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话「正确之国」

    —WAR=WeAreRight!—

    在郁郁苍苍又深邃的森林里,停了一辆摩托车。

    那是后轮两侧装了黑色箱子,上面的载货架堆了行李袋与睡袋的摩托车,用主脚架立着,绿色的森林景致映照在银色的油箱上。

    摩托车停留的地方,是夏季的森林里。

    这片绿意一到冬天就几乎消失不见,整个区域将笼罩着白雪。然而此刻这儿的树木正争奇斗艳着变化万千的绿意。这是个从树叶缝隙透下的阳光里可见许多昆虫飞来飞去,鸟儿热闹鸣叫的世界。

    这儿的道路是石板铺成的,平坦的石块整齐排列,铺设得几乎毫无缝隙。路面的宽度大约是卡车可交会的程度。

    虽然建造以来已过了许多年,可能是维护做得相当彻底的关系,路面少有凹凸不平的状况,也没有被花草侵占。绿色的枝叶之间,划着一条灰色的直线。

    「还没好吗,还没好吗——」

    摩托车像在唱歌似地自言自语,但没有人回答。

    此时一只淡绿色羽毛的鸟儿,飞下来停在摩托车的龙头上休息。

    「喂,不要在那里大便哦!」

    摩托车对鸟儿如此说道,但没有得到回答。

    过了数十秒后,鸟儿飞走了。几乎在那同一时间,森林里传来有人走路的声音,摩托车骑士在树叶缝隙透下来的阳光中现身。

    那是一位年轻人,年纪约十五、六岁,身上穿着白衬衫与黑色背心,腰际系了一条宽皮带,黑色短发上面戴着帽子,银框的防风眼镜则挂在脖子上。

    然后右腿悬挂着枪套,里面插着左轮手枪型的掌中说服者。腰部后面还有另一把说服者,但这把是细长型的自动式手枪,以枪托朝上的方式插在枪套里。

    「欢迎你回来,奇诺。」

    摩托车说道。

    「我回来了,汉密斯。」

    叫做奇诺的骑士穿过森林回到石板路,然后站在自己喊「汉密斯」的摩托车旁边。

    接着奇诺从后轮旁边的箱子里拿出金属制的水壶。

    那是类似军队所使用的那种简单型水壶。里面装了早上烧好的开水,奇诺喝了两口已经变温的开水。

    「结果,有什么发现吗?」

    奇诺边回答汉密斯的问题——

    「什么也没发现到。」

    边把水壶放回箱子里。

    她一度摘下帽子,用衬衫的袖子擦拭脸上的汗水。

    「我们在找的国家,真的就在这附近吗?」

    汉密斯问道。

    「听说是在这附近啦……照理说是在这盆地之中没错。」

    奇诺边回答,边环顾四周。森林的视野不佳,看不见除了道路以外的人工物品。就连道路的前方,也只看到远处有隐约的山脊。

    「况且国家也不可能轻易移动……」

    奇诺不解地歪着头,汉密斯也同意她的说法。

    「即使那国家真的迁移或灭亡,最起码也会残留城墙或什么残骸吧~」

    「没错——只不过,有件事倒是让我有些在意。」

    「咦?什么事?」

    「我们正在找的那个国家,是在距离相当遥远的国家听说的。那也是相当久远的情报,应该是从一百多年前流传下来的事情吧?听说在盆地有个科学技术的发展,远比周遭国家还要来得飞快的国家。」

    「然后呢?」

    「可是,当我们接近这片土地却完全得不到相关的情报。过去入境的国家跟不久前入境的国家,这两个国家的居民跟卫兵都口径一致地说『没听说过有那种国家』。」

    「嗯~很奇怪呢。」

    「是很奇怪哟,而且连这条路也很奇怪。虽然是从邻国一路连接过来,但是……」

    奇诺低头看,并用靴子轻轻踢了一下石头。

    「的确没错的确没错。如果真有国家,不可能没有衔接这么好的道路呢。」

    汉密斯说道,奇诺又抬起头说:

    「可是,这条路又笔直延伸到遥远的山区呢。」

    「若继续顺着这条路走,就会通过盆地了呢。当然啦,若路上有什么十字路口的话就又另当别论,但是,又没有理由存在于这样的大自然里。」

    「嗯……」

    奇诺轻声呻吟,然后——

    「纵使旧情报有误并不无可能性,但我就是想不透。所以还不放弃地寻找。」

    「你要寻找的东西还真庞大呢~若某人拿去使用,希望他能够归回原位呢。」

    「一点也没错。像汉密斯,就一直待在昨晚停留的这个位置呢。」

    「不过,这全归功于平日严格的训练啦。」

    「那我倒不知道呢。」

    「老实说,人要找的东西,总会在找的时候找不到哟,奇诺。要不要先暂停寻找?或许反而就发现了哟?」

    听到汉密斯这么说,奇诺笑着说:

    「搞不好呢——那么,我们再往前走一段路吧。」

    于是奇诺跨上汉密斯,踢开主脚架并发动引擎。

    奇诺一面慢慢行驶在非常平稳的道路上,一面仔细注意左右两侧的景色。

    不太安静的引擎声在森林里四处流窜,但鸟儿并没有因此受到惊吓而逃走。停留在枝头上且色彩缤纷的鸟儿们,低头看着下方的摩托车与旅行者。

    「资源好丰富的森林呢~」

    汉密斯说道。

    「那些鸟,不知道能不能吃呢?」

    奇诺喃喃说道。

    就在他们往前进好一阵子的时候——

    「停一下!我发现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听到汉密斯这么说,奇诺慢慢刹车并往右边看。

