期待。你们一定要带葛蒂回来喔,我可得给她两发头槌。」

    「咦!头……头槌?」

    护忍不住从旁插嘴:

    「还有,为什么是两发?」

    「『LIPSERVICE』的事一发,这次她以那种装可爱的样子故意接近我们,再一发——对了,吉村学长。」

    之前一直面带微笑的希实子突然严肃起来,目不转睛地直盯着护的脸。「什么事?」她的严肃令护有点吃惊,歪着头回问。她微皱眉头,喃喃说出一句话:

    「……你要小心。」

    「为什么你只对护叮咛?」

    一个不高兴的声音飞了过来。绚子半眯起眼睛,怀疑地看着希实子。「咦——」希实子有一瞬间连自己都很吃惊似的表情一动,动作骤然而止:

    「……因为吉村学长看起来最不可靠。」

    然后她这么回答,指尖抚摸着发丝回望绚子。「哼~……」绚子不悦地盯着她,但随即放松神情喃喃说了声「笨蛋」。她指向希实子宣言:

    「有我跟着!他怎么可能会受伤!」

    「……这样有自信过头,反倒让人不安。」

    「——你说什么?」

    「没有呀?我什么也没说。」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连连摇头。

    「说真的,绚子,你千万别大意。」

    摩耶从正树手中接过钥匙,注视着绚子:

    「对方是相当厉害的高手吧?强大到我跟过去会变成累赘——碰到这种时候,我就后悔自己没有学习更多战斗系的比亚特利斯技术。不,我当然信赖你喔!」

    「既然信赖……」

    绚子别开视线,装作有点生气的样子回答:

    「就别罗罗嗦嗦的,老实等我回来。」

    「我知道——加油。」

    「……嗯。」

    摩耶温柔的眼神和声音,带着难掩的担心。如果仔细聆听,就能感觉其中带着比起单纯的友情更大的亲爱之情。

    啊……护心想着。绚子一定无法承受这份心意,她的脑海中说不定正响起昨晚『LIPSERVICE』的声音。摩耶有些讶异地看着不对劲的她。

    然后,他突然瞥了护一眼。拜托你了,摩耶仿佛用眼神这么说。护笔直地迎向他的目光,点点头。虽然对手是那些怪物,但护无意再当个拖油瓶。

    那间在茂密树木彼端,位于山中湖湖畔的小屋似乎原本就是废弃屋。四周鸦雀无声,听不见任何声响。护握住发带闭上双眼,上头传来确然无疑的反应。

    由良理——就在那里。

    「孩子,你做好心里准备了吗?」正树说道。

    「……是的。」

    「没问题的。只要保持冷静,你即使算不上是战力也不会是累赘。我可以保证……绚子也找到了好对象啊!你知道吗?她之前打电话给我时,老是说些『护是怎样厉害、护是多么帅气、多么可靠』之类的炫耀情话。」

    「等……等等,正树。你在这种关键时刻,说什么——」他无视于脸红的绚子,露出微笑。那充满自信的笑容,实在不像接下来要与敌人交手的样子。

    就在这时……

    ——就是这个笑容。

    「啊——」

    护无意识地发出叹息。

    正树的笑容,突然与在他遥远记忆里的微笑重叠。怦通!护的心脏猛跳一下。正树那即使置身于黑暗中也能轻易打散绝望的有力笑容,让相信事情「不要紧」的心情流入他内心深处。护茫然地看着他的微笑。

    他的意识渐渐鲜明,一份确信缓缓地蔓延开来。

    护完全没受到像是被雷电打中、或是天摇地动般的冲击。一种更加自然、理所当然的感觉缓缓沁入心底。虽然有些地方仍朦胧不清,他的想法却忽然明确成形。啊啊,那自然浮现的念头,就连护自己都感到惊讶。

    就是这个人。

    这股确信突然涌上心头。

    ——我不会搞错,果然是这个人。

    ——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

    不是「该不会?」也不是「难道?」。一种比起亢奋或兴奋感更加平稳温暖的感情,渐渐填满胸中。这时候,森林内吹来一阵强风,掀起护的留海。那阵轻爽的风,仿佛除去他九年来挂心的问题。

    一切仿佛都在护心中某处完美地吻合了。

    护现在会身在此处、会待在绚子身旁,都是由此作为开端。

    从九年前起,一直照亮护的道路之人——

    「吉村护。」

    海狼的呼唤,令他回神。

    他露出认真的眼神望着护:

    「你可以抱持着自信。二月时,你已经拥有实战等级的实力。根据你刚才替我疗伤时的感觉,你应该远比当时还要进步许多。至少,单纯就控制比亚特利斯的实力来说,应该和冰雪差不多。」

    「海狼先生……」

    所以,你没问题的啦!海狼微微扬起嘴角,仿佛正这么说。正树望向小屋,像确认似的开口说道:

    「我们兵分二路。考虑到战力的平衡,由我和艾梅蓝齐亚、海狼一组,绚子和护一组。这样可以吗?」

    「嗯。」绚子点点头。

    「最棘手的问题,是对方手上有由良理和『银之玛莉亚』当人质。趁着我们正面进攻时,绚子和护去救出两人。如果能在突袭前先查出她们的位置,就会轻松些啊!」

    「——好的。」护也点点头。他的心冷静得宛如没有波纹的水面,让他自己都吃惊。正树就是那个人,这份确信温柔地包围着护。他全身都……不,甚至连体外都充满了力量。

    正树依然望着小屋继续说道:

    「从先前交手时就能发现,那个『对抗终点』是个相当强的怪物。有能力与他正面对决的,顶多只有绚子——艾梅蓝齐亚和我。我大概也没办法。除了她们两个之外,其他人最好避开那家伙。」

    「……艾梅蓝齐亚,你有在听吗?」

    当绚子皱起眉头发问,「咦!」艾梅蓝齐亚吓了一跳抬起头。她有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微微低着头,看起来无精打采。说真的,她是怎么啦——?护再度挂心起来。

    「是……是的,我有在听。」

    艾梅蓝齐亚表情抽搐地颔首。

    正树露出微笑:

    「你大概没问题的啦!你的实力提升许多,我很明白约翰为何以你为荣。在战斗方面,你的力量已远在我之上——那么,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艾梅蓝齐亚悄悄低着头简短地回答,她的样子果然让人在意,但护也先点个头,重新转向小屋。

    我必须集中精神。他做个深呼吸。

    护感到温暖的触感包围右手。

    绚子紧紧握住他握着由良理发带的右手,那股触感仿佛给了他力量。仿佛给予他勇气、自信与坚强的意志。他的集中力渐渐提升,意识渐渐变得敏锐……!

    「我们走,护。」

    「——是的!」

    绚子望向小屋,突然一笑。她缓缓举起右手,伸出拇指朝小屋往下一比:

    「有我在场,居然还引发这种骚动,将我重要的旅行搞砸一天,甚至带走我可爱的学妹……觉悟吧!我要把你们痛扁到对人生感到后悔——再毫不留情地宰了你们!」

    她的笑容愉快、充满挑战又大胆,显得非常灿烂。

    「……感觉起来,『对抗终点』真的会死喔!」希实子小声喃喃自语。

    *

    由良理坐在房间一角,感到非常焦躁。「哼~……」她不但鼓起腮帮子,噘着嘴唇,太阳穴还跳个不停。而原因有两个,其一是护他们还没过来救人。

    人家都特地留下信号了,快给我过来~!她在心里痛骂着护。难道说,他还没发现……她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马上甩甩头。不,别看他那样,虽然不甘心,其实护也没有那么傻呼呼的——因为……

    因为,如果他是那种大笨蛋,由良理早就把绚子抢过来了。

    ——真是的,人家都在等待了,还不快点过来救人!

    然后,另一个原因更加严重。和这件事相比,救援晚到并不算问题。由良理就像是无烟可抽的老烟枪般焦躁……啊,不可原谅、不可原谅,她咬牙切齿地想。老实说,你们也该差不多一点了吧!完全无视我的存在?竟将我抛在一边,你们究竟以为我是谁——

    「——真是的,喂!」

    她终于理智断线,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你们这两个家伙!我从刚刚开始就在听了!」

    听到她突然大喊,原本面对面交谈的葛蒂和『对抗终点』惊讶地回头。由良理咬牙切齿地向他们宣泄怒火:

    「用我也听得懂的语言交谈啦!」

    她还在心中竖起中指。

    「用日语、日语!只有我被抛下不是很寂寞吗!?你们在想啥啊!?」

    没错!

    因为葛蒂他们一直用英语交谈,她只能一个人发呆。

    咻……现场流过一片寂静。别说站在门口的壮汉,就连『对抗终点』都不禁愣住。最后,一阵轻笑声响起,葛蒂晃动着身上的铁链笑道:

    「由良理,你在这种状况下还是活力十足耶!」

    她每笑一声,狠狠捆在身上的铁链就跟着匡当作响。不过,葛蒂的笑声听起来真的有些愉快呢!

    「我好得很!这是当然的,为什么——」

    由良理瞪视着『对抗终点』等人:

    「我非得害怕这些家伙怕得缩成一团不可!」

    「噗……啊哈……啊哈哈哈!你真不错,我最喜欢像你这种不瞻前顾后、好强、坚韧又超级积极的孩子了。你的比亚特利斯技术也不错,让我都想将你培育成部下罗!」

    葛蒂眨眨眼睛。「我虽然喜欢被人称赞,但这番话好像不是称赞吧!」她那愉快的态度让由良理又生起闷气,噘着嘴唇。「更重要的是……」由良理继续说道:

    「与其称赞我,不如翻译你们刚刚谈论的内容给我听!你可别一厢情愿地以为,英语是世界的通用语!」

    「唉,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葛蒂瞥了『对抗终点』一眼后回答:

    「我们在谈的是,我可以透露他们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Whoracle』在什么地方,用来交换我们的人身安全——当然,就算说要透露,我也是在撒谎啦!」

    「撒谎……」由良理冒出冷汗。就算用日语交谈不怕泄漏,但葛蒂如此坦然说出口的胆量仍让人咋舌。这时,『对抗终点』等人看着她,以英语低声说了些什么。

    「如果你太吵,我们会用武力让你闭嘴——」

    葛蒂翻译道。

    「——他们这么说。你看,他们的表情很可怕吧!」

    即使对『对抗终点』等人的表情感到毛骨悚然,由良理也不打算服输。她拼命挤出笑容开口说道:

    「什……什么嘛,我可是一点也不怕你!」

    『对抗终点』那张布满伤疤的脸文风不动。他转过身,准备走出房间。葛蒂朝他的背影说了什么,『对抗终点』一瞬间暂停脚步留下回答,就此离去。

    室内只剩下由良理、葛蒂以及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壮汉。由良理目送『对抗终点』的背影离开,向葛蒂发问:

    「……你刚才在最后说了什么?」

    「我说……我曾信赖又照顾有加的你这样背叛我,让我很伤心。结果啊……」

    这一刻,她的眼中首度浮现寂寞之色,但脸上依然面带微笑:

    「他回答,一开始先背叛的人是你——唉,是呀!他大概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Whoracle』才接近我的……」

    「……一开始先背叛的人?」

    由良理皱起眉头:

    「你背叛了谁?话说回来,『Whoracle』是什么?结果你们自己偷偷摸摸的谈妥,我不是什么也不知道吗?告诉我啦!」

    「嗯~……」葛蒂陷入沉默,「我说啊~」由良理继续说道:

    「告诉我啦,你这个白毛。」

    「——你对我还真是口无遮拦呢!」

    由良理咧嘴一笑,堂堂地挺起胸膛:

    「哼哼,你以为我是因为谁的关系,才会被捆在这里?」

    「…………」

    葛蒂注视着她的表情,似乎愣住了。最后,她轻轻露出苦笑:

    「……唉,说的也是。」

    「呵呵,我赢了!」由良理看着她面露愧疚之色的样子心想。其实,她不太在意被人捆住的事实。葛蒂垂下头,侧脸掠过一阵悲伤。此时,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开口的人是至今一直沉默不语的蒙面壮汉,想必是在叫她们不要闲聊。葛蒂没有回答,只是瞥了他一眼。光是这样,就让壮汉说不出话来。

    原来如此,由良理佩服地想。那个『对抗终点』虽然不怕葛蒂,但这名壮汉似乎不同,他散发出的气息中掺杂了紧张感。葛蒂满足地重新转向她。

    她露出有点难过的表情,微微歪着头:

    「你可以答应我,不会告诉别人吗?」

    「可以、可以,我绝不会说。」

    由良理面带笑容立刻回答,内心想着「我或许会告诉绚子姐姐~」。「我明白了。」葛蒂注视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着点点头。

    「从前从前,欧洲有一男一女。」

    她如沉思般仰望天花板,然后开口。

    「……啊?你突……突然在说什么?」

    面对困惑的由良理,她一脸觉得很有趣的样子:

    「那一男一女专注地进行某个研究。他们都很有才能,一再找出许多发现与发明,那是一段充实的时光,每天都耀眼无比。他们都醉心于自己的研究——很遗憾的是,这样的日子却无法持续下去。」

    说到此处,葛蒂的声调微微转低。

    她的语气相当逼真:

    「因为在长期的研究中,女子改变了想法。她开始心想,自己研究的东西或许是非常危险的事物。她开始后悔。她并未告诉男子这些不安,因为他深信自己研究的东西可以拯救人类。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心渐行渐远。」

    「——难道说,故事里的女子是你?」

    她对由良理的问题没有任何反应,依然带着觉得很有趣的表情往下讲:

    「就在这时,他从无数的实验与万分之一的巧合中开发出那个东西——后来结合妓女与神谕这两个单字,命名为『Whoracle』。那是个非常出色、极具飞跃性的研究结果。」

    葛蒂再度扬起嘴角——脸上浮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然而,对此感到欣喜的人是她,而不是他。如果『Whoracle』的研究进展下去,她的愿望说不定就能实现,同时他的愿望也会尽数付诸流水。」

    看到她展露与平常的开朗笑靥截然不同的笑容,由良理甚至开始认为,这具看起来仅年约十岁的身体里,住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当然,她知道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他经过一番苦思,决定放弃一切关于『Whoracle』的研究。但是,她却拒绝这么做。她认为推展『Whoracle』研究是绝对必要的啊!到此,两人的想法一分为二。她欺骗、背叛了他,带着『Whoracle』与所有相关资料抛弃故国逃亡。于是,她改名换姓、改变外型,在新的故乡继续研究『Whoracle』——好,结束啦!谢谢你的收听。」

    「咦?」由良理眨眨眼睛,不高兴地开口:

    「就这样?我一点也搞不懂。」

    「嗯,不过更深入的内容是秘密,抱歉——我话先说在前头,就算是这些话,也不可以告诉别人喔!」

    「啊……也就是说,『对抗终点』是『他』的手下?可是,你却说你曾对他照顾有加……代表你曾经未发现那家伙是『他』的手下,收来当作部下?说到底,『Whoracle』是什么?」

    「不行~这、是、秘、密——由良理,比起这些往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谈。我可以说了吗?这是我根据刚才和『对抗终点』的对话所做出的推测。」

    「……什么?」

    「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打算和海狼等人谈判,但他们似乎并无此意。我不知道他们是在等待天黑,还是等着准备完成……不过,他们大概打算带着我们逃亡。」

    「逃亡?」由良理歪着头:

    「逃到哪里去?」

    「海外。」

    「…………咦?」

    「我猜是先到东南亚一带,再从那里飞到旧共产圈。如果被带进共产国家,要逃出来……也相当不容易。真是有点头疼,害我有些焦虑起来。」

    嗯~葛蒂为难地皱起眉头,由良理则呆然地注视着她。海外?东南亚?旧共产圈……?

    「等——」

    由良理忍不住站起来:

    「等等,这岂不是很不妙!?是真的很不妙耶!?」

    壮汉反应地抽动了一下,严厉瞪视着起身的她,但是她并不害怕。「由良理,你冷静点。」虽然葛蒂这么说,由良理心中却大喊:「谁冷静得下来啊,白痴—!」

    「由良理,你刚才说你做了什么吧?那件事情有所指望吗?贝雅特丽齐等人还不赶快来救救我们吗?」

    ——开什么玩笑!

    她居然要被带往完全陌生国度的乡下,被扔进没有漫画、没有游戏、没有朋友、没人称赞,更重要的是,没有心爱绚子姐姐的环境里!不行、不行、不行,她绝对无法忍受!

    看到壮汉走近自己,由良理一瞬间犹豫起来。她明白壮汉和『对抗终点』很可能会忍不住动手,她就真的得吃些苦头,然而,在胸中深处沸腾的熔岩终究令她无法忍耐。

    由良理深吸一口气,随着呐喊呼出去:

    「喂——吉村……护——!!」

    她以响彻周遭——不如说,可以轻松从山中湖这一头传到那一头的宏亮音量叫道:

    「你在干什么,你是笨蛋吗吁我会等你,还不快点过来救人!!听我的声音——!!」

    她的音量大到连葛蒂听了都觉得非常刺耳地将脸皱成一团。顺便一提,由良理对于自己的音量很有自信。眼前的壮汉捣住耳朵,烦躁地朝她伸出手,粗暴地拎起她的胸膛往上吊。就在这时……

    ——由良理的意志传到了。

    *

    小屋正面有扇和建筑物本身同样陈旧,却厚实又坚固的大门。尽管不知道门有没有上锁,但那无关紧要。正树贴在门边以眼神示意,相对的,持枪站在艾梅蓝齐亚身旁的海狼点点头。正树的手伸向大门。

    我得振作点!艾梅蓝齐亚望着这一幕,强烈地说服直到现在都还静不下心的自己。我究竟是怎么了?她困惑地想。

    ——感觉不对劲,好奇怪……我真不敢相信。

    她明白现在没有时间去想多余的事,必须认真地集中精神。艾梅蓝齐亚也在几年前,听义兄提起过『对抗终点』。

    当时,的确是她问起:「世界上有哪些厉害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哥哥先举出『银之玛莉亚』葛楚德·马克维里兹、『魔女贝雅特丽齐』鹰栖绚子的名字,他考虑了一会儿,相隔两个姓名之后,在第五位提起那个名号。

    ——据说他是针对战斗特别强化过的高手。

    ——在『银之玛莉亚』的私人佣兵里,他似乎也是特别的存在。根据见过他的人所说,他几乎不显露出感情,仅仅不断散播杀气,就像电影中的生化人。我真想和他交手一次。和这种程度的高手对决,我说不定也能玩得开心些。

    哥哥曾如此评价过。她接下来必须面对的,是实力可能在全世界屈指可数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就算是艾梅蓝齐亚,当然也必须全力以赴。她必须集中精神。

    她必须让思考纯粹只为了战斗而存在。

    ……可是……

    那份悲伤却始终残留在她胸中,护的笑容与龟照弹奏的钢琴掠过思绪,打乱她的意识。那些感情正高声叫喊着,想挣扎而出。

    倏然握紧拳头,是艾梅蓝齐亚从以前就开始使用的切换信号。借由将多余的感情封入掌心握紧,只有观察力、洞察力、反射神经、集中力——这些必须的部分会变得越发敏锐。这么做应该很简单,应该是她长期培养出的习惯。

    ……然而,艾梅蓝齐亚这次握紧拳头,却只留下几乎令人窒息的悲伤。有些事不对劲,她感到体内的齿轮大幅地偏离原位。艾梅蓝齐亚觉得困惑又动摇,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反应。

    ——我……到底是怎么了?

    由良理的大喊,就在此时传遍四周。

    「…………听我的声音————!!」

    「…………!」

    艾梅蓝齐亚赫然抬头。她的音量非常大,护他们以及『对抗终点』等人一定全都听到了叫声。三人一瞬间面面相觑。她做个深呼吸。

    ——我是『魔王之剑』艾梅蓝齐亚·贝娅特丽克丝·卢迪加!

    正树猛然打开门,她也在后面冲进小屋。

    最先跃入视野的是正树的背影,以及另一头从椅子上猝然起身的伤疤男——『对抗终点』。室内空间狭窄,无法行动自如。墙上只有一扇窗户与一扇通往屋内的门,不见其他两人踪影,也没看见由良理她们。

    艾梅蓝齐亚立刻看穿这些讯息,决定在战斗演变成乱斗前两人合力解决『对抗终点』。正树一定能挡住『对抗终点』的脚步,再由我一击做个了断!她准备操纵比亚特利斯——

    「——快躲开!」

    刚听见海狼的声音,冲击力就从后方扑来。突如其来的异变令艾梅蓝齐亚往前倒,保持倒地的姿势回头一看。是海狼踹飞了她,一个身材高大、体格锻炼得恰到好处的白人男性正朝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挥下利刃。

    那人有张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轻脸庞,挂着扭曲的笑容。他就是护他们和海狼所说的「持刀者」吗?他似乎藏起气息,潜伏在旁边。我没有发现……艾梅蓝齐亚正后悔自己的大意,海狼的枪声已在室内回响。然而,持刀者依然咧嘴笑着挥舞刀子,弹飞子弹。他朝海狼伸出左手,令海狼啧了一声退向门外。

    该怎么做——?艾梅蓝齐亚看着持刀者冲向门外追逐海狼的背影,瞬间思考。她该帮正树还是海狼?然而,这个念头仅仅浮现一瞬,凄厉的杀气就让她重新面对前方。

    一个黑影近在眼前。

    ——『对抗终点』!

    她在『对抗终点』身后,看见正树一脸意外地单膝跪倒的身影。他似乎挨了一击。掌握情况之后,艾梅蓝齐亚纵身一跃。

    『对抗终点』的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着战斗刀,白刃在昏暗的室内闪闪发光。

    她往后一跳,利刃以千钧一发的距离划过眼前。虽然危险,但她勉强避开了。然而——艾梅蓝齐亚轻喊一声:

    「啊……」

    她的衬衫从颈下到腹部一带都被撕裂。一看到破裂的衣服,艾梅蓝齐亚气得血冲脑门:

    「——不可原谅……!」

    艾梅蓝齐亚瞪着『对抗终点』,室内的比亚特利斯也随之颤抖,气氛紧绷起来。她释放的冲击波将『对抗终点』临时张设的防御壁连人一起打飞。『对抗终点』破窗而出,飞向户外。

    「鹰栖正树!」

    艾梅蓝齐亚边跑边喊:

    「你去帮李海狼!『对抗终点』——」

    她轻盈地跃过窗户,在地面着地,看见对手正靠着树干缓缓起身。尽管『对抗终点』几乎没有受伤,但或许是不知被冲击波弹到何处,他手中不见刚才那把战斗刀。他蜂蜜色的眼眸冷冷地看着艾梅蓝齐亚。

    「我要把你打成肉酱!」

    『对抗终点』应该听不懂日语,然而,他却以英语轻声回应。

    就凭你是办不到的——

    这是艾梅蓝齐亚首度听见他的声音,那句台词也足以煽动她的怒火。她更加凌厉地瞪着『对抗终点』:

    「——我是『魔王之剑』约翰·迪塔·卢迪加的义妹。我绝不会输给除了哥哥和贝雅特丽齐以外的对手……!」

    周遭的树木沙沙摇曳,鸟叫声消失了。

    这时,小屋后面传来绚子强而有力的比亚特利斯操控。护那边情况如何?她突然闪过这念头。他们顺利找到由良理她们了吗?护……虽然有点让人担心,但应该没有危险,毕竟有绚子跟着。没错,绚子总是跟着他,随时随地都是。他们两个一直在一起——……

    艾梅蓝齐亚赫然回神:

    「咦——」

    不见了。

    直到刚刚都还在眼前的『对抗终点』,趁着她思考的空隙消失无踪。

    「…………!」

    她感到背脊发寒。艾梅蓝齐亚几乎是无意识地抬起左臂护住头部。下一刹那,宛如被卡车撞到的强烈冲击袭来,她的身躯就像玩具般飞了出去。

    艾梅蓝齐亚听见手臂骨骼吱嘎作响的悲鸣贴着耳畔响起,即使预做防御,她依然头昏脑胀,一瞬间差点失神。我被踢中了——她领悟到。一想到如果没伸手去挡会有何下场,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啧……」

    被『对抗终点』踢飞的艾梅蓝齐亚滚了好几圈,背部撞上地面隆起的岩石后才停了下来。那股冲击令她窒息,猛然咳个不停。左臂传来一阵剧痛,可能已经骨折,但她现在没有余力确认伤势。

    ——我得赶快站起来。

    ——『对抗终点』在哪里……!?

    艾梅蓝齐亚拼命移动摇晃的视线,看到『对抗终点』举起右手。他的手正笔直地伸向艾梅蓝齐亚。比亚特利斯控制——她爬起上半身。

    她一边起身,一边摸摸左臂。没有骨折——

    艾梅蓝齐亚很有自信。

    如果正面互攻的话,就算『对抗终点』是个高手,她并无意输给义兄与绚子之外的对手。她也举起手,周遭所有的比亚特利斯粒子来回飞舞着,开始剧烈骚动。艾梅蓝齐亚的头发轻轻飘起。

    她相信自己的力量,向比亚特利斯下令。

    ——凭我是办不到的吗?

