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没有城墙之国

    第一话没有城墙之国—DesignatedArea—

    草原上奔驰着一台MOTORADO(注:摩托车。特指不能飞行的交通工具)

    湿度适中的泥土,越冬后开始萌生的青草,还有天空,云朵和太阳,除此以外就再也看不到什么了。远方看不到山,四周都被绿色的地平线所包围。一眼望过去,天空的部分占据了视野的九成。

    MOTORADO满载着行李。后备箱里放着一个大大的皮包,上面摆着好几罐燃料和水。夹着后轮,两侧安着货箱。在车头灯上绑着团成一坨的睡袋。

    「真是无聊啊。」MOTORADO说。

    「第一百八十四回。」骑手说。

    「……」「……」然后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骑手穿着茶色的外套,冗长的下摆系在了双腿上。头上的帽子有帽沿和耳罩,脸上扣着风镜。风镜下是一张年轻的脸,约摸十来岁左右。眼睛大大的,神色精悍。

    草原上并没有路,碾轧着草地,还要躲避时不时出现的颠簸地段,MOTORADO淡淡地行驶着。

    过了一会儿,太阳升到了高处,把MOTORADO的影子向侧面拉长了好多。

    「休息一会儿吧,奇诺?」

    MOTORADO问。被称为奇诺的骑手回答:

    「还早。今天早点停下来,等下午好好休整如何。」

    「明白了。……可也太无聊了呀。」

    MOTORADO说完,奇诺嘟囔着第一百八十五回,然后缓缓地说:

    「昨天我就想问问。艾鲁麦斯在行驶的时候也会无聊么。」

    被称为艾鲁麦斯的MOTORADO答道:

    「是呀。在这么平坦的地方以不变的速度行驶,感觉就像在工厂的传送带上只是轮胎在转一样。或者说像笼中的老鼠。」

    「这样啊……」

    「奇诺呢?像这样景色一成不变,不会烦么?」

    艾鲁麦斯问,奇诺回答:

    「烦不烦的已经无所谓了。我现在一边驾驶一边在考虑些东西。」

    「哎,考虑什么呀?说给我听听。」

    艾鲁麦斯恳求道。奇诺告诉他肯定没意思的,可艾鲁麦斯执意说无所谓并催促奇诺快说。

    「我刚才想的是,如果有刀从右边刺来,是先击打对方的手,把武器击落,然后用背跨把对方摔倒呢,还是反手把对方的手扣住,或后退一步踢开手腕,边躲开对方刺过来的身子边用胳膊肘击打的方法好呢?」

    「……」

    「就是这些。」

    「……真没劲。」

    「所以我早说了嘛。」

    MOTORADO行驶在草原上。

    「好无聊啊。」艾鲁麦斯嘀咕道。

    「第一百八十六……」

    奇诺说着说着闭了口,边驾驶边探起身来。艾鲁麦斯询问出了什么事。

    「吓我一跳……」

    「嗯?」

    在前方,在地平线下的绿色空间里,有很多的黑点。一开始,从奇诺和艾鲁麦斯的位置看来就像是聚集在一起的污点,随着距离的接近,黑点渐渐有了体积。

    很快,一切都清晰起来。大的是半球形的帐篷,好几座集中建在一起。周围细小的是成群的家畜还有在一旁的人们。

    艾鲁麦斯吹了声口哨:

    「嚯,真想不到啊。有人。有牛有马还有羊。连房子都有。」

    「不是个国家。是游牧民吗……」

    「还有人生活在这里。厉害。」

    奇诺把艾鲁麦斯的速度略微减了减。有人骑马向奇诺他们奔过来。这是个壮年的男人,身上穿着制作独特的衣束。

    「你怎么想的?奇诺。」艾鲁麦斯问。

    「如果不欢迎我们就绕道。先谈谈看。」

    奇诺停住艾鲁麦斯。男人驱马过来了,赤手空拳。他笑着说:

    「你好,旅行者。我们是居住在草原上的部族。」

    奇诺回过礼后,男人询问奇诺的去向。

    「西边的一个国家。我无意打扰你们的生活。我马上就会过去的。」

    男人摇摇头:

    「没有这个必要啊,我们也不希望您这么做。欢迎难得一见的旅行者是我们代代的传统。您可以和我们分享同样的食物,睡在有屋顶的床上。请您一定作我们的客人吧。我是替族长来传达这些的。」

    「原来是这样……」

    奇诺低声说着,询问艾鲁麦斯应该怎么办。

    「只要奇诺点头我怎么都行。」

    考虑片刻后,奇诺对男人说:

    「我明白了。那就恕我讨饶了。」

    男人显得很高兴:

    「那我先去传话了!」

    说完就驱马奔向村落。奇诺发动起艾鲁麦斯,慢慢地驶过去。

    村落里建着二十几座大号的半球形可移动式帐篷,盖着厚厚的帆布。在中间有个最大的帐篷。

    村落的附近有数不尽的牛羊在悠闲地吃着草。骑马的男人们在赶着牲畜。

    已有二十几个人在这里等候奇诺和艾鲁麦斯。他们的岁数不一,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还有中年妇女。人群的一多半都叼着烟斗,吐着烟圈。

    奇诺来到人们跟前,关掉艾鲁麦斯的引擎下来,摘掉了帽子和风镜。

    「大家好,我叫奇诺。这是我的搭档艾鲁麦斯。」

    「你们好啊。」

    人群中最年长的一个男人开了口,嘴里同样叼着烟斗。

    「奇诺,艾鲁麦斯。欢迎你们。我是这里的族长。对于我们这些经常搬家的人们而言,能遇到远方的来客真是难得呀。请一定在这里好好歇歇脚。」

    奇诺谢过后,在一位和蔼的中年妇女的带领下去帐篷。一路上不时的有孩子怯生生的从帐篷里探出头来看。

    帐篷宽敞得足够睡得下好几个人,中间立着木柱,屋顶由呈放射状的木质骨架支撑。脚下铺的是柔软的绒毯。

    为了方便艾鲁麦斯的出入,门口特意被加宽了。奇诺得知这个帐篷平时是这个女人一家的住处,现在暂时作为招待客人专用的事后,再次谢过。

    女人走后,奇诺脱了外套。里面穿的是黑色的夹克,腰间系着皮带。皮带上带着几个储物袋。右腿上挂着一支转轮式手持型PATHADA(注:枪械,这里指手枪)。后腰上别着另一支点22口径自动式的。奇诺称前者为[加农],后者为[森中人]。

    把[森中人]从枪套里取出来后,奇诺一头扎到床上。

    「好舒服呀。」

    艾鲁麦斯也不由得嘀咕起来:

    「是呀。这个帐篷也设计得冬暖夏凉。拉开拉链,很快就可以进行组装和拆除。」

    「为了找牧草,他们一年要移动好几次呀。我们和他们能相遇真是奇迹般的几率呢。他们一生都在草原上与自然和大地共处。也没有高耸的城墙围困……」

    奇诺颇有感慨地说,艾鲁麦斯立刻揶揄道:

    「羡慕啦?求求看说不定会让你入伙呢。」

    奇诺撑起身来:

    「呵,谢了。这里不太适合我。」

    「那哪里适合你呀?」

    艾鲁麦斯追问,奇诺回答:

    「也许我也在寻找吧。」

    傍晚,奇诺被邀请去吃晚饭。

    留下艾鲁麦斯在帐篷里,奇诺在族长的帐篷前被介绍给大家。村落里共有五十来人。其中十二岁以下的有十个左右。

    而后,在族长的帐篷里开始进餐。摆在餐桌上的食物以乳制品为主,简单且清淡。有人问奇诺合不合口味,奇诺坦率地说十分可口。

    但人们没完没了地抽烟斗,帐篷里乌烟瘴气的。熏得奇诺眼痛,就告了假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就在奇诺站在帐篷外看着晚霞的时候,

    「喂。」

    突然有人从旁边打招呼过来。

    奇诺一惊,立刻朝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借着火红的天空,眼前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男人虽五官分明,但似乎也因此看起来没什么表情。

    奇诺注视着男人,脸色略微变了变。

    男人虽然穿着与其他人一样,但双眸却是与众不同的灰色。肌肤的颜色也与别人有很大区别,个子更是高大许多。

    男人没有理会奇诺诧异的神色,只是用灰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你,就是今天来的旅行者?」询问的语调里没有丝毫的起伏。

    「是。」奇诺点头。

    「所有人都以为你是男人。其实你不是,对吧。」

    「……有什么关系吗?」奇诺反问。

    「没什么。」

    男人的表情不变地看了奇诺一会儿后,没有进帐篷就走开了。

    次日。

    奇诺还是一成不变地在黎明时起了床。天气很好。

    走出帐篷,人们已经起来开始了一天的活动。女人挤羊奶,年轻人照料马匹,孩子们则一起帮忙生所有人共同使用的火。时不时有为了借火,手里拿着烟斗的大人凑过去。

    有路过的女人搭话过来说干嘛不再睡会儿,奇诺就回答是习惯。女人笑了:

    「这可真是个好习惯呀。」

    奇诺在帐篷里做了[加农]和[森中人]的拔枪练习。做了简单的调试后,收回到枪套里。

    工作告一段落的人们三三两两地集中在一起,把像面包一样的食物抹上融化的奶酪做早餐。奇诺品尝后赞口不绝,并拿出自己的粘土疙瘩一样的随身干粮与众人分享。大伙表情复杂地尝了一点。

    饭后,男人们骑马去放牧。留下女人们收拾碗筷,缝补衣物和帐篷,照看孩子们。她们偶尔会停下手里的活儿,在蓝天下拿出烟斗,抽上几口。

    奇诺在检查艾鲁麦斯的时候,注意到孩子们正离得远远地朝这边看。

    「大家要是想看就靠近些吧。这家伙不会咬人的。」

    奇诺刚说完,艾鲁麦斯就沉不住气了:

    「真不象话!……不过说得倒也没错。」

    孩子们战战兢兢地靠过来。年纪小点的晃晃悠悠刚刚会走路,大点的不过十一,二岁。他们稀罕地看着艾鲁麦斯,觉得有趣了就上手来摸。

    「哇!硬的。」

    「真了不起,是铁马。」

    「他叫艾鲁麦斯。」奇诺说完,孩子们就吵吵着:

    「好怪的名字!」「嘿!」「真怪!」

    「哎鲁麦斯?」一个孩子问道。艾鲁麦斯赶紧订正:

    「不对不对。艾鲁麦斯。不是『哎』,是『艾』。……叫我『哎鲁麦斯』怎么老觉得那么别扭呢。」

    「哎鲁麦斯!」

    「是『艾』啦!『艾——鲁——麦——斯』!」

    抛开天真的孩子们和有些气恼的艾鲁麦斯在一边,奇诺注意到他们中有几个人叼着小号的烟斗。再仔细看看,并没有放烟草。

    「那烟斗是你们用的?」奇诺问看起来最年长的男孩子。他把自己的烟斗掏出来给奇诺看:

    「不是。只不过拿着而已。只有大人们才能吸。大人们为了生计而工作,听说那是给他们的奖励,说明他们已经独立了。只有被认可为大人后才能吸的。」

    「那你呢?」奇诺问。

    「还在练习……」男孩子小声回答,然后很快从身后拿出镰刀来,「不,不过!我割草可是所有人当中最棒的。帮妈妈干活也是最好的。」

    「割草可是女人的工作哟。不会骑马的男人可不帅气。」

    「……」

    男孩子沉默了,一个女孩子对奇诺说:

    「我呀,要给他生孩子。他就是我的丈夫。」

    「哎……都已经定下来啦。」

    「嗯。从出生那时起就定了。所以他要有点男人样,现在这样可不行。」女孩子用力点着头,高兴地说。

    「哼,男人婆。」

    男孩子心有不甘地说,女孩子没有理他:

    「他呀,因为我骑马比他好,不甘心。」

    奇诺苦笑道:

    「这样的话,那就等你们住到一起时把工作调换过来好啦。」

    女孩子恍然大悟:

    「对呀。就照旅行者说的办。我来骑马。」

    「不好。那我多没面子呀。」

    「得啦!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跟老爸说。」

    「我都说了不行啦。」

    「定啦定啦!」

    奇诺目送嬉笑打闹的二人远去。回过头来,见艾鲁麦斯还在跟围在一起的孩子们说:

    「所以我说啦,不是『哎』,是『艾』!」

    中午的时候男人们回来了。饭后,所有人都午睡。

    后来,奇诺受邀骑马。由部族的男人来负责指导从没有骑过马的奇诺。

    虽然一开始奇诺只能缓缓地走,习惯以后就跑得很快了。

    大人们注视着奇诺优雅地使着缰绳,不住地啧啧赞叹。族长叼着烟斗喷着烟,简短地说了一句:

    「定了。」

    周围的大人们静静地点着头。一双灰色的眼睛在稍离开一些的地方从马上注视着这一切。

    照旧是烟雾缭绕的晚餐后。

    奇诺在自己的帐篷前坐在由支架支起的艾鲁麦斯身上,仰望天空。西面的地平线上翻滚着云雾,晚霞被染得一片漆黑。

    「对了,后来他们会叫了么?艾鲁麦斯。」

    「没辙了……。在那些孩子的记忆里,奇诺是开『哎鲁麦斯』来的。」

    奇诺笑出声来:

    「……等明天一出发,也就没有再订正的意义了。」

    艾鲁麦斯无奈地叹口气,接着说:

    「奇诺,明天可是坏天气哟。」

    「是么……但已经过了三天了。」

    「……明白了。」

    艾鲁麦斯说完,就在奇诺从他身上下来的时候,

    「喂,」

    「哇!」

    灰眼睛的男人冷不丁从背后搭话过来,吓得艾鲁麦斯惊叫起来。奇诺眯缝着眼睛回头盯着男人。

    男人走近了几步,站在奇诺和艾鲁麦斯旁边低头看着他们,问道:

    「你的故乡是?」

    奇诺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摇摇头。

    男人又问:

    「想过在哪里定居吗?」

    奇诺不紧不慢地答道:

    「还没有……先旅行一阵子再看。」

    男人微微点了几下头,依然语气平板地说:

    「原来如此。你能够忍受自由所带来的不自由,了不起。」

    「……」

    「怎么了?」见奇诺默默盯着自己,男人问。

    「……抱歉,你以前旅行过么?」

    「没有。」男人立刻回答。

    「这是谎话,对吧。」

    「没错,是谎话。」

    男人又立刻回答。奇诺像是确认似的一字一顿地询问:

    「你,不是这里的人对吗?」

    「……那又怎样?」男人说完,转身走了。

    奇诺的目光追随着男人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艾鲁麦斯问:

    「这家伙鼻子够灵的,到底什么来头?」

    奇诺直白地回答:

    「不知道……」

    次日,也就是奇诺和这个部族相遇第三天的早晨。

    天空被厚重的云层覆盖,太阳虽升起老高,但天色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明亮起来。

    饭后,奇诺向族长表明了今天就要动身的意向。族长颇感意外,连忙询问奇诺是不是什么地方不满意。

    「不是。只是我在一个国家只呆三天……承蒙关照了。」

    族长愣了愣神,赶紧对奇诺说:

    「其实,今晚要举行一度的晚宴,同时也是为了欢迎你的到来。本预备要宰一头牛大家一同享用,所有人都盼着今晚的庆祝呢。况且今天天气也不好,能否请你就再留一晚呢?」

    「……。谢谢您的好意,可……」

    看到奇诺发愁的样子,让出帐篷给奇诺的女人说:

    「族长。准备不会花费很久的。那就在过午的时候举行如何?这样一来,奇诺先生也不会为难。」

    「对呀,那这样可以吗?」

    族长问。奇诺点点头。

    族长欣喜地下指示向所有人传达这件事。

    「——基于以上原因,今天吃了饭再出发。」奇诺边装行李边对艾鲁麦斯说。

    「明白。好好吃吧。」

    奇诺把做好出发准备的艾鲁麦斯留在帐篷里,穿着夹克前往族长的帐篷。

    天空依然像扣着个锅盖似的,光线暗淡。

    「好啦……这么呆着可真没劲呀。」奇诺刚出去,艾鲁麦斯就在帐篷里开始了自言自语。

    这时,帐篷入口对面的帆布被无声地掀开了,闪进来一个人影。

    「是谁?找奇诺可不在哟。」

    「是嘛。」

    有人回答,说着靠近了过来。

    「原来是灰眼睛的大叔啊……」

    艾鲁麦斯多少有些紧张地说。男人握住艾鲁麦斯的扶手,向前推并松开了支架。

    「我们走吧。」

    「去哪里?」

    艾鲁麦斯问,男人回答:

    「非让我说的话,去地狱。」

    族长的帐篷里并排放着好几张桌子,坐了三十来个人。大家还是一如既往地烟斗不离手,搞得帐篷里烟雾缭绕。中央的桌子上放的是烤得香喷喷的大块牛肉。

    奇诺被让到靠近中央的座位上,宴会随后开始了。有人用大号的菜刀将牛肉劈开,并将干蒜末洒在调好味的肉排上。

    当奇诺询问其他人和孩子们的去向时,邻座的男人说:

    「因为坐不下,他们在另一座帐篷呢。况且还要有人负责照看牲口和照顾孩子。一会儿会换班过来的。毕竟很长时间没吃肉了呀。按规矩,孩子们是不可以参加的。现在他们正赌气呢,说要早点当大人。」

    说着,他喷了口烟,喝了口用肠衣做的水袋里装的液体,并让奇诺也喝一口试试。奇诺得知这是用羊奶酿制的酒后,就礼貌地谢绝了。

    「也许这个更适合旅行者吧。」

    一个中年妇女递过来一个木质的杯子,斟上了茶。

    奇诺谢过后接到手里。

    闻了闻味道,奇诺问:

    「这茶香怪有意思的。这是什么茶?」

    「哎?你这么一问我也……,这茶没有名字……」女人惊了一下,很快露出笑脸,「请用。」

    奇诺看了一会儿杯子里的茶,然后说:

    「我可能喝不惯这个味道,十分抱歉,还是恕我失礼了。」

    说着,将杯子放回了桌上。

    邻座的男人神色怪异地看着奇诺。

    奇诺缓缓站起身:

    「各位,很感谢你们的款待。我想我该告辞了。」

    所有人看着奇诺,面面相觑。

    端茶给奇诺的女人开了口:

    「既然如此,我就送您出去。」

    说着,就要带奇诺去门口。奇诺慢慢地转过身,又猛然调转了身形。

    女人砸下的棍子闪过了后脑勺,擦过了奇诺的肩。奇诺飞身一步退下。一脚踢开了桌子,菜肴随之滚落了一些。

    帐篷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他们手里都拿着棒子,面目狰狞地看着奇诺。年轻的男人们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剩下的人把奇诺包围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奇诺问。族长从身后说:

    「奇诺。老老实实把那茶喝了。我们不想为难你。不会要你命的,忍耐一会儿就过去了。」

    奇诺慢慢转过身来问族长:

    「如果我拒绝呢?」

    族长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摆了摆手。传来了周围的大人们捏紧棒子的声音。

    奇诺不紧不慢地从右腿的枪套里拔出了[加农]。

    所有人一愣,族长很快朝奇诺逼近一步:

    「哦?要用这个么?但子弹也不是打不完的吧?就算能打死几个人又怎样,最后也是你完蛋!」

    「没错,你说得对。」

    奇诺说着,把[加农]收回了枪套。

    有几个男人向奇诺逼过来。奇诺朝脚下桌子的桌角狠命揣去。

    男人们慌忙躲开桌子的同时,奇诺飞快向出口的对面移动,拾起插在肉上的刀,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人——族长,左手从后面拽住对方的头发,右手的刀抵在他的喉咙上。

    「所有人都不许动!」

    奇诺厉声吼道。在场的人都停了下来。

    「你,你这个混蛋……」族长被迫仰着脖子,痛苦地说。

    奇诺轻描淡写地说着:

    「不会要你命的,忍耐一会儿就过去了。」

    「哼!没用的。你走不掉的。现在你的MOTORADO已经被毁了。」

    「……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吧。」

    奇诺信口说着,同时拽着族长头发的手更使上了劲,刀刃紧紧贴在了他的喉咙上。

    族长苦不堪言,却依然大声喊道:

    「……大家听着!不用管我!别把他从这个帐篷里放出去!绝对不能放他出去!」

    「您还蛮有勇气的。」奇诺扔了刀,同时放开了族长。在刀还没落地的时候拔出了[加农],连着开了三枪。

    帐篷里响起了三声轰鸣。子弹都打在了中央支柱较低的位置,木柱被剜掉了一大块。

    眼看着男人们就要扑上来,奇诺用力踢向了柱子。柱子断了。

    帐篷的屋顶一下子塌了下来。

    奇诺从帐篷边上爬了出来。昏暗的天空下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那些外观相同的帐篷在无言地耸立着。

    回过头,能看到在摊成一团的帐篷下有人在挣扎。不知是谁喊着:

    「该死的!快找啊!快追啊!一定要捉活的!血!那是难得的血啊!」

    奇诺朝自己的帐篷奔去,可在路过一个拐角时,被冲出来的男人发现了:

    「混帐,看你往哪里——」

    奇诺射中了男人的脚,男人惨叫着倒了下去。

    「发现啦!在那里!」后面传来了喊叫声,奇诺不由咂了咂舌。

    就在奇诺绕到隔壁帐篷的背后准备隐藏起来的时候,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

    「!」

    奇诺立刻收紧右肋,将[加农]顶在了身后人的下巴上扣动了扳机。

    枪没有响。奇诺的脸色霎时僵住了。

    「别出声。我不会害你。」

    耳后的声音淡淡地说。捂着自己嘴的那只手松开了劲,奇诺回头看去。

    一双灰色的眼睛在看着奇诺。他的右手握着[加农],拇指夹在了枪机上。男人慢慢地把手从[加农]移开,并松开了奇诺。

    「不要用PATHADA。会暴露我们的位置的。」

    奇诺抬头看着男人:

    「……你不会攻击我吗?」

    「啊。不会。」男人刚说完,又响起了其他人的喊声。:

    「在这里!劳哈抓住他啦!」

    有三个男人拿着棒子朝这里跑来。

    这个被叫做劳哈的灰眼睛男人说:

    「用这个。两个人交给我。」

    说着,递给奇诺一根同样的棒子。

    毫无戒备赶来的三个人被奇诺和劳哈打得狼狈不堪。

    在奇诺打昏一个人的时候,劳哈放倒了另两个。

    劳哈从腰间拔出匕首,眨眼间割断了两人的喉咙。他们脖子喷着血挣扎了不一会儿就死了。接着被奇诺打倒的那个人也落得同样下场。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能够脱身就足够了呀。」

    劳哈轻轻摇了摇头:

    「这么做是为他们好。长痛不如短痛。」

    「什么意思?」

    「跟我来。」

    劳哈强硬地拉着奇诺进了附近的一座帐篷。

    「这是我的帐篷。」

    就在奇诺进来的同时,有声音响起:

    「奇诺,你没事吧。」

    「艾鲁麦斯?」

    奇诺不由得叫出声来。帐篷里停放着载满行李的艾鲁麦斯。

    「刚才好容易才说服他,带他过来的。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发现。」

    劳哈说着,叼起了烟斗。

    艾鲁麦斯跟着补充道:

    「刚才多谢你了。事情真的跟你说的一样呀。」

    「啊。只不过一切发生得太早了。奇诺还真有两下子。既没有喝那茶,还能从那里逃出来。」

    劳哈边给烟斗点火边说着。用的是奇诺放在行李里的火柴。

    「借用一下。」

    劳哈简短地说完,惬意地吐着烟圈。

    「问个问题可以么?」

    奇诺一边更换[加农]的弹仓一边问。

    「请。」

    「他们为什么要攻击我?还有,你又为何要救我们?」

    劳哈瞥了奇诺一眼。

    「大伙儿是要收纳你为部族的一员。理由就是,部族人员缺乏,要从外部吸收新鲜血液。这个民族几百年来一直是这么做的。款待偶遇的旅人,如果此人在族内的评价很高就吸收为自己人。如果评价低就杀死。而你恰恰令族内人都很满意。这么解释可以么?」

    「嗯……。那他们要做什么呢?丝毫看不出来有低下头来恳求的意思呀。」

    「用这个。」

    劳哈把右手的烟斗伸过来给奇诺看。

    「你也看见这里的大人们都吸烟斗了吧。这种烟草有强烈的毒性。只要吸成了习惯的人,没有它就活不了。半天不吸就会头痛,三天不吸就会手抖,五天就会出现幻觉。十天的话就会淌着口水发狂而死。你没有喝的茶里就放有这种草的提取液。」

    「……那如果我喝了呢?」

    「当时就会昏倒,几天都卧床不起。那时,艾鲁麦斯也会被大卸八块,埋入地下。整个部族再移到另一个地方。」

    「……」

    「我的妈。我都不敢想了。」艾鲁麦斯说。

    「在你昏睡的时候他们会强迫你吸的。等你醒来时已经是完全的中毒状态。不吸就受不了。这种草只有这个平原上才会生长,而且只在秋季很短的一段时间才能收获。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要么加入部族就这样过一辈子,要么毒瘾发作而死,二选一。」

    「原来是这样。明白了。」

    奇诺不住地点头。然后又问劳哈: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五年前。糊里糊涂地。」

    「为……什么呢?」

    见奇诺问,劳哈苦笑了一下,重新在烟斗里塞上烟草。

    「啊。刚醒来的时候我就想:这叫什么事呀。大发脾气了一通。后来毒瘾发作,痛苦得不得了。反正就那么死了也不足为奇,我就想一死了之。」

    劳哈叼着烟斗点着了火。嘴角露出了笑意:

    「可是,当时照看我的女人,哦,说是女人,其实那时还是少女。她对我说:『你不可以死。不要你死』。哭哭啼啼地跟我说了不知多少遍。还说什么:『只要还活着,一切总会变好的』。嘿。」

    「……」

    「于是,我选择了生。很快熟悉了工作,并被周围人所接纳了。后来……,我和那个女人成了夫妇。咳,这似乎是从我获得『好评』时起就已经定好的。」

    「你们幸福么?」艾鲁麦斯问。

    劳哈简短地答道:

    「还可以吧。」然后接着说,「说不定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你的妻子,她人呢?」

    奇诺问。劳哈用平板的声音回答:

    「去年的这个时候,被其他人杀了。」

    「为什么?」

    劳哈吐了一口烟。这时帐篷外响起了有人跑过的声音:

    「这里也没有!」

    劳哈接着说:

    「因为她生不了孩子。」

    「?」

    「她本来怀了我的孩子,但后来死产了。她也因此再也无法生产了。不能生产的女人是没有价值的。给这种人食物和烟草也是浪费。这里的人就是这么想的。……奇诺,别那么凶地瞪我呀。」