    「…………哪里?」

    眼前所看到的,只有树木的枝干跟绿草。一只拖着长长尾巴的红色小鸟,从景色跟先前没什么改变的森林前面飞过。

    「你看地面。刚才经过没多久的地方,不是有个隆起处吗?虽然只是微微隆起。」

    汉密斯说道。定睛凝视的奇诺,终于看到那处的确是微微隆隆的地方。大概是一辆车的大小,而且隆起处的上面并没有长树。

    「你说那个吗?」

    「没错,调查看看吧。」

    奇诺一面让汉密斯前进,一面改变方向。她稍微往森林里面走,前进到那个隆起处的前面,然后从汉密斯上面下来,蹲下来仔细观看地面。

    「…………」

    有草跟泥土,以及偶尔蠕动的虫。其他什么都没有。

    「你稍微挖挖看嘛。」

    「知道了。」

    奇诺听从汉密斯的话从箱子里拿出折叠式的小铲子。

    接着往开始隆起的地方插进去,然后开始挖掘。

    「要是挖到金块,你打算怎么办呢?奇诺。」

    「我会尽可能堆在你上面,能堆多少就堆多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奇诺继续挖掘的作业。在这闷热的森林里,奇诺飚出许多汗。她一次又一次地擦汗,也不断向下挖。

    然后,就在奇诺挖到差不多膝盖那么高的深度时——

    伴随着「嘎铿」的低沉声音,铲子前端似乎撞到什么东西而弹开。

    「宾果!是金块!」

    听着汉密斯开心的台词,奇诺也满脸喜悦地挖掘那四周。她把土拨开,推开里面那些虫子,然后看着从里面挖出来的物体。

    「…………是水泥块。」

    奇诺相当失望地说道。结果挖出来的,是沾满泥土的暗灰色水泥块。

    「哇塞,完全如我想象的!」

    汉密斯看起来毫不沮丧还那么说,于是奇诺反问:

    「『想象』?汉密斯你早就猜出这是什么了?」

    「嗯。」

    干脆表示肯定以后,汉密斯说出他的答复。

    「是碉堡哟,奇诺。」

    「你说的『碉堡』……是军队进行防御时用的那个?」

    「没错,它还有『堡垒』或『火力点』等其他说法。就是挖一个洞,建造能够挺住敌人的炮弹,也不会被邪恶的大野狼吹跑,有着圆~圆碗状屋顶及厚实水泥墙的房子。上面还会凿出小洞,以便利用说服者射击敌人。」

    「碗状……原来如此。难不成那个碉堡就整个埋在这里……不过『邪恶的大野狼』又是?」

    奇诺在说出最后那个名词也同时不解地歪着头,汉密斯则简短回答她:

    「那是童话。」

    看着碉堡隆起的地方,奇诺与汉密斯讨论起来。

    「这么说,那个国家还是存在啰?」

    「是啊,奇诺得到的情报是正确的。国家若不存在,就没必要建造那种东西。从刚才我就不时看到类似的痕迹哟,可见这里以前曾经是防御线呢。」

    「防御……防哪一边?是单纯保护国家呢?还是保护国家免于外来的攻击呢?」

    「这就不晓得了。只要把碉堡全挖出来,或许可以从洞穴知道些什么呢,你要做吗?」

    「不了——我们又不是战争调查团,可是……」

    「可是什么?」

    「我们再往森林前进吧,搞不好会有什么发现呢。」

    「了~解!」

    奇诺骑着汉密斯慢慢进入森林。

    在湿润的泥土上,她一面确认轮胎不会陷进去一面慢慢前进。

    「这座森林,说它怪也有点怪呢。」

    汉密斯说道,奇诺问「哪里怪?」

    「因为只有这盆地里面的树木是繁茂的。」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是呢。」

    「会不会是有人种植呢?若是人工种植的话,常常会出现只有那个地方的植物与众不同。」

    「会是谁种的?这么说,真的有个国家啰……?」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不过,我看到有趣的东西哟,你仔细往前面看。」

    听到汉密斯这么说,奇诺定睛往行进的前方……森林的枝叶缝隙看。

    「咦?」

    她看到有如天空的蓝色。

    从森林走出来的奇诺与汉密斯,目前的位置是在湖畔。

    「哇塞……」

    「好美哦~」

    眼前是一处直径达十几公里的大湖。

    从大地延伸而出的森林突然中止,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草原,然后直接连接到湖畔。水资源充沛的湖泊,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儿。