    「……竟敢看扁我……」

    艾梅蓝齐亚释放全力:

    「这比起在观光圣地涂鸦的观光客,更加不可原谅!」

    于是,两人之间充满光芒——

    *

    「…………听我的声音——!!」

    由良理的呐喊,告诉他们她就在墙壁的另一头。护与绚子绕到山中湖湖畔的小屋后面,动作在听到那声叫喊时骤然停止。真不愧是由良理,音量好大……护心中出现奇怪的感动。

    无论如何,光听到那一声呐喊,就能明白由良理很有精神。还有,两人和她之间只隔着一道墙。

    绚子在他身旁笑出声来:

    「——我听到了,由良理!」

    她一边笑一边回应,掀起火焰砸向墙壁。在被超高温瞬间蒸发的墙壁彼端,可以看见由良理她们待在一个狭窄的小房间里。里面有由良理、壮汉以及被锁链拘束的玛莉——『银之玛莉亚』葛蒂。

    他们三人一起吃惊地回过头——壮汉虽然蒙着面,却散发出惊讶的气息。目睹他吊起由良理的样子,护的视野猛然染成一片血红:

    「放开——由良理!」

    他感受着发带自右手掌心传来的触感,跳过墙上的大洞冲上前。「很慢耶,你在干什么啊!」一看到护,由良理就露出得意的笑容大吼。看来她还活力十足。

    她带着笑容,朝壮汉吐了口口水:

    「喂!我看你还是赶快投降比较好喔!呵呵呵……」

    壮汉自蒙面下露出的眼眸闪现杀气。他粗鲁地往前举起由良理的身体,想拿来当作挡箭牌——然而,这个判断却成了致命伤。

    护与由良理一瞬间互看一眼,她正在笑。

    只靠一个眼神,两人的意志已确实相通。

    护并不害怕。随着精神渐渐集中,他有种预感,只要许下愿望比亚特利斯都会实现。护甚至不花一秒就感应到周遭的比亚特利斯,比亚特利斯也极度自然地听从了他的意志。

    空中冒出火焰,朝壮汉和由良理飞去。

    吃惊的壮汉出现一丝动摇,但仍以比亚特利斯张设防御壁,打散护的火焰。他完美地防下护所能发动的火焰,火星四散飞舞,在从天窗射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在防御壁内,由良理控制的比亚特利斯也闪烁着光芒。

    「我就说嘛……」

    由良理愉快的声调响起:

    「别太小看我了!」

    她操控的比亚特利斯之炎,在极近距离下毫不留情地喷向壮汉的脸。壮汉毕竟提防不了这一招,他忍不住发出惨叫,挣扎着想扯下着火的蒙面。由良理趁机逃离他的拘束,一脚使劲踹在他的胸口。

    「啊啊……」被踢飞的壮汉滚到房间角落,由良理欢喜得颤抖起来:

    「让我碰到这种遭遇的恋童癖罪犯正在地上打滚……真是开心……啊哈哈!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由良理的精神力果然很强悍啊……护再度佩服起来。唉,他的确完全没想过,由良理会像个被囚禁的公主般害怕得瑟瑟发抖,等人救援。绚子走向还在对挣扎的壮汉滔滔抱怨的她,这么开口:

    「——由良理,你没事吧?你有没有受伤?」

    「姐姐!」

    由良理的脸上进出光彩回过头。「——喝!」她使力扯断绑在手腕上的绳索,「姐姐啊啊啊啊~~~~!」猛然冲向绚子的胸膛:

    「姐姐……姐姐……姐姐!人家好害怕——!」

    咦,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害怕的样子吧?护在心里吐槽。

    「被这种恋童癖集团绑架,人家真的……真的好担心会不会被……」

    「放心吧,你不必担心了。幸好你平安无事。」

    「姐姐啊啊啊啊啊~~~~!」

    由良理趁着这个良机,抓住绚子的胸口不放。哼哼~怎么样,你很羡慕吧?她还不时斜眼朝护抛来这样的眼神,微妙地让人气得牙痒痒的啊!尽管如此,护仍松了口气露出微笑:

    「不过,真是太好了。由良理。」

    他走到她身旁,递上发带:

    「你好像没受伤,那我就安心了——对不起,如果我当时更努力点,你也不会被绑走。」

    「你……你干嘛道歉啊,笨蛋!」

    由良理显得有些动摇,但立刻像掩饰般的一把抢过发带,「哼~」地吐出口气:

    「你别以为不管什么事都靠道歉就能解决!基本上,都是我一开始提出任性的要求才会这样!如果要道歉,那个……该开口的人不是你,啊~……呃——……」

    她忸忸怩怩地垂下眼眸,欲言又止。「嗯?」护疑惑地歪着头,由良理又立刻瞪了过来。

    她好像在生气似的鼓起腮帮子:

    「没错啦,是你不好!不过……那个,毕竟你都赶上了。虽然时间很危急,你还是赶来救我了,我就勉强原谅你吧!」

    由良理噘着嘴唇把头瞥向一旁,得意地挺起胸膛。哈哈,护加深脸上的微笑。「由良理。」看到由良理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他举起右手呼唤道:

    「谢谢,你很努力呢!多亏你在发带上放了机关,我们才能追到这里来。」

    「呜……」

    由良理害羞地犹豫起来,瞥了绚子和葛蒂一眼。「呜~……」她发出呻吟,再度垂下头。「由良理。」因为她看起来非常迟疑,护再度微笑着呼唤。

    她下定决心,抬起红通通的脸蛋。

    然后,她开口说道:

    「——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我对你也是有一点点……大概一粒金沙份量的感谢啦!笨蛋!!」

    由良理这么大吼后,使劲地和护的右手击掌。虽然她的力道大到让人手掌发麻,护却觉得这种疼痛很舒服。他总觉得,这是由良理首度表现出坦率的一面。

    绚子爆笑出声:

    「由良理,你再坦率一点——」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感动的重逢……」

    一个冷静的少女音色插入对话。坐在房间角落的葛蒂,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护。他忍不住心中一惊。他先前唤作「玛莉」的女孩,这孩子就是『银之玛莉亚』————护到现在仍有点难以置信。

    「吉村护,你背后好像有危险喔!」

    葛蒂嫣然微笑,这么往下说。

    咦——护还来不及慌忙回头,「糟——」由良理还来不及开口,他背后的壮汉也还来不及挥下拳头,绚子就迅速地展开行动。

    她倏然站上前,紧紧抓住壮汉的手腕,速度快到护几乎看不见她的动作。壮汉的蒙面被烧毁后露出脸孔,不敢相信地睁大双眼。

    「你啊,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绚子脸上浮现甚至带着温柔的微笑:

    「我记得很清楚。就在好戏正要登场的时候,你们却好像瞧不起我似的,嚣张地跑得一干二净吧?」

    绚子用力一扯他的手臂。壮汉慌忙踏稳脚步试图抵抗,但就算他体格魁梧、比亚特利斯技术也有一定的水准,也不可能靠纯粹的臂力就能够反抗绚子。他被拉得猛然前倾,表情因恐惧而扭曲。

    「这次我可不会放过你们!」

    绚子毫不留情、毫无半点保留地使出全力,一脚踹向壮汉的脸。

    他甚至无法发出惨叫,整个人呈锥状回转地笔直飞出去,重重撞上墙壁后落地。

    匍匐倒地的壮汉阵阵痉孪着——

    「呼!」

    神清气爽的绚子满意地叹口气。哇~护瞥了她的侧脸一眼,不禁感到壮汉有点可怜。这已经超越看起来很痛的程度了。至于壮汉,当然已彻彻底底丧失意识。绚子的拳头就连战车都能粉碎啊!

    「当你们一并绑架我们的同伴——还是像由良理这种孩子时,就已决定了你们的失败。」

    「真不愧是姐姐!」由良理蹦蹦跳跳起来:

    「姐姐果然是最强的,帅呆了,看得我好着迷!」

    「……就是说啊!」

    葛蒂吃惊地说。他们回过头,看见葛蒂正眨眨眼睛,注视着没有起身迹象的壮汉。她最后看向绚子笑道:

    「我吓了一跳。那孩子刚刚确实用比亚特利斯张设了防护罩,却被你轻易打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战斗的样子,也难怪你可以和约翰那样的怪物势均力敌。」

    「——『银之玛莉亚』。」

    绚子松开拳头,甩甩手后轻声呼唤。

    她狐疑地,或者该说不悦地半眯着眼望向葛蒂。她笑咪咪地露出可爱的——依然属于「玛莉」的笑容回应。

    「Thanks!」葛蒂平静地说道:

    「谢谢你来救我,我真心向你致谢,很高兴能够获救。对不起,害你被卷入我们的问题里。谢谢你,当然也包括那边的——护哥哥~~」

    护哥哥。呜……听到这句台词,护觉得有点难为情。玛莉,那个可爱的玛莉——是『银之玛莉亚』!

    葛蒂笑得越来越开怀。

    「什么玛莉啊!」

    绚子苦涩地呢喃,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只对葛蒂说了一句话:

    「你明明是个老大不小的大婶了。」

    「大……大婶——!?」

    砰!葛蒂正要站起身时,一阵类似爆炸的声响撼动空气。「呀啊!」由良理忍不住发出悲鸣。护与绚子赫然回头,听见正树急切的声音。

    「绚子!你听得见吗!?」

    声音似乎来自小屋外。他正在户外,与持刀者或『对抗终点』之一交手吗?

    「如果你听得到,手边有空的话,就去帮艾梅蓝齐亚!她正独自对付『对抗终点』……要是你没办法,我来设法——」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绚子的行动非常迅速。她大声回应人应该在小屋附近的正树后,就转身冲出去。「绚……绚子学姐——」护想一起跟上去,「你在这里等!」却被她制止:

    「我一个人也没问题!我马上带艾梅蓝齐亚回来,护和由良理负责照料那边的大婶!」

    「我说,谁是大婶啊!?」

    葛蒂一脸迫切地发出抗议:

    「只不过是自己年轻一点,就说出这种话!只要再过个二、三十年,你还不是一样会变成大婶!反正我看起来还很年轻,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

    绚子只留下得意的笑声,就消失在墙上的大洞后。「真是的!」葛蒂对她的态度大感愤慨,看到她的样子,由良理不禁「噗嗤!」爆笑出来。护也微微一笑。因为葛蒂现在散发的气息,让他想起之前通过两次电话时的回忆。

    原来如此,的确没错。护心想道。

    她现在的音质当然比当时年轻又可爱得多,但她声调中的沉稳、与沉稳相反的少女气息、身上散发的氛围与说话方式,都属于电话里听过的『银之玛莉亚』。

    「好久不见。」护犹豫一会儿之后,这么开口:

    「或者,我该说初次见面……比较好呢?」

    「真是的,贝雅特丽齐失礼也该有个限度吧……算了。我想好久不见比较适合?好久不见,吉村护。」

    葛蒂说到此处,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微笑:

    「还是说……要我叫你护哥哥?」

    「不、不,那个……」

    「护哥哥,昨天晚上,你在关键时刻做得漂亮吗?」

    护再度微微脸红,困惑起来。她自称为玛莉时在想些什么?「护哥哥,怎么样?」葛蒂愉快地继续开口问道。「——明明是大婶还装可爱。」由良理在一旁喃喃地说,葛蒂的太阳穴抽搐了一下。

    护慌忙清清喉咙:

    「那……那个!你还好吗?那个……有没有受伤?」

    「——嗯,我大致上没有受伤。」

    葛蒂悲伤地皱眉,缓缓摇摇头:

    「顶多只有空穴来风的诽谤,让我的心灵受到创伤。」

    「不是空穴来风吧!」

    由良理冷冷地吐槽,令葛蒂露出控诉般的眼神。哈哈……护搔搔脸颊,想解开她身上的锁链。他喀嚓喀嚓地拆着铁链,一回过神,就发现四周安静得鸦雀无声。

    刚才听见的爆炸声与枪声完全消失,绚子学姐和正树先生他们情况如何了?护担心地想。艾梅蓝齐亚正和那个『对抗终点』——他胸中骚动不已。

    「…………」

    护停下拿着铁链的手。

    她们可是绚子和艾梅蓝齐亚,当然没有担心的必要。然而,他还是坐立不安。

    事情一点也还没有——结束……我过去说不定会碍手碍脚。虽然实力比从前好得多。护还是觉得自己有待进步。可是——护神情一凛。他必须努力,尽可能地拉近一点差距。

    好让自己不必躲在最爱的背后,而有能力与她并肩而立。

    而且——

    「——由良理。」

    「嗯?什么?」

    「玛莉——不,呃,葛蒂……小姐可以拜托你吗?她身上的锁链相当棘手,不过可以拜托你拆掉吗?」

    「咦!」听他这么说,由良理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是想过去看看。」

    护本以为她会说「那我当然也要去!」或是「你去了也只是碍手碍脚!」,但由良理什么也没说,突然一脸严肃:

    「——我知道了……你要小心喔!」

    她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如此回答。护惊讶地注视着由良理的脸——「嗯,没问题!」他点点头。她看着护的眼睛微微一笑,再度给了护勇气。他再也不会当个累赘了,他应该可以抱有这种程度的自信。护转身奔出屋外。

    而且——

    「那个人」明明就在这里,他怎么静得住?

    *

    她全身剧痛,头晕脑胀。意识一瞬间差点飘远,但艾梅蓝齐亚拼命挺住,踏稳脚步不让自己倒下。

    即使没被打个正着,她已挨了七记拳脚,吃下两发比亚特利斯的冲击波。一开始接下飞踢的左臂痛得特别厉害,那一击也几乎决定了战局的优劣。艾梅蓝齐亚一边战斗一边用比亚特利斯治疗,却追不上受伤的速度。虽然如此,她还是竭力抬起头。

    『对抗终点』那宛如圆木般锻炼到极限的手臂笔直地朝她伸来。艾梅蓝齐亚一个扭身,以毫厘之差勉强躲开——她本想如此的。

    对手抓住她的头发用力一扯。

    「……竟敢拉我的头发!」

    在熊熊怒火的驱使下,艾梅蓝齐亚失去平衡的同时仍全力殴打『对抗终点』的手肘。他脸色一沉,松手放开了她的头发。好机会……就结果而言等于扑进对手怀里的她这么想着,集中精神。

    她的左手悄悄按上对手庞大身躯的腹侧。

    艾梅蓝齐亚的蓝色眼眸,对上『对抗终点』的蜂蜜色眼睛。『对抗终点』想逃,却已太迟了。她的意志与比亚特利斯产生共鸣。

    比亚特利斯在艾梅蓝齐亚的掌心迸出火花,朝『对抗终点』爆开。一场小却毫不留情的凶恶爆炸,在他的腹侧迸散开来。

    成功了!艾梅蓝齐亚心想。

    这一击应该已完全分出胜负,她不相信世上会有人吃下这一招之后还不会倒下。就在深信自己获胜的艾梅蓝齐亚眼前,『对抗终点』的腹侧冒着烟,身躯大幅摇晃。就在即将倒地之际,他强行忍住,以蜂蜜色的眼眸冷冷地瞪视她。

    一阵恶寒如涟漪般窜过她的肌肤。

    ——怪物……!

    艾梅蓝齐亚在胸中呐喊,一股强烈的冲击袭向她的太阳穴,令视野猛然扭曲。又是飞踢。当她察觉时身体已被打飞,甚至无法摆出受身动作。她重重撞在小屋墙上,直接瘫倒在地,就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艾梅蓝齐亚感觉到太阳穴缓缓地渗出鲜血:

    「呜…………」

    为什么……!?她心想。在焦点摇晃不定的视野中,她看见『对抗终点』抱着戒心慢慢走来,看见他的腹侧。他的衣服当然已经裂开,底下的肌肤布满无数擦伤与烧伤,却也仅止于此。那一击只伤及表皮,距离关键一击还差得很远。

    是他用比亚特利斯障壁做了防御,她察觉此事,感到越发愕然。能在那一瞬间将艾梅蓝齐亚的全力攻击抑制到这种程度,不是与哥哥同等的高手才办得到的事吗——不。她想到此处,否定这个推测。不对。

    是艾梅蓝齐亚的集中力未达完美。

    否则的话,刚刚那一击不可能没有分出胜负。

    她拼命爬起身。『对抗终点』在不远处停下脚步,举起右手。怎么办……那股周遭被黑暗笼罩的感觉让艾梅蓝齐亚焦虑起来。

    与他对击不是好选择。她会像刚才那样——被他的力量压倒。

    咻!空气发出呼啸声,艾梅蓝齐亚以比亚特利斯做成护盾挡下『对抗终点』释放的冲击波。然而,她仅仅完美地防御了一秒。随着护盾粉碎,她再度被打飞,和刚刚一样重重撞上小屋墙壁。为什么……艾梅蓝齐亚无力起身,发出呻吟。

    真不敢相信。

    她不敢相信的,并非『对抗终点』压倒性的强大。这男子的确宛如怪物般强韧,远远超出她的预期。不愧是义兄称赞过的人物,除了义兄和绚子之外,艾梅蓝齐亚还不认识在战斗方面磨练到这种程度的高手。

    无论在比亚特利斯技术上、格斗术本身上,他的实力都胜过她。

    然而,这不是艾梅蓝齐亚吃惊的事。她吃惊的,是连她自己都感到困惑的——弱小。

    为什么?她再度呻吟,抓住地面。

    她打从一开始就感觉到,有些事不对劲。自己无法像平常一样淬炼意识。实际上进入战斗后,艾梅蓝齐亚的反应速度也明显地比平常来得迟钝。控制比亚特利斯时,她总在关键时刻欠缺集中力。比方说,如果换成去年圣诞节与绚子交手的她,无论对方是什么怪物般的高手,她也不可能单方面地惨败到这种地步。

    艾梅蓝齐亚明白。其实她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即使置身于攸关性命的战斗中——

    「——我也……没办法完全集中精神。」

    她唾弃般地呢喃:

    「不然的话,我才不会输给这种——」

    别想多余的事,将心力集中在眼前的敌人上,否则——艾梅蓝齐亚自己非常清楚。然而,就算她再怎么告诫自己必须集中精神、再怎么努力尝试——还是忍不住会去想。

    那份动摇一直残留在她胸中深处,窒息感就横桓在心口。那股烧灼心灵的痛楚,一有机会就在她胸中盘旋:

    「哥哥,我——…………」

    龟照弹奏的萧邦,以及她听到乐曲后发觉的事实,将生锈的铁钉重重敲进艾梅蓝齐亚胸口最深处。那个事实刺穿了她的心,带来太过强烈的冲击,让她对其他事的思考完全麻痹。

    因为太不甘心、太没出息,艾梅蓝齐亚一直忍住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软弱了——她知道,『对抗终点』正要再度操控比亚特利斯。

    下一击,她多半挡不住。

    艾梅蓝齐亚转动脖子,将目光投向『对抗终点』。

    他俯望她的蜂蜜色眼眸近乎冷酷地毫无感慨,也毫无犹豫。『对抗终点』手中亮起的光芒发出凶暴的光辉,射向艾梅蓝齐亚——

    那一刻,一个黑影跃入她的视野。在艾梅蓝齐亚眼前轻柔展开的影子,看起来宛若翅膀。

    她的背影,简直就像个天使。

    降落在艾梅蓝齐亚面前的她单手接下『对抗终点』释放出的光波,直接握碎。光的粒子在空中飞舞,于数秒后消失无踪。『对抗终点』惊讶地微微张大双眼,猛然往后一跳。

    「你……」

    艾梅蓝齐亚当然听过,那个正向他说话的清澈女高音。那凛然的美丽背影,是她从将近两年前起就视为憧憬的目标。

    「名叫『对抗终点(VersusTerminus)』?」

    『对抗终点』没有回答,相对的,「——贝雅特丽齐……」艾梅蓝齐亚的低语在现场响起。

    「这可是个好名字不是吗?非常适合你。」

    绚子一边说,一边瞥向艾梅蓝齐亚。比起为了救援到来而高兴,她更觉得让绚子看见自己浑身是伤、匍匐倒地的样子很丢脸,逃避地垂下眼眸。

    喀!一个声响突然顿时传来。

    那是什么声音?艾梅蓝齐亚最初一头雾水。不过,当她察觉绚子沉静声调中蕴含的凌厉怒火,并再次听见喀喀声时,领悟到那是什么:

    「我有快两年没听到过了……」

    那是瞪着『对抗终点』的绚子用力咬牙的声响。艾梅蓝齐亚忽然发现,绚子的拳头正在发抖。愤怒自她全身喷涌而上,形成巨大的火焰。

    四周的比亚特利斯与她的激情产生共鸣沙沙摇曳,宛如暴风般肆虐着。

    绚子用就像说给小孩子听的温柔口吻诉说道:

    「自从和约翰的决斗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真正想把对手痛扁到让他后悔出生在世上的程度。你知道吗?我现在火冒三丈——我就是你的终点。」

    然后,她只留下一阵风消失了——看来如此。

    艾梅蓝齐亚的视线几乎追不上她的动作。绚子一个踏步,瞬间扑进『对抗终点』怀里。

    『对抗终点』的目光也几乎赶不上她。他脸上浮现惊愕之色,却仍在千钧一发之际对绚子挥来的飞拳做出反应,实在了不起。他企图以左臂防御,同时应该也像刚才挡下艾梅蓝齐亚的一击般,张设了比亚特利斯的防护罩。

    然而,绚子却毫不在乎。

    或许,她打从一开始就瞄准了他的手臂。

    伴随专注一致的强烈意志,她笔直地射穿对手的左臂。

    就连艾梅蓝齐亚都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响,绚子的拳头从『对抗终点』左臂上方直刺他的腹侧,一道火焰直接爆起。火舌舔舐『对抗终点』全身,在一瞬间后引发爆炸。

    『对抗终点』全身着火地被打飞出去,却还是勉强摆出受身动作。他立刻跳起身,以毫不松懈的眼神瞪着绚子,脸上却浮现一丝艾梅蓝齐亚首度看到的痛苦之色。

    「怪物!」

    他以英语唾弃地低语。

    绚子并未回答,只放出炎之旋涡作为回应。

    森林大幅撼动,火焰再度爆发。『对抗终点』跃向旁边躲开这一击,操纵比亚特利斯。

    他赌上全力的操控,和刚刚被绚子握碎的光波不可相提并论。大气扭曲,肉眼看不见的巨大冲击波袭向她。面对这么大规模的攻击,终究不是闪避得过。绚子伸出一只手,张设比亚特利斯防护罩。

    即使是绚子,似乎也无法轻易接下这等高手的全力一击。她的身体被冲力震飞后滚进森林,周遭的树木同时啪啦啪啦地一棵接着一棵倒下。大气嗡嗡作响的震动令艾梅蓝齐亚鼓膜发痛,皱起眉头。

    方才那一击对『对抗终点』造成的伤害似乎太大,让他无力追击绚子。他当场单膝跪地,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注视着那些齐根折断的凄惨树木。绚子倏然从树木之间起身,右臂多出一道轻微的割伤。

    她瞪着『对抗终点』,轻轻触摸伤口。出血已将近停止,看来她几乎没有受伤。『对抗终点』举起右手,绚子也抗衡地举起右臂。

    「这样好吗?」

    她冷冷地用强硬的语气发问:

    「你不接近我吗?你以为靠着远距离的对击,会是我的对手?比起肉搏战或其他方式,这种远距离攻击可是我的拿手绝活喔!如果你不介意,我是无所谓。」

    『对抗终点』无言地观察着绚子,最后放下右手迈步狂奔。

    她也放下右手,一个踏步冲了上去。

    绚子轻松接住『对抗终点』挥落的手刀,然而,手刀似乎只是掩护。下一瞬间,他弯起膝盖撞向她的小腹。绚子痛苦得表情扭曲,身体也晃了晃。她露出痛苦之色,却首度露出笑容开口说道:

    「逮到你罗!」

    绚子紧紧抓住『对抗终点』的右手,就像再也不会放开。她惊人的握力,令他的手骨吱嘎作响。『对抗终点』毫不留情使出一记头槌,绚子的额头迸出血花。然而,她没有松手。

    他的左臂已在先前负伤,无法防御绚子踢来的右脚。这记飞踢击中『对抗终点』的太阳穴,震得他庞大的身躯摇摇欲坠。

    「还早、还早!」

    绚子一拳打在『对抗终点』的下巴上。这次他连防御动作也摆不出来,猛然摔倒在地。啊——看着绚子奋战的身影,艾梅蓝齐亚忽然察觉道。

    对了,左臂、太阳穴、下巴——绚子攻击的部位,全都是『对抗终点』先前打中过艾梅蓝齐亚的地方。她心中一跳。绚子强烈的怒火,以及她只能称为报复的攻击方式,看得艾梅蓝齐亚发抖。绚子的每一击,都是为了艾梅蓝齐亚而打的啊!

