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少数服从多数之国

    第二话少数服从多数之国—Ourselfish—

    草木织成的地毯一望无垠地延伸着。绿色的大地缓缓地随风打着波浪,一股又一股地向地平线那边扩展开来又消失在那里。

    高高的天空一片碧蓝,星星点点地飘着眩目而又鲜艳的流云。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的天空中翻滚着积雨云,像白色的神殿般地耸立着。知了猛烈的叫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在这片草原上只有一条路。

    这是一条土地隐隐约约,很难辨认出来的狭长的路。顺着路径直走下去,就好像为了避开树木一样,不时有急转弯出现。路一直延伸向西边。

    一台MOTORADO在这条路上奔驰着,并以极高的速度驶过每一个急转弯。进入直道以后,MOTORADO更加大了速度,后轮扬起一片尘土。

    MOTORADO的骑手穿着黑领的长坎肩,为了让风能吹进来,领口开得很大。腰间系着宽大的皮带,背后挂着PATHADA的枪套。一支细长的手持型PATHADA,枪把朝上地装在里面。右腿上还能看到别着另一支。

    坎肩下穿的是白色的衬衫,为了不让从两肩露出的袖口兜风,有几处用背带扣住了。

    骑手留着黑色的短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细长而精悍的脸上戴着已经颜色有些剥落的银色风镜,眼睛直视着前方。

    接近了又一处急转弯,骑手放慢了速度,将MOTORADO向一边压低,后轮只打了一点滑,十分平稳地驶过了这个弯。

    MOTORADO没有后座,挡泥板上的架子成了后备箱。一只大大的皮包和一件团起来的茶色大衣绑在上面。最上面的是夹克的两只袖子,也就是骑手现在穿着的坎肩的两只袖子,牢牢的,随意地绑在那里。在后备箱下面,后轮两边还安着装行李的箱子。

    MOTORADO就像在草原上滑行一般奔驰着。

    骑手轻轻扬起下巴,左手离开离合器,敲了两回MOTORADO的油箱,又指了指前方。

    「能看见喽。」骑手向MOTORADO说。

    「好不容易啊。」MOTORADO答道。

    在他们行驶的前方,环绕城镇的白色城墙依稀可见。

    骑手加大了油门。

    「有人吗?」MOTORADO的骑手大声地问。风镜已经摘下挂在了脖子上。骑手梳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但看起来还是很蓬乱。

    在骑手面前高高的城墙下有一个拱形门,但本应该紧闭的厚厚的城门完全大开着。透过昏暗的门洞向里望去,能微微瞥见石头造的房子。平时本应有持PATHADA的卫兵把守的警卫室也没有人在的迹象。

    骑手就那么等了一会儿,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好像没人哪,奇诺。」由支架支起的MOTORADO说着,「好奇怪啊。」

    被称为奇诺的骑手又大声询问了一次。

    只有缓缓的风声传过来。

    「没人答话。」MOTORADO简短地说,「我们干脆进去算了,反正门也开着。」

    「那可不太好,艾鲁麦斯。你也知道,不经许可就进入别人的家里,被射杀是没理可讲的,对吧?」

    「是吗?」被称为艾鲁麦斯的MOTORADO小声嘀咕着「可要是没人的话是不会挨枪子儿的,况且……」

    「……况且?」奇诺用期待的目光朝艾鲁麦斯转过脸来。

    「能杀奇诺的人我还没见过呢。就算有人要从背后打黑枪,你也能将他撂倒。这点我可以保证。」

    「……啊哈哈,谢谢夸奖。」奇诺苦笑着,轻轻敲了敲装在右腰枪套里的左轮式手持PATHADA。

    「没办法,也不能一直在这里等,咱们就进去讨扰一下吧。」

    「就这么办,意见一致。」

    「但有一点,不可以反击,万一情况不妙就逃。」

    「随你便吧。」

    奇诺推着艾鲁麦斯进了门洞。

    「奇诺,去中心地带一定有人,这样一来,获得入国和滞留许可就没问题了。」艾鲁麦斯说着俏皮话。

    过了门洞,奇诺和艾鲁麦斯向城镇里走去。

    「咱们这是在城里开营火晚会啊。」奇诺边向篝火里添着柴火,边略带自嘲地说。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被云雾遮住的星空偶尔探出头来。