    而往左右两侧延伸的湖岸线,划出漂亮的弧度并围了一个大大的圆。而那个弧度再次重叠的地方——也就是另一头的湖畔,距离非常遥远,只隐约看得见而已。

    光滑的水面倒映着天空,偶尔还被吹来的风激起涟漪。只有一次因为大鱼在附近跃起而发出些微声响。

    「明明有这么大一座湖,怎么从山岭都没看见呢……」

    跨在汉密斯上面的奇诺,以夹杂了讶异与感动的语气说道。

    「刚好我们是从位于北边的顶端后面进来的,之后都在森林的树荫里。」

    「尽管如此,这景色真的好美哦……就算想找的国家没找到,我也心满意足了哟。」

    「那真是太好了——」

    「我看今天就在这里扎营吧?反正也有鱼,下午就一直待在这里钓鱼吧。」

    「这么优雅的活动的确不错呢——不过……」

    汉密斯在最后把语调拉低。

    「嗯?『不过』?」

    「先跟那位大叔聊聊吧,请看你的左手边。」

    「唔!」

    奇诺讶异地转头看。

    往左侧延伸的湖畔,在距离他们相当远的位置,有一名男子茫然地呆站着。

    男子年约七十岁。

    虽然汉密斯叫他「大叔」,但他实际上是个老人。

    只不过,他的背脊比一般老人还要挺,身体也很硬朗。

    他的身子纤细,穿着薄衬衫以及钓客常穿的那种有许多口袋的背心,头上绑了头巾代替帽子,肩上则背了一只布包。

    看起来像是从森林走出来的男子,表情讶异地看了奇诺他们好一会儿,但不久就稍微举高右手并慢慢挥动。

    奇诺则大大地挥手回应,以表示自己并没有敌意。

    此时男子一度消失在森林里,但很快又出来。他的手上拉着马缰,接着轻快地跨上那匹黑色英挺的马儿,朝在湖畔的奇诺他们跑过来。

    奇诺则是从汉密斯上面下来,再用主脚架使其立起来。

    接近他们的男子,马鞍上虽然绑了旅行用品,但尺寸并不是很大,数量也不多。

    汉密斯则推测地说:

    「若没有其他藏起来的行李,应该是来自离这里很近的国家呢。」

    奇诺点头表示赞同。

    男子以纯熟的驭马技术,让马儿在奇诺他们前面稳稳停住。然后,虽然是老人的他,却以轻快的动作从马鞍跳下来。

    「嗨、嗨!旅行者!摩托车!」

    男子以夹杂了讶异、喜悦与兴奋的表情说道,让他脸上的皱纹变得格外明显。

    奇诺回答:

    「你好,我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人呢。」

    「意见同右——」

    「是啊!真的很开心呢,我也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遇到其他人呢!」

    奇诺立刻询问看起来很开心的男子。

    「我们是听说这附近有个科技进步的国家才来的,后来离开石板路、进入森林才发现到这座湖,但就是没找到那个国家。」

    男子的表情慢慢变得闷闷不乐的样子。

    「就是说啊。」

    汉密斯接着说道。

    「如果你知道些什么,请告诉我们好吗?」

    「咦,你怎么认为我会知道呢?」

    男子笑咪咪地问。

    「就凭你刚才的态度。」

    汉密斯立刻回答。

    一度瞪大眼睛的男子,忽然露出笑容叹了口气说:

    「我就告诉你们吧。不过,这故事有点长,可以坐下来说吗?」

    湖畔有一辆摩托车、一匹马跟两个人类。

    马儿在附近吃草,摩托车则是用主脚架立起来。

    人类则坐在绿草上望着湖水,手上各自拿着装了茶水的茶杯。

    「那么,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男子没有看奇诺,而是望着湖面说道。他眯着眼睛,深棕色的眼睛倒映着映了天空的湖水。

    因为男子没把话说下去,于是汉密斯问:

    「大叔,你是考古学者吗?」

    「不是的,但也很像呢……对了,那个国家,的确存在过哟。」

    「嗯嗯。那个国家,就位于这座湖泊所在的位置吗?」

    「位于这座湖泊所在的位置……没错。」

    奇诺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然后视线从男子转移到湖那边。那座宽敞的湖泊就静静躺在那里。

    汉密斯又继续追问。

    「那个国家,一直存在到几年前?」

    「一直到四十二年前。」

    男子立刻回答,让奇诺脸上露出小小的讶异。

    「你好清楚哦。」

    「是啊……」

    「那么,我再多问一些吧。那是个什么样的国家?进步到什么程度呢?」

    汉密斯的提问让男子滔滔不绝地说:

    「以科技来说,是明显脱颖而出的国家哟,邻近的国家根本就比不上。那国家有他们自己研发的技术,但也有来自他国但立刻做改良的技术。」

    讲到这里,男子眼睛流露出一抹惆怅。

    「只是……那是个非常不得了的国家。是很可怕的、国家……」

    男子稍微喝了口茶,并没有继续说明那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反倒是询问奇诺他们——

    「有了突飞猛进的科技之后,你们知道那个国家想对其他国家做什么?有什么企图吗?」

    隔了几秒钟,奇诺回答:

    「你的意思是,使用优秀的武器进行胁迫或攻击吗?」

    「嗯嗯,是会想做那种事呢。就像那种自认『我很会打架哦——』的人,老是会给周遭添麻烦那样。」

    男子点头回应。

    「没错,那是正确答案。」

    「结果——」

    奇诺问道。

    「原本在这里的国家非常好战,以压倒性的军力攻击周遭的国家是吗?」

    男子回答:

    「不,不是的——原本在这里的国家是非常『爱好和平的国家』,所以才攻击周遭的国家。」

    「啊?」「咦?」

    奇诺与汉密斯不约而同失声惊叫。

    「可能你们并不相信,但我会告诉你们真相。」

    男子说道。

    「原本在这里的国家,是个尊重和平的国家。他们主张和平优于一切,并当成国家理念。全体国民被彻底教育,认定战争是绝对不可为的邪恶的行为。国家宪法也明订禁止战争,甚至还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交火。虽然,这国家过去不曾因为战争而吃过什么苦头。」

    「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呢……」

    「就这样,国家维持了好几百年。尽管拥有先进的技术,也不曾转用到武器去攻击其他国家,与邻近国家都保持良好关系。」

    「嗯嗯嗯,到这里都还很好呢。」

    「我想周遭的国家,也不敢攻击技术那么进步的国家吧。」

    「后来,这是发生在四十五年前某个时候的事情……发生了某个事件,而那也改变了这个国家的命运。契机源自于很小的事情,当时的人们完全没想到那会变成『事件』呢。现在回过头来讲的话,那既是大事件,也是历史的转折点。」

    「这个嘛,对于创造历史的人们来说,历史不就是那回事吗?」

    「那么,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们创作了一首歌。」

    「什么?」

    「你说『歌曲』吗?」

    「没错,就是歌曲——是某一首歌。首先创作出来的是诗,后来配上曲子以后就变成歌曲,而且在这国家瞬间窜红。」

    「什么样的歌曲?」「什么样的歌曲?」

    「让你们看那首诗会比较快吧,我这里有。」

    男子从布包拿出来的,是金属板。

    尺寸约杂志大小,而且不只一块,是重叠了好几块的金属薄板。角落还穿了圆孔,用铁环串在一块。

    「这些是过去在那个国家张贴在城市里的金属板。那首诗就雕刻在这几块金属板上。」

    照理说那应该是有四十二年以上历史的东西,但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工厂送过来,闪耀着没有任何雾面磨损的银色光芒。男子把那个递给奇诺。

    「谢谢。」

    奇诺接过来以后就把它拿到自己面前,而且是连汉密斯都看得到的位置。金属板上面,满满雕刻着精密又完美的大型文字。

    「那是雷射雕刻呢,了不起,」

    汉密斯说道。

    接着奇诺与汉密斯开始念那上面的文字。

    首先,最上面是写了「和平之歌」的标题。

    然后就是歌词了。

    (第一块)

    我们绝对无法容许战争。

    我们绝对不认同战争的存在,也无法认同。

    这美丽的世界不需要战争,不需要武器,也不需要军队。

    认同战争的人们,永远不肯放弃武力的人们,以「必要之恶」的卑鄙借口肯定战争的人们——他们才是如假包换的邪恶。

    大量残杀同种族的人类,算什么万物之灵?

    他们总是若无其事地说,「这是正义之战」。

    他们总是这么说,「这是必要的牺牲」。

    战争根本就毫无正义可言。

    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必要的战争。

    奇诺看完第一块,询问汉密斯说:

    「可以翻下一块了吗?」

    「请翻请翻。」

    (第二块)

    战争是万恶根源。

    这世上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战争。

    愚蠢的人们呀,你们可曾想过,若没有发动战争,可以为自己带来多大的利益?

    将不会有人死去,可以把那些努力投注在建设的方向!无论多愚蠢的人,照理说都能够立刻想出答案的!

    毫不考虑就制造武器的人,开心得到武器的人。

    难道他们都没发现吗?没发现战争不会产生任何好处。

    竟然如此充耳不闻?只想待在自己安全就好的场所。

    因为轰炸而失去手臂的女子。

    因为地雷而失去脚的男子。

    以及几千几万个因为战争而失去父母的婴儿。

    没有人听到那些哭泣声吗?或者捂住耳朵当做没听见?只想待在自己安全就好的场所。

    战争绝不容许存在,也不能认同战争这种行为。

    他们总是这么回答:

    「这场战争或许是个悲剧,但结果却能拯救更多人。」

    那些话他们敢对死去的孩子们说吗?

    能够说服失去孩子的父母亲吗?

    「嗯嗯嗯,这些诗写得相当乱七八糟,而且一点都没押韵呢。」

    汉密斯说道,男子则淡淡地回答:

    「没办法,因为这位作词者从来没写过诗。他只是某天突然灵感一来,就半好玩地写下来。」

    「…………」

    奇诺沉默地眯着眼睛,汉密斯则毫不在乎地继续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奇诺,看下一块吧。」

    (第三块)

    把士兵们送上战场的政治家,总是待在安全的场所。

    他们绝不会让自己去送死。但他们发表演说称那是有价值的行为,为什么不自己率先前往呢?

    为了杀死他人而手持说服者的军队呀,你们何不先杀死自己的朋友?杀死自己的父母呢?你们用那丑陋的说服者开枪射击的,又是谁的朋友?谁的父母呢?

    若上级命令你们对某人开枪,何不用说服者对准那家伙问个清楚?

    「真的可以开枪吗?你跟对方都一样是人类哟?」

    所有肯定战争的人都是邪恶的。

    热爱和平的我,只想追求那个真理哟!