    此外,被她好几下打个正着的『对抗终点』的确厉害。即使身受重创,他也没有差点昏迷、丧失战意的迹象。他向逼进企图追击的绚子释放出冲击波,绚子临时往旁边跳跃,却来不及避开,肩头附近溅出一抹血花。艾梅蓝齐亚忍不住呼唤:

    「贝雅特丽齐……!」

    「这不算什么!」

    就在绚子回答的瞬间——

    『对抗终点』做出冷静的判断。

    和绚子正面对决的胜算很低。他的判断确实迅速而正确。『对抗终点』倏然起身,不带半分犹豫或不甘地背对她拔腿狂奔。

    绚子咬牙喝道:

    「——别想逃!」

    艾梅蓝齐亚靠着小屋的墙壁勉强站起来,想追上两人。但她的双脚打结,当场摔倒。「你别乱动,艾梅蓝齐亚!」绚子在奔驰的同时回头瞥来一眼,突然担心地皱眉命令道。

    「在那里乖乖待着!」

    她再度试着起身,却没成功。艾梅蓝齐亚直接瘫在原地,呼出一口气。腹侧被打中的伤口随着呼吸抽痛起来,她不禁轻声呻吟。

    一句话带着真实感掠过她的脑海。

    ——你确实变弱了,真让我失望。

    那是去年圣诞节,艾梅蓝齐亚曾对绚子宣言的台词。话中包含了明确的失望与轻蔑。她因为沉溺于恋情而变弱,有了依恋的温暖对象,人当然不可能保持无敌。

    「我——」

    艾梅蓝齐亚忽然想起这句话,深深刺入自己胸中。

    因为恋爱决定性地变弱的人不是绚子,是我:

    「——我……变弱了。弱到这种程度……」

    她抬头仰望,自树木间落下的阳光太过耀眼,令她忍不住闭上双眸:

    「哥哥……贝雅特丽齐……」

    比起被『对抗终点』打伤带来的疼痛,这个念头更让艾梅蓝齐亚痛苦。伤口的痛楚可以借由比亚特利斯治疗,位于更深处的痛楚却是任何奇迹都无计可施的啊!

    「——护…………」

    败北的事实,带给艾梅蓝齐亚进一步的打击。

    她对自己的自以为是、污秽与没出息的软弱感到厌恶起来。

    笼罩心灵的黑雾蔓延得越来越广。黑雾遮蔽喜悦与快乐回忆所带来的光明,企图压垮她的心。护眼中没有她。她必须拒绝龟照的心意。是绚子救了她。还有,身为『魔王之剑』的自己竟会如此难堪地惨败——

    艾梅蓝齐亚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扫开心中的阴影。她甚至认为,自己没有任何价值。

    *

    虽然顺势穿越墙上的大洞走到外面,护却不知道绚子她们和正树他们身在何处。呜,怎么办?他感到有点为难。在无可奈何之下,他试着侧耳聆听。森林正随着徐徐的风摇曳。

    护仿佛听见有怒吼声掺杂在风声中:

    「……在那边!」

    他正要赶向小屋前面时,有人从暗处冲了出来,差点和他撞个正着。两人彼此都吓了一跳,「哇!」护发出惊呼,对方则沉默地煞住脚步。那是个护不曾见过,还很年轻的白人男性。然而,护立刻发觉到他是谁。

    是那个持刀者……!

    持刀者一瞬间露出吃惊之色,但看到对手是护,就扬起扭曲的笑容。由于精神极度集中,护才得以对他的动作做出反应。咻!护立刻闪开,一阵风划过他的鼻尖。感受到风势之后,护掠过一阵战栗。对方的刀尖,刚刚正毫不犹豫地刺向他的眼睛。

    护慌忙退后一步,摆开架势。他的膝盖几乎打颤,焦躁得冷汗直冒。一对一——他脑海中闪过慌乱的想法。然而,持刀者并未发动攻击。

    咦?对手自困惑的护面前穿越而过,似乎没时间理会他。持刀者连看也没回头看护一眼,不断狂奔。就在他要冲进森林深处时,护听到正树厉声大喝:

    「别让他跑了,孩子!」

    那句话将他的动摇与困惑一扫而空,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护看见正树带着海狼,从不远处追向持刀者。

    「那家伙受了伤!拦住他!」

    ——那个人正看着我。

    突然间,护的体内洋溢着这个念头。

    那个人——护自幼憧憬的对象,正看着他……这重大的事实,足以切换护的意识。他在梦中、在憧憬中一心一意仰望的对象,现在正注视着他。

    这个现实强烈撼动着护的意志。

    ——那个人正在看。他看着我……!

    护知道热流正在全身蔓延。意识渐渐变得清晰澄澈,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怦通!那声鼓动是属于自己,还是周遭的比亚特利斯?他不知道。护有种和四周比亚特利斯融为一体的感觉,体内充满力量。

    或许是察觉异变,持刀者回头看护。正如正树大喊时所提到的,仔细一看,他的确已伤痕累累。持刀者的额头渗血,裸露在外的右臂也有擦撞过的痕迹。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有许多不分大小的伤痕。

    火花在持刀者四周进散开来。

    他睁大双眼,面露焦躁之色。那一瞬间,比亚特利斯已遵从护的意志在持刀者的周围爆发电击。「…………!」护仿佛听见挨了电击的持刀者发出不成声的悲鸣。他虽然临时做出防御,但还是没有完全挡下攻击。

    持刀者的脸颊与手臂浮现烧伤,露出憎恨的扭曲眼神注视着护。尽管那凌厉的眼神令人忍不住背脊生寒,护却不服输地拼命反瞪回去。就在这时,正树的呐喊声响起:

    「如果你敢转身逃跑,这孩子可是会出手的喔!你有何打算!?」

    他说完之后才想到语言不通,边跑边用英文重述一遍。持刀者的太阳穴恨恨地抽搐起来,眼中闪过刹那的迟疑。他轻轻一挥手臂。

    持刀者似乎已决定该怎么做。

    他朝护射出飞刀,大概是认为只要先撂倒一个人就逃得掉。护慌忙想弯腰躲开刀子,就在这时,忽然有声音在他脑海中呢喃。

    ……弯腰?

    那或许是护本人无意识的声音。

    弯下腰匍匐在地上,没出息地躲开?当着那个人的面?

    ——你明明可以轻松打掉刀子耶!

    这念头闪过的瞬间,护开始操控比亚特利斯。他没有具体上该如何实行的印象,只是没来由地纯粹相信自己「会成功」,那或许是几近于无意识的动作。当护感受到「成功」的手感,一道光之锁链同时将飞刀捆在半空中。

    刀刃停在距离护眉间数公分处静止不动。

    光之链消失后,刀子啪嗒落下。

    气得咬牙切齿的持刀者不知从何处拔出另一把刀,在护还来不及喘息时就朝他扑来。糟糕!护焦虑地想。就凭他,实在不可能应付近身战。就算想逃,也已经太迟了。

    面对逼近的刀刃,护动弹不得。

    也许是发现他躲不开,持刀者发出愉快的……真正满心愉快的低笑。那扭曲至极的笑法,令护想起自己在森林中找到的果鸠。它彩色的美丽羽毛上沾满血迹。这人大概曾带着和现在一样愉快的笑容,单方面地伤害过那条生命——

    ——我不能输!

    护强烈地想着,踏稳想要逃跑的脚步。

    ——我怎么能当着那个人的面,输给这种家伙!

    ——我不能在数我认识比亚特利斯有多美好的人面前,输给这种只为了伤人而利用比亚特利斯的家伙……!

    就在刀子即将贯穿护之际,光芒再度划过。与其说是遵从他的意志,光之链更像是对护强烈的意志产生共鸣,缠住刀尖静止在半空。持刀者对上护的眼神,表情因愤怒而扭曲。他叫喊着什么,施展比亚特利斯技术。

    具指向性的爆炸对准护袭来。

    护依然瞪着对方,倒抽一口气。

    「…………!」

    护再度在无意识下操纵着。

    比亚特利斯之光再次展开,保护他免于爆炸伤害。护身上就连一丝丝的热气与冲击都没感觉到,闪耀生辉的光粒完全抑制住对手的攻击后敞开,和护九年前在黑暗与绝望中看见的光芒非常相似。

    打散黑暗的比亚特利斯之光。

    那光芒对护而言是希望、是梦想,也是他一直想抓住的东西。

    持刀者的脸上掠过一阵迷惘。他或许是认为,无论对此刻的护发动什么攻击都不会奏效。就结果而言,他可说是判断错误。如果抱持着会遭到狙击的觉悟直接逃走,成功逃亡的可能性还比较高。在持刀者攻击护的期间,正树他们已经赶到。

    「你就和情人节时的我一样啊!」

    海狼的声音令持刀者回过头。枪声同时响起,持刀者被子弹射穿右膝倒地。他满头冷汗地抬起头,同样浑身是伤的海狼冷冷地继续说道:

    「看轻吉村护,是你最大的判断错误——这算是回敬你刚刚的攻击吧?我被你砸中的脑袋还在痛呢!」

    「海狼先生……!」

    「……抱歉。我和鹰栖正树一起把这家伙逼到死角,却在临门一脚时被他跑了。幸好有你在。你没事吧?」

    「是的——」

    护正要露出笑容,持刀者的行动却打断他的话。他一回头就朝护射出飞刀。海狼虽然开枪打中持刀者的右手,却来不及阻止。脱手的刀子逼近护——正如先前所发生过的,比亚特利斯之光再度弹开。

    持刀者的表情不甘心地扭曲起来,正树扑了过来,一记手刀落在他毫无防备的脖子上。持刀者翻起白眼,趴倒在地。然而,正树就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惊愕地直盯着护。

    护心中一跳。这也是当然的啊!

    那个人,护所憧憬的对象就在眼前,还注视着自己。他有什么想法?护的脑中突然想道。看到护和刚才的持刀者交手,他有什么感想?不,不只如此,还有追逐敌人的卡车时,以及现在也是。

    他对护有什么看法呢——?

    「……那……那个,正树先生。」

    「——刚才那招,你是怎么办到的呢?孩子。」

    正树突然脱口而出,那严厉的语气与其说是询问,更接近质问。「咦?」护露出困惑之色,「啊,没什么。」正树这才赫然回神,放缓神情开口:

    「不好意思,你刚刚的比亚特利斯控制令我吃了一惊——我并非低估你的实力,以你的年龄来说,你算是相当优秀的高手了。就算这样,刚才那招……实在太过迅速、太过正确。没错,与其说你是靠具体的印象施展控制,更像是——」

    更……更像是……?因为正树说到此处就停了下来,护浮现疑问。更像是什么?

    他有段时间保持沉默,就像是在寻找适合的说法。正树的表情看起来在惊讶之余还掺杂着兴奋,会是护的错觉吗?「更像是……」最后,正树往下说。

    *

    「刚刚那个,是什……么?」

    由良理带着葛蒂穿过墙上的大洞想采查情况,注视着与正树面对面的护茫然地呢喃。因为一瞬间以为护被刀刺伤,她的心脏狂跳不已。但实际上,护别说被刺,根本是毫发无伤。他以令人不敢相信的精确度挡下所有攻击。

    即使水准不如绚子和艾梅蓝齐亚她们,由良理也是有一定程度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正因为如此,护和持刀者刚刚的对决才让她打从心底大吃一惊:

    「护……咦……咦?骗人,他……他有那么——?」

    吃惊使她的声音颤抖。

    如果换成我的话……由良理想道。先不提一开始的飞刀,我有办法挡住后续的攻击吗?持刀者扑来后的第一击或许还能应付,但她绝对抵挡不了接下来的比亚特利斯攻击。她想不出足以防御的印象。

    不可能。由良理绝不可能办到。

    可恨的是,她不禁发出感叹的叹息:

    「……这不是很厉害吗?」

    当然,由良理其实在昨晚就开始感觉到护没有想像中的愚笨。虽然有些不甘心,她真的认为护也许有点可靠。尽管如此,方才目击的那一幕已经远超出由良理的想像。完美无缺。

    看到他用来保护自己的比亚特利斯之光,由良理甚至觉得很美。

    他就是……她在胸中低语。

    他就是绚子姐姐选上的唯一对象…………

    「吉村……护——」由良理身旁的葛蒂,也惊讶地喊出那个名字。顺便一提,那些铁链非常坚固,靠由良理的力量难以破坏,现在还捆在她身上。

    「……真让人惊讶!」

    葛蒂如自言自语般地轻声开口:

    「虽然我知道,他——是个颇具才能的操纵者,但刚刚那招……就不是才能的问题了。那看来甚至不是狭义上的比亚特利斯控制。不,要说是比亚特利斯控制的确没错……该怎么说……没错,那简直就像——」

    葛蒂说到这里,话声一顿。「……简……简直就像什么啊?」即使由良理回头发问,她也没有回答。葛蒂垂下头陷入沉思,似乎在谨慎地挑选最适合的说法。

    她身上的锁链匡当响起。

    森林随风摇曳,山中湖反映出洒落的阳光。

    然后,葛蒂继续说道:

    「简直就像比亚特利斯并不是单纯地遵从他的意志,而是比亚特利斯本身……想要守护他一样——」

    第七章帛琉的水面反射光芒

    「不要紧的啦!」希实子淡然地告诉对方:

    「我只是过去看看情况,请别担心。我可没笨到会被卷入战斗,做出碍手碍脚的事来。」

    在护一行人前往小屋不久后,他们不时听见爆炸声、枪声、怒吼声传来。不必担心,也不禁有点在意。「你也真顽固!」摩耶注视着她的表情,认命地回答:

    「就算我阻止你也没用。我知道了,那我也——」

    「我是无所谓……」

    希实子打断他的话头,嫣然微笑:

    「但你不必顾着汽艇吗?鹰栖正树先生不是要你守在船上,以防万一吗?」

    「……希实子。」

    他摇摇汽艇的钥匙,露出苦笑:

    「你还真是坏心眼。」

    「常有人这么说我,谢谢。」

    「坏心眼是赞美吗?」

    摩耶再度笑笑,忽然面露认真之色。原来如此。看到他真挚的表情,希实子意会地想。周藤摩耶,在她入学前担任过东比大附属高中的学生会长。据说,也是他拉着绚子加入学生会。这也是理所当然,他想必是非常关照周遭事物的那类人。

    在那个学生会里,他应该操了不少心。希实子有点同情地想,向摩耶点点头。

    「你要小心——真的不要紧吗?」

    「嗯,遇到危险我会躲起来。别看我这样,过去我可是号称捉迷藏天王小希,被朋友们敬畏不已呢!」

    她抚摸着发丝浅浅一笑,转身迈开步伐。这时,小屋那边再度响起枪声。尽管想着那大概是海狼的枪——希实子却微微加快脚步。摩耶有些寂寞的呢喃,仿佛悄然传向她的背影。

    「碰到这种情况却帮不上任何忙,远比想像中的……更令人难受。难怪护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变强。」

    希实子没有回头,她总觉得不想去看摩耶的表情。

    「——我真是……比不上护,远远不及啊!」

    森林里几乎没有小径可走,要拨开茂密的树木走入林内颇费一番功夫。呜,仔细一看还有奇怪的虫。希实子不是那种碰到虫就会惊叫的女孩,却也觉得有点恶心。还是折回去吧?她考虑着。反正他们应该平安无事——

    她忽然想起护方才果断宣言要救出由良理她们时的表情。希实子进入东比大附属高中才刚要满一个月,当然是首度见到他如此凛然的神情。

    她当然也会担心葛蒂、海狼或是『对抗终点』,却有更强烈的冲动——想看看护的脸。

    别说过去不曾见过,她甚至无法想像护会出现那么认真的表情。应该正在与『对抗终点』等人交战的他,现在正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是比刚才更加凛然、全力以赴的神情吗——真想看看,她强烈地想道。

    怦通!

    希实子本身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勾起这么大的兴趣。怦通、怦通,她的心跳加快几分,好想看看。说不定,又能见到他露出她连想都没想过的表情——

    她已能望见建造在山中湖湖畔,森林缝隙间的小屋。自从护他们展开突击后,一开始可以听见的鸟叫声大都已消失。希实子边走边发现,爆炸声与枪声同样也在不知不觉间不再传来——搞不好,他们已经收拾了所有敌人。

    护等人不在小屋内,而在户外。

    她藏身在树荫下,观察他们。

    一个希实子没见过的白人男性,似乎昏迷不醒地趴在地上。护和正树面对着面,护脸上浮现困惑之色——是平常熟悉的他。海狼在他身旁,好像受了伤。

    由良理和葛蒂站在不远处,看到葛蒂的身影,她咧嘴一笑。葛蒂全身都被铁链牢牢捆住。如果有带相机过来就好了,希实子想道。虽然不见绚子、艾梅蓝齐亚与『对抗终点』的人影,但附近非常安静,并未听见搏斗声。

    事情大概解决了。

    希实子抱着松了一口气,却又感到有点遗憾的心情,从树荫下站起身准备走向他们。就在这时,她听见树枝啪啪折断的声响。

    在森林中,有个人影不时回望背后,粗暴地向前狂奔。

    希实子屏住呼吸。她清楚地记得那张侧脸。她在葛蒂那边认识的那个人,沉默、可怕,难以了解他在想什么,却能感受到他正直的心,她并不讨厌他。

    ——『对抗终点』!

    看来他正想逃跑。在他背后,绚子同样以惊人的速度追来。「——等一下!」就在希实子察觉两人之后,绚子厉声喊道。

    护一行人也全都发觉异状,回过头来。

    也许是在逃跑的同时仍冷静地感应周遭气息,『对抗终点』也望向护等人。那一瞬间,气氛倏然绷紧的感觉包围四周,她领悟到『对抗终点』打算做些什么。不行!希实子焦躁起来。绚子也瞥向护他们,脸色一变:

    「住手——」

    『对抗终点』挥下右臂。

    比亚特利斯形成的黑色光波扫倒树木,扑向护一行人。葛蒂暗叫不妙,正树也霎时间来不及做出反应。护和由良理都一脸错愕。「啧——」绚子表情一歪,停下脚步。

    受到她意志掌控的比亚特利斯,在光波的轨道上张设障壁。『对抗终点』的光波撞上障壁后被弹开——本该如此。但或许是焦躁使绚子的控制不够完美,撞上防护罩的光波大都消失,却仍有极小一部分光芒改变轨道,贯穿她的障壁。

    那道光碰巧笔直朝护飞去。

    护因惊愕而动摇的表情近在眼前。还来不及思考什么,希实子已几乎无意识地行动了。在她发觉『对抗终点』发动攻击的瞬间,人已冲出树荫朝护奔去。「希实子——?」他慌张地开口喊道。希实子紧抱住护的同时,『对抗终点』发出的光波碎片也迫近背后。一股如烧灼般的热气传来。

    *

    糟糕,这个字眼强烈地浮现在脑海中。

    『对抗终点』的攻击虽然也令人惊讶,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希实子更是令护大吃一惊,全身冷汗直冒。会打中希实子——当念头闪过的瞬间……

    绚子他们大概也看到这一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至少护就是这样。丧失大半力量,却仍足以烧掉一个人的黑色光波,在即将波及护与希实子时突然迸散。

    没有任何冲击、声音或预兆。

    光波啪地一声碎裂消失。那现象简直像黏在铁上的磁石突然失去磁力掉落一样,让人感觉到意外简单的「突然消失」。

    火星散落,只留下余热抚过护的脸颊。

    护一时间没能支撑住希实子的重量,两人一起猛然摔倒。「你……你们没事吧!?」他看见绚子和由良理发出惊呼声冲过来。压在他身上的希实子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在呼吸可及的距离下注视着护。她脸色苍白地开口:

    「吉村学长!你——」

    ——不要紧吧?她将话尾吞回腹中。希实子的声音骤然停止,大大做个深呼吸。当她再度看向护时,已恢复平常的神情。她微笑着说道:

    「……这样一来,之前欠你的人情债就还清了。」

    「人……人情债?」

    「在播放室那次。」

    希实子这么说完之后,就离开他的身旁。

    「你站得起来吗?孩子!」护握住正树的手,站了起来。他对冲过来的绚子投以笑容,告诉她自己没事。「——这时候该说,他就算堕落了,毕竟还是『对抗终点』吗?」葛蒂说道。「啊!」护听到后赫然惊觉,绚子则不甘心地望向森林彼端。

    『对抗终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树苦笑着开口:

    「我们让最关键的敌人跑了吗?」

    现场鸦雀无声,「但是……」葛蒂的声音响起:

    「总之,我们已经逮到两个人,『对抗终点』——……好像也受了重伤?」

    「……我打断了他的左臂和几根肋骨,太阳穴上说不定也被敲出裂缝。就算用比亚特利斯治疗,他也不可能马上完全康复。」

    听到绚子的话,葛蒂满意地点点头:

    「既然『对抗终点』也受到重创,我们基本上已获得确实的胜利。战斗结束了,快乐的旅行再度展开——谢谢,我要向大家道谢。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但你们真是帮了一个大忙。呵呵!我感觉有点像被囚禁的公主耶!」

    「不过,你是大婶吧。」

    由良理的吐槽让葛蒂一瞬间沉默,重新转向海狼:

    「……对了,如果你能帮我拆掉这些铁链,我会更高兴的喔!」

    海狼慌张地冲上前,开始拆解她身上的链条。

    正如她所说的一样,事情大致上算是解决了。护松了口气。一安心下来,强烈的疲倦就一涌而上。就算在这里也无所谓,他真想躺下来睡一会儿。可是还不行,我还有事想做——想到此处,「啊!」护察觉一件事,向绚子问道:

    「对……对了,绚子学姐!」

    「什么事?」她歪着头。

    护朝四周东张西望,感到一阵不安:

    「艾梅蓝齐亚怎么了!?她人在哪里——」

    「……她受了点伤,正在休息。」

    「受伤!?」

    「没事啦!没什么大不了的——虽不能这么说,但她没事,没受到骨折之类的重伤。」

    因为绚子露出要他安心的微笑,「这样……吗?」护没有追问。不过,他还是会担心。我得立刻去探望艾梅蓝齐亚。可是在这之前,只有一件事——

    护望向正树,看到他正在对希实子说话。

    「你刚才做了什么?」

    「……你指的是?」

    「——由我看来,你并未操控比亚特利斯。可是就事实来说,『对抗终点』的光波确实消失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是知道会有这个结果,才冲出来的吗?」

    「这个嘛……」

    她用手指卷卷发梢,脸上浮现读不出感情的微笑:

    「应该是碰巧运气好?」

    光靠碰巧当然不可能让比亚特利斯像操纵那样猝然中断,「……是吗?」正树小声回答,微笑中浮现真正的遗憾之色:

    「身为一名研究者,我深感兴趣就是了。」

    「身为一名观光客,帮不上忙深感遗憾。」

    「今天有好多事让我吃惊啊!光冲着这一点,这趟来帛琉也不虚此行了。」

    护缓缓走向忽然笑开的正树。「护……?」面对绚子的惊讶,他以浅笑回应。「嗯?」正树发觉他按着怦通直跳的胸口走近,回过头来:

    「怎么了,孩子?」

    「……那个,正树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嗯?好啊!」

    护仰望着他微笑的表情,想起九年来的种种。他想到在那片黑暗中看见的光、想到对其心怀憧憬的时光、想到进入东比大附属高中与绚子邂逅之后的日子。

    「你还记得……」

    出口的话语让他紧张得差点发抖,但拼命忍住。不知不觉间,不只绚子,在场的所有人都望着护与正树。

    「九年前的隧道崩塌意外吗……?」

    「九年前——啊,那件事吗?我记得。当时绚子的确也在场,真是一场不幸的意外……你是指那个吗?」

    正树一脸不可思议。

    护陷入沉默。

    怦通!怦通!他狂跳的心脏,几乎快从嘴里弹出。「护……」绚子再度讶异地呢喃。护回忆起九年前近乎祈祷的强烈心情,当时他也像这样仰望过正树:

    「那么,你还记得……当时曾碰见一个小男孩吗?」

    ——我想变得和那个人一样,我想变强到足以露出那样的笑容。我想拥有那个人称为奇迹、拯救了我的力量。我想成为即使被关在黑暗中也不绝望,能对命运一笑而过的大人……

    这些念头,决定了护要前进的道路。

    护吞下一口口水等待回音,而正树点点头:

    「嗯,的确没错。那孩子比绚子小一岁——」

    正树注视着护的脸,话声突然中断。

    空气中出现一段非常漫长,漫长到护几乎精神恍惚的沉默。一脸吃惊的正树终于扬起微笑。「这样吗?」微笑的他简短地回答,「是的。」护点头回应。

    「我就是……」

    说出这番话,比起第一次到东比大附属高中上学、比起在屋顶上向绚子告白更需要勇气,他紧张得双脚差点发抖。就算如此……

    「我就是当时的小孩……我一点也不知道你是绚子学姐的叔叔。不过,遇见正树先生之后……我就确定了。」

    神情赫然一惊的人并非正树,而是一旁的绚子。「啊——」她发出叹息。希实子、葛蒂和海狼默默地眺望他们,「咦?什么……什么?怎么回事?」由良理一副无法冷静的样子。

    正树沉稳地回答:

    「你是当时的孩子吗?长这么大了。」

    他憧憬的「那个人」,是绚子的叔叔。

    对护而言,这个事实足以再度改变世界——

    *

    听着海浪声,感觉宛如在摇篮中缓缓摇晃,内心的骚动仿佛渐渐安静下来。「——我啊……」护眺望着帛琉的大海与满天星空,听见绚子开口。

    「曾模糊地想过,有这个可能性。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记得……是约翰的『回归起源』在校庭失控,我们被困在崩塌的校舍底下时。当时在黑暗里……我脑海中突然闪过幼年的记忆。我想着:咦,以前好像也发生过这种事——」