    「至少这不是奇诺你的错。」卸下行李的艾鲁麦斯停在一旁,镀金的部件映着篝火摇曳的影子。

    「那就是艾鲁麦斯你的责任喽?」奇诺打趣道。

    「当然也不是,是这个国家的人的责任。规划得如此之好的国家里,居然没人住,对这些建筑物也很失礼啊,嗯,是无礼。」艾鲁麦斯愤慨地说。

    奇诺和艾鲁麦斯落脚的地方,在一个很大的十字路口的正中央。道路由石头铺垫,宽到足可以并排通过好几辆车,整洁地向四方延伸着。路旁的石头建筑物密密麻麻地排列着。都是些样式相同的,有些历史性的,气派的四层建筑。但窗口都不见有灯光。

    奇诺和艾鲁麦斯在城里转悠了半天,结果也没有发现一个人。这里就连最近有人居住过的迹象也没有。

    后来查看这些废屋觉得累了,奇诺他们就来到了这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地方歇脚。刚好有一处石头铺成的地方缓缓地凹陷了下去。奇诺就从附近曾经经过修整的,像是林荫树的枯树上收集树枝,在这里点燃了篝火。

    「这里难道是鬼城…吗?」奇诺掰着像粘土似的随身干粮边嘟囔着,然后将干粮丢进嘴里,一点也看不出好吃的样子。

    「明天怎么办?」艾鲁麦斯问草草吃完饭的奇诺。

    「还有没去过的地方,到那里去找找看。」

    「可能还是一无所获哦。」

    「哈,那也无所谓了。」奇诺简短地答着,从皮包里拽出了毛毯,留下艾鲁麦斯和冉冉的篝火在大路上,独自走到角落里的一所建筑物的檐下,将毛毯在道路上展开,坐下,然后小声嘟囔起来。

    「真想有张柔软的床和雪白的床单啊……」

    「别感伤了。明天早上起来连热水澡也没有。」

    「……真没辙啊。」奇诺拔出右腿的PATHADA。这是支被奇诺称为「加农」的单手制动式左轮。奇诺握着它,掴紧了毛毯躺下了。

    「这就睡了吗?」

    「啊,也没什么事可做。剩下的就拜托你了。晚安,艾鲁麦斯。」奇诺说完就发出了均匀的熟睡声。

    鬼城的夜是寂静的。

    偶尔从道路正中能听到「真无聊啊!」小声嘀咕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

    奇诺在黎明时分起了床,周围一片暮霭。

    奇诺稍微运动了一下,做了PATHADA的维护和训练之后,吃了和昨天一样内容的早饭。

    等太阳露出头,晨雾完全消失的时候,奇诺敲醒了艾鲁麦斯。

    奇诺将篝火收拾干净后,装好了所有的行李,离开了这里。

    奇诺他们逛了半天昨天没到过的地方,但还是一个人影也没看见,也没有人居住的迹象。

    到了中午,找得有些疲惫的奇诺和艾鲁麦斯来到了一个相当大的公园。

    在宽广的绿地上,铺着一条白色的石径。这里宽得就算驾驶MOTORADO行驶一阵也到不了对面。

    由于最近没人加以修整,树木和杂草丛生,池塘里的水已经干涸,花坛里的花也都凋谢了。

    奇诺他们往公园深处驶去,看到了一处白色的建筑物。

    「哇,这可真不得了,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和金钱才造起来的,真气派。」艾鲁麦斯边感叹边极力称赞着。

    奇诺和艾鲁麦斯来到了白色大理石建筑的正面。这所建筑大得,奇诺从这里一眼都看不全。建筑的制造极其奢华,从这头到那头,从上之下都施以了美丽的装饰。

    「这里原来是不是王宫什么的啊。」奇诺用衬衫的袖子轻轻擦了擦额角,小声嘀咕道。太阳已经升到老高了,阳光十分耀眼。

    「有可能,而且是很有钱的国王住过的地方,是什么时候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这里君主制结束后就成了公园了吗……要是有个教历史的向导就好了。」奇诺多少有些讽刺似地说。