    「呃——请问这个,以这种方式写的诗还剩几块啊?」

    汉密斯沮丧地说道。

    「我已经看腻了……」

    奇诺瞄了汉密斯一眼。

    男子说道:

    「别担心,只要看到第四块就可以哟。所有问题都在那上面。」

    (第四块)

    所以,我热爱和平的同志呀!

    杀死肯定战争的人们吧。

    把他们全部杀光,让世界不再有战争。让世界找回和平。

    我们大家站起来吧!热爱和平的我们,手牵着手站起来吧!

    把他们当人看根本就没用,他们都是被战争这种愚蠢的行为蒙蔽心志的人渣们!不,根本就是不配当人的生物!

    所以把他们杀光!将他们斩草除根,让他们灭亡吧!让热爱和平的我们,把肯定战争的人们,引发战争的人们一举歼灭吧!

    行动吧!

    「…………」「…………」

    结果奇诺与汉密斯看完以后,沉默了大约五秒钟。

    奇诺首先用不太愉快的语气说:

    「这个实在……很极端呢。」

    然后汉密斯——

    「好一群正直的人呢~」

    他开心地这么说。

    接着奇诺动手翻到下一块金属板。

    (第五块)

    行动吧!

    把所有军人都杀掉!

    杀死支持军人的人们!

    杀死想当军人的家伙!

    也杀死父母亲当军人的人!因为他们是靠沾满血腥的薪水过活的!你的父母是杀人凶手!因此身为他们小孩的你也是杀人凶手!

    把他们全都杀掉。只要他们活在世上一天,战争就不会消失。

    把他们全集中在一处,等他们全被烧得灰飞烟灭的时候,世界一定会变美丽的。

    将变成一个没有战争,比过去更加美好的世界呢。

    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将是充满和平的理想世界呢。

    「…………」

    奇诺不发一语地翻开第五块,结果出现的是第一块金属板。

    「没有了?」

    男子对汉密斯回答「没有了」,然后——

    「那就是曾在那个国家流行的『和平之歌』。后来配合了轻快的音乐,在国内每个人都朗朗上口。全体国民非常热衷唱这首歌,还说『这正是我国追求的东西!既是我们建国的理由,也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呢。」

    「可是,这个——啊,没事。现在讨论那个也没有意义呢。」

    汉密斯开心地说道。奇诺则是一面「唉~」地叹气,一面把金属板整理好并归还给男子。

    「刚才那些诗的意思,我非常了解了。后来——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对吧?」

    男子一面点头一面接下金属板。

    「是啊——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那国家的人们因为那首歌而激发勇气,并下定决心『为了世界和平,要把不爱和平的人们都杀光光』。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幸的事情,但他们有行动力,因此为了实现梦想而出动。但更加不幸的是,他们就是有那种实力。」

    「也就是技术能力对吧!那么,他们不就在很短的时间内建立了军队?」

    「没错。当然啦,因为他们痛恨军队,因此对自己建立的组织不称为『军队』。当时在那个国家,是叫做『实现世界和平协力队』或『实现梦想队』。」

    「但实情是……?」

    奇诺问道,男子再度点头。

    「没错,完全就是一支武力强大的军队哟。有优秀的连发式说服者、长射程的大炮、坚固的战车……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无论多严厉的训练他们都熬过了。」

    「然后呢然后呢?原本在这里的国家,后来怎么了?」

    「大概就如你们所想的——他们得意扬扬地为了『世界和平』出发。然后把大炮对准最近的国家,还要求『立即解散你们的军队!』。当然他们脑子里应该有『为了不要再有愚蠢又悲惨的战争,为了世界和平』等主题——」

    「但那不是行不通吗?」

    「没错,当然行不通。突然受到威胁的国家陷入恐慌,并派传令兵向其他国家求助。当传令兵带着情报回来的时候,他的祖国已经不在了。」

    男子不带任何感情,只是淡淡叙述历史事实。

    「结果因为没有在时间内回应,那个国家便遭到炮火集中轰炸,不到一个晚上就被灭掉了。抵抗的人们跟提出投降建议的人,包括伤者、女性及小孩,全都被杀了。可能认为他们这些『肯定战争的国民』都是『害虫』,就算让他们活下来也没用吧。即便对方毫无抵抗,他们也不在意。」

    「…………」

    「哎呀呀。」

    「毁灭了一个国家,觉得『世界稍微变和平』的他们,意气风发地回到自己国家,并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结果,为了不让国民遭到虐杀,周遭国家能够做的只有一件事情。你们想得到吗?」

    「可以——就是结成联合军,包围原本在这里的国家。」

    「这个嘛,也只能够那么做呢。」

    「是的。这些国家的交情并不是很好,过去也曾因为各种理由而打仗,但他们只有在这个时候决定携手合作。为了解决这种情况,他们心甘情愿地选择战争这个手段。原本在这里的那个国家,他们也因为无法理解『追求和平』的自己为什么遭到攻击而愤愤不平,想抵抗『那些阻止世界和平的愚蠢家伙』。然而包围盆地的联合军,在人数上就占了压倒性的优势。但是,武器的性能处于天壤之别的劣势。」