    护与绚子肩并肩地坐在饭店的私人沙滩上。大家都累得酣然入睡,他们一起溜了出来。夜间的海滩安静、美丽而温柔。

    「那时的男孩,该不会就是护——」

    绚子的声调也和帛琉的大海一样温柔。

    「怎么会,不可能有这种惊人的巧合。我笑着忽略了自己的想法……那样想,就像我希望将我和护的邂逅与命运连结在一起,感觉有点难为情。」

    「当时年纪太小、时间也过得太久……我只剩下朦胧的记忆。」

    护一边说,一边握住绚子的手。这并非刻意而为的行动,他仅仅只是极为自然地碰触她的手。绚子传来一丝动摇后,用力回握。

    「虽然朦胧,我的确还记得。意外发生时,那个人带着一个女孩,她……在黑暗中坐在我身旁,告诉我『别担心,我相信……』。」

    「——你相信引发奇迹的力量吗?我这么问和我待在一起的男孩。」

    徐徐的风吹过沙滩。倒映在海面的星空随风摇曳,闪烁地反射月光。反映的光芒,和那个比亚特利斯之光有些相似。

    「当时——我和父亲大吵一架,正树带我出门散心。唉,我和父亲起冲突算是家常便饭,可是……感觉当然绝不愉快。」

    绚子的口吻略带阴影,护在相握的手上加重力道。每次提起父亲或小时候的事,她身上一定会掠过悲伤的气息。即使她本人试图隐藏,护却能清楚地感觉出来。

    「总之,我很焦躁、很不甘心……还有一点点悲伤。在这种状况下突然被卷入隧道崩塌意外里,我的心情更是差到极点,觉得很难堪,该怎么说呢,我产生『我受够了』的自暴自弃念头。不过,我在隧道里碰见的男孩实在太弱小了……」

    绚子轻轻一笑:

    「他看来很纤细,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又很害怕。我不禁担心起来,为了那男孩勉强老实待着不动。或许是因为听说他比我小一岁,让我觉得自己必须照顾他。我们并肩坐在一起,就像此刻一样。」

    「那个女孩握住我的手。她大概明白,我正不安得受不了吧!」

    护也轻轻一笑:

    「她的身体悄悄靠过来,好让我安心。我还清楚地记得那股温暖,感到颤抖渐渐平息。我们一起望着那个人去救助其他人——让我终于有力气露出笑容。」

    那是吉村家的家训。觉得难过或碰到困扰时,先露出微笑就能够跨越难关,但护当时既难过又困扰,实在笑不出来。遇见那个人之前,护只能放声大哭,即使遇见了他,也还无力挤出笑容。

    直到那一瞬间为止。

    「在一片冰冷的黑暗里,那女孩的手好暖和、好温柔,让我松了口气,总算笑了出来。」

    「一开始的时候……我是为了那男孩着想,才陪在他身边。在看到他的笑容之前——就算存黑暗中,我仍清楚地看见他的笑脸。我受到强烈的冲击,一时之间茫然失神。」

    护透过气氛隐约察觉,绚子宛如在唤起回忆般闭上双眼:

    「九年前的我,很惊讶!」

    他一边聆听,一边再度看向大海。

    「我连想都没想像过,世上竟有如此温柔的笑容。」

    绚子也没有看他:

    「因为父亲的问题、被卷入意外的事,我很生气、不甘心又悲伤,对一切都感到厌倦。我突然发现那种心情突然消失,某种温暖的事物渐渐充塞胸中——于是,我也在相隔好久之后……得以再度展露笑容。当时的我想要帮助男孩,却受到他的帮助。我还记得,当时心底真的好温暖……真的。」

    他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所谓的愿望或许是会实现的,护心想。远方传来果鸠的啼叫声,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或许就是他在森林里救过的那只果鸠。

    「当我在东比大附属高中的樱花树下,看见你的笑脸……也萌生同样的心情——事到如今,我才想到……」

    「想到什么?」

    「我会对你……那个,一见钟情……的原因,一定是——」

    「一定是?」

    「……就算在那棵樱花树下同样遇见和护很像却不是你的人,交换同样的对话、面对同样的笑容,我也不会坠入爱河。我会喜欢上你的理由,是命运。我想相信……没有什么琐碎的理由,我在世界上只喜欢护一个人是种命运。」

    「绚子学姐……」护回过头,她也转头注视着他。她美丽的脸蛋已红到连在夜色里都看得分明,面红耳赤地闭上双眸。绚子在交握的手上加重力道。护也闭起眼睛,身体悄悄靠近——

    「——葛蒂,你在这里啊!」

    「呀啊!?」

    两个声音突然传来,「咦!」「啊!?」令护与绚子大吃一惊,在即将接吻前抽身退开。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啊?

    葛蒂就在他们背后不远处。直到刚刚为止,他明明没发现任何气息。「真是的!」依然保持「玛莉状态」的她按住自己的胸口,鼓起腮帮子仰望身旁的海狼:

    「吓……吓我一跳,不要突然从背后叫人啦!啊~真是的,我正看到精彩之处耶!」

    「啊?啊……非常抱歉。」

    突然遭到怒斥的海狼困惑地说:

    「因为没见到你的人影,我有些不安……」

    「我很高兴你这么担心我,但也该考虑一下时机。我好不容易只差一点,就能亲眼目睹贝雅特丽齐和吉村护接吻的场面——」

    「——什……什么亲眼目睹,你这个人类史上最夸张的装年轻大婶!」

    绚子站起身,满脸愤怒地大吼:

    「你……你……你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啊!?」

    「呵呵,从『我曾模糊地想过,有这个可能性』开始?」

    「什……什……什……那不是几乎一开始就在吗?」

    「我也想相信,我只爱着护是种命运。」

    葛蒂呵呵笑着开口,「呀啊~!」那句台词令绚子抱住头,害羞得浑身打颤。啊哈哈……护搔搔泛红的脸颊,发出干笑。海狼则一脸歉意。护察觉一件事,这么问道:

    「——葛蒂小姐?」

    「嗯?什么事?对了,叫我葛蒂就好。加上小姐,总觉得挺别扭的呢!」

    「呃……你的额头是怎么了?」

    葛蒂的额头正肿起大包,而且还是两个。「喔!」她摸摸额头回答:

    「是希实子弄的啦!」

    「……希实子做了什么?」

    「她使出头槌狠狠地撞我,还大喊着我要算清『LIPSERVICE』的帐——老实说,真的很痛耶……」

    她眼泛泪光地说。用头槌攻击美利坚众合国总统助理的女高中生——樫本希实子。希……希实子真了不起……护的脑海中浮现这样的报纸标题,奇怪地佩服起来。

    「你是自作自受。就是我,也想让你挨上一两记头槌呢!」

    绚子愤慨地哼口气,「……我在这里好像不受尊敬耶!」葛蒂感慨地呢喃。「真不敢相信!一个老大不小的大人居然……」「在那边演什么『人家是玛莉~』?呜哇~」顺便一提,刚才杏奈与美月也这么吐槽她,令葛蒂露出悲伤的表情。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还要保持玛莉的样子?」绚子以严峻的口吻继续追击,「这是兴趣~」她如此回答。哈哈……护再度用笑容来带过场面:

    「对了,葛蒂小——葛蒂。」

    「哎呀,还是这样叫比较顺耳。」

    「是……是吗?哈哈,就我个人来说,直呼名字感觉怪怪的……那两个比亚特利斯操纵者情况如何?把事情全部交给你们处理,真的没关系吗?」

    昏迷的持刀者与壮汉,已转交到葛蒂手上。她露出笑咪咪的可爱笑容:

    「当然没关系,原本就是我害你们遭到波及的啊!我已经牢牢抓住那两个人,绝不会让人逃脱。之后我会慢慢地彻底折磨他们,逼出所有详情——不过……」

    葛蒂说到此处,轻轻叹口气:

    「知道关键情报的人,多半只有『对抗终点』而已。」

    「呐……」绚子怀疑地开口: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那些家伙有何目的,究竟为何要绑架你?」

    「没错。我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毫不知情。原因是什么呢?我会被坏人盯上的理由实在是太多了啦!」

    「听起来真假……」绚子半眯着眼睛吐槽,葛蒂依然笑咪咪的,没有露出半点动摇。其实他们是知情的——护瞥了沉默的海狼一眼,看着他尴尬的表情想道。但就算追问,他们大概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好了、好了。」

    葛蒂轻松地挥挥手:

    「更重要的是,老实说,我不是跑来偷窥两位约会的啦!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们。」

    「有事……拜托?」护眨眨眼,「没错,我有要、事、相、求~~」葛蒂愉快地继续道:

    「明天,东比大附属高中的人要一起去观光吧?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们同行?」

    「咦?」

    「不必那么惊讶吧,吉村护。难得都和大家混熟,还是一起玩比较快乐,我也想对各位救出我一事表达谢意——而且和贝雅特丽齐你们同行,比较安全。」

    就算在绚子手下受到重创,对方毕竟是『对抗终点』,不知会有何行动。「我是不在乎。」绚子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格外干脆地回答:

    「相对的,明天你要告诉我,你来到帛琉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正树也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这可是条件。」

    「嗯~……一旦说出来,恐怕就会失去我前来此地的意义。嗯,我高兴的话就告诉你吧。我无法答应你一定会说。」

    「那么,打扰太久也不好。」葛蒂笑着说完后,转身离去。「晚安,请慢慢享受专属于两人的美好夜晚~」她一度回头留下这句话,踏着丝毫感觉不到遭绑架的疲惫、宛如舞步般轻盈的步伐走回饭店。

    「你不离开吗?」

    听到绚子这么问,海狼突然一脸严肃地看着护:

    「吉村……护。」

    「咦,是的。」

    「虽然是一点一点地前进……但你的确正在接近那里。」

    海狼扬起嘴角——看起来很高兴。

    「接近『魔女贝雅特丽齐』和『普鲁士魔王』所在的遥远高处,那个我曾认为有绝望性的差距,几乎放弃的领域。我一定一生都不会忘记,你在情人节时所说的话。」

    护也回以笑容。绚子看着海狼追向葛蒂走回饭店的背影,惊讶地说:

    「情人节?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哈哈,这是秘密。」

    她在海浪声中轻轻叹口气,微微一笑。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差不多该回去了」,离开海滩。在仿佛随时会有流星坠落的星空下,他们手牵着手往前走。「……绚子学姐。」回饭店的路上,护眺望着月色开口。

    「什么事?」

    绚子多半察觉了他语气中包含的真挚,回问的口吻也很认真。

    护拼命吐出在脑海中整理好的台词:

    「……我之所以想学习比亚特利斯控制,是因为正树先生的存在。我一直视他为憧憬、为目标,希望总有一天能见到他。但我连想都没想过,会以这种形式突然碰面。」

    「——嗯。」

    「我真的有很多事……想告诉正树先生。我好想现在就冲进他的旅馆,和他聊上许多许多,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他……这份心情强烈到快要爆发的程度。可是,一到见面的关头……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我该以怎样的表情和他说话才好?」

    「…………」

    「我该对正树先生——说些什么才好?」

    因为心中的懂憬太庞大,终于相会的意念太强烈,护不知该如何处理自己的心情。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去见正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传达出自己对正树的憧憬、感谢……

    绚子停住脚步,护自然也跟着停下来:

    「绚子学姐?」

    「事情很简单,护。没什么好烦恼的啊!」

    她以温柔的神情注视着他:

    「如果你想告诉正树什么,照你的想法坦率地告诉他就够了。除此之外什么也不需要。别担心,你不必紧张。你只要用你的话语,说出你的心情就好。」

    「——好的。」

    护露出微笑。

    就和九年前一样,掌心传来绚子的体温,宁静地解除他的不安与紧张。不要紧,这个念头深深刻印在护的胸中。他只要用他的话语,说出他的心情就好——帛琉美丽的夜晚渐渐转深,动荡的一天终告结束。明天,将充满耀眼的阳光。

    帛琉旅行第四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也没什么风,非常适合玩水肺潜水。

    自水肺调节器咕噜噜冒出的气泡,就像孩提时吹出的肥皂泡泡。在水中呼吸的感觉很不可思议。护被包围在与其说在海中,更像是在梦中的独特漂浮感里,眺望长在砂地上的珊瑚根。眼前是一片宛如乐园的景观。

    海中澄澈无比,洋溢着光芒。

    色彩鲜艳的蝴蝶鱼,有如原野上绽放的花朵。光是待在陆地上,一定没办法想像出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鱼群漂浮在海中的光景。护突然望向脚下,外壳多彩到令人吃惊的寄居蟹刚好爬过。不,不只是寄居蟹,只要凝神细看,就会发现这里到处零星散布着色彩让人眼睛一亮的生物。

    一切思绪都从他的脑海中一扫而空。

    此刻在眼前展开的风景——不一样。

    他的心中纯粹地充满了光芒。

    昨天在海滩附近的浅滩进行体验潜水时,护也非常感动。在海中呼吸的事实、热带鱼与光线之美都让他心醉神迷。然而,此刻的体验却和昨天截然不同。

    地球上竟有这样的风景存在。

    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甚至险些热泪盈眶。

    护抬头仰望,闪烁摇曳的水面就像光的帘幕,就像极光。几条鱼游过头顶。置身于徐缓的海流里,他无法顺利控制动作,身体随波摇晃。就在他身旁经过的大群鰺鱼极具震撼力,闪烁着银光划过眼前。

    哇……护正看得着迷,有人握住他的右手。

    是绚子。

    她在面罩与调节器底下微笑着。那只有力的手,支撑住护很可能随着海流漂走的身躯。在绚子后方,还能看到其他几个学生会成员。

    毕竟身处水中,汐音也把头发扎成一束以免碍事,一边游泳一边朝他们挥手。明日香被摩耶拉着手,正战战兢兢地在游泳。美月带着杏奈与龟照,手持八成是借来的水中相机忙着开摄影大会。在一大群鰺鱼中央,可以见到由良理的身影。

    她被卷人大鱼群里,正手忙脚乱地挥舞水花。嗯,由良理是怎么了——护正感到讶异,看见几只体型略大的鱼冲入鰺鱼群中。

    ——啊,体型虽小,但那是鲨鱼。

    即使是由良理,似乎也对「鲨鱼」产生本能的恐惧,像逃也似的拼命游开。护隐约感觉到,和自己手牵着手的绚子正格格轻笑。大鱼攻击庞大鰺鱼群的画面,看起来相当壮观。这时,绚子用力拉拉他的手。

    护回过头,看到她指向上方。

    什么?护仰头一看——

    以水面的波光为背景——

    一头巨大的、体宽远超过护双臂长度的大魔鬼红,自视野中悠游而过。不只是护与绚子,在场所有人都惊讶地仰望那悠然、雄壮、唯我独尊的大魔鬼红在珊瑚海里游动,睥睨一切的身影。绚子拉着他的手,往水中一踢。两人轻轻上升,正上方就是红鱼的雪白腹部。好奇心与感动涌上心头,令他心跳加快。

    她再度拉起护的手,温柔地触摸红鱼。

    手上传来一种不可思议,却非常舒服的触感。

    红鱼也没有厌恶的样子,甚至还掉转方向,就像是想和他们一起共游一样。绚子也悄悄抚摸着它。护一边触摸,一边对上红鱼的眼睛——他有这种感觉。虽然仅是短短一瞬间,确实有什么东西在两者之间相通。鲤鱼缓缓离开他们,越游越远。

    护回望绚子,绚子愉快地点点头。

    和同伴们一起体验的海中景色,那份美丽、乐趣与一切全都变得无限大。

    他们从海中回到游艇上时,葛蒂已准备好柳橙汁。「来~」小小的她穿着泳装,递上果汁。「谢谢。」护笑容满面地接过。

    「话说回来,『银之玛莉亚』。」

    在他身旁的绚子环顾游艇,傻眼地说:

    「你知道这种行为就叫乱花钱吗?」

    「哎呀,贝雅特丽齐。和你的祖父相比,这点程度完全不算什么吧?」

    这艘大得夸张的豪华游艇,是笑咪咪的葛蒂称为「回礼」,不知从哪边借来提供给东比大附属高中学生会使用的东西。顺便一提,很遗憾的是,她似乎无意回答绚子昨晚提出的问题。因为这样,绚子的台词自然带着刺。

    「好了、好了,绚子!」在甲板上垂钓的瑶子回过头,咧嘴一笑:

    「这不是值得高兴的好事吗?感觉简直像钓到石油王当金龟婿似的,舒适的不得了。对了,午餐就包在我和希实子身上。」

    瑶子大力拍拍同样在一旁钓鱼的希实子肩膀。

    「没关系,鹰栖绚子学姐。不让葛蒂付出这点赔礼那怎么行?今晚的晚餐,也叫她请所有人吃一顿吧。」

    希实子瞥了葛蒂一眼,以非常严峻的口气说道。

    「呐,希实子。」葛蒂苦笑地问:

    「你该不会还在气我们扮成陌生人接近的事吧?」

    「不,没有啊!我一点也不生气。我不气装成故作不知的样子,却在心底偷笑的葛蒂,对于爱德华·巴雷尔和海狼,也不觉得他们起码应该先通知我。」

    听到这番话,感到心虚的人不是葛蒂,而是在后面待命的海狼以及「玛莉的父亲」爱德华·巴雷尔。根据海狼表示,外型像四十岁白人男性的爱德华·巴雷尔是特殊化妆的高手,实际上的长相完全不同。护看不出来……

    「还有……」

    希实子边卷钓线边说:

    「我也没对『LIPSERVICE』的事怀恨在心。」

    「啊啊,希实子,别那么生气嘛!」

    葛蒂故意装出撒娇的声音,冲向希实子从背后紧抱住她。「很热耶,可以放开我吗?」就在希实子头也不回、面不改色地回答时,她的钓竿猛然一沉。

    也许是拉扯的力道特别大,一脸惊讶的希实子差点放手,却被葛蒂从后面扶住。希实子看向和自己一起握住钓竿的葛蒂,浮现一丝微笑,加快收线的动作。「是大鱼?」躺在甲板上做日光浴的八木起身问道。

    「……呜!」希实子难得地面露痛苦之色,一口气拉起钓竿。弯曲到极限的钓竿上,一只有双臂环抱大小的玳瑁,挂在仿佛随时会断的钓线前端打转。

    希实子哑口无言。

    「……噗!噗噗!啊哈哈!」

    她背后的葛蒂放声大笑,「……玳瑁可以吃吗?」瑶子喃喃地说。

    希实子真了不起……看着她拆下钓针,说着「……对不起。」释放玳瑁的样子,护这么想道。他突然注意到艾梅蓝齐亚独自坐在远离众人之处,眺望水平线的身影。

    她并未发觉护的视线。

    「——艾梅蓝齐亚……」

    对了,护重新想着。

    自从昨天开始,不,正确地说是从前天大家一起烤肉之后,艾梅蓝齐亚就显得不对劲。从她无精打采、好像在烦恼什么,又不时露出悲伤的眼神来看,一定发生过什么事。不只如此,她还在昨天的战斗中——受了重伤。

    因为有绚子用比亚特利斯治疗,不至于酿成大事,但艾梅蓝齐亚的伤势仍严重到护为之愕然的程度。那场败北,也令她消沉得让人心痛。好,他做出决定,走向艾梅蓝齐亚身边:

    「艾梅蓝齐亚。」

    「……!」

    她吃了一惊,慌张地回过头,宛如洋娃娃的脸上掠过一阵动摇。看到护的脸,艾梅蓝齐亚双颊泛红,不知为何惊慌失措:

    「护……护护护护?」

    「嗯。」

    「怎……怎……怎么了?」

    「咦?我才想问你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护有些惊讶地搔搔脸颊,回望着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艾梅蓝齐亚,你不去潜水吗?」

    「啊——」

    艾梅蓝齐亚注视着护的笑容,一瞬间茫然失神。她立刻神情一动,像逃跑似的缓缓别开头,仿佛无法忍受。「艾梅蓝齐亚?」看到她难受地咬住嘴唇,护担心地再度呼唤。于是,她微笑地回答:

    「——不,我也很想到海里游泳,但昨天的伤还没完全康复……贝雅特丽齐有帮我治疗,我自己也处理过了,左臂等地方却还有些不听使唤。」

    「这样啊……」

    听她这样说,护也无法硬是邀她下水。事实上也是如此,拖着还没痊愈的身体潜水应该相当辛苦。怎么办?他心想。沉默在他和艾梅蓝齐亚之间流动,最后,面带寂寞微笑的她轻轻开口说道:

    「请别在意我,我没事。」

    在护眼中看来,她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你们不必顾虑我,好好玩个尽兴吧!这么做,我的心情也——」

    「——对了!」

    护灵光一闪,拍了拍手掌。「护?」艾梅蓝齐亚对笑容满面的他惊讶地问。他颔首说道:

    「艾梅蓝齐亚,你不必潜水也没有关系,和我们一起戴着呼吸管潜游吧!这个提议如何,绚子学姐?」

    护朝背后问道,「是呀!」一直默默静观发展的绚子轻笑出声,表示同意:

    「如果拿着泳圈在水面用呼吸管潜游,应该不至于对伤势造成影响。艾梅蓝齐亚,我们刚才有看到魔鬼红喔!你也不曾在这么美丽的海里潜水过吧?」

    「可……可是,我没带泳装出来……」

    「只要脱掉上衣,直接下水就好。来,我们走!」

    护脱下潜水服,牵起犹豫的艾梅蓝齐亚的手。「护——」她慌乱地喊,他却毫不在意地背起泳圈,拉着她往前走。「哎呀!」汐音正从海中爬上船,看了两人一眼后开口。她愉快地望向绚子说道:

    「绚子,这样好吗?他们手牵着手耶?」

    绚子微微一笑,耸耸肩回答:

    「偶尔一次,没关系啦!」

    「护——等……等一下。我……那个……」

    艾梅蓝齐亚还在犹豫不决。护依然握着她的手,走到甲板边缘,回望无意仍戴上呼吸管面罩的她。「护……护……」他不由分说地替艾梅蓝齐亚戴上了面罩,一边听她抗议,一边笑着告诉她:

    「艾梅蓝齐亚。」

    艾梅蓝齐亚从面具底下望向他:

    「我不知道你从前天开始就在烦恼什么,还有昨天——输给『对抗终点』的事,对你来说或许是个打击。可是……没问题的,既然是你,一定没问题。」

    「如果你有什么烦恼,我、绚子学姐和大家都会尽可能帮忙。和你一起到帛琉来旅行,一定会成为我终生难忘的美好回忆。希望对你来说也是如此。所以——尽情地玩吧!」

    护用力拉着艾梅蓝齐亚的手,跳进海中。「呀啊——」她小声惊叫,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两人就在这一瞬间哗啦掉进水面。

    他们一起抓住泳圈。「你看,泡在海水里很舒服吧?」当护笑着开口,艾梅蓝齐亚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护……谢谢……你……」她垂下头,最后回答:

    「看到你的笑容,我就觉得胸中温暖起来……仿佛得到救赎。让我觉得……沉溺在烦恼中的自己很可笑。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我才会无论如何都对你——…………」

    她细碎的话声太微弱,让护听不清楚。「——咦?艾梅蓝齐亚,你说什么?」当他皱起眉头发问,「——不。」她摇摇头:

    「没什么……对啊,我们来游泳吧。」

    艾梅蓝齐亚抬起头,说完后扬起微笑:

    「谢谢你邀我过来,这片大海的确——非常迷人。」

    「嗯!」因为她的笑容非常自然,并非勉强挤出的假笑,护也高兴地再度微笑。他接着仰望绚子等人所在的游艇甲板,绚子轻轻挥手,护也挥手回应。

    在绚子的背后,可以看见正树坐在海滩椅上。他没有参加潜水,一直待在遮阳伞下阅读。或许是察觉到护的视线,正树瞥来一眼。一对上他的目光,护的心脏猛然一跳。正树露出沉稳的微笑。

    就像绚子学姐昨天所说的一样。

    只要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就够了。

    即使说出来,也不代表会有什么变化。

    就算说出来,正树或许只会微笑地说声:「这样吗?」

    尽管如此,护还是想要好好地说出口。护想要告诉正树自己九年来不断持续的憧憬之情,说出自己对他的微笑是多么向往、多么看重与他的相遇、多么感谢正树教导自己的奇迹。这对护来说是心的问题。借由向正树、向他所憧憬的「那个人」表白,护的心一定会踏出新的一步。他这么认为。而他应该也终于能够用对等的视角,看待自七岁起就一直仰望至今的比亚特利斯奇迹。

    *

    浮上水面的由良理脱下碍事的面罩,望向正和艾梅蓝齐亚一起玩呼吸管潜游的护。她看了一会儿,又抬头仰望正在游艇甲板上和汐音聊得开心的绚子。绚子让护和艾梅蓝齐亚自然地独处,反倒证明她对护抱持着非常自然的信赖。

    她吓了一跳。

    骗人——由良理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并不是因为她看到了绚子对护的信赖。

    「我……为什么……?」

    而是由良理发觉,即使看到绚子多么信赖、思慕着护,发觉护多么受到绚子深爱——自己心中也没产生一丝一毫的嫉妒。

    「…………」

    由良理愕然不已,再度看向护。

    没错,刚才在潜水时也是一样。

    绚子看起来非常开心、非常幸福地和护手牵手一起潜水。他们互相依偎,眺望着整片珊瑚之海在眼前展开、宛如乐园般的美景。由良理安安静静地——从后方望着两人。

    现在,她才发觉这一点。我潜水时在干什么啊——

    她甚至没浮现「我必须妨碍他们!」的念头。

    或是愤怒地想:「可恶的吉村护,居然独占绚子姐姐!」

    由良理和鰺鱼群玩耍、被鲨鱼吓了一跳,又追着魔鬼红跑,平凡地享受着帛琉之海的乐趣。即使她现在望向护,针对护的愤怒、对抗心或嫉妒也完全没有涌上心头……老实说,由良理心中抱持着某种截然不同、更加平静的想法。

    虽然绚子姐姐和护的感情很好,那也无妨——她这样想着。那并非燃烧的热情,也不是已经放弃的心冷。而是种很平静,温柔得令人吃惊的感情。

    「为什么……?」

    由良理试着呢喃,却想不出答案,一种宛如即将下雨的天空般朦胧不清的感觉,在她胸中蔓延。为什么?怎么会这样?由良理几乎陷入混乱。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不明白自己的内心。

    她就这么眺望他们,随着徐缓的海浪摇晃。由良理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僵住不动,持续看着他们。哗啦……就在这时,她听见安静的水声,摩耶和明日香在她身旁浮出水面。

    「——哎呀,由良理。」

    摩耶脱掉调节器,向她打招呼。

    由良理撅起嘴巴,以不高兴的口气回答:

    「干嘛?」

    「不,没什么……嗯?护怎么了吗?」

    摩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脸不可思议地歪着头,「——啊……啊!?」由良理慌张地瞪着他。摩耶在面罩底下露出觉得很有趣的微笑,惹得她火大。

    「没……没怎样啦,谁在乎那种不中用的家伙!」

    「不中用的家伙……」

    他身后的明日香喃喃地说。

    「没怎样?」摩耶带着微笑往下说:

    「不过,你看着护的眼神很热切耶!」

    「我只是在瞪他!那样的家伙居然是绚子姐姐的恋人,像……像这种事……可……可是…………哼!」

    由良理面红耳赤地胡乱拍打水面后,爬上游艇的梯子。背后仿佛传来摩耶的笑声,令她再度生起闷气。真是的,真不痛快!