    艾鲁麦斯也附和道,「就是,我老想听了。」

    奇诺推着艾鲁麦斯到建筑物里面查看。

    由数十块彩色玻璃装点起来的大厅,比普通家庭大得多的浴室,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等等,内部装修的豪华一点不亚于外部。

    但到处都是尘土皑皑。

    奇诺和艾鲁麦斯大致结束了参观,就来到了建筑的后面。这里是凉台,刚好可以纵观宽大的后院。

    「真不错。」艾鲁麦斯看着展现在眼前的景色,念叨着。奇诺什么也没说,从凉台上探出身,好像看到了什么。

    是坟墓。

    在后院杂草的绿色之中,有个简单用土堆起,立着一块薄木板的坟。

    坟墓在一眼望不到边的后院里排列着。有几千,几万个吧,反正是数也数不过来。

    后院原本是宫廷贵族的狩猎场,还是市民的休憩场所,已经没有文字可以来说明了。但现在有的,只是这个巨大的坟场。

    奇诺长长地,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遥望了好一会儿。

    夏日慢慢地向西边落了下去,天空静静地开始失去明亮。在建筑物影子下的光亮迅速地消失,就像沉入地下一样。

    艾鲁麦斯嘟囔着,

    「奇诺,这里的人该不会都死绝了吧?」

    「……」

    「活下来的人也都不知去了哪里,这是个被遗弃的国家。」

    「……也许是吧,但为什么呢?」

    「不知道。」

    奇诺回头看看艾鲁麦斯,靠在了凉台的扶手上。

    「在这里呆下去也无济于事,咱们到下一个国家去吧。」

    奇诺轻轻摇了摇头,

    「不,我们今晚住在这里,明天早晨再出发。还没过三天呢。」

    艾鲁麦斯很是诧异地问,

    「又是这样,到底在一个国家逗留三天有什么意义吗?」

    奇诺微微一笑。

    「很久以前遇过的一位旅行者这么说的……说这样才刚好。」

    「有这种事吗。」艾鲁麦斯兴味索然地嘀咕着。

    奇诺靠着扶手转过头来,又一次看着坟场。

    奇诺他们在公园入口处的小屋里迎来了第三天的早上。

    奇诺照旧在黎明时分起了床。做了PATHADA的维护和训练,用湿毛巾擦拭了身体,吃了早饭。然后整理好行李后,就敲醒了艾鲁麦斯。

    奇诺在衬衫上套上坎肩,系紧了皮带,又再一次确认了枪套里的PATHADA。

    奇诺向西门出发了。

    鬼城的早晨和其他城镇一样的宁静。

    奇诺任艾鲁麦斯的引擎声在建筑物间回响,以超出交通规定的速度行驶着。

    就在能看到城墙的时候,奇诺注意到门前停着一台农用拖拉机。

    拖拉机后面的背斗里堆着有小山高的蔬菜和水果。在驾驶席上,一个被帽子挡住脸的男人坐在那里。男人大约30岁左右,穿着沾着污泥的工作服。

    「奇诺,有人!这个国家里有人!」艾鲁麦斯兴奋地说。

    奇诺他们接近了拖拉机。男人还在睡觉,听到了艾鲁麦斯引擎的噪音皱了皱眉,轻轻晃了晃头,睁开了眼。他一眼就看到了眼前的奇诺。

    奇诺关掉艾鲁麦斯的引擎,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

    「吵醒你真不好意思……早上好。」

    「您好。」

    奇诺和艾鲁麦斯一同打了招呼。

    「喔,这可太令人惊讶了……」男人睁圆了眼睛,睡意一扫而空。

    「啊!难不成,你们是旅行者把?……稍等一下!」

    男人从拖拉机上跳下,打着趔趄跑到奇诺跟前。

    「哎呀,你好!我是住在这个国家的人,唯一的人。欢迎到我国来!你来得太好了,见到你我很高兴。」

    面对迟到两天的热烈欢迎,奇诺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艾鲁麦斯问道。

    「这个国家只有大叔一个人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

    男人被这么一问,用有些欣喜,有些悲伤,又有些要哭出来的表情问奇诺和艾鲁麦斯,「你们马上就要走了吗?还有时间吗?」

    「今天之内的话,什么时候出发都行。」

    于是男人十分迫切地说,「这,这样的话!我一定要向你们讲讲这个国家都发生过什么!你们愿意听吗?拜托!拜托了!」

    奇诺看了艾鲁麦斯一眼,又朝男人转过头来,微笑着说,「嗯,我们很想听。」

    在西门前的广场的一角,有个建筑物的一层原本是咖啡店,椅子和桌子堆放在这里。男人打开屋檐的遮阳伞,将桌椅拽到下面,轻轻掸了掸椅子,给奇诺让座。艾鲁麦斯在奇诺的旁边由支架支着。

