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往事」

    —Choice—

    寒冷的大地聚集了许多人。

    那儿只有岩石跟泥土而已,是一片不毛之地。平缓的丘陵起伏延伸,但因为还形成一处不是很深的山谷,所以视野看得并不很远。

    天空有些薄云,日照不是很强烈并已偏斜,气温也很低。四处可见的水洼上面,还残留着没有融化的薄冰。

    在那儿的,是在寒冷的气候中仍穿着粗布衣裳,而且非常瘦的人们。其中男性占大多数,不过也有女性、孩童以及老人。

    其实在场的人数很多,光是可见的范围就有千人以上。所有人都瘦得很病态,唯独眼睛仿佛有所祈求似地炯炯有神。

    他们手上都握着原始的武器。

    那是一些镰刀跟圆锹等农具,或是单纯的棍棒、菜刀,甚至是用细木制造的手制弓箭。

    那些全都是不足以当武器使用的物品,有一些手上空无一物或力气柔弱的女性,拿的是脚下随手可得的石头。

    他们像在不毛之地寻找失物似地观察四周,然后形成一个大集团步行着。

    这时候有人正用望远镜看着那群人。

    有两个人正趴在数百公尺远的某处山丘上,披着跟泥土同样颜色的垫子当做迷彩,透过望远镜窥视远方的动静。

    在圆形的视野里,映着手持武器在寻找什么的一群人。那群黑压压的人覆盖着大地,慢慢但确实地朝两人所在的方向接近。

    「他们果然在这一带设下了天罗地网吗?而且那个气氛怎么看,都不像是用讲的就行得通呢~要是被他们逮到,铁定会被大卸八块的。」

    两个人之中的一人开口说道,是年轻男子的声音。虽然他讲的内容很危言耸听,但声音听不出来有任何紧张的感觉。

    「既然这样就不需要客气了,一切照计划进行吧。开车的事就交给你了。」

    另一个人说道,是女子的声音。而她的声音冷静沉着,语气很制式。

    「了结——那么,工作了工作了!」

    两个人从垫子下面往后退,利用脚上的靴子从山丘的斜坡往下滑。

    男的个子有点矮但长相俊俏,穿着皮夹克,左腰悬挂着二二口径的自动式说服者(注:Peasuader=说服者,是枪械。在此指的是手枪)。

    女子是个容貌美丽的人,她把乌溜溜的长发往后绑高,穿着中长版的防寒大衣,右腿悬挂着四四口径的左轮手枪,脖子上则挂着防风眼镜。

    在两人往下走的谷底之处停了一辆车。

    那是一辆全新且到处都亮晶晶的四轮驱动小型卡车。

    它有着长长的悬吊系统跟大型轮胎,车体前方还装了看似坚固的铁管型保险杆。位于引擎盖后面的驾驶座,左右能各坐一人,后面则是长型的载货台。整辆车是淡绿色的,上面无任何标志。

    载货台上面载着高度跟宽度约一个人大小的物体,但上面盖着垫子也有绳索捆绑着,因此不晓得是什么东西。

    当两人一接近卡车,从左侧副驾驶座开着的车窗探出一张脸。原来躲在下面的人坐起来了。

    「你们在搞什么!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啊!」

    躲在下面对他们两人这么说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年龄大约五十岁左右。他的体态微胖,穿着跟这个场所并不太搭,看起来有些昂贵的西装及感觉似乎很暖和的羊毛大衣。

    男子表情极为紧张,而且相当焦虑地大叫:

    「快点!若随即有人从那峡谷出来,那可怎么办!」

    坐在卡车驾驶座的年轻男子一派轻松地说:

    「安啦,反正他们又没有任何弓箭或枪械。」

    然后他系紧了安全带,同时也叫中年男子把安全带系上。

    中年男子系紧安全带之后,又开始转动摇杆准备把车窗关起来。

    「请把车窗打开。」

    驾驶座的男子如此提醒他。

    「要、要是石头或箭飞过来怎么办?」

    「跟那种东西比起来,玻璃打中你的机率还比较高呢!玻璃要是破碎的话,铁定会受伤哟!而且,要是打中我就更惨呢!」

    「…………」

    中年男子又把车窗打开。

    年轻男子把摆在椅座旁边的小型无线电戴在耳朵上,再把那个机器延伸出来的麦克风移到嘴巴前面。他打开开关,然后对爬上载货台的女子说话。

    「师父,听得见我说话吗?」

    「听见了。」

    由于车子还没发动引擎,因此男子可听见无线电传来的声音以及载货台传来的实际人声。

    至于在那个载货台上的女子,耳朵也戴了同样的无线电,而且眼睛还戴了防风眼镜。接着她把原本用来固定载货台的防水布的绳索解开,然后把它卷成一团。

    「真的没问题吧?」

    中年男子从车窗把脸探出来并大叫。

    「我们也是为此才被雇用的。」

    女子一面冷静回答,一面用两手把防水布拿掉。

    这是大约两天前的事情。

    黑发女子跟个子略矮,但长相俊俏的年轻男子,乘着又小又破烂又无力的车子,来到这国家的城门前面。

    这个位于寒冷荒野正中央的国家,在圆形城墙环绕下,拥有一片辽阔广大的领土。

    两人以休息、观光兼补充物资为目的,希望能够入境。但守在城门的入境审查官跟卫兵,用忧郁的眼神看着两人,并回答说「现在并不适合让你们入境,快离开吧」。

    两人死缠着他们想问清楚原因,于是审查官只好勉强地告诉他们。

    这个国家长年以来都是由独裁政党统治,然而人们的生活非常贫困,而且执政党还陷入利欲熏心的渎职状态。

    而极少部分居于统治阶级的国民,跟其他大部分的国民,贫富的差距更是越拉越大。当然不满会逐渐升高,并衍生出许多暴动与争斗。

    过去国家一直用武力压制,但似乎终于到了临界点。这几天化为暴徒的民众四处作乱,并袭击警局跟公家机关。

    现在这个国家的政府,无力解决频频在辽阔的领土产生的暴动,已经面临瓦解的状况。

    就连身为公务员,且原则上受雇于行政部门的审查官跟卫兵,也正烦恼该逃出这个国家?还是站在民众这一方?

    但问题是自己既不是那种远走他乡还活得下去的优秀人才,又不确定民众是否能接纳他们,因此正陷入不知该如何是好,被迫要做出人生最大抉择的窘境。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我不想说什么触霉头的话,但如果你们稍微爱惜自己的性命,劝你们现在还是别入境的好。」

    对于审查官苦口婆心说出的这番话——

    「其实那很好啊,感觉好像有什么机会能够赚一笔呢,师父。」

    「是啊,我们就入境吧。」

    诚实面对自己欲求的两名旅行者,完全没把审查官的话听进去,甚至再次提出「请务必让我们入境」的请求。

    「你们两个,到底是旅行者?还是来趁火打劫的啊……?」

    打从心底感到讶异的审查官,放弃基于自己的责任所做的判断,然后打电话联络上司寻找进一步的指示。

    过了没多久,走回那两人前面的审查官,表情非常讶异地说:

    「上头传话过来……说你们如果真的很有本事,就有工作想托付你们。不过工作很危险,要是有兴趣听的话就允许你们入境。」

    「我万万没想到,是要帮执政者逃亡哟。」

    坐在驾驶座的男旅行者,一面转动卡车钥匙发动引擎一面说道。新卡车很顺利就发动了,还发出豪迈的引擎声。

    「看样子,要逃亡的话果真要越快越好呢。」

    男旅行者打哈哈地说道。

    「少啰唆!别讲那些有的没有的!你们只要把我平安送到城墙那边就可以了!」

    副驾驶座传来愤怒的声音。

    「是是是,知道了啦!那正是我们的工作啊!」

    男旅行者回答。然后左脚踩离合器,左手打排挡地说:

    「那么,准备走吧!」

    「从那边隐约传来引擎声耶!」

    「好,过去看看吧!」

    那些耳语在化为暴徒的民众之间流传着,于是从团体中分出了一群人,用比刚才还快的速度,开始在宽阔的山谷移动。

    为了不让仇敌逃走,他们在山谷中央往左右散开。打前锋的男人们是在这一群之中较为勇健的,而且还手持柴刀或斧头等刀械。

    「要是有车辆出来的话,就算用抓的也要阻止!只要我们一起动手,绝对可以把车子翻过来!千万别让那个家伙逃走!这长久以来的怨恨!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块才能够泄忿!」

    「没错!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打倒他!」

    就在这道非常勇猛的怒吼喊出来的下一秒钟。

    他们看到一辆卡车正慢慢从前方三百公尺左右的山谷阴影现身,而且车头笔直朝他们而来。

    「找到了!」「就是那辆卡车!」「宰了他们!」「别让它通过!」「呜喔喔!」

    发现猎物之后,气势雄壮的吼叫不断冒出来,而几名等不及的男子率先冲了出去。

    开始慢慢加速的卡车跟冲出去的暴徒,眼看着双方就要起正面冲突了。

    如果形容暴徒是黑色群体,那么卡车就是一个绿点。黑色群体仿佛想吞噬绿点似的,由左右一起发动攻击。

    正当距离缩短到两百公尺左右的时候,卡车停了下来。然后——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山谷里连续响起空气反弹……又像什么物体泄气的声音。

    「什么?什么声音啊?」

    打前锋的男暴徒不解地歪着头。正当他不经意地抬头时,才发现有黑色物体正瞄准自己飞来。

    在淡蓝色的天空下,那看起来就像是个黑点。它划出缓和的抛物线,朝横排成一列的自己这边飞过来。以时间来说,才一秒钟而已。

    「是石头吗?」

    男子完全判断错误,正当他呼叫伙伴闪躲的那一瞬间,那个物体爆炸了。

    那物体看起来就像拳头大小的石头,它一一撞击在暴徒们的脚下同时爆炸,猛烈的爆炸威力把碎铁片震得四处飞散。

    碎片几乎都插在大地,虽然扬着尘土也稍微把泥土翻开一些,但除此之外的碎片,全都贯穿当场的人类呢。

    「呀啊啊啊!」「咕耶!」「嘎啊!」「呀!」

    在那些声音里,夹杂着人类尖锐的惨叫声。

    爆炸声从山谷间消失,沙尘随风飘散之后,地上约有十个人的尸体,正开着鲜红色的血花。

    而死亡人数倍数之中的人类,则是痛得一面惨叫一面到处跑。

    在卡车载货台的上面,女旅行者就坐在一张小椅子上。

    她的眼前,摆着刚刚杀了几个人的武器。

    载货台的中央有根粗铁管熔接在底座上,上面搭载了利用四角形箱子与圆筒组合而成的机器,全长约一公尺左右。

    机器旁附加了一个大箱子,跟金属制的带子连接在一块,足以放进口径四十毫米的榴弹。

    那部机器是能够连续发射的自动连射式。利用链带把榴弹一一送进机器,能以全自动的方式连射出去。

    载货台上有那座「炮台」以及给「炮手」坐的小椅子,然后是弹药用的木箱。而且它三百六十度任何一个方向都能够射击。

    「嗯——这果然是讨人厌的武器呢~虽然我做事一向不喜欢夸张,但这的确最适合应付眼前这个状况。以试作机来说算做得很棒了,照理说可以大量生产呢。」

    在驾驶座握着方向盘的男旅行者,以半惊讶半佩服的语气说道。

    「咿……」

    坐在他旁边的中年男子,则对于自己豁出性命逃亡一事感到万分紧张。而且看到呈现在眼前的杀人惨状,备受打击的他根本就瞪大眼睛愣住了。车窗虽然是开着的,外头的空气也很寒冷,但他却满脸大汗。

    看着他那样的侧脸,男旅行者用井遍闲聊似的语气,一派轻松地跟他说:

    「没必要那么在意哟!」

    「你、你说什么?」

    中年男子转头面向男旅行者。

    「就是死去的那些人呀,无论他们当着我们的面如何死去,对我们来说都不痛不痒呢!」

    「什么……!」

    中年男子虽然想反驳,但嘴巴只是一张一合地动着。

    「难道不是吗?现在离我们两百公尺的地方,有人内脏外露而不断呻吟,但我们的肚子有感受到被火烧的痛楚吗?还有手臂被碎片炸得稀巴烂而惨叫,我们的手臂有感到一丝丝的痛楚吗?任何人都无法感受到别人的痛苦,当你接受贿赂自肥时,知道某人因此为饥饿所苦吗?所以别在意啦!」

    「…………」

    「我们可是很认真做事。为了把你带到预定通行的城门,那些人——不管是『为了打倒恶政而站起来的民众』,或者『反抗政府的暴徒』……反正随便怎么说啦——我们都会不厌其烦将那些人全部杀死。你不就是不愿意跟民众站在一起,想雇人毫不考虑地将他们杀死,才特地指定我们吗?那个心情,我很能体会的。毕竟到了紧要关头,士兵跟公务员选择站在民众那边的可能性是非常高呢。」

    「…………」

    「别担心,撇开我不说,在你身后的那位女子,可是非常优秀哟!」

    那句话让后面的女子出声回应:

    「不要多嘴了,差不多该行动了哟。」

    「喔,了解!」

    男旅行者把脸转向前方,看着在那儿的人们。

    他也知道位于两百公尺前,伙伴遭到无情残杀的人们,个个正面目狰狞地瞪着他们。

    除了救护伤者的人,其他人再次紧握手中的武器,慢慢往前移动。他们用手势打暗号,尽可能不要聚在一块,然后互相指示每个人尽量散开以包围对方。

    他们前进的目标只有一个。

    「喂、喂……这样会逃不掉耶……」

    置身在目标之中的中年男子,好不容易从嘴巴挤出话来。但还是一样满头大汗,并指着在挡风玻璃前方的那群人。

    「你、你们不是说只要在一开始杀几个人——让他们见识到你们的力量,那些家伙就会夹着尾巴逃跑吗?当、当初的计划不是那样吗?」

    「是那样没错,但这群家伙也挺团结的呢。接下来就算再多杀几个人,他们也还是打算当场把你……应该说把我们所有人拿来血祭哟!那正表示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不愿意回到旧体制的决心。那股意志力,老实说很了不起。」

    「咿——!你、你还有时间佩服他们,快点想办法解决啦!」

    「我当然会想办法哟!师父,那接下来进行计划二吧!」

    男旅行者第一句话是针对旁边的男子说的,接下来则是利用无线电跟后面的女子通话。不过他没等回复就立刻快速前进。

    四个轮胎打滑了一下,然后卡车就在寒冷的大地开始加速。除了后方,不管往哪个方向都是愤怒又勇猛的人们,因此他毫不留情地往前直冲进人群里。

    「你、你想做什么!打算辗过他们吗?可……可是,如果有人跳到车上阻止你……咿!咿!」

    中年男子一想象包围在卡车四周的暴徒,伸出几百双手臂殴打、撕裂自己的模样,就吓得失声惨叫。不过路面传导至车内的震动声,盖住了他的声音。

    卡车笔直往前进,在中年男子的眼里,感觉想杀死自己的那群人,正以非人类的速度逼近,但实际上是卡车主动接近他们的。

    砰!砰!砰!砰!砰!砰!