    「……对不起。」

    「很快,族长的命令下来了,要她死。她顺从了,被杀了,埋掉了。埋的地方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那时大叔你做什么了呢?」

    艾鲁麦斯问。劳哈喷着烟:

    「她最后跟我说的话跟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的一摸一样。」

    「……」「……」

    「就是这样。」劳哈吐出最后一口烟,弹掉烟灰,收起烟斗,低声说着,「差不多该是时候了。」

    奇诺问他指什么。劳哈没有回答,无声地来到帐篷入口。

    部族的一个男人探头进来,看到了奇诺:

    「发现啦!果然在这里!」

    就在他喊叫的时候,喉咙喷出了血花。

    劳哈一脚把垂死的男人蹬出了帐篷外。

    「好了,我们出去吧。……没事的。」

    劳哈把门撩开。奇诺松开艾鲁麦斯的支架,慢慢推动。

    帐篷外面已经被大人们包围得水泄不通。看到奇诺他们出来,又看到了劳哈,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天色比刚才更加昏暗了。艾鲁麦斯独自嘀咕着不会不下雨。

    族长盯着他们质问:

    「你为什么这么做?」

    被问的男人回答:

    「不为什么。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而已,族长。」

    「把旅行者交出来。待会儿再考虑怎么处置你。」

    劳哈拿出烟斗,慢悠悠地塞上烟草:

    「用不着考虑。你们的时代该结束了。」

    「放肆!」族长狂叫着对拿着棒子的男人们命令道,「都给我上!别放走他们!打伤他们也无所谓!」

    劳哈嚓地划亮了火柴,缓缓将火苗向烟斗上移——

    咚!

    村落里响起了一声沉闷的轰鸣。大人们连忙回头看去。随后,最先看清楚怎么回事的人惨叫着:

    「火,着火啦!存放烟草的帐篷着火啦!」

    「什么!」

    滚滚浓烟正透过一个帐篷的缝隙向高空径直升腾起来。

    劳哈喷着烟圈说:

    「所以我不是早告诉你们啦。不快点救的话就全烧光喽。」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他们似乎完全忘了奇诺和劳哈的存在,都奔向那个燃烧着的帐篷。

    从帐篷里冒出的烟更加猛烈了,已经能看到熊熊燃烧的火舌了。

    「烟草!烟草!」

    「我们的命根子啊!」

    「快救火呀!说什么也要把火灭掉!」

    劳哈和奇诺,还有艾鲁麦斯在后面遥望着狂叫着的人们。

    人们拼命地救火,用棒子捶打,用衣物拍打都丝毫没有奏效。火势愈加凶猛起来。

    「那就是集中存放去年收获的烟草的帐篷。我刚才在那里做了些手脚。尽管艾鲁麦斯不愿意,我拿了点机油和火药。——没有那些烟草,他们就只有十天好活了。」

    劳哈说着,奇诺转过头看着他。

    「我也一样。」男人喷着烟说。

    火势更猛烈了,把周围慌乱的人群照得通红一片。

    有个男人为了抱出烟草来,义无反顾地靠了过去。他的衣袖和头发引着了火,很快就被大火吞噬。

    男人发出非人的哀号,化为了火球舞动着。但没人救他,很快他就倒在了地上不动了。另外还有好几个身上着了火的人。

    在拼命救火的人当中也有不少因缺氧而面色青紫,纷纷倒在了地上。

    人们推开或是践踏着碍事的人,还在继续着无谓的救火活动。

    帐篷的屋顶跌落下来。所有的烟草都被引燃了,烟雾浓重起来,看起来像是在放白色的狼烟。

    奇诺看到有些人因绝望而跌坐在地上,还有些人拼命将头埋到烟雾里一个劲儿地猛吸,然后嘴角吐着白沫踉跄着,「喀喀喀」地怪叫着倒下。

    能动的人也只是不知所措地观望着这一切。

    突然,一个男人卡住旁边女人的脖子活活掐死了她。接着又拿棒子打死了身边的几个人。头盖骨碎裂的声音回响着,动弹不了的人数在递增。还有人在自己身上点火,任火蛇吞噬自己。

    一个男人蹒跚地来到奇诺他们跟前。他的双手已经已经烧成了炭。

    「嘿嘿嘿。」他目光迷离地说着,然后闭上了眼,被劳哈一下子切断了喉管。

    随后,劳哈走过去为所有人做了解脱。瘫坐在地上的人,哭泣的人,狂笑的人,拥抱在一起的人,口吐白沫的人,杀人的人,还有被烧得半死的人。

    劳哈淡淡地将匕首从他们脖子上捅进去。就这样,生者的人数在慢慢减少着。

    「你,你这个畜牲……。你做的好事……」最后只剩下那个曾经被称作族长的男人对站在眼前的劳哈说。

    「一年前,如果你没有做那件事,也许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握着被鲜血染红的匕首的男人用灰色的眼睛盯着他。