    这种活像乌云密布的心情,是怎么一回事?

    不痛快、不痛快、不痛快……!

    那暧昧不清的心情,让基本上性格单纯的由良理觉得很不舒服。虽然搞不懂,但也没什么~由良理缺乏这种能够将问题跳过的灵活思考回路。她一边愤慨地登上梯子,一边想着到底该怎么办。

    ——我到底要怎么做……

    ——才能把这种模糊不清的讨厌感觉扫到九霄云外……?

    由良理爬上甲板时,一只小魔鬼红游过她刚刚所在的海中。

    *

    在洛克群岛各地享受水肺潜水与浮潜的乐趣一直玩到傍晚后,大家由葛蒂请客,一起到镇上的酒馆吃晚餐。他们尽情享用生鱼片拼盘与帛琉料理总汇,还各自喝了点酒,场面实在是热闹无比。

    真是个非常、非常快乐的日子。自从来到帛琉之后,今天多半是最精采的。护试着回顾今天的内容,每个瞬间仿佛都闪闪发光。花上一整天尽情享受的水肺潜水体验令人感动,大家吵吵闹闹地共进晚餐也很有意思。艾梅蓝齐亚在途中慢慢恢复精神、由良理没怎么来找他麻烦、葛蒂与海狼他们也各自品尝着旅行的乐趣、龟照也被杏奈与瑶子拉着到处跑——

    今天足以将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造成的阴暗心情,全都吹到地平线彼端。

    这份快乐,就像大晴天的太阳一样清爽。

    轻易挥开护心中的犹豫与些许不安。

    「——要不要做个深呼吸,护?」

    绚子在一旁轻笑着问,「我已经不要紧了。」护露出笑容回答。不要紧,他已经好好地下定决心了。

    护再度转回正面,轻敲眼前的门。

    此处是与他们住宿的饭店有段距离,位于闹区的小旅馆房间门口。也就是正树以不同名义所订下的房间。护吞吞口水等待着,房门在不久后打开,戴眼镜的正树探出头来。「啊!」看到两人,他的表情一缓:

    「那场宴会结束了……嗯,绚子?你看起来很累。」

    「——老实说,还挺累人的啊!」

    绚子随着叹息露出苦笑:

    「你离开之后,摩耶、瑶子与『银之玛莉亚』开始点酒……『银之玛莉亚』闹得很起劲,现场真是一团乱。在场完全没喝酒的人,大概只有护和我而已。」

    「你没喝吗?」

    正树一边接话,一边—不意他们入内:

    「那还真可惜。真想看看前阵子听老爸提过的,你醉醺醺发起酒疯的样子。」

    「爷——爷爷提过?他说了什么?」

    啧!绚子脸上浮现露骨的厌恶之色,正树微笑着回答:

    「他可是巨细靡遗地说明过,你喝醉失去自制力之后的一切作为喔!」

    「…………呜啊……」

    绚子发出呻吟,整张脸都红透了。「……呜!」一旁的护,也想起绚子当时被祖父灌酒后变成什么样子,双颊泛红。

    「据说你说过,『护为什么会这么帅气、可爱、可靠又温柔呢!我最喜欢你了!全世界最爱你了!』?」

    正树点点头,补上最后一击。她的头上冒出热气,整个人僵住不动。

    正树的房间并不大,里面摆设简洁,没有任何多余之物,很有他的风格。室内没有开灯,「……你……你刚刚在做什么?」听到绚子的问题,正树指向阳台回答「我在看星星」。徐徐的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入室内。

    「这里的星空果然很美,看了就心情宁静。」

    「果然?」

    绚子眨眨眼:

    「正树,你以前来过帛琉?」

    「嗯,要和约翰的研究团队开始忙碌前,我曾来这里度过最后假期。我有好几年没那样悠闲地玩乐了。那是在……去年的什么时候来着?所以,我才选择此地约你谈事情——基本上,只要在日本国外,无论是哪里都行。不过,事情已经取消了。」

    「我说啊,到底是什么事——?」绚子还来不及插嘴,正树已走向阳台。护与绚子面面相觑,跟着走到阳台上。宛如钻石散落而成的璀璨夜空在眼前展开。

    「好了……」

    正树仰望着星空开口:

    「怎么了?你们是特地来找我聊天的吗?如果是,我起码也得端杯咖啡出来待客。」

    「——不好意思,是我有话想告诉正树先生,请绚子学姐陪我过来……你有空吗?」

    护往前站出一步,露出迫切的表情仰望正树。「嗯,什么事?」他颇感兴趣地回过头,脸上一如往常地带着知性的微笑。护鼓起勇气说道:

    「……我一直都想向你道谢。」

    「道谢——啊,你是指碰到隧道崩塌意外的时候吗?」

    呵呵——正树意会地点点头,笑了出来:

    「为了发生在小学低年级的往事特地跑来,你还真老实。没关系,你不必在意。当时紧急救了你一命的人不是我,而是幸运。我并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

    「即使如此……将我带出那片黑暗的人是你——我当然也想为此道谢,但最想感谢的却不是这件事。不只是你救出我而已。」

    护最想告诉他的,并非为了正树当年的救助而道谢。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绝不仅止于此。最重要的,是正树比任何事物都更深刻地留在护心中的……也就是——

    「你教导了我。」

    护的心跳越来越快,过度强烈的紧张几乎胀破胸口。正树……护梦中的「那个人」正兴味津津地注视着他。绚子不经意地轻拍护的腰际,就像在替他打气。护忍住别开目光的冲动,持续看着正树。

    「我——教导了你?」

    「是的。」

    护回想起那段一心只抱着憧憬的岁月,回想起进入东比大附属高中后度过的几个月。

    他进入东比大附属高中、遇见绚子之后,真的发生了许多事。开始学习比亚特利斯技术后,绝非净是快乐、幸福的一面。护在学习理论或实技上都吃过不少苦头,现在还是一样,有时也会被绚子与艾梅蓝齐亚斥责。

    因为身旁有绚子与艾梅蓝齐亚这样了不起的高手,自己缺乏才能与领悟力不佳的事实越发令护烦躁不堪,也不只一、两次陷入沮丧。他曾挨过来福枪子弹、被海狼这样具有战斗技术的专家殴打腹部、搭乘的汽车碰到生死一线间的车祸,如果护没想过要学习比亚特利斯技术,绝不会碰到这些悲惨的遭遇。

    他曾在约翰手中体验过发自内心的绝望,在护的人生中,多半没有什么会比那一瞬间更难受的了。昨天和『对抗终点』等人交手时,万一运气不好,就算他受到重伤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光是这短短几个月,护大概已碰到度过普通生活时足足一辈子才会碰上的麻烦。

    但是……

    就算如此——

    「九年前,在那条隧道的黑暗中,是正树先生教导了我。比起其他任何事,我最感谢的是这一点。无论如何,我都想告诉你……当时,是你……」

    就算如此,护还是打从心底觉得,能够就读东比大附属高中、对比亚特利斯之光怀抱憧憬真是太好了。即使以后会碰到更多困难,他可以确定,只有这个想法绝不会改变。

    「正树先生教我认识了名为比亚特利斯的奇迹力量。我对你当时创造的光芒、对你产生憧憬,一直都想变得像你一样——所以,现在的我才会站在这里。」

    尽管进入东比大附属高中后碰到许多麻烦,正因为护以比亚特利斯之光作为憧憬的目标,才能遇见绚子、艾梅蓝齐亚、摩耶、汐音与其他人,才能站在这里。当时正树所展现的光芒,是护的路标。他看着那道光拼命前进,来到此地。

    护站在绚子身边,与正树面对面。

    就算碰到足足一辈子才会碰上的麻烦,他也认识了比麻烦多一倍的幸福。护在快乐与喜悦的包围下,得到前进的力量。

    护在心中伸出手。那一刻,他确实触及了过去始终只能仰望的黑暗之光。光芒接近身旁,缓缓洋溢胸中。护真挚地注视着正树,带着九年来的思念说道。

    他的脸上自然地充满笑容:

    「谢谢你——」

    话一出口,护感到胸中渐渐变得澄澈无比。啊——他发出叹息,我走到了目的地。花费九年的时间,终于抵达。就如同正树对孩提时的他所说过的一样,如果你真的这么盼望,这股力量应该就会引导你。

    正树沉默了一会儿。他收起微笑,将严肃的眼神投注在护身上,不知看了几秒钟。「——绚子。」一阵风吹过,在与昨天同样美丽的星空下,他终于开口:

    「你的恋人……」

    即使朝绚子说话,正树的目光依然直盯着护。他乍看之下像是在对绚子开口,背后却藏着给护的讯息。正树的脸上浮现沉稳温柔的微笑:

    「比起娘娘腔的约翰,是个好上许多的男子汉嘛!」

    「这是当然的,你在说什么啊?」

    呵呵~绚子双手抱胸,自信满满地笑着回答:

    「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正树,就连你也不是护的对手。」

    「噗——护。」

    听到他首度呼唤自己的名字,「是……是的!」护紧张起来。因为正树倏然伸出手,「啊……」护不禁轻喊一声。正树点头之后,护战战兢兢地触摸那只手。两人轻轻握手——

    「我才应该说,能遇见你真好。」

    正树抽回手,告诉两人「在这里等一下」之后就回屋内。「正树……?」即使绚子开口询问,他也只回答「我马上回来」。护目不转睛盯着与他握过手的右手。正树的手粗糙有力,却又非常温柔。

    「他看起来有点高兴呢!」

    听到绚子小声呢喃,护回过头:

    「咦?」

    「对正树来说,比亚特利斯是和许多人之间的羁绊。能听到你这么说,他看起来很高兴。护看不出来吗?正树刚才的表情非常开心喔!」

    绚子轻轻一笑,看起来也有点开心。

    「是……这样吗?」护确认地问,「嗯,当然是罗!我说的不会错。」绚子点点头。虽然护看不出来,如果正树真这么想,那实在非常光荣,也不枉他表露出自己的心情。

    「——不过,护。」

    绚子走近一步,愉快地探头注视他的脸庞:

    「你刚才所说的话,有一点错误喔!」

    「咦……?是……是吗?」

    「嗯。」

    绚子深深地点头,眨了眨眼睛:

    「正如你所想的,你的路标或许就是正树。就是九年前的那一天。不过,至今拼命走到这一步的人是你喔!你之所以能站在这里,并非拜正树所赐,而是靠你的意志吧?」

    她的话语沁入护的胸中。绚子的心意,再度在他的心中点起新的火苗。这番话听来,就像比其他任何赞美词更大的赞美。护浑身一阵,突然觉得想哭:

    「谢谢。」

    当护露出笑容时,正树也像他说过的一样立刻回来了。

    「其实,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做的喔!」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箱。

    「正树先生?」「正树?那个是什么?」护与绚子疑惑地眨眨眼。他怜爱地抚摸着木箱开口说道:

    「既然已和『银之玛莉亚』约好,我这次本来没打算给任何人看这孩子。但是,听到护的话——让我想炫耀一下。这是我的坏习惯啊,我想秀给你们看看。」

    「这孩子……里面有什么生物吗?」

    绚子讶异地皱眉。正树没有回答,脸上浮现一丝像个恶作剧孩子似的表情。他在两人面前缓缓打开木箱,说出那个名字:

    「——我想将它命名为『Adastra』,在拉丁文里代表『朝向天际』。我想让这个孩子看看,我之前与约翰他们一起欣赏过的帛琉自然美景,这次才拜托摩耶选择帛琉当作旅游地点。」

    它就在箱中沉眠。

    那是护至今不曾见过的生物,也不像地球上会有的生物。硬要说的话,它的外型或许类似蝴蝶,那两对翅膀却不像蝴蝶而更接近鸟类。它仅仅数公分长的躯体部分令人联想到四肢俱全的人体,脸上只有一对阖起的双眼。

    正树得意洋洋地对哑口无言的两人继续说明:

    「外型没有什么意义。这一个月半,它经过一再的演变才变成这个形状,今后也会一再变化成别的模样吧。我想,它迟早可以依照自己的意志,随喜好变化。」

    即使它显然是种异质的生物,护虽然吃惊,却不知为何并未感到恐惧或厌恶。它好像什么东西——护心想着。尽管他没有立刻想到是什么,但看着它就觉得平静。

    绚子似乎察觉了什么,惊愕得杏眼圆睁。

    她猛然抬起头:

    「正树!这该不会是——」

    「你的直觉真敏锐。就如同你所想的一样。」

    正树很满意两人惊讶的反应,扬起嘴角:

    「这孩子是『回归起源』计划中诞生的比亚特利斯生物幼体。虽然它距离安定还很遥远,不确定能成长到什么程度,真的只是个婴孩,却是第一个成功诞生的实验体。」

    原来如此。听到正树自豪的口吻,护领悟到。他看到这个生物会觉得平静,是因为感觉和操控比亚特利斯时很像。说的也是——如果相信正树的台词,这个生物等于是以纯度百分百的比亚特利斯塑造而成。

    「真不敢相信……」

    绚子喃喃说着,突然又想到什么,神色一动。她向正树投去因惊讶而摇曳的目光:

    「……那么,你说有不能在日本国内谈的事要找我,是指——」

    「别说出来,绚子。」

    正树面带微笑地摇摇头:

    「这次是掌握住情报的『银之玛莉亚』获胜,就当作没这回事吧!」

    「…………」

    「要是吵醒这孩子就不好了。希望它能作场好梦——好了,炫耀到此结束。」

    正树笑了笑,关上木箱。绚子在那一刻看着正树,护却像着迷似的看着「Adastra」。因此他注意到了,就在木箱即将关上的瞬间,「Adastra」曾刹那间睁开双眼。那是一双清澈的金色眼瞳。

    护心中一惊!

    「Adastra」所看的不是护。

    刚才,「Adastra」的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绚子。

    「明天几点出发?」

    离开正树住的旅馆后,当护抱着胸中大石一扫而空的清爽心情回到自己房间门口前时,夜已深沉。「嗯~……」听到他的问题,绚子回想了一下:

    「我记得摩耶说过,潜水班是上午八点出发。」

    「啊,那得在七点四十五分起床呢!」

    「——意思是说,你只要十五分钟就能做完出门的准备?」

    绚子爆笑出声,突然看看手表。「……艾梅蓝齐亚应该已经睡了吧……」然后,她小声地自言自语。「艾梅蓝齐亚?」护疑惑地问,「不。」绚子摇摇头:

    「没什么……我走罗,护。」

    「好的。我们明天再玩个痛快吧!」

    「明天是最后一天,可以好好游玩的日子了。」

    他们互望着对方,空气中流过些微的沉默。护与绚子同时环顾走廊,确认没有人影。寂静无声的走廊上,就连一点声响也没有。两人不约而同地走上前一步,护微微踮起脚尖。

    他们交换了一个很轻很轻,仅仅相触一瞬的吻。

    「——晚安,护。」

    脸泛红晕的绚子静静地呢喃。

    「晚安,绚子学姐。」

    护也在回答后露出微笑。

    他和绚子挥手道别,走进房间。龟照已经睡了吗——护这么想着,小心地打开房门,以免弄出太大的声响。

    「——你很慢耶,护!喂!!」

    一声大喊迎面而来,护吓了一跳。

    …………咦?

    「你到底打算让本小姐等多久啊!不会早点回来吗?」

    由良理岔开双脚站在他的床上。

    「由……由良理…………?」

    「真是不上道!」

    一脸疲惫的龟照瘫坐在邻床上,看起来甚至已燃烧殆尽。「……你回来啦,吉村学长。」龟照瞥了护一眼,半是安心、半是同情地举起手:

    「我已经没力气应付这家伙了。」

    「龟照,这话也太难听了!你给我闭嘴!」

    「…………喔!」

    「我只不过是叫你陪我聊天而已耶!」

    由良理愤慨地哼着气嘟起嘴巴,再度向护抛出与其说像利箭,更像光束炮的攻击性视线。在她背后仿佛可以看见熊熊燃烧的火焰。

    「……请问?由良理——」

    「——护!」

    她毫不留情打断护的话头,竖起食指狠狠地指向他。「什……什么?」护退后一步。由良理点点头:

    「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就是决定了。」

    「……由良理,我是问……」

    「我决定了啦!」

    「…………是的。」

    她似乎完全无意听人说话。

    由良理握紧拳头,念念有词:

    「从潜水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考虑。不过,我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将这种心情一扫而空。除了这个以外,我什么也想不到。我讨厌这种模糊不清的感觉。所以、所以——」

    护的脸颊流下一滴冷汗。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

    「护,你前阵子曾经说过,要和我一决胜负吧?你还记得,你说过要跟我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吗?」

    「我……我记得……」

    「你知道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吗?」

    「……知……知道。」

    「好。」由良理再次点点头:

    「既然如此,护!」

    她跳下床铺,大跨步地走过来。护忍不住再退后一步,背部撞上门板。他望向龟照,龟照脸上浮现歉意,像逃跑似的躲进被窝。真无情——虽然护这么想,但若处在相反的立场,他也会有一样的反应。

    「明天和我……」

    由良理的食指直戳到护眼前一公分处:

    「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赌上美丽的绚子姐姐!!」

    「——」

    那个瞬间,护当然反射性地想摇头大喊「我拒绝!」,或是惨叫「由良理,为什么!?」——护之所以没这么做,还严肃地回望着她,是因为他已赫然察觉。

    他看见了由良理眼眸深处,仿佛随时会崩溃的动摇。

    热血沸腾的由良理非常认真,全身充满干劲——表面上是的。然而,她认真至极的眼眸深处,却仿佛迫切地想抓住救命的稻草。那深刻的情感,就像烦恼到最后被逼进死角,又像已泫然欲泣,看起来绝非针对护的对抗心。

    也不像是嫉妒。

    一察觉这件事,护慌张的心情倏然变得清澈无比。他观察着由良理的表情,冷静得连自已都吃惊。由良理或许已经不再对他抱持敌意。对她来说,这场决斗包含了某种特殊的意义。只有这一点,他看得非常清楚。

    「……嗯。」

    因此,护在回过神时已露出微笑。

    他温柔地触摸由良理指向自己的手,缓缓往下放:

    「我明白了。好,我们一决胜负吧!」

    由良理脸上掠过惊讶之色,语塞地垂下眼眸。她一时之间低着头,不让护看见她的表情。不久后,由良理再度抬头时已露出挑战性的大胆笑容:

    「说得好。」

    她甩开护的手,傲慢地挺起胸膛:

    「你已经无法回头啦!明天——你做好觉悟吧,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如果不想受伤…………就给我认真打。别在意我是学妹或女孩子什么的,好好地——全力以赴。」

    由良理的口气最后变得有些寂寞,令护理解了某些事。

    他已完全理解。原来如此,由良理她——他心想。

    「——明天,我会把你狠狠痛扁一顿!」由良理补上这句话,不给护和龟照任何吐槽的机会,就直接冲向房门。她猛然打开房门,暂时停下脚步。由良理没有回头地小声说了句话,就走了出去。

    ——刚刚由良理……

    ——好像说了「谢谢」……

    「……你果然很辛苦啊,吉村学长。」龟照躺在被窝里带着苦笑开口,护转身朝他摇摇头开口说道:

    「不,要说辛苦是很辛苦……但我并不觉得讨厌。一点也不会。」

    龟照从被子里探出头讶异地皱眉,护对他回以微笑。明天我得加油,护这么说服自己。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试图认同自己的由良理失望——

    第八章Lightinthedark

    旅行第五天,护与由良理将要决斗的消息一大早就传遍包含葛蒂在内的所有人。早一步到餐厅里等候的绚子一看到护,便叹息地开口:

    「——然后呢?」

    清晨的餐厅一如往常地提供自助式早餐,学生会成员大约半数已到场,也能看见葛蒂以及爱德华·巴雷尔的身影。似乎打定主意,要一直用玛莉外型出现的葛蒂轻轻挥手。

    「事情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虽然没有生气,但绚子当然讶异地皱起眉头。「呃……」面对这个问题,护无话可答。他思索了一下,该如何说明才好。

    「你是不是认为,不答应的话由良理就不会罢休?我才觉得她昨天变得安份了些啊!」

    「啊,不……绚子学姐,不是这样的啦!」

    「不对?」

    「是的。」护点点头:

    「我想……由良理已经不再讨厌我了。虽然这只是猜测——所以,我接受了她想一决胜负的要求。」

    「……这是怎么一回事——」

    「别担心。一切一定都会很顺利的啦!」

    就在护微笑时,一大早发型就打理得毫无破绽的汐音,以及端着白饭、味噌汤配烤鲑鱼的完美和风早餐的瑶子走来,两人都挂着笑容。

    「早安,护……你也真辛苦啊!不要紧吗?」

    「哎呀,绚子,你真是个幸福的女人。有两个人视决斗罪为无物,赌上对你的爱进行对决,简直是女性的梦想。这可是喊出『不要~别为了我起冲突~』这种台词的好机会喔!」

    「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绚子厌烦地说。

    「当然罗,不关我们的事嘛!」

    听到瑶子点头称是地回答,「唉~」绚子叹了口气。接着,她望向餐厅入口。她的视线令护有所领悟地回过头,看见由良理凛然地站在那儿。

    「——吉村、护。」

    她充满气魄的声音强而有力,尽管音量没特别大,却响彻整间餐厅。那是已做好觉悟的声调。由良理注视着护的脸庞,以严厉的口气往下说:

    「万一你手下留情,我绝—不原谅你。」

    「嗯,我不会的。我答应你。」

    护认真地颔首,「由良理,你……」在他身旁的绚子开口,由良理紧绷的表情霎时掠过一阵波动,她的双颊倏然染上红晕,像逃避似的垂下眼眸,仿佛在害怕喜欢的对象对自己发火:

    「姐……姐姐……我——」

    绚子注视着由良理的脸,突然笑了:

    「——你们两个都别受伤喔!」

    「好的。」「好……」

    护和由良理同时回答。

    「唉,今天天气也不好。」

    不知何时来到一旁的摩耶加入对话。「啊……摩耶学长,早安。」护打声招呼,「嗯,早安。」他微笑地回应后,指向餐厅的大玻璃窗:

    「反正照这种天气,也不太适合潜水。」

    很遗憾的是,旅行第五日的天气不太好,雨丝不断从阴沉的天空落下。帛琉是个非常多雨的国家,这也是当然的啦!「所以……」摩耶继续说道:

    「让我好好享受吧——不,是好好见证你们的决斗吧!你们两个可都要加油喔,赌上对绚子的爱吧!」

    由良理真挚地点头,狠狠地瞪向护。护完全没有瞪人的意思,但也回望着她。就在两人互望的瞬间,偷偷靠近的美月微笑着说「你们的表情都很棒~」,喀嚓一声按下莱卡相机。

    随着时间过去,护的集中力也一点一滴地凝聚起来。

    吃完早餐,上午九点过后,其他人分别待在遮阳伞下,看着护和由良理面对面地站在下着绵绵细雨的私人沙滩上。其中也能看见收到绚子通知后赶来的正树。

    由良理瞥了正树一眼后,这么发问:

    「呐,护。」

    「嗯?什么事?」

    「听说正树和绚子姐姐从前救过你,是真的吗?」

    「——嗯。不过,我是前天才发现的啊!」

    由良理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

    「什么嘛,真让人火大……简直像命运一样。」

    「好了、好了,由良理别嫉妒~你们双方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葛蒂主动要求担任这场决斗公正的裁判,愉快地摇晃大约只有一百三十公分高的娇小身躯,来回仰望着护和由良理。她头戴帽子,颈上还周到地挂着哨子:

    「规则就如同刚才所决定的一样,为了让你们毫无遗憾地发挥实力,采三战制。」

    哔~葛蒂这么说明,吹了一声哨子:

    「由得到较多分数的一方获胜。比赛内容是『规则无用!这里是战场之沙滩夺标赛』、『发射蓝色火花!远距离轰炸对决』,以及最后的『用拳头抓住她的爱!燃烧沙滩之直接血战』由身为裁判的我自行决定……0K?」

    「啊,是的。我明白了。」

    「虽然标题的命名品味差到爆,尽管放马过来。」

    护和由良理分别点点头。

    哔~葛蒂再度吹哨,指向遮阳伞下的绚子:

    「优胜者,将得到闪耀着浪漫光辉的东比大附属高中致赠的奖品——美丽的『魔女贝雅特丽齐』鹰栖绚子小姐。」

    听到这句台词,一旁参观的学生会成员们纷纷鼓掌。

    「你可别输了,护。务必展现出绚子是属于你的威严啊!」

    「由良理也加油!」

    「换成我的话,就算收到绚子也是个困扰。」

    「——不要把别人当成东西乱讲好吗!?」

    哔哔~绚子虽然抛出抱怨,葛蒂却继续吹响哨子,轻描淡写地加以忽略。「……葛蒂,你该不会只是想吹哨子而已?」坐在另一头的希实子,仿佛这么说道。

    「当然,如果有人接受旁观者的协助或建议,那场比赛将视为违规落败,扣一分…………嗯,大概就是这样!两位全力以赴吧!差不多该开始了?」

    说到此处,葛蒂突然注视着护的脸。她的目光闪烁着期待,似乎觉得很有趣。「什……什么事?」护忍不住发问。

    「呵呵!」

    葛蒂露出微笑:

    「我只是还想多看看你的比亚特利斯技术,觉得这个机会正好。真期待!」

    不,受到『银之玛莉亚』这种等级的大人物期待,我也……护望向她踏着小碎步冲出去的背影,感到一股奇怪的压力,搔搔脸颊。葛蒂拉开约二、三十公尺的距离,将旗帜插在被雨淋湿的沙滩上:

    「就放在这一带吧。」

    然后,她又踏着小碎步跑了回来:

    「我做个最后确认。第一战的沙滩夺标赛——规则只有一条,就是百无禁忌。好了,你们都就位吧。」

    护和由良理转身向后,用手撑着沙滩躺下来。在逐渐升高的紧张感中,由良理看着地面喃喃地说:

    「……如果赢得了我,你就赢给我看。」

    那是一句唯有护听得见的微弱呢喃。

    「让我见识到,绚子姐姐选上的家伙也有可观之处吧!」

    「——嗯,由良理。没问题。」

    护也没有看向她,却真挚地点点头:

    「我会赢的。」

    就在护断然宣言时,「预备——」葛蒂吸了口气。

    片刻的空白之后——

    帛琉的天空响起哨音。

    摩耶和汐音等学生会成员大声欢呼。

    护和由良理同时一边回头一边跃身而起,踏着吸收雨水后变硬的砂地往前冲。

    他们在奔跑之际也集中精神,去感应体内的比亚特利斯。老实说,护不太擅长强化体能方面的比亚特利斯技术。在提升飞行、跳跃、搏斗这类能力的技术上,他的表现显然比在其他方面来得拙劣。接受绚子和艾梅蓝齐亚的特训时,也曾让她们都头痛不已。

    或许是因为,他无法成功地想像出自己做出那种超人般动作的印象。虽然如此,护这次仍拼命尝试。我要比由良理更快,即使只快一步也好——护这么想着准备踏出第二步,却绊到什么东西。

    「——咦?」

    护发出一声惊呼,在起跑的同时被由良理绊倒,狠狠地摔在沙滩上。唰!自己埋进沙堆里的声响听起来鲜明得刺耳。他听见由良理愉快地喊道:

    「粗心大意害死人!哼哼,你以为这样就能赢过我吗!?」

    「她的行动在规则上没有问题。」

    肌肤年龄只有十岁的裁判冷酷地宣告。

    「——太……太狡猾了!」

    护抬起头大叫,看见由良理摇曳着双马尾的背影,她一瞬间已冲过将近一半的距离。会来不及,护心想。无论怎么想,靠赛跑绝对已追不上她——

    他站起来继续奔跑,并集中精神朝四周的比亚特利斯传达意志。像这种程度的操控,护绝不会失败。霎时间,由良理脚下的沙像蛇般蠕动起来,缠住她的脚踝:

    「——嘎啊!?」

    由良理和刚才的护一样狠狠往前摔倒,海滩上湿濡的沙堵住她的惊呼。

    「抱歉,由良理!」他说完之后,从倒地挣扎的少女身上一跃而过。距离旗帜只剩短短几秒的路途,护滑过去伸长手臂,摸到了——就在他确定会成功时,感觉到由良理操控比亚特利斯的气息。

    护在即将抓住旗帜的瞬间往后一瞥,发现由良理不服输的眼眸正直盯着自己。就他刚才对她所做的一样,因浸水而变重的沙子正遵从她的意志,准备缠住护的脚踝。他再次近乎无意识地操纵了比亚特利斯。

    光芒在护的视线前端亮起。

    缠住他脚踝的沙子,在卷上的瞬间随着轻柔的白光一起碎裂。咦——!?护瞬间瞥见由良理惊讶地张大眼睛,立刻转回前方,牢牢地抓住象征终点的旗帜跌在沙滩上。唰!鲜明的声响再度传来。

    「……成功了……」

    半是埋在沙子里的护喃喃说道。

    哔哔~葛蒂的哨音响起。「第一战——由吉村护获胜!」听到她如此宣言,护喘了口气,拍掉全身上下的沙子站起来。哈哈,他绽放笑容,朝绚子他们挥挥手中的旗帜。哇啊啊啊~观众们为之沸腾。

    绚子安心地微微一笑,站在她身旁的正树浮现满意的表情,静静地点个头。他们的反应,令护的意志注入更多勇气。下一场,我也不会输。他在胸中自语,转头望向由良理。她依然倒在地上。

    护担心地问:

    「由良理,你……你没事吧?」

    双眼圆睁的她呆然地盯着护,表情转眼间变得严峻起来。「哼!」由良理哼了一声,尽管冒着冷汗仍用手指狠狠指向他:「还——还早……还早,还早、还早、还早!」

    她毫发无伤,战役似乎依然熊熊燃烧:

    「刚……刚才那一战…………没错,只不过是热身操、热身操!你可别得意忘形!?我是因为身体还没进入状况,意识无法集中才会落败!下一场开始才是重头戏……下次我会来真的,你觉悟吧!」

    由良理要求护不准手下留情,自己想必也会拼上全力。护绝未瞧不起由良理,也坦率地觉得她很厉害。事实上,他认为由良理具有出色的才能和实力,或许还在摩耶和汐音之上。不久前的护,应该完全无法与她相提并论。

    但是——护不觉得自己会输。不知为何,他一点也不觉得。

    前天的事件中,护始终有种澄澈无比的感觉,并在领悟到正树就是「那个人」后变得越发强烈。不只如此,他实际感觉到自己可以比前天更流畅地感应到比亚特利斯。为什么——连护本身都不可思议。

    他始终有种清晰的手感,缓缓握起张开的掌心。

    ——正树先生,我憧憬的「那个人」正在看。

    ——『银之玛莉亚』葛楚德·马克维里兹小姐正在看。

    ——绚子学姐……正在看!

    *

    她回想起正树严格指导过的一切。回想起她为了得到不输给任何人的力量而赴德国,在那边天天进行比亚特利斯特训的日子。集中力是最重要的。纯粹地去相信自己感应到的比亚特利斯。由良理倾注自己所学的一切,精神砥砺得敏锐,然后释放。

    由良理放出的一击,以雷鸣之势刺入碧海。冲击波与水面的冲突撼动空气,直震心口的巨响在周遭回荡。「喔喔!」看到高高溅起的水花,学生会里有人发出感叹的叹息。

    「呼……」

    由良理擦擦汗水。刚才那一击,她自觉相当满意。比亚特利斯完美遵从了她的意志,冲击流下的余波让海面大幅荡漾。她听见正树沉稳的声音。

    他的声调中带着几分喜色:

    「干得漂亮,由良理。很完美。」

    由良理忍不住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

    「……怎么样!?护——」

    她正要回头时,就在眼前——

    轰隆隆隆隆!出现惊人的声响。「呀~!」由良理反射性地捣住耳朵,差点闭上眼睛——但她忍住冲动,望向大海。

    比她刚才打出的还要大上一倍的巨大水花,宛若直冲天际般往上喷。由良理愕然地仰望水柱,大片水滴洒落在她的脸颊、嘴唇、鼻子和全身其他各部位,感觉微妙地舒畅,海水尝起来咸咸的。

    「怎么样,由良理!?我自己觉得还满成功的——」

    在海水之雨中,护带着清爽的笑容回过头,看来对自己完成的比亚特利斯操控有些兴奋。

    「………………骗人。」

    哔哔~葛蒂的哨音和由良理的呢喃重叠在一起。

    「第二战——远距离轰炸对决,也由吉村护获胜~」

    话虽如此,在场还能坦然以对的人也只有葛蒂而已,参观者们几乎全都大吃一惊。「护……护……真厉害,你什么时候进步这么多了?」他听见汐音的低语。「……看样子,你的实力岂不是已远胜于我了吗?」摩耶半是傻眼地说。

    就连艾梅蓝齐亚也不禁眨眨眼:

    「护……你有那么——强吗……?」

    绚子也一脸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声开口:

    「——不,我原本……就觉得护最近进步得很多。而且……前天和正树见面一事,或许成了某种契机。」

    由良理战战兢兢地看向正树,当然看见他正露出比方才称赞她时更为惊讶的神情,注视着护。「这——」她指向大海喊道:

    「这只是你走运、走运!」

    ——我知道,由良理听见一个声音在心中响起。

    那是她首度听见,却觉得有些熟悉的声音。由良理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发觉到那是自己的声音:

    「我……我……我比你厉害得多!我才不承认,护这种家伙是绚子姐姐的恋人——」

    ——其实,我已经发现了。

    由良理本人的声音,再度在从昨天开始就朦胧不清,如即将下雨的阴沉天空般晦暗的胸中响起。

    她感到坐立不安,心情暧昧不明,仿佛所有的感情都罩上一层薄膜。因此,由良理不太明白自己此刻是抱持着何种感情。那份不明白让她发出抱怨,「——由良理同学。」希实子向她开口说道。

    她抚摸着发丝,脸上浮现坏心眼的笑容:

    「这样一来,战绩是二战二败,不就是你输了吗?」

    「呜……」

    然而,由良理可不会为了区区的规则就退缩。

    她竖起食指喊着:

    「最……最终战的分数可是一万分……一万分!下一场会决定一切!」

    「由由……这种耍赖方式好老套。」

    杏奈颤抖着呻吟道,瑶子也点点头:

    「嗯,现在很少有人说得出这种活像是从前综艺节目里会出现的台词了……」

    事实上,由良理仍会无法服输也是无可奈何的。姐姐——她望向绚子,心脏在目光交会时跳了跳,这么想道。

    ——绚子姐姐……

    所有地方无处不让由良理心生向往,想变得和她一样的绚子姐姐。她是她本以为不存在于世上的,理想中的由良理。正因为她憧憬、尊敬、喜欢绚子——正因为如此,她才无论怎样都无法承认。

    即使绚子不肯回头看她。

    即使由良理无法独占绚子的心——

    「嗯。」

    护的声音令由良理赫然回神,重新转向他。

    护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表情极为真挚:

    「我明白了,就比最后一场吧。分数是一万分。」

    然后,他露出天使般的微笑:

    「如果由良理不能接受的话,这场决斗就没有意义。」

    「…………」

    不知不觉间,雨已经停了。

    假使绚子的心被某个不是由良理的人所独占,假使绚子与某个不是她的人交往,由良理没办法轻易地认同。她会忍不住地想我明明厉害得多,为何要挑上那种家伙?一定会——只要那个对象没有真正厉害到她不得不承认,不得不乖乖举起白旗的程度。

    ——我已经……发现了…………

    从前天的事件,以及大前天晚上碰见『对抗终点』等人的时候。

    或是从东比大附属高中发生「LIPSERVICE」事件时。

    问题不在于操控比亚特利斯的实力或才能什么的,那些当然也是要素之一,但绝不只如此。绚子的恋人,绚子有生以来唯一喜欢过的人——吉村护。她不知道绚子为何会受到护的吸引,即使去问一定也得不到回答,可是——

    由良理已经领悟到了。

    绚子看男生的眼光,大概——没有错。

    *

    护与由良理的第三场决斗,胜负几乎在一瞬间落幕。其中完全没出现攻击、闪躲、攻击、防御、再度攻击……之类你来我往的过程,与上个月绚子和由良理的决斗非常相似。

    由良理的动作快了半步。她毫不手下留情地释放出熊熊燃烧的火焰,火势之大令人不禁想吐槽「喂喂,打中的话会死人吧?」。制造单纯却强大的火焰,似乎是由良理最为擅长的比亚特利斯技术。这一击赌上她的一切,是护至今曾见过由良理的比亚特利斯操控中最正确并强韧的一次。

    另一方面,护想像着正树九年前在黑暗中层现的光芒。那打散黑暗的比亚特利斯——

    前天面对持刀者时,他曾经自然而然地使出这招。护有意识地展开前天在无意识下进行的操控,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感觉。印象非常自然,宛如九年前起就已注定般,流畅地纳入护的意识中。

    在护可能办到的比亚特利斯技术里,那光芒的强度压倒性地胜过一切。

    当由良理的火焰在视野中迫近,白光满溢而出。

    就和前天一样。闪烁着光芒的比亚特利斯完全压倒由良理的火焰,轻易地将其打散,就连一丝热气、一丝风都没吹到护的身上。白光制造出一个无论挑战几次、用什么方法都不会改变结果,无法触及的绝对领域。

    火焰消失之后,护看见由良理的脸庞。

    两人目光相会,护露出微笑。

    由良理吃惊地睁大双眼:

    「……不行。虽然火大、虽然不爽、虽然不甘心……但我赢不了你。」

    她轻笑着发出叹息,表情已变得豁然开朗。覆盖在帛琉头顶上的乌云随风流走,渐渐露脸的晴空射下几许温暖的阳光。充满这个国家风格的徐徐微风吹过。

    「我……」

    由良理放下手臂,缓缓开口:

    「本来觉得——胸中蒙着阴影,简直像下雨前的阴天一样。」

    「嗯。」

    「但我明白,其实不是这样……虽然很不甘心。」

    「嗯。」

    「那不是即将下雨的阴天,大概是雨刚刚下完后,就快放晴的天空。我感觉到的念头,并不是觉得你和绚子姐姐感情好也不错。」

    「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

    「呜……」被她狠狠瞪了一眼的护慌张起来,由良理鼓起腮帮子,不悦地将头瞥向一旁开口说道:

    「是你才可以喔!」

    她猛然往后躺下,仰望着天空继续说道:

    「换成其他人就不可原谅,但如果是你的话……就算跟绚子姐姐感情好,也是无可奈何的,这就是我的想法……我是说我有一点认同你啦,笨蛋!」

    「由良理……」护轻声呼唤,感到一股暖意缓缓在心中蔓延:

    「谢谢你。」

    「——哼!」

    由良理噘起嘴唇,忽然拉高嗓门大喊:

    「对不起,艾梅蓝齐亚学姐!我要放弃盟约!」

    哔哔~葛蒂吹响哨音。

    然后,高声呼喊:

    「那么,这场决斗……由吉村护获胜!」

    当她高声宣言,「喔喔——!」「不愧是护!」「你们两个都很努力~」「由由也很干脆唷!」观众们纷纷鼓掌喝采。护哈哈一笑,一条毛巾落在头上。他抬头一看,发现绚子微笑的美丽脸蛋近在咫尺。

    「辛苦了,护。」

    「——是的,绚子学姐。」

    护以笑容回答后,绚子也走到躺在沙滩上的由良理身旁蹲下,然后将毛巾放在她的额头上开口说道:

    「你也是,由良理。」

    「姐——」

    由良理拿着毛巾,猛然爬起上半身。

    她睁得斗大的眼睛里泛出泪光:

    「——姐姐!!」

    她扑向绚子胸口,趁着这个好机会用脸颊摩擦起来。「哇!喂,等等——」即使绚子脸颊微红、不知如何是好,她也毫不在意。护觉得这一幕很温馨,仰望放晴的天空。照情况来看,下午或许可以顺利地享受潜水的乐趣。真期待——护这么想着,忽然在视野中看见正树。嗯?他讶异地想。正树正朝着艾梅蓝齐亚说些什么。

    ——他们正在说些什么事呢?

    *

    艾梅蓝齐亚吃惊地注视着护。

    她自认自己很了解护的才能。去年圣诞节左右,她首度接触到护的比亚特利斯技术,就感受到他的才能与可能性已足以列入天才的范畴。她的预感并没有错,护也一直在学校的课程之外努力精进。然而,就算这样——

    「护……他相当有趣啊!」

    不知不觉间来到她身旁的正树说道:

    「由良理在我的学生中,也算是最优秀的那几个呢!」

    「……我认为……护很优秀。他有上进心,为了努力不辞辛苦,也具有才能。虽然比不上贝雅特丽齐与哥哥,但单就资质来说……我甚至想过他可能在我之上。不过……」

    艾梅蓝齐亚已有四个月的时间,和护一起进行过许多次比亚特利斯特训,但训练时……他可曾进步到能够这样轻松压倒由良理的程度?护和由良理的实力应该在不分伯仲之间。

    然而……

    「我无意看轻护,我本以为已正确地理解他的实力……然而,即使考虑到护的资质与进步程度,刚刚那一战也太过……该怎么说才好——」

    「简直就像……」正树似乎觉得她的话正合我意,这么插口:

    「比亚特利斯本身在积极的协助护?」

    「——是的。」

    艾梅蓝齐亚坦率地同意:

    「老实说,我很惊讶。」

    「我也一样——看到护,我就越发下定决心了。」

    「…………?」

    她仰望正树,眨眨眼睛。下定决心?

    他的脸上浮现微笑:

    「——艾梅蓝齐亚。」

    「嗯?」

    「我有点事想告诉你——……在这之前……」

    「什么事?」

    正树忽然探头注视她的蓝色眼眸。他的眼睛和绚子有些相似,好强、带着挑战意味,却又具备知性。以前哥哥曾说过,他喜欢正树的眼睛。那眼神简直就像是要透过比亚特利斯的研究,挑战世界。

    「你看起来比前天好多了……」

    听到他提出的话题,艾梅蓝齐亚心中一惊。

    「不过似乎还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若是我的误会就好,但我在德国时从没看过你露出这种神情。你有什么烦恼吗?」

    「…………不。」

    她垂下眼眸:

    「没什么。」

    「是吗?那就好。」

    正树或许是接受了她简短的回答,或许是认为不该继续追问。她不确定。他有让人搞不懂是敏锐还是迟钝的一面。

    「那么,你要和我谈什么?」

    「你有听约翰提过,『Adastra』这个名字吗?」

    Adastra?

    艾梅蓝齐亚歪着头:

    「Perasperaadastra(注:意为穿过黑暗,迎向光明)……是拉丁文吗——不,哥哥并没有提过什么…………」

    「这件事很重要,重要到在这里不太方便谈。」

    他露出微笑,看向海边。绚子被由良理紧搂着不放,手挥脚踢地挣扎着。站在她身旁的护抛来讶异的视线。正树拍拍艾梅蓝齐亚的肩膀,开始走向他们。

    然后,他小声地说:

    「晚一点,我会在森林等你。有空的时候,你就瞒着绚子与护——可能的话,还有『银之玛莉亚』过来找我。」

    *

    因为天气变得极佳,风势也彻底平息,沙滩上的决斗结束后,护得以一行人顺利地享受第二次的正式水肺潜水。今天他们前往比昨天难度高一点,适合进阶者的潜水点。碰见高鳍白眼鲛时,护的心脏差点冻结,但过程还是充满乐趣。

    多么美丽!

    多么精彩!

    这些感想,不只是针对昨天和今天的潜水而发。

    六天五夜的旅行即将结束,明天就要回到日本。他试着回顾这五天,虽然曾碰到麻烦,与正树及『银之玛莉亚』的会面也是出乎意料,但无疑会变成一生难忘的回忆。

    晚餐也是葛蒂请客,她居然包下整座私人海滩,还请饭店送料理过来。再加上游艇一事,护和龟照、明日香不禁感到惶恐,葛蒂本人却一脸若无其事地开口说道:「没关系、没关系,这是谢礼。」绚子和摩耶他们也摆出「既然人家要请客,有什么不好?」的态度,毫不客气地猛点菜。

    就这样,海滩上排满豪华的料理,还密密麻麻地放着酒精饮料。时刻已近黄昏,天空开始染上鲜艳的橘色与紫色。哇~!大家在海滩上集合,发出欢呼。所有人都按照约定时间,走出饭店——

    「……咦?」

    护眨眨眼睛,环顾海滩。

    正树好像还没到,这是没什么,但直到刚刚都还和他们一起玩潜水的艾梅蓝齐亚也不见人影。她还没换好衣服吗?护奔向与她同房的杏奈身边:

    「杏奈学姐,你有看见艾梅蓝齐亚吗?」

    「咦?她比我先离开房间——哎呀,真的不在耶!」

    杏奈也环顾海滩,歪着头:

    「怎么回事?」

    『对抗终点』结果是逃掉了,艾梅蓝齐亚的样子也还有点怪怪的,护正开始担心,正巧看见她踏着小碎步,从通往饭店与森林的路上走向海滩。

    护赫然回神:

    「——艾梅蓝齐亚?」

    「——护。」微低着头走路的她抬起头来。他露出微笑走过去,艾梅蓝齐亚瞥了杏奈一眼后开口说道:

    「那个……对了,我……我去上厕所。」

    「咦?啊,这样吗?哈哈,我有点担心呢!」

    「谢谢。」

    艾梅蓝齐亚有礼地道谢。

    正树随后立刻到场,共进晚餐的成员就此到齐。大家各自拿着饮料,汐音作为代表站上前一步。

    她环顾众人,扬起灿烂的微笑:

    「大家都辛苦了。」

    「喔~人家还一点都不累!」

    美月笑着举起手,而汐音加深笑意:

    「大家应该都充分享受了这趟旅行的乐趣——唉,虽然半途中发生了一点麻烦。」

    「哎呀,不过大海之美真是不同凡响。我快着迷啦!」

    瑶子接在美月后面插嘴,汐音点点头:

    「但是,这趟快乐的旅行也将在明天划下句点。今天是我们在帛琉度过的最后一晚——有『银之玛莉亚』女士请客,大家就不必客气地大吃大喝,尽情享受最后一夜吧!为帛琉美丽的海洋干杯!」

    大家发出欢呼声,开始用餐。美月、八木与杏奈照着老样子,葛蒂则是拿出「难得我都出了钱,怎么能输」的拼劲,以惊人之势冲向料理。护重新转向身旁的艾梅蓝齐亚,笑着举起玻璃杯:

    「艾梅蓝齐亚。」

    「——啊,好的。」

    她察觉他的意思,举起玻璃杯相碰。

    艾梅蓝齐亚扬起极浅的笑容:

    「……干杯,护。」

    护喝了一口柳橙汁后,离开她身旁。在难得的最后一夜,他想和所有人轮流干杯。汐音愉快地眺望大家;瑶子正在欺负龟照,龟照闷不吭声——

    「由良理。」

    当护递出玻璃杯,「……干嘛?」由良理狠狠地瞪过来。看到他静静地露出温柔的微笑,她即使皱眉将头瞥向一边,仍心不甘情不愿地碰碰杯子。

    「……干杯。」

    由良理有点难为情地说。

    美月一边大快朵颐食物一边忙着按莱卡相机的快门,海狼与爱德华·巴雷尔满足地站在角落望向葛蒂,明日香含蓄地格格轻笑,站在她身旁的是——

    「摩耶学长。」

    「嗯?啊!」

    摩耶咧嘴一笑,举起杯子相碰:

    「干杯……哎呀,我在这趟旅行里算是外人,也打算尽可能表现得低调点,结果还是大玩了一场。」

    「哈哈。摩耶学长,那个——」

    「嗯?什么事?」

    护一脸严肃地仰望着他。他暂时闭上双眼,回想毕业典礼前夕、旅行第二天的晚上,以及其他许多回忆——

    「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绝对会好好珍惜绚子学姐、好好保护她。」

    「——嗯,我知道。」

    摩耶点点头,表情看起来非常满足、豁然开朗:

    「我相信,如果是护就没问题。」

    杏奈争先恐后地将美味的料理塞进胃里;八木也不肯服输地大口猛吃;希实子说了声:「……我今天有点累。」走到遮荫处休息,待会儿再去找她吧。护走向那个正在猛灌啤酒的娇小背影开口说道:

    「葛蒂小——葛蒂。」

    「嗨~护哥哥!」

    她迫不及待地回过头,绽放灿烂的玛莉笑容,愉快地和他碰碰玻璃杯:

    「吉村护。」

    「是的。」

    「其实,我来到帛琉的理由有两个。其中一个还是得保密,另一个就告诉你吧。」

    「咦?是什么?」

    「我想像这样热闹一下,呵呵!」

    这一定不是什么玩笑话。看到葛蒂喜悦无比的笑容,护坦率地想。然后,他有点紧张地走向手持酒杯的正树。至于最后,当然是——……

    「……绚子学姐。」

    「呐,护。」

    绚子边举起果汁杯边开口:

    「你曾说过——有正树的教导,我才会在这里吧?」

    「是的,我这么认为。」

    「那么,我就是去年十月,在东比大附属高中的樱花树下……」

    喀锵……随着玻璃杯温柔相触的声音响起,她露出微笑:

    「和你相遇,现在才会站在这里……干杯。」

    绚子有些脸红、看起来很害羞,但还是明确地说到最后。因此护也压下难为情的感觉,竭力地挤出回应:

    「干杯,敬我和绚子学姐的……命运。」

    要说出口,果然还是很难为情。

    但这也是护发自内心的心声——

    一下子就发起酒疯的美月朝大海展露歌喉,同样喝得微醺的由良理缠上正树,汐音趁着绚子没注意,将「LIPSERVICE」放到她手上,令葛蒂放声大笑……晚餐在这些插曲之间继续进行。周遭的天色已完全入夜。

    「哈哈……」护搔搔脸颊:

    「大家都好兴奋——都到了最后一晚,这也没办法。」

    「——如果老实地陪他们闹,纵使有好几个身体都不够用喔!吉村学长,其实你不太擅长应付那种气氛吧?」

    希实子靠着椰子树席地而坐,「我也玩得非常快乐,没关系。」听到她的台词,护微笑如此说道:

    「希实子,那个……」

    「什么?」

    「……和大家一起旅行,你觉得开心吗?」

    她一瞬间吃惊地仰望护的脸。「希实子?」当护困惑地歪着头,她没有触摸发丝,微微扬起嘴角:

    「桐岛学姐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就算和由良理同学一样逞强嘴硬也无济于事,我就老实说了——我打从心底觉得很开心。我觉得加入学生会真好。」

    「太好了——欢迎加入东比大附属高中学生会,希实于。」

    护递出玻璃杯,她也轻轻相碰:

    「我才是呢,请多多指数……干杯。」

    护喝完杯中剩下的柳橙汁时,绚子就像是要为了「LIPSERVICE」的事算帐,使出德国式背摔将汐音扔进珊瑚礁之海,然后离开人群走向护。「————真是的,那个头发活像椿树的家伙……」她一边碎碎念,一边走近:

    「——护。」

    「嗯?」

    「我要去附近绕一圈,顺便当作散心。」

    因为,她的表情出乎意料地认真,「咦……」护吃惊地回望她。「什么啊,护?」绚子微微一笑:

    「你以为我已经不关心『对抗终点』的下落了吗?从前天晚上开始,我一直保持警戒——我已将他狠狠教训成那样,应该不要紧就是了。」

    「……『对抗终点』吗?」

    听到那个名字,希实子突然发出叹息:

    「他究竟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才会做出那种事?至少,我……不认为他是个坏人……当然,鹰栖绚子学姐会无法原谅他也是理所当然的啦!」

    「关于那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

    绚子用下巴比向后方:

    「比起问我,先问问那一位不是比较好吗?」

    在绚子指出的方向,葛蒂正一手拿着特大啤酒杯,踏着小碎步走来。面带微笑的她一定有听见希实子和绚子刚才的对话,从外表却看不出她的想法。「葛蒂……」希实子喃喃地说。

    葛蒂笑咪咪地走近他们。

    她忽然抛出一句话:

    「我决定了。」

    「啊?」绚子皱起眉头,葛蒂笑了笑:

    「没有啦,就是吉村护那招亮晶晶的比亚特利斯技巧要命名为什么。叫吉村护爱的防护罩如何?那一定是爱的力量。是你对贝雅特丽齐、艾梅蓝齐亚与希实子的——」

    「……我……我不要。」

    葛蒂的命名品味令护发出绝望的呻吟。希实子抚摸发丝,脸上浮现恐怖的笑容说道:

    「如果你闹得太过火,我就再来一发头槌喔?」

    「…………对不起。」

    呜……葛蒂露出厌恶的表情道歉,「————这种人居然是全世界最强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真不敢相信!」绚子低头望着她,不高兴地呢喃。然后,她重振精神转向葛蒂:

    「然后?你应该有确实听到希实子刚刚说的话吧?你有好好侦讯我们抓到的那两个人吗?」

    「算是吧。不过……他们果然一无所知。那两个人只是『对抗终点』花钱雇用的旧识,很遗憾啊!」

    「——葛蒂。」希实子站起身开口。「嗯?」葛蒂歪着头,而希实子走到她的身边弯下腰以微微带刺的口气继续说道:

    「之前,你说过你知道我撒谎时的习惯……」

    葛蒂抬头望着希实子的脸庞微笑着。希实子则摇着头说道:

    「我也一样,差不多也发现你撒谎时的习惯罗!虽然我不会告诉你,那是什么。既然你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就当作波及到我们的赔礼,说出这点情报——」

    希实子的话声骤然停止。

    葛蒂依然面带微笑,目不转睛地仰望着她藏在眼罩下的左眼。

    「希实子?」护疑惑地问。葛蒂的视线令她恍然大悟地摸摸眼罩——就像是突然察觉了什么。希实子睁大双眼,愕然地回望葛蒂。葛蒂仅仅只是注视着她的表情,什么也没说。仅仅只是露出微笑:

    「没事的,希实子。」

    一阵沉默之后,葛蒂终于开口:

    「不是你的错。最粗心大意的人是我,让我前来帛琉的消息外泄。将那东西交给你的责任,也在我身上。别担心,我不会让任何人对你不利。你也是我珍视的对象之一啊!」

    绚子讶异地看着希实子和葛蒂:

    「——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

    希实子勉强挤出回答后,咬住下唇。她的侧脸,仿佛掺杂着护不曾看过的痛苦、悲伤与后悔。怎么可能没什么?护一脸担心地注视着她:

    「希实子——?」

    「别露出那么消沉的表情啊!」

    葛蒂笑着说道。她转身背对无法释怀的绚子,望向帛琉的海洋。她回头瞥了护一眼,宛如珊瑚礁之海的眼瞳中浮现恶作剧之色:

    「这是赠品,是我送给东比大附属高中的大家最后的礼物。」

    那一瞬间,护感受到空气沙沙地骚动起来。绚子的神情也转为吃惊。他的身体不断颤抖着,心脏刹那间差点停止。护所感应到的操控太过于完美、规模太过于庞大,让他全身到指尖都为之麻痹。

    啪!夜光中迸出巨大的光芒。在完美无缺的掌控下,比亚特利斯与包覆帛琉的夜空全面地共振。白、红、蓝、橘、金————五颜六色的光芒洋溢星空,以填满海的这一头到另一头的惊人规模,宛如莲蓬头的水花般倾注而下。好厉害——护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入迷地看着比亚特利斯所制造的烟火。他身旁的绚子也一脸愕然。葛蒂的比亚特利斯技术直震人心,完美到难以置信的程度。

    好美,美得无与伦比!

    和他们在帛琉度过的最后一晚非常相称。

    *

    从正树那边听到的事,让艾梅蓝齐亚做出觉悟。

    我真的得将烦恼清除一空了。听到正树的话,她由衷地想。

    大家玩得热热闹闹的最后晚餐快乐地结束,时间早已超过晚间十点。艾梅蓝齐亚做个深呼吸。她穿着睡衣踏上走廊,四周寂静到可怕的程度。她走向护和龟照所睡的房间。想借由这么做来坚定决心。

    ——……为了他。

    ——……不是为了……而是为了他。

    她压低脚步声,小心翼翼地不去吵醒其他正因旅途的疲惫而坠入梦乡的同伴,一步步往前走。在路上,孩提时与哥哥之间的回忆掠过脑海。他们有许许多多的美好回忆。

    当艾梅蓝齐亚注意到时,哥哥已牵起她的手。

    哥哥教导了身为孤儿的她一切的一切。技术、知识、教养……还有更重要的,是关爱的温暖——那份温情注入艾梅蓝齐亚冻结的心中,成为迈向明天的篝火、成为希望的嫩芽。哥哥将艾梅蓝齐亚视为一个人养育长大,而非只会服从他的人偶。和哥哥的相遇塑造了艾梅蓝齐亚,为她孕育出活下去的力量。她大概不会忘记,和哥哥之间发生的所有事。

    她会一直……一直记在心底。

    比起世上任何人,艾梅蓝齐亚更深爱哥哥。

    艾梅蓝齐亚敬爱绚子,胸中的确也对护抱持着几近发狂的恋慕。然而,若要问那感情与她对哥哥的爱及感谢之间孰轻孰重,当然是艾梅蓝齐亚与哥哥共度的时光份量重得多。

    她真心爱着哥哥,尊敬着他。

    正因为……正因为如此——

    …………………………

    想到此处,艾梅蓝齐亚突然停下脚步。

    那一瞬间,一股不祥的恶寒掠过背脊。她不知不觉间呆立不动,眯起眼睛往外看。艾梅蓝齐亚以凌厉的目光直盯着被黑夜包围的海滩,喃喃自语:

    「——是我的错觉吗……?」

    刚才——

    她似乎感觉到静静压抑的杀气……

    有一瞬间,她犹豫着该不该去告诉绚子或葛蒂。不过,那大概是错觉吧!艾梅蓝齐亚考虑了一会儿,再度迈开步伐。

    夜间的庭园里,充满令人吃惊的寂静。

    事情不至于需要通知绚子与葛蒂,应该只是我的错觉。艾梅蓝齐亚抱持着这样的念头走出饭店,准备亲眼确认一下。她本来是这么打算。不过,该不会是……一对上躲在饭店旁暗处的他,艾梅蓝齐亚察觉事情并非如此。

    一对上没蒙面的『对抗终点』那双摇荡着沉静激情的蜂蜜色眼眸,艾梅蓝齐亚就清楚地察觉,她会独自走向这里的理由并非如此——

    「真亏你能发觉。」

    他用英语喃喃地说。

    艾梅蓝齐亚点点头:

    「如果换成前天的你,我一定无法察觉。可是,你也因为……明天『银之玛莉亚』就将重返无法出手的领域而感到焦急吧?你没能完全掩饰住感情。」

    「……别妨碍我。」

    『对抗终点』毫不松懈地注意她以及周遭情况,说出难解的话:

    「我发誓,不会危害你和贝雅特丽齐等人。你让开吧。」

    「——你……」

    艾梅蓝齐亚也毫不松懈地对『对抗终点』与周边保持警戒,静静地发问:

    「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引发这次的事件呢?视你的回答而定,我或许不会让路也说不定。告诉我。」

    两人互瞪了一会儿。这段期间,艾梅蓝齐亚始终在近距离下面对『对抗终点』的杀气,尽管睡衣背部早已被冷汗浸湿,她仍尽量保持平静的表情,不让对方察觉。万一露出软弱的一面,恐怕会被啃得连骨头也不剩。

    「…………有人一直在寻找某台比亚特利斯机器。」

    『对抗终点』开始轻声诉说:

    「我的目的是取回那台比亚特利斯机器以及所有相关资料,并视情况而定,让可能已记下所有知识的『银之玛莉亚』从世上消失。过去,我曾为此接近『银之玛莉亚』……」

    「——原来如此,即使你接近『银之玛莉亚』,她也没有露出破绽,你只好无可奈何地离开。这次,你看见好机会,就想绑架她借着拷问逼出详情……?」

    虽然没有点头,『对抗终点』的沉默却代表肯定。「然后……」艾梅蓝齐亚继续说道:

    「因为我们的妨碍,未能成功吧!」

    「不过……」

    『对抗终点』近乎自言自语地说:

    「在前天的战斗中,我终于——发现了『Whoracle』。」

    「……咦?」

    「『银之玛莉亚』似乎没想到,我会在逃跑的同时发现那东西。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若无其事地……不,是足足数年都没发现的我太蠢了。东西就在伸手可及之处。我至少也得回收现有的实物,在他面前破坏掉……」

    『对抗终点』首度露齿一笑,那表情令艾梅蓝齐亚越发感到毛骨悚然,战栗从头顶直透脚尖。这时,艾梅蓝齐亚发觉『对抗终点』的眼神正在游移。即使只有一瞬间,他的确朝饭店瞥了一眼。

    瞥向某个房间。

    「——是希实子吗?」

    她忍不住发问。他所望向的,是希实子和美月的房间。

    「几年来都没发觉——是什么意思?你要找的什么『Whoracle』就在希实子手上……『Whoracle』是什么?先不提抢夺,你说想消除掉是怎么一回事?有什么——也就是说,如果『银之玛莉亚』对那个『Whoracle』做进一步的研究,对你们很不利?」

    「…………」

    「事情就是这样吧。」

    『对抗终点』沉默不语地看着艾梅蓝齐亚,仿佛在说谈话已告结束。他再度要求:

    「让开,我不会伤害你们。」

    「……抱歉。」

    艾梅蓝齐亚做个大大的深呼吸,握紧拳头。以握拳的触感为起点,恰到好处的紧张感在体内蔓延。她知道意识正逐渐变得敏锐。这次她自幼养成的习惯,或许是将艾梅蓝齐亚切换成『魔王之剑』的开关。

    「我方才说了假话。打从一开始,我就无意让你通过、无意放过你。我要把你打得稀巴烂——话说回来,你也一样,不准备让我听到这些话之后还活着离开吧?」

    「——为什么,你明明察觉我在这里,却一个人前来?」

    『对抗终点』仿佛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地问:

    「凭你一个人对付不了我的,你也清楚这点吧?」

    「…………前天,我已经说过。」

    艾梅蓝齐亚压下涌上心头的怒火,观察与她互瞪的『对抗终点』。尽管乍看之下看不出来,他的动作却带着一丝不顺畅,显示绚子留下的伤势还没完全康复。虽然她的伤势也称不上完全复原,但对方的受创程度应该较大。

    『对抗终点』的杀气令她再度领悟到。

    艾梅蓝齐亚之所以独自前来,并非因为她无法确定。即使是无意识下的举动,她的确抱持着一个意念而来。

    那就是——

    ——自尊。

    她必须洗刷惨败的屈辱。

    我是『普鲁士魔王』约翰的义妹,也是他唯一的弟子。她的脑海中浮现这个念头,全身上下同时充满力量。她回想起前天展露出压倒性强大的绚子,想起今天在不知不觉间成长到令人吃惊的护。关于两人的记忆,为艾梅蓝齐亚的心点燃熊熊火焰。

    他们两人这么努力地往上爬,艾梅蓝齐亚怎么能独自匍匐在地上?

    艾梅蓝齐亚以『魔王之剑』、以集义兄的关爱与教育于一身的身份下了某个决定,这是绝对不能退让的骄傲。她不能让这种对手否定自己获得哥哥认可的才能、否定一路接受哥哥教育的自己。

    因为艾梅蓝齐亚已做出决定,必须以不可动摇的自尊来贯彻。因此,唯有她身为『普鲁士魔王』义妹的骄傲事实,不容许留下一丝伤痕……!!

    「……你竟瞧不起身为『魔王之剑』的我,不可原谅——」

    她的话声未落,『对抗终点』已展开行动,速度快得与庞大身躯并不相称。艾梅蓝齐亚抽身后退,出鞘的刀紧贴着她眼前划过,白刃反射月光。她被刀尖扫过一缕留海散落在夜晚的空气中,留下银色的残辉。

    一直到分出胜负为止,两人不曾再交谈一句话。

    艾梅蓝齐亚咬紧牙关,抓住『对抗终点』握刀的右手,使出浑身之力踢向他。

    她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攻击哪里,正是他在绚子手下受创最深的左臂。她有打个正着的触感,透过脚尖感觉到『对抗终点』的左臂再度肿起。

    『对抗终点』放开刀子甩掉艾梅蓝齐亚的手,伸出获得自由的手抓住她的头,用蛮力将她撂倒。脸颊一接触到地板,艾梅蓝齐亚霎时举起手臂保护头部。她被他的飞踢踹飞,但立刻以手撑住地面,扭身站起来。『对抗终点』已在转瞬间追击而来。

    刀子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的手中。艾梅蓝齐亚钻过挥落的刀刃下方,扑进对手怀中。『对抗终点』几乎是反射性地举起左臂,想护住身体。她毫不在乎,反倒庆幸这样更容易攻击。她这次挥起拳头,再度用尽全力痛殴『对抗终点』的左臂。

    就算使用比亚特利斯治疗过,他受伤处的骨骼似乎还未完全愈合。她手上传来骨折的触感,『对抗终点』微微皱起眉头。那一瞬间,『对抗终点』应该在犹豫。

    他已完全踏人艾梅蓝齐亚的攻击范围。要先往后跳拉开距离?还是直接打下去?然而艾梅蓝齐亚很确定,『对抗终点』不会后退。她前天的惨败,已烙印在他的脑海中。他会低估『魔王之剑』艾梅蓝齐亚的实力!

    他使出膝击。她虽然看出对手的攻势,却没有闪躲。她冷静地找出会受攻击的部位,全力咬紧牙关,从正面吃下那一击。袭向腹侧的剧烈冲击与疼痛令艾梅蓝齐亚渗出冷汗,右手同时大幅往后一挥。她第三度痛殴『对抗终点』左臂上的同一个伤处。

    结果可不只「骨折」这种半吊子的程度。他原本就已骨折的地方被彻底粉碎,她手上传来的触感与其说是打碎,更接近砸烂骨头。这一刻,艾梅蓝齐亚终于看见『对抗终点』脸上浮现深深的苦闷之色。她抓准对方想往后退的破绽,再补上一击。下个目标,是他曾被绚子打得骨折,应该也尚未痊愈的腹侧。

    左臂已废的『对抗终点』无法做出防御。艾梅蓝齐亚的飞踢狠狠地埋入他的腹侧,骨骼碎裂的讨厌声响再度响起。就在她要对踉舱不稳的『对抗终点』趁胜追击时……

    他仿佛随意而为地轻轻射出刀子。艾梅蓝齐亚能够瞬间反应过来扫掉飞刀,一半以上靠的是运气。她的动作仅仅停滞一瞬间,『对抗终点』就在这一刹那之间重整体势,发动反击。

    ——这家伙,果然是个……

    艾梅蓝齐亚于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他的手刀,在心底抱怨。老实说,她想靠刚才打中腹侧的一击撂倒他。

    ——超越常理的怪物……!

    她明明已造成许多打击,甚至破坏了他的左臂,『对抗终点』打起格斗战却几乎和艾梅蓝齐亚势均力敌。自己进散的汗珠,就像慢动作般清晰可见。『对抗终点』充满杀气的眼瞳,令她背脊发寒。

    可是……艾梅蓝齐亚想着。

    ——哥哥更厉害……

    『对抗终点』的每一击都沉重到震得她架起防御的双臂发麻,他庞大身躯挥出的每一击,都让艾梅蓝齐亚感受到那只能称之为怪物的异常强悍。但她依然想着。

    ——哥哥、贝雅特丽齐可不只这种程度……!!

    她发觉周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沉重氛围,『对抗终点』的意志掌控着周围的比亚特利斯。一股宛如被蜘蛛网捉住的厌恶感与恐惧,令她颤抖。她鲜明地想像出自己被『对抗终点』操控的比亚特利斯打成绞肉的身影,疯狂的恐惧从心底涌上。

    艾梅蓝齐亚闪过想操纵比亚特利斯防御的冲动——刹那间,她判断抵挡不住,完全放弃防御。她伸出手臂,悄悄碰触『对抗终点』的腹部。但对方也毫无慌乱之色,采取防御的迹象。他的态度中充满要以速度战取胜的自信。有仅仅百分之一秒,两人目光相对。

    『对抗终点』的自信,为艾梅蓝齐亚带来胜利。

    姑且不提同时出手,她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在后攻时比拼速度能赢得过『对抗终点』。要是他注意防御,输的人多半就是艾梅蓝齐亚。

    她以左脚踢起『对抗终点』落在地面的刀子。

    正如同她所希望的,刀子倏然直直地扎进了他的腹侧。『对抗终点』惊愕地睁大双眼,集中力不知是被惊讶或痛楚大幅打乱,令即将施展的比亚特利斯攻击烟消云散。接着,艾梅蓝齐亚集中精神。

    火星劈啪迸散,朝『对抗终点』引爆。一场小却毫不留情的凶恶爆炸在他的腹侧迸开,『对抗终点』的庞大身躯晃了晃——直接倒下。在他倒地前夕,艾梅蓝齐亚就像是要补上最后一击般地踹向他的脸。

    胜负就此决定。

    地球上只有哥哥,才能在挨了这一击后还站得起来吧!

    即使是『对抗终点』也仰天倒地,完全丧失意识。艾梅蓝齐亚望着他被刺中的腹侧滴落点点鲜血,以及被火花烧得焦黑的腹部,茫然地呢喃:

    「……我还差得远呢!」

    她忍住踉舱倒下的冲动,晃动肩膀大大叹口气。精神上剧烈的消耗,令她险些头晕眼花开口呢喃:

    「如果我们双方都是状况良好,落败的人会是我……」

    正因为绚子在他身上留下重创,正因为她集中攻击『对抗终点』的旧伤,才能在肉搏战拼到势均力敌乃至略占优势的程度。

    虽然如此……艾梅蓝齐亚心想:

    「——我……赢了!」

    我非得获胜不可。

    艾梅蓝齐亚仰望星空:

    「我是『魔王之剑』艾梅蓝齐亚·卢迪加……!」

    为了她的自尊,也为了养育她长大的哥哥的名誉。为了证明艾梅蓝齐亚的决定绝非出于软弱,而是她诞生于世,受到哥哥养育、遇见护他们之后,由她本身的人格做出的判断。为了说服自己。

    正因为她爱哥哥,想与他对等相处,而非什么也不思考地服从。这结果并非出于艾梅蓝齐亚的软弱,而是哥哥为她培育出的坚强意志……让她下了这个决定。即使这代表背叛哥哥,那也是她借着身为『魔王之剑』的骄傲,由于真心爱着哥哥而导出的决定——

    艾梅蓝齐亚拨了通电话到葛蒂房间,通知她『对抗终点』昏迷不醒之事后,总算朝护的房间走去。怦通!怦通!怦通!她站在房门前回想起护的笑容,心跳加快到难以相信的程度。呜……艾梅蓝齐亚脸红起来。

    ——这……

    ——和『对抗终点』交战好像还轻松得多……

    艾梅蓝齐亚正一边这么想一边拼命深呼吸时,房门突然打开,「……咦!!!???」令她惊慌失措。然而,走出门的人同样也大吃一惊。

    「艾…艾梅蓝齐亚……学姐?」

    是龟照。「龟……龟照?」本以为两人已经入睡,准备偷偷打开锁溜进去的她挺直背脊:

    「那……那个,你……你还醒着吗?」

    「——算是啦!」

    龟照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搔搔脸颊,有些害羞地注视着她。他走出房间,没问「有什么事?」之类的蠢问题,只说了一句话:

    「吉村学长也还醒着。」

    「…………嗯。」

    「不过,鹰栖学姐也在里面。他们两个在聊天,我觉得打扰他们也不太好,所以就想出去吹吹风。」

    是吗?贝雅特丽齐也在——「——这样吗?」艾梅蓝齐亚喃喃地说,或许是从她的神情中察觉什么,龟照忽然微笑着继续说道:「唉,没关系。」

    「他们只是在聊这次的旅行,就算进去应该也不会被骂,说不定反倒会为了多出一个聊天对象而开心喔——你想和吉村学长说话吧?」

    龟照的口气很沉稳,依然带着如萧邦旋律般的优美与温柔。艾梅蓝齐亚无法直视他的脸,悄悄垂下眼眸别开视线。虽然她感到龟照赫然一惊,却无计可施。

    一阵短暂的沉默流过,他轻声呼唤:

    「——艾梅蓝齐亚学姐。」

    或许是她的错觉、或许只有一点点,但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比前几天成熟了些。远比艾梅蓝齐亚成熟得多。

    「我想要变强。」

    那台词来得突然。

    他的声音里没有自信也没有确定,但也没有因为不安而动摇。其中充满了一心一意的直率意志。

    「……说真的,我对比亚特利斯技术一点也不感兴趣。」

    「——…………」

    「我不知道老姐是怎么想的,但我只是……因为进这所学校未来可以赚大钱,不必拿实际上当不当得上都很难讲的钢琴家为目标,给家里添麻烦。只是这样罢了。」

    他的话声,就和在音乐教室里、在热带雷雨下向艾梅蓝齐亚告白时一样真挚。龟照走近一步,仿佛微微一笑:

    「——不过,我明白这种心态是不行的吧。」

    龟照就在眼前。他以温柔的眼神注视着艾梅蓝齐亚。虽然明白,她却还是抬不起头。

    「前天发生事件时,你们出去迎战,我却只能什么也帮不上忙地等待着,真的很难受、很没出息。我开始实际感觉到,自己的心上人明明可能会有危险,却什么也办不到,真是糟糕透顶……我也觉得,我们的差距实在太遥远了。」

    说到此处,龟照的声音首度掠过悲伤的波动。如果继续避开视线,对于认真注视着她的龟照一定是种侮辱。艾梅蓝齐亚悄然却竭尽全力地抬起目光。

    「这是我第一次,认真地想去学习比亚特利斯技术。」

    龟照直视着艾梅蓝齐亚,她仿佛曾数度看过像那样贯穿人心的直率眼瞳。她赫然惊觉,那是她小时候望着镜子,下定决心不当哥哥的累赘时的眼神。是护下定决心,要与绚子站上对等位置时的眼神。