    「铁定形成非常激烈的战争吧~」

    「是的,联合军拼死拼活地战斗。联合军这边的死亡人数是几十倍,非常多呢。若重要的补充与补给有任何延迟,大概就会吃败仗吧。」

    「可是,最后还是赢得胜利,『超爱战争的联合军』果然有两把刷子呢。」

    汉密斯用俏皮的语气讽刺,但男子并没有放在心上。

    「虽然早就料到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联合军从头到尾都豁出性命战斗。在盆地里展开了激烈的战斗。联合军在盆地里挖战壕,才让他们得以在猛烈的炮击中以龟速慢慢前进。」

    「埋在森林里的碉堡,就是当时的建筑物对吧?是联合军建造的对吧?」

    奇诺说道。男子则讶异地瞪圆眼睛,满心佩服地说「你居然找得到啊」。

    「没错哟。那国家的步兵,还穿了在战争期间开发的强化装甲服。那是利用动力就能够辅助行动,是类似铠甲的物品。而且能够弹开说服者的子弹,持有的武器则是大又强而有力。他们似乎事先就估计好极短的时间,把碉堡埋在战壕里,才好不容易熬过敌人的攻击。」

    「战情很惨烈吧~那么在那段期间,那个国家的人仍一直相信那是『为了和平所采取的行动』吗?」

    「应该连一秒都没有怀疑呢。战死者被拱成是为了追求和平这个至高无上的行为而牺牲性命。那是『必要且高贵的牺牲』,而且那个国家的人们还打从心底仇视前来杀死伙伴的联合军士兵。」

    「那么,最后有什么样的演变呢?还有——」

    奇诺一面用手指着眼前那座湖一面说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男子边看着湖边回答:

    「那个国家,后来是寡不敌众——终究还是敌不过联合军的人数而被逼到走投无路。最后城墙被团团包围,还遭到大炮的胁迫,也听到联合军劝他们投降。」

    「嗯嗯嗯。」

    「然后呢?」

    「他们拒绝了。『要是向肯定战争的残忍、野蛮生物投降,我们铁定会遭到虐杀!我们内心仍保有人类的自尊,为了世界和平,不到最后一秒钟绝不放弃!』——结果得到的是这种回答。当时联合军的指挥官在报告上这么写的,『听到那个回答,大家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

    男子抬头望着天空,遥望跟湖水一样但前方却空无一物的蓝色。他大大地倒吸一口气,发出声音说:

    「在无可奈何下,联合军对国内发动炮击之后便突破城墙,并杀了抵抗的人们。也就是说……只能够把他们全杀了。那国家的人们,不仅是老人跟女性,连小孩子都拿起武器反抗。为了要打倒『阻止世界和平的愚蠢家伙』——联合军士兵们不得不杀死跟自己儿女差不多大的小孩,有些人的心理因此受到极大创伤,到死都无法振作呢。」

    「这样——但事情算是解决了呢,只是世界并没有变和平啦!」

    男子面无表情地点头回应汉密斯的话。

    「是啊,事情算是解决了。这中间还花了两年的时间——不过最后还剩下一件事情要做呢。」

    「封锁那国家的技术对吧?」

    奇诺问道,男子简短地回答「没错」。

    「但如果是那么强大的技术,照理说任谁都想要吧?只要得到手就能让国家变强大哟?只要把它当做『战果』抢下来就好了啊。」

    「若是普通战争,或许就会那样。胜利的一方或许就能得到高额的赔偿金,抢夺技术等等。」

    「后来为什么没那么做呢?」

    奇诺问道。

    「因为很讽刺的是,经过一场激战的国家,变得非常厌恶战争。每个国家都不希望因为得到那项技术,而让历史再度重演。所以,大家都放弃了。我想那是经过冷静的判断哟。结果,为了让一切当做不曾存在过——」

    「就把那个国家给轰掉了,轰隆隆!」

    「没错。当那国家的尸体全火葬处理之后,从城墙到房屋、武器跟设计图,全都破坏殆尽。最后还在全是瓦砾堆的地方挖了很深的洞穴,把所有的炸药埋在里面引爆。那些是花了一年以上所收集的炸药。爆炸的威力撼动大地,也炸出巨大的洞穴,一个国家就这么消失不见了。接着联合军在变成荒地的盆地上人量种植树木,试图掩盖那些痕迹。并且开另一条新的道路,为的就是不让旅行者接近湖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下子森林的谜团全解开了!」

    「然后邻近的国家,还把过去曾存在于此的国家这件事当成不能说的秘密对吧?难怪不管我怎么问,都没有人愿意回答我呢。」

    听到奇诺这么说,男子轻轻耸着肩说:

    「他们当然不可能告诉你,因为,大家巴不得忘了那件事哟。就算是学校,历史课也完全不会教这些事情,也不会告诉子孙。记得的人就会带着那个秘密进棺材。因为大家,都想把它当做『不曾发生过的事情』。他们不想花心思让无法理解的人理解那件事哟。」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这座湖的谜团跟神秘国家的真相全搞清楚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汉密斯用古早的说法做结尾,但是奇诺——

    「我还有一个问题。」

    她一面盯着男子看一面问道。

    「为什么你会对那些事情这么瞭若指掌呢?」

    「…………」

    男子用四周都是皱纹的眼睛回看奇诺,然后反问:

    「你觉得呢?我想你心中应该早就有答案了吧?」

    于是奇诺立刻回答:

    「因为你,是那个国家的人。」

    风强劲地吹着,把森林吹得沙沙作响后又吹拂过湖面。

    男子半开玩笑地盯着奇诺看。

    「为什么你会那么认为?」

    「虽然那只是我经过各种状况所推断出来的结论——」

    奇诺答道。

    「首先,你一直用肯定的语气述说过去所发生的事情。照理说你不应该那么说的。」

    「只有那个吗?」

    「不——你对发生的事情太了解了。我猜联合军他们,对歌曲这件事的了解都没那么详细,还有最初毁灭的国家这件事。」

    「嗯……不过,你这些理由还有点弱呢。或许还包括了『套话』吧?」

    「这个嘛,那也是呢。」

    「你好诚实哦。」

    汉密斯询问嘻嘻笑的男子说:

    「那么,真相到底是怎样?」

    「其实是正确答案哟——我过去是曾经存在于此的国家的居民。对于歌曲的事情也非常了解。那些金属板,也是我从以前的国家带出来的。」

    「哇喔!那很酷耶!这表示你是唯一的幸存者啰?」

    汉密斯抬高声音说道。

    「这个嘛~可以那么说呢。」

    奇诺一度满意地点头之后又说:

    「只是我想不透,为什么只有你能逃离那个国家的『想法』,最后幸存下来呢……其中应该有什么秘诀吧?」

    「不愧是热心研究如何活下来的旅行者呢——好吧,我就回答你这个问题。我啊~在歌曲流行的时候……也就是极盛时期清醒了哟。只有我一个人『脑筋变得有问题』,所以害怕一直待在那个国家,希望有一天要逃出那里。其实在遭到联合军包围的时候,我骗长官说要去侦察敌情,结果是跑去投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然后你以知道内情的线民身份,藏匿在联合军那边啊!」

    「没错,我出卖了国家。是卖国贼,也是阵前逃亡者。」

    男子以自嘲的语气说道,但表情并没有变化。汉密斯又用刚才的语气说:

    「这个嘛,先不谈那个。结果,那么做的……不,敢那么做的,只有大叔你一个?」

    「没错,只有我而已。」

    「为什么……?」

    奇诺并不是在提问,而是因为自己思考的事情而喃喃自语。她思考了好一会儿,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下沉默了十几秒以后——

    「啊!难不成……」

    奇诺似乎发现到什么,讶异地大叫。男子则是面不改色也不发一语,一直看着蓝色的湖泊。

    「奇诺,你有什么发现吗?譬如说大叔其实早就死了?或者他是幽灵什么的?」

    奇诺完全不理会汉密斯稀奇古怪的想法,她对男子说:

    「该不会是你?——那首诗是你写的。」

    「没错。」

    男子用今天不晓得说第几次的话回答。

    「那首诗是我作的,就在我还很年轻,还住在那个国家的时候。」

    「真想不到!」

    汉密斯用真的大吃一惊的口吻说道,然后——

    「如果是人类,现在应该已经名气一飞冲天了哟!」

    他又补上这句话,但两名人类都没有反应。

    过了几秒后,汉密斯问: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写这首诗的你要逃出来呢?」

    对于那个问题的答案——

    「正因为是我写的。」

    奇诺问:

    「当你写那首诗的时候——也那么认为对吧?」

    「没错,我打从心底那么认为。因为我从小就接受『战争是绝对恶』的教育,即『绝不能有一丝丝肯定战争的心态,因为不可行的事情就是不可行!』这种连思考或讨论都不允许的教育。所谓的教育,其实是很可怕的东西。若要说我在那个国家所学到的,就是『白即是黑,黑即是白』。」

    「我明白了。还有要反抗那种思想,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奇诺若无其事地说道。

    「咦……?你似乎记性也满好的呢。不过,关于那个并不在话题里面哟。」

    男子一面看着奇诺一面说道。

    「那么,大叔后来怎么做?」

    汉密斯催促他继续说。

    「我后来认真思考。觉得国外那些不肯放弃战争仍持续保有军备的人是疯子,是精神异常者,是脑筋有问题,根本不配当人。当时的我,的的确确是那个国家的国民——就这样,有一天我因为工作上出了很细微的过失,而那微不足道的契机促使我对总是不肯停止战争的人们爆发愤怒。我认真思考用诗所写的事情,但当时已经如你刚刚所说的,只是凭着一时的情绪乱写一通。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我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月亮很美。」

    「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呢?」

    「我隔天把写好的那首诗,投稿到政府办的报社。因为是难得写出来的东西,觉得只要能在读者投稿栏被采用就够开心了,而且还能向周遭的亲友炫耀——我的想法就那样而已。」

    男子不露情感地淡淡叙述。

    「隔天,我被媒体团团包围。还被当成写出绝妙诗词的天才——老实说,当时我真的很洋洋得意。过没多久那首诗就变成了歌曲,而且很快就变成国内每个人朗朗上口的歌曲。街道上到处都张贴着板子,国民齐心一致地每天高歌。就在那个时候,我的情绪开始冷却下来,也慢慢觉醒。我不知道触动我变成那样的直接契机是什么。」