    男人用胳臂肘拄着桌子,交叉在面前。

    「从哪儿开始说好呢……还是先从君主制和革命开始吧。」

    「果然这里有过国王。」

    面对奇诺的提问,男人点点头。

    「没错。在10年以前。」

    「然后革命爆发了。和预想的差不多呀,奇诺。」

    「你们似乎去了中央公园,看见那个了吧。」男人微微沉着脸说。

    「是的,我们擅自就去了。」艾鲁麦斯带有讽刺意味地回答。

    「那没有关系,这样我也不必多说废话了。」

    「那是这个国家的人们的坟墓吗?」

    男人不住地点头,

    「对……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是因为流行病,还是别的什么?「奇诺问道。

    男人做出悲伤的表情,说道,

    「不,不是。因病而死的只有一个人……听我慢慢跟你说。」

    「这个国家自建国以来一直推行君主制。国王一个人把国家和人民都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加以支配。在几十个国王当中,实施贤明的政治,获得国民爱戴的君主虽然也有,但大部分都是昏君……特别是14年前当上国王的那个是最差劲的。也许是因为当皇太子的时间太长的缘故,他一当政就一意孤行,违抗的人都被杀了。尽管当时由于庄稼欠收,国家处于财政艰难的状况,他也不管这些,只知道吃喝玩乐。欠收持续了3年,几乎所有人都在挨饿。当然,他才不在乎这些呢。想必『饥饿』这个词他一定不知道。」

    「没有面包就吃蛋糕呗。」艾鲁麦斯打着岔,男人笑了笑。

    「你懂得真多啊。」

    艾鲁麦斯短短说了句「多谢夸奖。」

    「11年前,忍受不了生活的艰难,向国王上书请求降低税率的农民全都被杀了。我们的愤怒到达了顶点。国王的暴力已经变得肆无忌惮。要改变这个状况,就必须要推翻国王,推翻君主制。革命的筹划活动正式开始进行。当时我还在研究生院学习文学。家境虽然还算比较富裕,但我很理解穷人们的痛苦。于是在计划的初期阶段我就参入了进去。」

    「哦,哦。」

    「如果被发现的话会怎么样?」

    听了奇诺的提问,男人的脸阴沉下来。

    「当然是死刑。我的同伴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捕,处以了极刑。知道这个国家传统的处死方式吗?将犯人的手脚绑上倒挂起来,在街上让头先落地,活活摔死。而且在这里是要株连九族的。在十字路口的公开行刑,我就看过了好几回。先是同伴们的家属被处死,按照双亲,配偶,儿女的次序……被捕的同伴在人群中看到其他的同伴,在行刑时就拒绝戴遮眼布,在落下的一瞬间我看到他们好像在诉说着什么,然后只见头盖骨摔得粉碎,或是摔断了脖子。……这,我看见了好几次。」

    「……」

    「10年前的春天,我们终于起义了。我们先袭击了警备队的武器库,当然是为了拿到大量的PATHADA和弹药。在此以前,一般民众是不被允许持有武器的。要说是理所应当也算是吧,因为昏庸的当权者害怕民众武装起来。总之,我们成功地从各地的武器库获得了PATHADA,还有投诚我们的警备队员。于是我们就一鼓作气冲入王宫去抓国王,但我们就此收手了。」