    发射出去的榴弹正从头顶飞出去。

    那几乎是接近水平的射击。

    载货台的女子往前方射击的榴弹,一一在卡车行驶路线的前方爆炸。在那附近的人都被碎片划伤,甚至有人碰巧被直接命中而化成鲜红的烟雾。

    就算稍微打偏了,但是榴弹若是落在附近,也很可能自己造成被伤害的危险性。不过女子毫不在乎地连续发射。

    被击出的榴弹发挥最大的效果,每次落点准确到都不是同一个地方,距离也没有隔很远。

    就这样,团团围住卡车的那群人,衍生出一跳鲜红的回廊。

    榴弹连续发射,把命中的人们全都粉碎,继而形成一条宽约二十公尺的红色道路。

    「不愧是师父,干得太好了。那么我也——」

    男旅行者毫不在意地用力踩住油门,往前方猛冲。

    四个轮胎让散落一地的肉片散步的范围更广。

    铁管保险杆还把只剩上半身的某人的头颅割下。

    车体则是把冲上来想帮助伙伴的人,撞飞到几公尺的前方。

    前轮跟后轮把倒地呻吟的人们辗到安静无声。

    此时卡车俨然已经化为移动的凶器,并勇往直冲。挡风玻璃沾满了鲜血,火药味与血腥味还从旁边的车窗飘进来。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中年男子满脸厌恶地惨叫好几次。

    那段期间榴弹仍不间断地从头顶飞过,让眼前的人类身体爆裂至死。而卡车辗过的那股震动,还会从臀部感应到。

    「哇啊啊啊啊!」

    「没必要害怕,所有状况都非常顺利哟!」

    男旅行者边开车边说道。他一面辗过人体一面说话,仿佛是辗过草原的杂草那么轻松自在。

    至于他确实又沉着的开车技术,简直像在配送牛奶那么熟练。

    由于在行进方向旁边的人群并没有被榴弹击中,因此他们用尽吃奶的利器跑向卡车,但终究还是敌不过卡车全速前进的速度、

    卡车只要往黑色群体里面直冲,就会一面造出红色的道路一面往前进。

    而且每当车体一摇晃,中年男子就不断发出快哭出来的惨叫。

    「咿咿咿咿……咿呀呀呀……」

    男旅行者还一派轻松地对邻座的男子说:「我们兜风这段时间要不要稍微聊一下天?」

    「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还请你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现在我们之所以会杀死几十人,甚至是几百人,全都是为了你,为了保护你一个人哟!请你不要忘记为了你自己,让多少人因此丧命,还有那是什么样的情况。糟糕——」

    突然传来「啪嗒」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引擎盖上。那是被榴弹直接命中而炸得四分五裂的某人,他的头颅从高处飞了过来。

    受到冲击而扭曲变形的头颅,砸在引擎盖之后就完全碎开,脑袋里面的内容物都洒了出来。其中一颗喷出来的眼球,正好跟副驾驶座的男子视线相对。

    「咿、咿呀啊啊啊!」

    中年男子发出自己仿佛被榴弹击中的惨叫声之后,就安静无声了。

    「哎呀?」

    男旅行者往旁边一看,发现他已经瘫软低着头晕了过去。

    「变安静啦?祝你有个好梦。」

    然后就没再理他。

    「师父,我将稍微往左右摇摆哟!」

    男旅行者利用无线电一对后面的女子这么说之后,便稍微紧急切方向盘。往旁边甩的力量让卡车摇晃,所以引擎盖上的头颅只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痕迹便往下滑落。

    「不要让他们跑了!杀了那个恶魔!」

    「宰了那个把我们当臭虫看待的家伙!」

    无论人们如何大叫,无论人们如何追赶——

    都还是没有办法阻止那辆卡车。

    有如电钻在人群中一面四射碎片与血肉,一面笔直前进的卡车——

    若无其事地穿过人群,然后一溜烟地逃走了。

    尽管背后不断传来惨叫声与怒吼,卡车仍然朝着后方连续发射榴弹。

    不过瞄准的并不是人类,而是让它在近距离的位置爆炸,卷起沙尘当掩护。

    就在太阳相当低垂的时候。

    卡车终于来到有许多卫兵戒备的城墙前面。

    沾在车体的血迹被沙尘覆盖而干掉,在这辆全新的卡车上画出不可思议的图案。而车体的前方跟下面,则黏着已经干掉的肉片。

    在驾驶座的男旅行者,手肘靠在窗边悠哉地握着方向盘。

    坐在载货台的女子,退到非常边缘并伸手摸着手榴弹,不过又放开了。

    这时候卡车停了。

    「客人~!到了哟~!」

    男旅行者有如计程车司机似地朝副驾驶座大叫。垂着头的中年男子抽动一下,终于睁开眼睛。

    「总统先生!您没事吧?」

    卫兵们赶了过来,一打开车门便这么说。

    「啊……」

    那个被称为「总统先生」的中年男子,好一阵子还没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但不久——

