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冬季的故事

    这里有间狭窄的房间。

    中央摆着一张木制的单人床,而这房间的空间绝无法容纳第二张单人床。

    不太高的浅棕色墙壁上挂着一幅画。上方呈圆弧状的画框,做得有如大型窗框。画面是张开白色翅膀在蓝天飞舞的天使,以及在绿色草原吃草的动物们。

    那个房间里连一扇真正的窗户都没有。只有一颗昏暗的电灯泡悬在天花板发出微弱的光芒。床上躺着一个人。是一名五十出头的妇人。她身上盖着浅绿色的厚毛毯,头枕着一个大枕头。仰躺的她虽然眼睛是睁开的,但看不出来她在注视哪里。她无力地张着嘴巴缓缓微弱地呼吸着。

    床的四周有五个人。

    其中四个是两男两女的成年人,他们穿着相同服装,全身上下都是洁白无瑕的白衣、白围裙、白帽及白口罩。他们分别站在床铺的左右两侧。

    另外一个是身穿黑夹克的青少年。恐怕只有十五岁左右,有着一头黑色的短发跟炯炯有神的容貌。那个人站在床尾,左手还提着一只大布袋。

    那四人全盯着床上的人看,并对她说话。虽然床上的人没有回答,但他们却假装对方有回答似的继续五个人之间的谈话。

    他们谈的是有关过去的话题,是再次确认五个人截至目前为止曾共同有过多么愉快的往事,有时候,那四人还会开心地笑。

    而身穿黑色夹克的人则不发一语独自站着,看着这个跟自己相隔遥远的世界。

    正当谈话依旧持续,四人哄堂大笑的时候——

    原本只是躺着呼吸的人,嘴角慢慢地扬起笑意。

    四人之中的某人发现到这个状况,立刻挥手告诉其他三人。然后这四人直盯着床上那个人看。

    而身穿黑夹克的人,则把右手伸进布袋。接着左手放开布袋,袋子不发声响地落在地上,但也迅速露出其右手握着的物体。

    那是一个黑色细长状,结合塑胶与金属的物体。

    它被举了起来,而且发出细长的红光。这时候光点正落在床上那个人的胸部位置。

    四人都没有察觉到。

    狭窄的房间里连续响起三次空气爆裂的低沉声音。然后也发出三次清脆的金属声。

    在四个人注视下,床上那个人仿佛受到微弱电击的刺激而抖动,她的头从枕头上微微抬起一点点。然后,仿佛精疲力尽一般,她的头再度沉人枕头中。她的眼睛仍然微微张开着,原本气若游丝的呼吸则停了下来。从她胸前毛毯的位置出现一块暗红色的污渍。而且没有再继续扩大。

    身穿黑色夹克的人双手握着掌中说服者,那是口径九厘米的自动式手枪,安全装置就内藏在扳机里,还附有雷射瞄准器跟圆筒状的灭音器,地板上散落着三颗空弹壳。四人回头看。其中一名男子透过口罩与帽子间露出的双眼,瞪视着那个手持说服者的人:

    "-异教徒呀,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他用平淡的声音说。

    "-我想杀就杀啊-"

    穿黑夹克的人一样平淡地回答。

    "-异教徒呀,你立刻离开这里-"

    "-我正有此意-"

    经过简短的交谈,穿黑夹克的人把说服者收进枪袋,然后伸手打开后面的门。四人之中的某人,轻轻阖上死者的眼睑。并从后面对即将走出房间的黑夹克的人说:

    "谢谢真的非常谢谢你。"