    男人说到这儿,微微一笑。

    「收手了?为什么?因为要下雨了?」艾鲁麦斯惊奇地问。

    「……这可和晾衣服不一样,艾鲁麦斯。」奇诺无可奈何地说,然后对男人说道,

    「是不是因为没这个必要了?比方说国王出逃什么的?」

    男人竖起食指,高兴地笑着,

    「答对了。就是这样。」

    「你怎么知道的?奇诺。」

    「因为那所建筑一点损坏都没有啊。」

    艾鲁麦斯恍然大悟。

    「国王和家属,不,应该说是和财产一起藏在卡车的背斗里,准备逃往国外。很快就被发现了。哈哈哈,也难怪,谁看见往卡车背斗里埋放蔬菜和宝石的人都会觉得可疑啊。就这样,革命几乎没付出什么牺牲就取得了胜利。」

    「这太了不起了。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呢?」艾鲁麦斯催促般地问道。

    「后来做为我们新的生活方式,做为国家的运作手段,我们决定自己统治自己,建立一个至今没有的政治体系。不是由特定的一部分人,而是由大家决定,大家执行的政治。我们发誓『不再有为一个人而存在的国家,国家是大家的。』当谁有了一个主意后就向大家宣传,然后调查有多少人表示赞同,如果多数人赞成,就采用这个主意。最初进行决议的是,被捕的国王如何处置的问题。」

    「怎么办了呢?」奇诺问道。

    男人眯缝着眼睛说。

    「根据投票的结果,98%的人多数赞同,于是决定处国王死刑。不光国王,还有亲信和家属也一起。」

    「果然是这样。」艾鲁麦斯轻声道。

    「国王一家被吊了起来,摔死了。至此恐怖和绝望的时代总算该结束了……接下来可就忙了,大家一起决定了各种事。首先是宪法,第一条是,国家是大家的,国家的运营以少数服从多数为宗旨。然后是征税制,警察,国防,法律及处罚条例。在决议学校制度时很有意思。能够决定对担负未来的孩子们实施什么样的教育制度,啊,太有意思了……」

    男人闭上了眼。然后不住地轻轻点着头,又睁开眼看着奇诺。

    奇诺将身子探出一些。

    「后来怎么样了?」

    男人打开水筒,喝了几口,喘了一口气。

    「在一段时间里,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但后来有一天,有人突然口出狂言,他的主张是这样的,『一切都要直接投票显然太耽误工夫,不如投票选举出一个领袖,给这个人以权限,将国家运营交给他几年怎么样?』」

    「这个主张通过了吗?」

    「怎么可能!只能说他是精神错乱。这样一来,选出来的领袖要是胡来怎么办?给予一个人权力,他要是为所欲为,谁能制止得了?说出这种话的家伙们是想在这个国家再造出一个绝对存在的国王来,在他的庇护下,过只属于自己的特别的生活。多么肤浅的想法。当然多数表决没有通过。」

    「原来如此。」

    「但我们认定,持有如此危险想法自身,就对国家的未来构成威胁,就将这些家伙全部推上了法庭。」

    奇诺瞥了一眼艾鲁麦斯,向男人问道。

    「后来怎样了呢?」

    「多数表决赞成他们有罪。」

    「于是呢?」艾鲁麦斯问。

    「死刑。全部是死刑。」

    「……就像刚才说到的株连九族那样……?」

    「啊,没错。这对叛国的人来说正合适。」男人轻描淡写地说着。但很快表情又变得孤寂起来,接着说,

    「但遗憾的是,反抗国家的人并未就此消声灭迹。后来有人提议废除死刑制度。这可不得了。死刑一旦废止,就只能让国家反叛者他们活着。说这种话的人本身就是叛国者。于是这些家伙经投票被处以了死刑。再后来又有人反对我们的新税收政策,抱怨自己的税率太高,而且还扬言交不起就可以不交。不服从多数表决的决议,还怨声载道。对于这种只考虑自己的傲慢的态度,我们当然是不会允许的。这些家伙也被处以死刑了。」

    「……」

    「要管理一个国家也真不容易啊。」艾鲁麦斯说。

    男人轻轻竖起食指,

    「是呀,但不认真可不行,要是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就晚了。」

    「后来呢?」奇诺问。

    「嗯。我们努力想建立一个良好的国家。……但是,总是有反抗国家的人出现。有时就连和大家有着一致积极想法的人也反对我们,要把国家往错误的方向指引。我的心像以前看同伴被处决时一样痛。但我必须要做的事是不可以跟从个人的感情行事的。这点是肯定的。」