    「啊啊,我没事……」

    终于明白自己来到安全的场所,然后又立刻问:

    「我家人呢?我妻子跟儿女怎么样了!」

    其中一名阶级较高的卫兵回答:

    「他们没事!您的家人也都顺利逃出来了!而且在我们的保护下,已经在城墙外等候呢。好了,请赶快离开吧!」

    话一说完,便催促中年男子从卡车下来。

    「原来如此。这样你就能跟家人、支援者一起带着金银珠宝逃到国外,开始过全新的生活呢。」

    男旅行者虽然看不到中年男子安心的表情,却开心地这么说。中年男子则慢慢转头——

    「…………」

    静静地凝视男旅行者。

    这时候出声说话的是卫兵,他以严厉的口吻说:

    「喂!我们很感谢你们成功突破重围把总统先生带出来!而让他的家人变装分别逃跑的作战,也都非常顺利!但是,委托你的工作并没有包含不必要的追问哦!」

    男旅行者用一如往常的轻松语气回答:

    「请不要误会哦,我并没有刻意追问或批判,反而想夸奖他呢。」

    「你说『夸奖』?」

    卫兵如此反问。

    「是的。一旦判断这个国家已经没用了,就趁逃得了的时候把能带的东西全部带走,这样的做法也不赖。甚至可以说是不错的做法呢——因为我也是从祖国逃出来的,所以能够了解。」

    「是吗……你也是……」

    中年男子难得对男旅行者开口说话。

    「反正,人生有各种际遇哟。只要活着,接下来都是新的开始。」

    然后男旅行者回答的这句话,让他稍微眯起眼睛。

    「你把我带到这里,还有我家人的事情,我诚心诚意向你……还有后面那位女子道谢。」

    「不客气!」

    「哪天我们在某处重逢的话,届时我会极尽全力款待你们的。」

    「如果真有那个巧合啦——好了,你家人不是在等你吗?」

    中年男子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他再一次点头,然后解开安全带走下卡车。

    他跟站在载货台的女旅行者一度眼神交会,但也是什么话都没说,就在卫兵们的保护下离开。

    他头也不回地穿过城墙那边,乍看之下看不出来但特别设计过的小门。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师父?」

    在荒野蔓延的城墙前面,只有两个人跟卡车被孤零零地留下来。

    那儿已经没有任何人。卫兵及所有人都逃往国外,地上只剩下足迹遍布各处。

    女旅行者从载货台下来并坐进副驾驶座,男子开口问:

    「那要直接沿着城墙到城门,在变成内乱以前乖乖出境吗?要是在下一个国家把这辆卡车跟新型武器卖掉,应该能赚到不少钱哟!」

    「不,我们回去吧。」

    「回去?回去哪里?」

    「回刚刚那些人那边。」

    「你是说,刚刚突破的那些人?——为什么又要回去?」

    「我要把这辆卡车让给他们。」

    听到这个答复的男子,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

    「为什么?」

    「一时兴趣。」

    「……算了,反正要开着它到下一个国家也很麻烦。但就算要让给他们,首先我们的安全也会有危险哟?」

    「那要视交涉的状况而言。届时的交涉将以我们俩的安全当做交换条件,然后把这辆卡车及武器全部让渡给他们。得知武器有多大威力的他们,为了往后的斗争,照理说巴不得想得到这些武器。」

    「话是没错啦……但要是交涉破裂,他们用武力抢夺呢?」

    「那个时候,只要把他们全杀掉不就得了?」

    「原来如此……」

    男子思考两秒之后,立刻做了决定。

    「那就那么做吧,至于交涉,就交给你了。」

    ***

    「结果……后来怎么样呢?」

    在森林里某一个木屋里,女孩开口问道。

    外头静静下着雪。暖炉里的火焰让房间因为光线与热度而暖和起来。

    被问及的老婆婆缓缓回答:

    「后来,我们就把那辆卡车让给他们哟。当然刚开始他们非常生气,不过跟代表者的交涉过程中,对方也觉得那么做比较妥当,也充分了解状况。因此在转交的时候,就把他们载到城门附近,然后在让渡的那一瞬间逃到国外。」

    「正如那弟子说的,在其他国家把卡车卖掉,就能赚到不少钱。师父为什么希望让给他们呢?」

    老婆婆回答:

    「一旦有了那辆武装卡车,就会提高民众的攻击力。如此一来,动乱应该就能在短时间平定了。就结果来说,也能减少人们牺牲的数量。而逃过死劫的人,就能够出力建立新的国家。」

    「原来如此——可是,马上离开国家的师父,既无法确认情况是否真的变成那样,也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吧?」

    「你说的没错。可是,我只是抱持『情况真是那样就好了』的想法,那就足够了哟。」

    「结果真的变成师父想的那样吗?而且,逃走的执政者他们一家人,是否顺利呢?」

    「这个嘛~我就不晓得了。对我来说,那已经是久远不可考的事情哟。其实大部分的人,都无法看到自己行动的结果如何。」

    「…………」

    「所以执政者全家人,或许在严苛的旅行途中全部丧命了。也不晓得得到卡车的那些人,是否顺利带领着其他的人们。」

    「人生……还真悲哀呢。」

    「一点也没错哟,奇诺。」

    「你觉得真的存在着所有人都笑着过生活的世界吗,师父?」

    「我不觉得,所以至少——」

    「至少什么?」

    「至少在自己能笑的时候就尽管笑哟。」

    ***

    「这辆卡车是?」

    穿着绿色毛衣,腰际插着刀的青年问道。

    「这是我们革命之父,即第一任总统当时乘坐的武装卡车。为本革命纪念馆最重要的展示品。」

    西装笔挺的男向导如此回答。

    青年后面有一头大白狗,以及板着脸的小女孩。

    向导口若悬河地不断说明。

    说这辆武装卡车因为落入几乎没有武器的民众手上,革命才得以一口气提高气势,然后在短时间内落幕。由于战争期间死伤人数并不多,才让后来国家的重建也很顺利。「试作阶段在军工厂属于最高机密的这项武器,不知为何会交给第一任总统,关于这件事就不得不提起『两名旅行者』了。某天——」

    青年聆听这落落长的说明,后来向导还问他:

    「旅行者你们是否听说过这两个人呢?就算是传闻也无所谓。虽然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但你们是否听说过那两个人的事情呢?」

    「很遗憾,至今从来没听说过。」

    青年如此说道,并摇了摇头。

    ***

    「于是……就逃了出来是吗?」

    穿着黑色夹克,右腰悬挂着左轮手枪的年轻旅行者问道。

    「是的,我的祖父仅以身免,勉勉强强逃到这个国家。」

    看起来年约三十五、六岁,穿着套装的女子如此回答。

    停在旅行者旁边的摩托车又问:

    「他移民之后仍然是执政者对吧?因为他是这个国家的前任总统嘛!」

    「没错,虽然我不曾见过祖父,但是听母亲的描述,他鞠躬尽瘁也在所不辞地替收容自己跟家人的这个国家工作,最后得到众人的认同而成为执政者,并奉献一生哟。他说是为了自己无法为祖国人民创造幸福这件事赎罪,同时也为了吊祭当时牺牲的人们。还说,他对那两个人充满了感谢。」

    「这样啊——就那两个豁出性命帮助他逃出来的旅行者是吗?」

    「…………」

    女子询问不发一语的旅行者:

    「旅行者,请问你们认识那两个人吗?就算是听到的传闻也没关系,虽然那已经是很久的往事,但请问你们是否听说过那两个人的事情呢?」

    「很遗憾,截至目前为止从来都没听说过。」

    旅行者如此说道,然后把脸别到旁边。

    微微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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