    身穿黑夹克的人没有对充满感激的声音做出任何回应,然后就直接离开。

    这里有道城门。

    以巨石堆砌而成的高大城墙,大大地围住整个国家。并且只有一道钢铁制的大城门,现在是紧闭着。

    国境外是一大片森林。是一座高大挺直的针叶树聚集丛生的森林。

    那里覆盖了约有一名孩童高度的雪堆,根本看不见地面。在潮湿的空气中,天空低矮的云层呈现出或深或浅的灰色。

    紧闭的城门旁边有一条回廊,高耸的人字形屋顶往森林的方向笔直延伸,地面铺着石板,左右两侧还有坚固的挡雪墙,墙外堆积着从屋顶落下来的雪堆,像堤防似的夹在回廊两侧。

    大城门的旁边有个让人通行的小门,门上贴了石块,不走近点看还不晓得是一道门,这时候门伴随着轻轻的咯吱声往内侧打开。

    身穿黑夹克的人拿着布袋从门走出去,她的右腿悬挂着刚刚没有出现的枪袋,里面还插着大口径的左轮手枪。

    她后面跟着两名卫兵,卫兵手持着长枪,身穿缀着仪式用装饰的军服。

    卫兵站在门的两侧,装饰华丽的钢盔下的眼神严峻。当身穿黑夹克的人回头,他们同时拿枪敲击脚下的石头,刹时发出硬梆梆的声音。

    "-杀害我同胞的异教徒呀!现在立即离开这里!-"

    一名卫兵发出严厉的叫声。

    身穿黑夹克的人把装有说服者的布袋放在卫兵的脚边。然后——

    "-知道了,我这就离开贵国-"

    她面不改色地说道。

    然后转身背对卫兵,往森林里的回廊走去。当她踩到从左右两侧飘进来而形成的薄薄积雪,还发出了声响。

    卫兵还是保持直立不动的姿势,不过表情却松懈下来。他用亲切的语气在身穿黑夹克的人背后说——

    "一切照旧,稍后会帮你送去。"

    那个人头也没回地回答——

    "知道了,也麻烦放在老地方。"

    "了解。奇诺,谢谢你了。"

    卫兵把枪捧在胸前。

    这个身穿黑夹克、名唤奇诺的人,慢慢地在回廊走着。左右有雪堆,以及等间隔的柱子。

    此时天色变得微暗,还毫无预警地下起雪。又重又湿的大雪倾泻而下,却又无声无息地不断纷飞。

    奇诺停下脚步往旁边看。

    站在积雪与回廊屋顶之间,飘下的雪让人有种自己与世界一起上升的感觉。

    ""

    注视着这景象好一阵子的奇诺,不久便继续于回廊往前走。

    此时,国境内像发了狂似的钟声,从奇诺的背后响起。

    回廊的尽头有栋建筑物。

    那是独自矗立在森林里的一栋大型建筑物,由坚固的石头跟木材所建造的。这栋立着烟囱、呈大型箱状的建筑物,玄关跟回廊是相连接的。后方排列着长廊跟房间。屋顶堆着厚厚的雪还垂下好几根冰柱。

    奇诺在加高的玄关处把脚底的雪拍干净,拉开拉门走进建筑物里。

    一进去就是大客厅。里面的家具齐全,两侧有木柴炉跟壁炉。透过大型玻璃窗可看见森林的景色。白雪依旧在昏暗的傍晚不断下着。

    奇诺往屋内走廊走去,然后进入第一个房间。当她按下旁边的开关,电灯亮了。

    房里有床铺跟桌椅,还有小衣柜及摆在上面的大旅行袋。这房间有窗户,厚重的窗帘已经拉上。然后,一辆摩托车停放在原地。

    "啊,早安。"

    摩托车说道。其实太阳似乎已经下山了。

    "早安,汉密斯。"

    "还有,你回来了,今天的收获如何?"

    名唤汉密斯的摩托车询问奇诺。

    奇诺回答。

    "一共三个人。"

    "好多哦,难怪这么晚回来。"

    "是啊——"

    隔天早上,奇诺天一亮便醒来。

    雪还是下得很大。天空呈现灰黑色。透过窗户看到的景色,大多是像从天下流泻下来的白雪。

    她在无人的客厅活动筋骨。接着开始奇诺称之为"卡农"的左轮手枪的拔枪练习,结束后再进行保养。

    建筑物有从境内引来的温水。奇诺冲了澡之后换上干净的衣服。

    这后面有间柴房,隔壁有个大石箱。奇诺打开它之后,拿出收藏在里面的马铃薯、洋葱跟香肠。

    她砍了一些柴火,丢进厨房的灶里燃烧。再把非常大的平底锅摆在炉灶上,把切好的食材全丢进去炒。然后把其中一半的份量当早餐吃。

    接着加热小杯子里的开水后就开始喝茶。

    云端上的太阳升起,窗外变得有些明亮,不过雪还在下。

    回到房间后,奇诺把汉密斯推到客厅。然后用脚架把它立在窗户旁边。

    "啊,奇诺。怎么没听到钟声?"