    「于是,坟地就显得不够用了?」

    「很遗憾,事实就是这样。但所幸的是,原来的王宫成了中央公园,就决定使用本已经定为规划为农田的后院。反对的人被处以了死刑。」

    「至此执行了多少回死刑了?」

    听了奇诺的提问,男人想了想。

    「想不起来了。从君主制开始时就……」

    「不,从新政府开始有多少?「

    「啊,13064回。」男人立刻答道。

    「最后的一次,是怎样投票表决的?」

    「最后那次,刚好是一年以前。那时在这个国家里,我和我的爱妻,还有另一个人。是我一个孤身一人的老朋友,我们本想三人合力来支撑这个国家。但有一天,我的朋友说他要离开这个国家。我们苦劝了他好几回试着让他不要走。但他邪恶的意志已定,对于抛弃祖国,舍弃义务而去的人我们是无法容忍的。投票的结果,二对一处以他死刑。」

    「夫人还健在吗?」

    男人慢慢摇了摇头,

    「不,已经不在了。……大约半年前病死了。是感冒。我也不是医生,对此束手无策……啊……妈的……真他XX的……」男人无声地哭了起来。

    「谢谢你给我们讲了这么多,我已经很清楚了。」奇诺向趴在桌上呜咽的男人说着,轻轻低下了头。然后,回过头来,「艾鲁麦斯,我们该走了。」

    说着,奇诺从椅子上坐起身起来。男人抬起了头。

    「这个国家现在只剩下我。我很寂寞。」

    「……」

    「但为了成就义举,有时人是要受苦的。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必须要正视这些困难。」

    然后男人擦了擦脸,向奇诺和艾鲁麦斯提议道。

    「我请求你们做这里的公民,咱们一起来重建这个国家。怎么样?」

    奇诺和艾鲁麦斯几乎同时回答道。

    「我不愿意。」「我讨厌哪。」

    男人一下子露出了感到意外又有些悲伤的表情。

    「是,是吗。你们『两个人』都这么说就没有办法了……那,那这样吧。」

    男人考虑了一会儿问道。

    「你们在这里呆上一年之后,肯定会觉得离不开这里的。怎么样?」

    「这不可能。」「我也同意奇诺说的。」

    「你们只要在这里再住一周,这里有的东西随便你们使用。」

    「谢谢你的好意。」「不需要。」

    「就,就只住三天,咱们可以一起享用丰盛的美食,好吗?】

    「嗯……不,不必了。」「趁你还没改变主意,咱们快走吧。」

    「你们要是能在这里住下来,把我当奴隶使唤也没关系。」

    「请免了吧。」「我们没这种兴趣。」

    嗵!

    奇诺拍了拍艾鲁麦斯的油箱,挥了挥手。

    「我们该出发了。对你的邀请我很遗憾不能苟同,但还是很谢谢你给我们讲了这么多。」

    奇诺轻轻点了一下头。

    「再只呆一天!能不能就呆一天啊。这样我也能再向你们说明这个国家的美妙之处。求你们了……」

    「这可不行啊。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天了。」

    奇诺说完这些,向艾鲁麦斯回过身来。

    「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们一直是这样。不好意思啦,大叔。」

    男人再次露出了要哭出来的表情,想要说些什么,但干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咱们走吧。」

    就在奇诺要跨上艾鲁麦斯的时候,男人将手伸进自己的皮包里,取出了一支手持型PATHADA。可以从中间折开的枪身处排列着弹仓,这是支16连发的左轮。

    男人取出了枪,但也仅仅是取出来而已。他没有将它指向奇诺的背后,更没有将食指和中指搭在厚厚的扳机上。

    「这次你要用这个来威胁我们吗?」

    奇诺没有转身,只是回头看着男人,用淡淡的语气问,右手悄悄地向右腿的枪套摸去。

    男人双手捧着自己的PATHADA看了一阵,然后不住地摇头,苦闷地说。

    「不行不行不行!这么做的话,我就和那个愚蠢的国王和他的走狗没什么两样了。用暴力来推行自己的想法是错的!是错的!这是愚蠢的想法!是行不通的!……所有一切应该由多数人来选择。我们用投票知道了这一点,才选择了综合大家意见的这条和平的道路。这才是人们应该走的路,也是不会再犯致命错误的唯一的道路!你们说是吧?」