    族长抱着头,颤抖着嗫嚅道:

    「啊……完了……。全都完了……」

    劳哈摇摇头:

    「不,还没有完全结束。再见了,岳父大人。」

    留下匕首插在族长脖子里,劳哈回过身来看着奇诺和艾鲁麦斯。

    劳哈走近一步:

    「地狱已经过去了。你们走吧。」

    奇诺说:

    「我们一起走吧。你可以把他们口袋里剩的烟草凑起来,到了附近的国家说不定可以帮你解毒呢。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治愈的可能性虽小,但你不想赌一把吗?」

    男人盯着奇诺,低声说着:

    「你说得倒也不坏……」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但,我还是要留下来。」

    「为什么?已经没有人了呀。」

    奇诺说。劳哈笑了笑:

    「你忘了吧?」

    「?」

    「孩子们。」

    奇诺恍然大悟。

    「所以还没有完全结束。」

    「……」

    「我要告诉他们大人们都做了些什么,都在吸什么,我为何要这么做,还要教给他们生存的本领。直到我发狂而死为止。对了,让他们看我死时的样子也是必要的。这样,他们就会用留下的牲口放牧,好好生活。他们也将书写一个没有烟草的新的历史。所以,我要留下。」

    「……明白了。」奇诺轻轻点了点头,接着问,「你的故乡是哪里?也许我会路过那里,可以帮你——」

    劳哈摇摇头:

    「没这个必要,或者说还是不要这样的好。我在故乡是个杀人犯。」

    「……」

    「你干吗啦?反正也到了最后关头,跟我们说说。」艾鲁麦斯说着,还特意强调一下『到了最后关头』。劳哈苦笑了一下:

    「是呀,到了最后关头了……。我曾经是个当兵的。当我还是个毛头小子时就接受了特殊训练。战争爆发后,我暗杀过不少的敌人。那时我以为我是为了国家为了大家而杀的人。可战争结束后,我被说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杀人狂而被国家通缉。我本不愿意旅什么行呀。我曾想在故乡过一辈子的。想在那里建立自己的家庭,过普通人的生活。本以为在这里可以从头来过。」

    「……懂啦,谢了。」艾鲁麦斯说着。

    奇诺默默地穿上外套,戴上帽子和风镜,正要打开引擎的时候。

    「因为你很像她」,劳哈唐突地说。

    「嗯?」

    「刚才你不是问我为何救你吗。还没有回答你呢。——因为你跟她很像。不,倒不是面容,是眼睛。眼睛和她很像。真的一摸一样。」

    劳哈微笑着说。

    「是你的……妻子?」奇诺问。

    劳哈点点头:「嗯,直到现在还会经常梦到她。」

    「……。难道说我如果被吸纳了,原本是要跟你结为夫妇吗?」

    「没错。」

    「……」

    「再见。很高兴与你们相见。」劳哈说完,转身走了。

    看着远去的男人,奇诺说:

    「你救我的事我一辈子不会忘的……。再见。」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村落里响起了MOTORADO的引擎声,很快又消失了。

    在一个帐篷里,孩子们瑟瑟发着抖。很快,门一挑,灰眼睛的男人进来了。男人缓缓地告诉他们有话和大家说,并强调是非常重要的话,要每人仔细听。

    孩子们慢慢聚集到男人边上来。男人看着孩子们,环顾了一圈,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喉咙里插进了一把镰刀,男人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有人叫着:我看见啦!他是大家的仇人!男人仍旧想说着什么,努力翕动着发不出声音的嘴巴,一会儿就死了。

    孩子们走出帐篷,哭了。哭累了的时候,有人说:今后只能靠我们自己活下去了。众人点头。有人说:今后大人们做的事就由我们来做。众人点头。

    孩子们来到族长的帐篷看能否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有人发现了一大包的「怪东西」。众人看着那些东西。

    是烟草。谁都不曾注意到,这是族长为了不时之需而储藏起来的。还有相当的数量。

    有人注意到这是烟草,又有人提议吸一口试试。虽有人反对说只有大人才能吸,但又有人说:

    「现在我们已经是大人了。所以这是对我们的奖励。」

    这个意见立刻得到了赞同,所有人都叼着烟斗吸起来。虽然一开始有的人因感觉强烈而很不舒服,但为了成为大人,硬是忍了下来。

    约半个月后,这个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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