    汉密斯问道。

    "今天没响。"

    奇诺回答。

    柴火在暖炉燃烧,室内变得很温暖。

    奇诺把夹克脱掉之后,仅着白衬衫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大大小小的刀子井然有序地排在桌子前方,还有装在小瓶子里的油跟磨刀石。

    "结束。今天已经没事情可做了。"

    奇诺说道。

    "好闲哦——要再玩-文字接龙-吗?"

    汉密斯回答。看出去变得有些模糊的窗外,雪还下着。

    奇诺皱着脸说:

    "可是你都用我不晓得的单字害我输"

    "咦?可是真的有-苏桑拿斯-这道料理嘛!"

    "。我看我去吃午饭好了"

    奇诺把刀子整理好,然后收进旅行袋跟包包里。

    她拿起摆在窗户旁边盖着盖子的平底锅,然后用最简便的方式,直接伸进壁炉的火焰里加热。

    吃过热腾腾的料理之后,就用雪融化后的水清洗平底锅,再把它吊回原来的地方。

    正当奇诺喝着餐后茶的时候——

    玄关突然有脚步声响起,接着敲了好几下门。

    "咦,真稀奇。有客人耶。"

    汉密斯说道,奇诺站了起来。

    "我们也算是访客啊。"

    "在这里应该没问题吧?我想我没走错才对——不过,别的地方除了森林就什么也没有了。"

    对方是个年约四十岁的男子。他的脸眼下巴都长满胡须,长到背部的头发则随便绑成一束。他身穿防寒衣,头戴毛线帽。还扛着一个大行李。脚上穿着似乎是手工木制的雪地步行用的踏雪套鞋。

    "我是个旅行者,叫我迪思就行了。卫兵要我到这里来,诸多多指教。"

    "我叫奇诺,这是我的伙伴汉密斯。"

    "你好——"

    这个叫迪恩的男子在玄关放下行李,然后称赞这地方不错。他脱下踏雪套鞋,脱下防寒衣。现在的他只穿着毛衣。

    奇诺请他坐下,迪思道完谢就座后,放轻松地吐了好大一口气,然后说自己本来是骑马旅行,但马却倒在雪地里,加上后来又遇到大雪,今天早上才好不容易抵达这个国家。

    然后对奇诺说:

    "不过我有点讶异,想不到像你这么年轻的人也出来旅行?"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啦,请你不要误会。不过老实说,不回故乡在这个世界四处流浪的人,都是-另有隐情。如果用更直接的说法,大多是基于什么理由而无法待在故乡的家伙。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是另有隐情的其中一人。我们也不用太追究双方的底细,好好相处吧。"

    迪思开心地说道。奇诺的表情没有特别变化,只是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

    "其实我啊,对这个国家并不了解。不过那样反而比较轻松。入境之后,我说尽可能希望能在这里一面工作一面待到春天,想不到他们却吓了一跳,还问我-难道你不知道吗?-这句话。后来他们就叫我来这里,其他什么也没问。还说如果想知道详情就问奇诺。其实只要工作,他们就会让我住在这里吧?"

    "是的,没错。"

    "我可不是老王卖瓜,我可是拥有在大部分国家都通用的工作技能。想必很快就能找到工作吧?"

    "原来如此。可是——"

    奇诺说:

    "我们在这个国家要做的事,并不需要什么技术。"

    迪思略为惊讶地询问奇诺:

    "是吗?那我要做什么?"

    奇诺面不改色地回答他的问题:

    "杀这国家的人。"

    奇诺对迪恩说明。偶尔汉密斯会从旁补充。

    这个国家基于特殊的宗教之故,因此并不存在"治疗"这种行为。

    在他们的教义里,不允许他人修补人类的身体。那么做会违反他们神明的旨意。他们认为人类都是大自然的一员,因此要像生活在大自然的动物那样,只能靠自己的抵抗力自行复原。既然是自然诞生,就得接受自然死亡的事实。而治疗与手术,还有服用别人开的药,全都不自然,也算是一种罪恶。那也是无法让灵魂上天堂的手段。