    龟照向吃惊的艾梅蓝齐亚笑道:

    「所以,我不会再说我喜欢艾梅蓝齐亚学姐,害你为难了。因为,我还没有资格说出这种话……我不知道……需要一年、两年,还是更久,但在我从种种意义上——变得远比现在更强之前都没有。」

    龟照伸出手,碰触艾梅蓝齐亚的脸颊。他沉静的动作极为自然,仿佛理应如此。他的手就像要替她擦去前天的泪水般温柔地抚过脸颊,相触一瞬后立刻离开。

    「——龟照……」

    「嗯,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不好意思,叫住你。那我出去随意散个步了。这五天真的玩得很开心,有来真是太好了——我之所以能够这么想,都是托你的福。」

    一阵夜风吹过,龟照只留下轻笑,干脆地迈步离去。艾梅蓝齐亚呆站在房门前,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彼端。尽管胸口隐隐作痛,但不知为何,留在她胸中的感情并非仅有悲伤,还有一份爽朗。

    或许大家都一样。此时,她突然心想。

    大家的感受都是苦乐各半,就算自己拒绝别人,因此单方面地觉得对不起人家、觉得人家可怜,对于直率说出心意的对方或许很失礼。

    艾梅蓝齐亚想到自己。即使遭到护的拒绝,她也不希望护认为「我对不起她」、「她好可怜」。除了自己的魅力输给绚子以外,艾梅蓝齐亚想不到任何会被护拒绝的理由。既然如此,她并不希望护有那种想法。其中一方背负着自卑感的恋情一定不对等,也是在侮辱希望拥有对等关系的对手。

    「——是龟照吗?」她一走进房间,就听见绚子发问,心头微微一惊。「……不,是我。打扰了。」她回答之后往前走,就看见绚子坐在床上,护像个孩子般在她身旁缩成一团,发出小小的鼾声。

    绚子看向艾梅蓝齐亚:

    「我们直到刚刚为止,都在天南地北的闲聊……」

    她这么说着,露出有点头疼的浅笑:

    「可是护睡着了……看来他相当累。」

    「说这种话的你才是……」

    看到绚子与护安眠的脸庞,艾梅蓝齐亚觉得心一下变得轻松起来,也微笑着回应:

    「看起来一脸疲倦喔!」

    「……是啊!」绚子回答后大大伸个懒腰,轻轻打了个哈欠。事实上,她看起来疲惫不堪。不只是护与绚子,大家多半都一样。

    五天来全力地享受在帛琉和大家共度的时光,怎么可能不累。

    「那你呢……」绚子开口问道:

    「怎么了?因为睡不着,跑来打发时间?」

    「……没错。想到明天就要回日本,我觉得有点寂寞,才想说能不能聊聊天——」

    艾梅蓝齐亚发现绚子正格格轻笑,话声忽然中断。「贝雅特丽齐?」她疑惑地歪着头,「没什么。」绚子摇头之后,拍拍床铺:

    「要坐吗?」

    艾梅蓝齐亚有些犹豫。

    她是过来看护的脸的。她只是觉得,看到护的脸可以给予自己推动决定的勇气,这目的也已达成。所以,这样就够了。老实说,和『对抗终点』那一战也让艾梅蓝齐亚疲惫至极,很想回房休息。

    可是——

    「那我不客气了。」

    她点点头,在绚子身旁坐下。得到绚子的邀请,她坦率地觉得开心。对艾梅蓝齐亚来说,绚子仍是个憧憬,虽然不知道绚子是怎么想的,但她认为绚子是她非常重要的——朋友。

    「我刚才会笑出来……」

    绚子愉快地说:

    「是因为听到你用『回日本』这种说法,感觉很有趣。不,这么说当然没错。如果对你而言,日本、或说东比大附属高中变得像家一样,我会很高兴。」

    听到出乎意料的台词,艾梅蓝齐亚愕然地注视着她的脸庞。绚子口中的「家」,令她胸中一动。「怎么了?表情那么吃惊?」绚子再度笑笑: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

    艾梅蓝齐亚露出微笑。自从前天听过奄照的钢琴后,这多半是她最自然沉稳的微笑:

    「能听到贝雅特丽齐对我这么说,我只是很开心。」

    听到艾梅蓝齐亚坦率地表示,「没什么。」绚子有些难为情地别开脸。她停顿一会儿,依然别着头轻声发问:

    「你的伤势已经不要紧了吗?」

    「是的,我好多了。」

    幸好方才与『对抗终点』的战斗中,她没有在脸孔等一眼就能看穿的部位受伤。

    「虽然左臂感觉还是有点怪怪的,但也只有这样。」

    「是吗?」

    绚子简短地回答,不经意地眺望窗外。在阳台另一头,帛琉的夜空散落着满天星辰,宛如珊瑚之海水面的粼粼波光,扩散得近乎永恒。空气中除了护可爱的鼾声外没有任何声响,一片沉静。

    「机会正好。」她微笑着说。

    艾梅蓝齐亚眨眨眼:

    「咦——?」

    「我有事想跟你说。」

    绚子站起身,冲泡好饭店准备的即溶咖啡后立刻折回床边——就和前天那时候一样。「继续前天的话题啊!」艾梅蓝齐亚战战兢兢地接下她递出的咖啡杯。光是拿着杯子,咖啡的暖意仿佛就透过手心传达到体内深处。

    「艾梅蓝齐亚,这次的旅行你玩得开心吗?」

    「嗯。」

    「真的吗?」

    「——嗯。」

    这并非谎言。

    艾梅蓝齐亚的心情,就如同毫照先前所说的一样。虽然麻烦、虽然痛苦,但做起综合回顾时,还是快乐的部分大得多。「……前天……」绚子重新在她身旁坐下,继续说道:

    「我本来想说,却半途中断的话——我不知道这是否能解答……你所烦恼的问题,自己也没有自信。你愿意听我经过思考后的想法吗?」

    「……请务必告诉我。」

    艾梅蓝齐亚回想起前天与绚子的谈话。所谓的恋爱,或许是一定会伤害到什么人的东西。不过试着想想,不只是恋爱,世上存在的一切也许皆是如此。

    艾梅蓝齐亚喝了口咖啡,绚子也跟着啜饮咖啡。

    「如果……我说如果喔!虽然不可能发生,这是假设。」

    绚子重新转向艾梅蓝齐亚,牢牢地对上她的目光后一脸严肃地开口。她的语气非常强调:

    「虽然绝对不可能,如果护喜欢你更胜于我……」

    「……咦?咦咦?」

    「我都说过是假设了,你为什么要脸红!」

    这么抱怨的绚子,脸上也微泛红晕。「对……对不起。」艾梅蓝齐亚低头道歉。为了掩饰害羞,绚子清清喉咙:

    「——假设是这样。绝~~~~对不可能就是了…………万一真是如此,虽然丢脸……但我一定会哭出来,说不定会暴怒欲狂……弄得遍体鳞伤。可是……」

    绚子突然浮现悲伤之色。那并非单纯因想像到这件事而悲伤,她本身想必感受、思考过更多。这番台词中仿佛包含了许多事物。

    她注视着艾梅蓝齐亚,温柔地微笑:

    「即使情况变成那样,一定也不是你的错,艾梅蓝齐亚。大概……谁也没有错。在这种事上,没有任何人是对的,相对来说,只要坚守公平、诚实的态度,那就谁也没有错。」

    「贝雅特丽齐……」

    她好美,艾梅蓝齐亚唐突地想。

    绚子的美丽包含外貌、她背脊挺直的姿势、散发的气息以及显露在神情上的真挚人格,深深打动艾梅蓝齐亚的心,令她说不出话来。

    「即使拒绝别人、即使遭到拒绝、伤害许多人、觉得悲伤、觉得难受、感到愧疚、感到心痛、仿佛心快要崩溃、被自我厌恶所折磨,但这也无可奈何、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每个人都一样认真、对等地拼尽全力。你说过恋爱或许就像利刃一样,也许的确没错,但大家应该都明白,喜欢上一个人是多么美好的事。大家一定不会后悔地想如果没谈认真的恋爱该有多好。即使往后我有被护甩掉的一天,我也绝不会希望自己没爱上他。我想,每个发自内心坠入爱河的人都是这样……」

    绚子伸出柔软的手,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在艾梅蓝齐亚的脑海中,关于护、哥哥、龟照、绚子……许多的关爱之情与悲哀近乎心痛地复苏。绚子摸摸她的脸颊,她的手指好纤细。

    接着,她替艾梅蓝齐亚擦去一道泪水:

    「所以,没关系。不论是我也好、护也好,都会依照自己的心情行动。你也不必顾虑我,照着自己所想的去做吧!这样就好,艾梅蓝齐亚。我也很喜欢你喔!」

    ——绚子刚刚所说的话……

    或许是艾梅蓝齐亚一直想听的台词,或许是她在寻找的答案。她小小的肩头颤抖起来,突然有股想抱住绚子大哭的冲动,但靠着自尊心勉强忍住。照着自己所想的去做吧!这句话深深沁入艾梅蓝齐亚的胸中。

    ——啊,真的……真的……

    她在心中反复呢喃。绚子方才说的「家」这个字眼,再度闪过她的脑海。不是德国,也不是日本。有护、绚子与大家在的东比大附属高中,一定是此刻的她的家。艾梅蓝齐亚很确定,她确定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能够遇见贝雅特丽齐,真是太好了。

    ——能够喜欢上护,真是太好了。

    艾梅蓝齐亚猛然忍住再度涌上眼眶的泪水。她感谢神,让她现在可以和绚子面对面。她小心翼翼地握住触摸脸颊的温暖的手。「……我也很喜欢贝雅特丽齐。」艾梅蓝齐亚抬起头,以含着一层泪膜的眼眸看着绚子,微笑地回答。

    接着她与绚子聊了一会儿。话题关于护、比亚特利斯技术、葛蒂等人、正树、后天要开学等,想到什么就聊什么。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像这样和绚子两人单独聊起稀松平常的话题。

    好愉快。就算只是一点小事,她们也相视而笑。艾梅蓝齐亚回过神时,绚子已在不知不觉间瘫在床上,和护一样发出微微的鼾声。她忽然一笑。绚子的睡脸,也如稚子一般安祥。

    艾梅蓝齐亚也感到睡意袭来,大大打个哈欠。

    明天会受影响的。差不多该睡了——她这么想着站起身,突然想到某件事,眺望相亲亲爱而眠的两人。她自觉这是个好点子,像这点小事应该没关系吧:

    「贝雅特丽齐——」

    艾梅蓝齐亚拿起护与绚子都没使用的枕头,放在他们的头与头之间,探头注视着护毫无防备的可爱睡脸:

    「护——」

    她先闭上眼眸,接着再度睁开。

    艾梅蓝齐亚悄悄碰触睡梦中的他微微开启的双唇。好柔软!她没有尝到什么酸酸甜甜之类的味道,温热的幸福却从相触的唇办上扩散至全身,逐渐填满了她。光是这样,她就觉得往后无论发生多么痛苦的事,自己也不会输。

    艾梅蓝齐亚面红耳赤地微微一笑。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钻进两人之间,留心不去吵醒他们。软绵绵的枕头触感很好,应该可以带来一顿安眠。艾梅蓝齐亚感觉着最喜欢的人从两侧传来的体温,在睡意的驱使下闭上双眼。即使那代表……疲劳猛然一涌而上,她在迅速被吸入梦乡的同时心想。

    ——即使那代表背叛哥哥……

    艾梅蓝齐亚做出的决定,也属于一个由哥哥用爱养育长大的人类,而非仅会盲目服从他的人偶。她跨越了许多痛苦心情,没有屈服也没有消极地陷入烦恼。

    ——这不是为了哥哥,而是为了护他们、为了自己。

    这次就看在『银之玛莉亚』的份上算了。正树以此为前提,告诉艾梅蓝齐亚一件事。为了完成「回归起源」计划,他会在不久的将来把绚子还有护带往德国。他这回原本也是为了此事而来,还带着珍贵的「Adastra」同行。他一定要成功。万一两人不肯答应,他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带走他们。到时候,你也要协助我——正树这么说。

    那么做,想必会破坏护与绚子现在感受到的幸福、喜悦与安稳。会连根夺走两人闪耀的日常生活。同时,也会破坏艾梅蓝齐亚的「家」。因此她迷惘到最后,做了决定。

    ——我……

    ——我要守护住护,还有贝雅特丽齐。

    ——即使……那代表要与哥哥他们为敌——

    终章在太平洋上Haveaniceday!

    在关岛机场,他们先送正树早一步搭上前往德国的班机离开后,这次换成送葛蒂等人搭乘前往华盛顿特区的班机。护、绚子、希实子与汐音四人代表大家,面对葛蒂一行三人。「那么……」葛蒂笑咪咪地举起手:

    「起飞的时间差不多也到了,该走罗——我玩得非常开心,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这么悠闲地旅游了?」

    「……我们只不过是被卷入多余的麻烦里而已。」

    绚子喃喃抱怨,「贝雅特丽齐,别那么生气嘛!」葛蒂有些撒娇地仰望着她:

    「我不是包下整艘船,当作赔礼了吗?」

    「——唉,我在救援战没特别出力,也没什么好说的……」

    听到汐音的话,「这次能和东比大附属高中学生会的诸位也混熟了些,真好。」葛蒂坦率地说。依然扮成「玛莉之父」的爱德华·巴雷尔,向他们一一握手。「……海狼先生。」当护开口,闷不吭声的海狼颔首:

    「——吉村护,有缘再会。」

    他的道别虽然简短,但那声「再会」里包含了属于他的诚实。「好的!」护笑容满面地点头回应。葛蒂向希实子说了几句话,然后望着他:

    「吉村护。」

    「啊,是的。」

    她露出可爱的微笑:

    「我想和你单独聊一下,可以吗?」

    「——啊?」狐疑地皱眉的人不是护,而是绚子。「你想跟护……」她半眯着眼看向葛蒂,以严峻的口吻喃喃地说:

    「说什么?你有何企图?」

    「什么企图,说得真难听。」

    葛蒂悲伤地摇摇头,连听也没听护的回答,就跑到和众人有段距离之处。她回过头,朝护招招手。护瞥了绚子一眼,绚子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你就过去看看吧?」

    「好的。」他点点头,走到葛蒂身旁。「呵呵呵~」葛蒂笑着注视他,令他歪着头问道:

    「到底是什么事?你想和我谈什么?」

    「——看到你的比亚特利斯操控,我非常惊讶!」

    葛蒂的眼神虽然带着恶作剧之色,但其中也包含并非客套话的真挚。护正为了突如其来的话题而感到困惑,「这是真的喔!」她重复道:

    「那简直就像是比亚特利斯依照自己的意志,决定守护你一样。这件事,似乎更深一层地引出了你的才能……这是我的推测。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否可能发生,但你最大的才能,或许是受到比亚特利斯的喜爱。」

    「受到比亚特利斯的喜爱……?」

    「还是该说成比亚特利斯的祝福呢?」

    护眨眨眼,葛蒂深邃的眼眸面对着他闪闪发光:

    「你愿意听听我毫无根据的闲话吗?」

    「咦?啊……好的,我明白了。」

    「我们这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全都过着利用比亚特利斯的日子。」

    葛蒂说的「利用」一词里,带着批判的声调:

    「不管是约翰、鹰栖正树都一样,当然也包括我本身在内,就连贝雅特丽齐也是。大家都一样,我始终认为没有例外。这是当然的,比亚特利斯可是力量。会听从我们任何命令的力量——可是……」

    她踮起脚尖,注视着护的脸:

    「或许只有你不同。」

    「——咦?」

    「你看来只是纯粹地、全心全意地相信比亚特利斯是种美好的存在,想将意志与比亚特利斯重叠在一起。这也许就是你的特别之处,是你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大的才能。你一直比任何人都相信比亚特利斯的可能性,拜此所赐,才得以到达昨天决斗时那样的领域。这样……也难怪比亚特利斯会喜欢你。」

    说到此处,葛蒂可爱地眨眨眼:

    「就算是人类,一般也会对喜欢自己的人抱持着好感吧?如果比亚特利斯拥有意志,或许也一样。」

    「是……这样吗?」

    「当然,实际上是怎样不得而知。不过如果真是如此,我也许是比亚特利斯在世上最讨厌的对象。」

    「——为什么?」

    看到护皱起眉头,她面露苦笑。为什么,身为世界最强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之一的她,会遭到比亚待利斯的厌恶?「因为——」葛蒂干脆地回答: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将比亚特利斯从世上消灭。」

    那句台词令他吃了一惊,愕然无语。为什么——他甚至问不出口。消灭……比亚特利斯?从世上?他不敢相信。突然听到太过出乎意料的话,护的思考为之停顿。

    这段期间,葛蒂轻描淡写地改变话题:

    「刚才的这些话都只不过是闲话,你要忘掉也无所请。接下来才是正题,我有三件事情想拜托你。」

    葛蒂转移视线,望向站在不远处的绚子等人。他们正讶异地看过来,似乎完全听不见护与葛蒂的谈话。「第一件事……」她压低几分音量开口:

    「是给艾梅蓝齐亚的留言。」

    「——什么?」

    「你只要告诉她,是关于昨晚的事就好。我照着你的话过去时,他已经消失无踪。他似乎逃掉了——请多小心。不过,你的确重创了他。谢谢,我真的很佩服你的表现——你可以这么转告她吗?」

    护一边点头,一边浮现疑问: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呵呵……不行,这可是我和艾梅蓝齐亚之间的秘密。要是你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就去问她。再来是第二件事——别看希实子那样,其实她是个可怜的孩子,经历过许多艰辛的遭遇。所以……」

    葛蒂的口气突然出现真切之色。

    那双比大海更碧蓝的眼瞳严肃地摇曳着:

    「……你和贝雅特丽齐要照顾她。」

    「希实子……?」护喃喃说道,回头看向绚子他们。希实子沉默地站在汐音身边,带着一脸难以看出感情的表情,正在把玩发梢。他重新转向葛蒂。尽管护不明白她所说的话有什么意思,不过有件事是没有错的。

    希实子是他们可爱的学妹。不必葛蒂特别开口要求,他们当然会照顾她。护点点头:

    「这是当然的,包在我身上。」

    你可以蹲下来吗?葛蒂露出高兴的微笑后,这么说着。即使讶异,护仍依言行动。「我之所以想和你两人独处……」葛蒂凑在他的耳畔可爱地呢喃:

    「这才是最大的理由……吧?因为,贝雅特丽齐八成会跑来碍事——吉村护,这是我给你的祝福。」

    葛蒂拨起留海,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什——」霎时间,绚子错愕的大喊声响彻机场:

    「你在做什么!?你这个装年轻的大婶——」

    「然后,这是我第三个请求。」她再度对吃惊的护微笑,瞥了以惊人气势冲过来的绚子一眼,小声地继续说道。葛蒂的口吻突然一变,是护至今听过的声音中最为严肃而成熟的:

    「我很清楚……你、由良理和贝雅特丽齐都对鹰栖正树抱持着好感。我非常清楚。可是,不要过度信任他。虽然我还不至于叫你提防……他和我认识的某个人很相似。某个——对比亚特利斯研究着魔,因此自灭的人。你可以记住这件事吗?」

    葛蒂悲伤地说完后,再次绽放笑容:

    「吉村护,再见。我们在不远的将来再会吧!」

    于是,这句台词成为道别。

    葛蒂他们搭乘的班机起飞前往华盛顿不久后,护一行人航向日本的班机也起飞了。护已经适应搭飞机的感觉,在离陆时也面带笑容。他和绚子聊着天,忽然看见坐在左边靠窗位置的希实子的侧脸。

    她茫然地眺望着不知是天空或海洋,抑或是两者交织而成的地平线,表情有些忧愁。悄然半垂的眼眸,正微微摇曳着。护有些担心地向她开口:

    「希实子?怎么了?」

    「——吉村学长。」

    她小声回答,并未转头看护。

    希实子依然寂寞地眺望窗外:

    「……如果,我是说如果喔!」

    「嗯。」

    希实子暂时闭口,似乎陷入沉思。她显得静不下来,不断触摸微卷的发丝。「希实子。」受到护的催促,她终于往下说道:

    「如果我因为自己的不成熟必须依赖某样贵重物品,不依赖它就无法生活,给尊敬的对象添麻烦——还为此害得自己或吉村学长你们被人盯上……你有什么想法?」

    这时,护自然而然地想起葛蒂先前提过的话。别看她那样,希实子是个可怜的孩子,经历过许多艰辛的遭遇。所以——当然,他并不清楚那是什么事。不过,他明白自己该说什么:

    「呐,希实子。」

    「——是的。」

    她缓缓回头,左眼依然戴着眼罩。

    护绽放灿烂的微笑颔首:

    「别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好好保护你。」

    如果希实子抱持着什么重大的烦恼,她一定迟早会……不久后就会告诉他们。在那之前,护只要说出这句话就够了。希实子的表情赫然一动,从他身上别开目光。现场出现一段漫长的沉默。她仿佛在忍受着什么,最后浮现浅浅的微笑:

    「——……谢谢。」

    于是,东比大附属高中学生会六天五夜的帛琉之旅告一段落。太平洋碧蓝无比,苍穹温柔地包覆机身,宛如帛琉的水面般闪闪发光。那强而有力的光芒,无论往后经过数年、数十年,一定一生也不会褪色吧!

    后记

    感谢各位拿起本书。就和每次一样,在此为大家送上超纯情恋爱喜剧《献上女神的祝福》第九集。我是岩田,最近刚开始到北海道旅行。我依序绕过小樽、札幌、富良野、美瑛、旭川一带,正好碰上薰衣草盛开的时期,争相绽放的花海非常壮观。真想直接定居!虽然我感受到强烈的冲动,但是我没有带笔电过去,必须回来撰写这篇后记、进行作者校对。真是非常……非常遗憾。

    这次的第九集不是独立的故事,而是上一集的续篇,由两本书组合成一个故事。因此,单看第九集可能有些不解之处,请大家务必连上集一起阅读。明明是上下集,中间却隔了四个月,或许会有读者觉得「既然是下集待续,怎么不快点出」。对不起……光是这样的速度,也已经濒临我的极限……

    这次的剧情有很大的变化,也充满动作场面,可说是相当激烈。我一不小心就会写得激烈过头,只好独自像念咒语般复诵着「恋爱喜剧、恋爱喜剧」来进行调整,颇为辛苦。如果不能轻松阅读,那算什么恋爱喜剧?口头上虽然这么说,但我担心这次的剧情和轻松有些出入,也没出现太多泳装。恋爱喜剧、恋爱喜剧!

    接着是关于本书的话题,由于我想写的情节大致都已在终章之前写完了。因此下一集会是个温馨的故事,再来就是系列的最终章。自从第一集开始后过了三年,终于望见系列的终点了。我觉得相当感慨,不过也打算好好往前冲。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果大家愿意陪我到最后,我会由衷地感到欢喜。

    换个话题,谈谈艾梅蓝齐亚·贝娅特丽克丝·卢迪加。

    最近的她实在有点可怜。话虽如此,我指的不是在书中的待遇。

    她可说是本作的第二女主角,在设定阶段的名字本来是「贝娅特丽克丝·卢迪加」。不过,我收到责编大人非常中肯的意见——「有贝雅特丽齐、有比亚特利斯又有贝娅特丽克丝,不会太容易混淆吗?」由于以上经过,才决定替她取名为——艾梅蓝齐亚,无论在发音或字面上看起来都很漂亮,我非常中意。

    ……然而……

    为什么大家很容易叫成艾「蓝梅」齐亚呢?我逐渐发觉,我似乎取了个非常容易搞错的名字。为了作为小说动画化的参考,我听了声优试演会收录的CD,才彻底理解到这一点。在参加试演会,争取艾梅蓝齐亚一角的声优里,有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人报上姓名时,都说成「我是饰演艾蓝梅齐亚的XX」,然后展开精彩的表演。那是个冲击的体验,我不禁当场想着「对不起、对不起!」为了绝望而感叹。本来就很难为情的我,更是尴尬到面红耳赤。因为容易混淆而更动的名字,却又在别的意义上产生混淆,真是高潮迭起。

    所以,我决定在此明确宣言。艾梅蓝齐亚的名字是艾梅蓝齐亚,不是艾蓝梅齐亚。是梅蓝,不是蓝梅,是梅蓝。非常抱歉,我取的这么容易搞混。顺带一提,责编大人不愧是责编大人,在电话讨论时从不曾念错艾梅蓝齐亚的名字。不过,他在电子邮件上却写着艾蓝梅齐亚。为什么呢…………

    在本书的制作与出版上,我这次也受到许多人的关照。首先是插画佐藤利幸先生。在我还没完稿前就画完封面,也算是高潮迭起的发展,你真是能干又可靠。责任编辑和田先生,我总是受到你许多照顾。这次我也赶到最后的最后还手忙脚乱,非常抱歉。除此之外,还有校对与业务部人员等,本书托了很多人的福才得以问世。我也要向家人与朋友们致上深深的谢意。

    最重要的,是各位读者们。

    我打从心底感谢大家。

    接着上一集继续宣传,在本书发行前五个月,我出了一本名为《月の盾》的小说。宣传口号是「是你教导我的。彩绘心灵的希望之色——」,故事描述一名黑白画天才少女经历的挫折与荣耀,以及重生的过程。这是身为作者的我相当中意的作品,请务必找来看看。

    二OO六年八月岩田洋季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