    男人无力地放下了PATHADA,他把枪身掰开,里面并没有装一发子弹。

    奇诺转过身来,微微地笑了笑,然后说。

    「问我们吗?如果我和艾鲁麦斯说『那是错的,你是错的。』你怎么办?」

    男人吃了一惊,PATHADA咔嚓一声掉在地上。与此同时,男人的脸变得苍白,牙齿咯吱咯吱地震颤起来。

    隔了一会儿,他就像是把内心深处的勇气都使出来一样,竭尽全力地喊道。

    「滚,快滚!你,你们这些人给我滚到别处去!从这个国家里滚出去!消失!不要再来啦!」

    「我们会这么做的。」「正合我意。」

    奇诺跨上艾鲁麦斯,发动了引擎。

    嘈杂的引擎声响起来。

    「开溜喽!」奇诺轻声说着,开动了艾鲁麦斯。

    在临离去时,艾鲁麦斯悄悄地嘟囔了一句。

    「再见了,大王阁下。」

    男人并没有听到。

    男人看着MOTORADO远去,直至看不到为止。右手紧紧握着那只已经上好子弹的PATHADA。

    男人叫嚷道。

    「你们这些家伙!要是再回来我一定会开枪的!非宰了你们不可!」

    男人一直盯着MOTORADO消失的方向。

    旅行者并没有回来。

    MOTORADO在草原的路上行驶了一阵,然后停了下来。奇诺摘下了风镜,眼前的路分成了两股。

    奇诺离开艾鲁麦斯,用圆规测定方向。一条路是朝西南西的,一条路是朝西北西的。从大草原的对面只能看得到地平线。

    「往哪边走啊?」艾鲁麦斯问。奇诺看着自己做的只标着交通要道的地图,有些不可思议地轻声说。

    「怪啊,应该只有一条路啊。」

    「这是谁说的?」

    「老早以前见过的商人。还记得吗?就是牵着袋鼠和熊猫的那个。」奇诺说完,艾鲁麦斯用调侃的语气说。

    「哈哈,你被骗了吧。你真是老好人。」

    「不,到目前为止路都没错,从刚才的那个国家沿着向西的路走,有个水的颜色是紫色的湖,再往下走应该可以到达一个很大的国家。这两条路肯定有一条是对的。」说完,奇诺又朝道路看了一眼。

    「是右边吧,路挺宽的。」「是左边吧,路上的土很硬。」奇诺和艾鲁麦斯同时说。

    「……」「……」然后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

    奇诺发话了。

    「明白了,走左边看看吧。」

    「哎?」

    「怎么了?『哎』什么?」

    艾鲁麦斯直截了当地说。

    「奇诺这么爽快就决定走哪条路可太少见了。平时可是一直要苦恼到肚子饿为止啊。今天是刮的哪门子风啊。」

    奇诺嗯了一声,小声念叨起来。

    「与其在这里浪费食物,不如先走一走试试,况且天又这么热,艾鲁麦斯你也认为还是跑起来好吧。」

    「话是这么说……要是走错了怎么办?」艾鲁麦斯不安地说。奇诺看着远方。

    「是呀,如果走一会儿看不到湖,或者中途道路改变方向的话,咱们就直接返回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遇到人,再打听看看嘛。」

    「原来如此,什么事都要尝试啊,我赞成这个主意,就这么办吧。」艾鲁麦斯说完,轻声嘟囔了一句,「既然这样,那咱们出发了。」

    奇诺收起了地图和圆规,跨上艾鲁麦斯,戴好了风镜。

    奇诺开动了艾鲁麦斯,然后拐进了右边的路。

    「啊?啊!奇诺!你骗我!」艾鲁麦斯叫嚷起来。

    「是你自己不好好听别人讲话,我可没骗你。要尝试的话,走哪边不都一样吗,我说错了吗?」

    「太滑头了!那干嘛非得走右边不可呀!」

    奇诺没有理会艾鲁麦斯的合理抗议,打开了离合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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