    只要是受伤或生病,别人都不准插手。要靠自己治愈。而且不仅严格限制患者周遭的人所能做的事,就算受托也只能帮忙送饮水跟食物而已。

    如果是伤势或病情轻微的话,倒还无所谓。如果是重伤或重病的情况,到最后就跟见死不救没什么两样。所以大部分人都是以"自然"死亡的方式脱离痛苦。

    因此为了不让无药可医的人再痛苦下去,他们也自然开始产生安乐死的想法。可是他们又不忍心下手杀死自己的同胞,毕竟那是杀人的行为,也会下地狱。

    能够让他们用非自然死的方式上天国的手段只有一个,就是引用战争时期的教义。如果是被异教徒杀害的话,就能毫无疑问地上天堂。

    换句话说,就是所谓的"宣教"。还是"殉教"?——对,就是后者。

    很久很久以前,某人就拜托滞留这国家的旅行者。那名旅行者接受委托杀死病人,后来受到被驱逐出境的处分——不过也拿到病人家属致赠的酬劳。

    后来从个人的委托转变成国家主动委托。他们在境内盖一个"国外"做为旅行者的滞留场所,然后委托工作,执行完就处罚他们离开。但是答应供给粮食当做酬劳。也不特别禁止他们再次入境。

    为了防止旅行者久住,一个人最长只能待九十天。也就是只允许停留一个季节。这其中有人只待一天就离去,也有人一直待到期限的最后一天。尤其是因为大雪封闭的冬季,有时不是没半个人来。不然就是来的人得停留到春天为止。

    然后奇诺说她打算在这儿生活三十天,等雪变小方便摩托车行走的时候就会离开。

    迪思不发一语,他瞪大眼睛听着这些说明。

    说明完状况之后,奇诺接着简略介绍目前所在的建筑物。往里面走有许多房间,每天都会持续供应电、温水、粮食跟柴火。那些都属于目前居民的共有财产。不过条件是所有人能公平轮流接受安乐死的委托工作。

    "用来杀人的说服者跟子弹,是从城门那儿借来的。然后事成之后虽然会被当成-异教徒-来看,但是只要适当做出回答,基本上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然后汉密斯问:

    "好了,有什么疑问吗?"

    "有的。"

    迪思过了许久终于开口。

    "至今被你-安乐死-的人有那种在你的国家如果呢?"

    奇诺想了一下回答。

    "应该有吧。"

    "既然这样你不觉得自己做的是一种-杀人-行为吗?"

    "或许吧。"

    "在你的国家-杀人-是合法的吗?"

    "不晓得,我并不是很清楚-大人的世界。"

    "......"

    "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我话就说到这里。"

    "那是杀人。我不想干那种事。"

    "是吗?"

    "",

    汉密斯询问一直盯着奇诺看的迪恩。

    "大叔,听说你是被祖国赶出来的。换句话说,一直以来是-另有隐情-的关系才不断旅行对吧?难道截至目前为止,你从来都没杀过人?"

    刹时迪思感到惊讶,然后表情沉重地摇摇头说:

    "不我曾杀过人。"

    "既然这样的话——"

    奇诺说道。

    "我就没必要在这里养活你。你也没有理由靠我养活。"

    到了晚上。

    迪思坐在自己选的房间的床上。天花板有一盏小灯。一,只皮制的小手提包摆在桌上。旁边散落着携带粮食吃过的包装纸。

    窗外只见白雪在黑夜里静静飘落。

    "怎么会这样实在不应该到这种国家来"

    迪思喃喃自语。他慢慢移动视线,看着那只皮制手提包。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不断念念有词,但旁边并没有任何听众。

    奇诺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天花板上有盏小灯,还映出汉密斯扭曲的倒影。窗帘是拉起来的。

    "-即使是不想做的行动,或明知道是错误的事-吗?"

    奇诺喃喃自语,汉密斯回应她。

    "反正你就是你。倒是你何不想想春天到了之后有什么打算?"