    男子轻轻把头转到旁边。

    「我只是……想远远离开目前情绪正高亢的人们。反正又不可能改变『其实战争似乎是好事』等宗旨,也觉得只要能平定进行战争的诸国就是件好事……但是又受到说不出来的恶寒侵袭,结果我在没有把那件事告诉任何人的情况下继续过我的生活。只是最后,就像刚刚所说的——我只顾着隐藏『疯狂』这点,认定再也不能待在这里了,于是就逃离了祖国——这就是我能够告诉你们的全部事情。」

    「原来如此……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

    奇诺彬彬有礼地向他道谢,男子则轻轻挥手表示这没什么好谢的。

    「对了对了,既然你觉得『疯狂』,难道没有想过在国内做什么改变吗?你是作词者的话,应该有相当的发言权吧?」

    汉密斯毫不客气地说道。

    「说的也是呢。因为我被当成作词者受众人崇拜,就算跟国家的所做所为唱反调,或许只是把死刑改判成无期徒刑呢。」

    「哇——那就不行了!你没那么做是正确的!」

    汉密斯轻易就推翻自己的意见。听到他那么说的男子开心地轻声笑起来。

    「…………」

    奇诺全都看在眼里。

    嘴角仍浮出微笑的男子,面向湖泊又说:

    「我抛弃过去,在邻近国家生活。当一切结束也过了漫长的岁月,我至今仍会偶尔来这里凝视这片湖水。过去,我曾在这里『做错事』。但后来因为发现到了,现在才能像这样活着。」

    男子一度把话打住,然后看着天空与湖泊又说:

    「一旦只追求『正当性』,人们就看不到除此之外的事物。毕竟有维持原状就好的事情,也有做了就无法让人活下去的事情。若不重视后者,就只会产生悲剧而已。」

    「原来如此,非常感谢你。」

    「不客气,不过——」

    「这些事情我不会对别人说的。」

    听到奇诺的话,男子笑着说:

    「那就好。还有,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别人说我祖国事情呢。」

    停顿短短几秒钟,男子对奇诺说:

    「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呢……」

    「啊?」「嗯?」

    正当奇诺与汉密斯没搞懂男子的语意时,远处传来了引擎声。那声音来自森林里,不久一辆四轮驱动车从距离奇诺他们相当远的树林间冲到湖畔。那车速非常猛烈,差一点就冲进湖里。

    四轮驱动车上坐了三个男人,驾驶座上的是年约五十岁的男人,副驾驶座上的是看起来超过八十岁的老人,后座的则相当年轻,是大约二十岁的男子。

    在奇诺旁边的男子站了起来。

    「他们是我的客人哟。」

    他对奇诺留下这句话以后就往前走。

    四轮驱动车朝男子靠近,男子也走向四轮驱动车,不久双方都停了下来。

    奇诺与汉密斯从稍微有点距离的位置观察情况。

    虽然奇诺听不到他们讲话的声音,但男子对四轮驱动车上的老人说了些什么。

    经过数十秒的对话,两个男人似乎有了什么共识,最后双方轻轻点头。

    男子朝着湖泊前进。当他一站到岸边就背对四轮驱动车,眺望着蓝天与湖泊。

    四轮驱动车里的老人站了起来。在后面的年轻人递了一挺步枪给他,然后朝刚才跟他们说话的男子背后开枪。

    连奇诺都听到那枪声。

    胸部被大型子弹贯穿的男子,整个人直接倒向湖泊并溅起水花。

    然后就再也没动了。

    「嗨~你是旅行者吗?」

    四轮驱动车在奇诺面前停下来,开车的中年男子笑咪咪地对她说话。

    而副驾驶座的老人,则是一副什么都看开似地面无表情。至于后座的年轻男子,从脸上看得出他内心的紧张。

    「是的。」

    奇诺语气坚定地回答。

    「你好像跟那个男的曾讲过话……可以请教你问了他什么事吗?」

    「我请他告诉我过去曾存在于此的国家的事情。然后,他说你们是他的『客人』。」

    「原来如此……你也知道了啊……老实说,我不希望你跟太多人讲这件事。但又无法强制你那么做,这算是『请求』哦。」

    奇诺回答「我知道了」以后,换汉密斯询问:

    「大叔你们是在进行报复吗?」

    男子回答:

    「我只是司机而已。坐在后面的是我儿子,他跟旅行者你们一样都只是见证人。真正做了什么……想做什么的,只是坐在隔壁的我父亲。」

    「…………」

    奇诺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转头对老人说:

    「你就是那个国家被灭的传令兵对吧?」

    老人的身体动也没动,反倒是他的孙子瞪大眼睛非常讶异。老人他儿子则是跟先前一样,以冷静的态度回答:

    「没错。他跟我父亲——对他们两人来说,今天才是战争结束的日子。因为根本就没有『不曾有过的战争』。」

    「原来如此啊~」

    只有汉密斯回答。

    「那么再见啰,旅行者们。」

    说完那句话,四轮驱动车便往前行驶,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森林里。

    映着青空的湛蓝湖泊,只有男子的尸体在那儿漂浮着。

    然后随着摇摆的波浪,慢慢又确实地沉到湖底。

    奇诺把茶杯收拾好以后,走向失去主人的马匹,然后把它身上的马具都拿掉。

    「尽管到你想去的地方吧。不要有任何烦恼,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吧。」

    奇诺最后对马这么说道,然后又走回汉密斯那边发动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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