    "春天啊?——还很久呢尸

    早晨。

    天亮了,白雪霭霭的森林稍微恢复原来的颜色。略带淡也再次露脸。

    奇诺经过走廊来到客厅,然后打开窗户眺望外面。

    雪虽然停了,但天空还是阴阴沉沉的。森林里的积雪,厚度又增加了一些。虽然听不见鸟叫声,倒偶尔会听到雪从树上落下来的声响。

    奇诺在寒冷的空气中活动筋骨。她不仅做暖身运动,还练习拔枪。

    接着她冲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系上腰带,把"卡农"挂在右大腿处,而白衬衫外面又罩上一件黑夹克。她推着刚刚被叫醒的汉密斯,然后把他停放在客厅的椅子旁边。

    接着她跟昨天一样做了相同份量的料理。

    正当她喝着餐后茶的时候,迪思也走到客厅。

    奇诺感到有些惊讶。汉密斯则脱口而出:

    "你是谁?"

    迪思脸上的胡须全部剃光,头发也剪得又短又整齐,看起来年轻多了。

    迪思还是用从昨晚就变沉重的表情对奇诺跟汉密斯打招呼。然后坐在椅子上。奇诺问:

    "你自己剃的?"

    也思说"是啊",然后轻轻点头。

    "好厉害哦,真让人有点羡慕。"

    迪思没有回答。奇诺说厨房里有个平底锅,她已经吃掉里面的一半料理当午餐,如果他要打剩下的吃完并愿意帮忙洗锅子,这她倒是不介意。

    就在她话刚说完的时候,钟声响起。那钟声传遍全境,像发了狂似的拼命敲,也重覆了好几次。

    "早上的钟声是通知国民-异教徒入侵-的暗号。"

    迪思缄默不语地往厨房走去。他重新加温平底锅,然后坐回椅子上。

    "为了要吃那些东西,就必须做点事情。"-

    ""

    迪思看了奇诺一眼,再看看平底锅里面。然后开始吃奇诺做的料理。

    "现在是每日特餐。今天要去哪里?"

    "怎么样?"

    奇诺跟汉密斯几乎在同时询问。但迪思只是默默地继续吃。

    把料理吃得干干净净之后,迪思把平底锅跟叉子放在一章并看着奇诺。他跟昨晚一样盯着她,然后开口说:

    "今天换我去。"

    "今天换我去,不用多说了。"

    他站起来说完这句话就走进房间。过没多久就穿着防寒衣,戴着帽子又走出来。手上还拎着一只皮制的小手提包。

    "然后我会设法让你从明天起不用去。"

    迪恩说道。奇诺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还能救的话,我会救那个人。"

    "怎么救?"

    汉密斯从后面问道。

    "当然是用治疗的方式。"

    "就算有办法-说服-他们,这国家也没有医生。搞不好连-医疗-这个名词都没有呢。"

    奇诺说道,迪思点头表示赞同。

    "很有可能。"

    "那怎么办?要打电话大老远找医生来吗?"

    汉密斯说道,迪思这次则慢慢摇头说:

    "没那个必要——医生就在这里。"

    迪思大大打开手上的手提包给奇诺跟汉密斯看。首先是整齐摆在透明档案夹的手术刀,接下来是听诊器跟针筒。盒子里的医疗器材都井然有序地收在手提包里面。

    "。原来你不是理发师叼?"

    "真教人大吃一惊。"

    奇诺跟汉密斯说道。迪思轻轻点了好几次头,然后合上手提包。

    "其实我是一名医生,我不是说过?我拥有-在各种国家都通用的工作技能。"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过去我造访的国家都曾让我在当地的医院工作。我不仅有指导别人的经验,也有一两次向其他医生请教过。"

    "那、为什么还?"

    汉密斯问道。然后迪思一面苦笑一面说:

    "你是指-不用追究底细-——是吗?"

    "我是指-双方的底细-——就是之前奇诺跟大叔交谈的内容。"

    "哈哈哈!"

    迪思继续苦笑。然后——

    "那么我告诉你们吧。我为什么无法留在我的故乡。以目前这种情况来说,可能会很奇怪。我就简单说好了-

    我以前是医生。但是如果他们实在没办法救治的话,我会刻意把患者杀了。"

    "那换句话说"

    奇诺没把话说完,汉密斯直接帮她接下去。

    "你是帮他们安乐死的医生对吧?"

    "所以我才说-我有经验-,记得吗?"

    "原来如此啊——"

    奇诺一语不发地等汉密斯说话。

    "换句话说,那就成了大叔的-隐情。对不对?"

    "对,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不是在老王卖瓜,我故乡的医疗技术非常进步。以前在自己国家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一出来比较真的觉得相当进步。我相信我在自己的国家学会了许多技术与知识。不过即使如此,还是有-无论如何都救不了的患者。对于找不到治疗法与特效药的患者,只能够设法减缓他们的痛苦。但那有时候是有限的。我知道我们医生绝不是无能,但有时候还是会有帮不上忙的无力感。"

    "所以就有人希望安乐死。"

    汉密斯说道。

    "没错。当目前的医疗技术绝对医治不好,可是痛苦又无法消除时,那种患者就会想寻求安详的死亡。与其自己痛苦到最后,在身心难堪得可能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的情况下死去;还不如待在自己家里,在心爱的人事物的围绕下,一面把自己当成人生的前辈留下一些很棒的话,一面笑着离开人世。"

    "就像邻近国家那些人一样?"

    奇诺问道。

    "就像邻近国家那些人一样。"

    迪思回答。然后又继续说:

    "不过那在我的故乡是违法的行为。纵使理由各式各样,但结论只有一个-

    不管患者呈现什么状态,甚至是本人的意愿,医生执行安乐死都是杀人的行为-"

    "而大叔还是那么做了。"

    "没错。不过在决定那么做以前,可不像烦恼-这道菜该洒盐或胡椒-那么轻松哟!我可是烦恼了好几年呢!"

    "后来怎么样呢?"

    "后来两方面我都持续做了好几年。我一面工作,一面尽量隐瞒。很讽刺的是,两方面都得到感谢。但是有一天我突然遭到警方逮捕。毕竟百密难免会有一疏。"

    "然后呢?然后呢?"

    "后来因为我杀的人数太可观,在国内造成不小震撼-对安乐死的议论虽然开始兴起,但还是无法改变现状。当时的我幸运的话是判无期徒刑,倒霉的话将是死刑。究竟结果如何,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不过当时我也做好最坏的打算,也想过-到时候我自行了断-——当我听到被永久驱逐出境,刹那间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我完全了解了。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

    "不客气。"

    迪思把视线从汉密斯移到奇诺。

    "抱歉哕里叭嗦讲了这么多,我差不多该走了。我打算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既然-异教徒可以杀死居民-,那我就杀了他们。只是我会用自己的方法去做。搞不好我手一滑就能治疗他们的伤势,或是让他们服下对病情有效的药。最后那个人的抵抗力提升,变成-自然痊愈。那就与我无关了。"

    奇诺问:

    "我不确定那国家的人们是否欣然接受这种行为?即使如此,你还是要去?"

    "是的。"

    "这可是-攸关生死-哟!"

    "人生不就是这样?活着的人所做的决定,都会不知不觉中成为-攸关生死-的决定。毕竟那是息息相关的。过去我也都是用那种方式来对待他人。往后我将对自己那么做。昨晚我考虑了一整夜。最后的结论不是-我应该怎么做-,而是-我想怎么做。"

    "原来如此如果我想-说服-你不要那么做呢?"

    刹那间迪思理解她的意思。

    "喔——是吗?原来如此——如果我一旦成功,你可能就无法继续待在这里。就某种意义来说,你将失去-工作-跟-住所。"

    "没错,所以我可能要被迫用杀人的方式阻止你。为了求生存,或许必须采取无情手段。"

    奇诺瞄了一眼右腿的"卡农",并把手摆在右腰。

    "四四口径的左轮手枪吗?你带了好厉害的武器哦。要是被打中的话,可能会没命吧?"

    "没错。"

    "不过我还是要去。"

    迪思回答。他右手拿着手提包,左手握拳轻轻敲自己的胸口。

    "要开枪的时候,麻烦你一次开三枪左右——尽量不要让我感到痛苦哟。"

    曲笑着这么说,随即转身走向玄关。就在他打开门走出建筑物外面的瞬间——

    "我会祈求钟声不要再响起。"

    奇诺说道。迪思没有回头,只出声回答:

    "-祈求-是救不了人的。"

    "我知道。"

    "真是遗憾。"

    "的确没错。"

    迪思开始往前走,他的背影也显得越来越小。奇诺摆在腰际的手也往下移到枪袋。

    这时候迪思突然回头。他笑着大声对奇诺说:

    "对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忘记说!"

    "什么事?"

    "刚刚的料理非常好吃哟!谢谢你——那我走了。"

    "",

    奇诺露出非常讶异的表情。

    然后一语不发地目送迪思,直到看不见他的人才把门关上。

    后来过了中午。

    雪停了。

    风吹散云层,渐渐地可看到蓝天。

    到了傍晚。

    天上还残留着云,从云缝间则透出柱状的红光。

    奇诺坐在客厅的桌前分解清洁她称为"森之人"的自动式掌中说服者,已经到了快组装好的阶段。

    奇诺一抬头,看见窗户前方的冰柱正不断滴水。

    这时候有脚步声响起,接着有人敲门,那个声音把原本在睡觉的汉密斯吵醒了。

    "有客人来了。"

    奇诺把"森之人"插进枪袋,然后站起来。

    "奇诺你在吗?"听到的是很熟悉声音。

    "原来是卫兵先生啊!"

    汉密斯说道。奇诺开门请卫兵进来,两名卫兵的其中一人抱着木箱,另一个则空着手。

    "奇诺,有个令人悲伤的消息。"

    平常目送奇诺离开的卫兵突然这么说。

    "怎么了?"卫兵动也不动地继续说。

    "-今天入境我国的异教徒,加害我们勇敢跟病魔独力奋战的同胞。而他跟昨天来这里的男子长得一模一样-"

    ""

    "嗯嗯,然后呢?"

    "-幸亏他对我们同胞并没有造成很大的危害,而我们同胞也发挥天生强韧的自然抵抗力逐渐好转。可是我们实在很难原谅这个男人的行动,因此将他拘留。为了不让他再做出这种事,我们要求他对目前生病及受伤的同胞一个个谢罪以兹惩罚。他也感谢我们宽宏大量的处置,欣然接受这个惩罚-他会接受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他可能暂时不会回来这里。虽然上级严格交待不得再让他造成相同的危害,不过一旦他再做出相同愚蠢的行为,这项惩罚将永远持续下去-"

    "这样子啊,这人真是伤脑筋哪——"

    "就是啊。"

    "-一点也没错,我们实在不晓得他脑子在想些什么。在他悔改以前,我们得暂时限制奇诺你入境及国内的行动。之前入境时我们曾拿说服者给你,接下来再也不会拿给你了-"

    "知道了。"

    "-最后,不管那个男人最多愚蠢的罪人,我们都会秉持慈爱的心保障他最低限度的生活。当我们这么对他说的时候,他却大言不惭地说"我这个人天生吃的不多,剩下的一半就分给住在外面的异教徒吧"。,"

    "",

    "-我们无法让你吃异教徒的剩饭。但是丢弃上天跟大自然赐予的重要粮食会违反我们的教义,所以才来这里像这样处分掉。我们会每天送过来,但是你跟往后住在这里的异教徒都无权拒绝-"

    然后另一个人放下抱来的木箱。他打开盖子,里面放了跟往常一样的食材。

    "-以上是我国要转告你的话!我们将回收罪孽深重的异教徒的行李。请问你有什么话想转告他吗?-,-

    "有的,只有一句话。"奇诺笑着说。

    "请说。"

    "请告诉他-很抱歉让你吃那种东西。不管是什么理由,你是第一个笑着说好吃的人-,就这样。"

    "啊?"卫兵脸色一垮。汉密斯则在奇诺后面开心地说:

    "师父明明差点没命说。"

    "在那之前我还以为她中枪呢。"

    两名卫兵互看对方之后。

    "-我们会帮你转告的-"

    "麻烦了。"

    然后两名卫兵恭恭敬敬地抱着迪思的行李离开建筑物。

    夕阳把世界染得鲜红之后,不久就下山了。只有一次是积在屋顶上的雪轰的一声全落下来。

    即使天色都暗了,也都没再听过钟声响起。夜晚。

    奇诺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天花板上有盏小灯,还映出汉密斯扭曲的倒影。

    床上散放着她的行李。

    除了折叠整齐的衬衫,还有帽子及手套、其他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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