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之下雪乃无时无刻都贯彻自我

    毕业发展调查表

    总武高级中学2年F班

    姓名

    比企谷八幡

    座号29○男-女

    请写下你的信念。

    新年、原则、座右铭之类的不需特别昭告天下,而是放在心中即可,这就是我的信念。

    你在毕业纪念册写下什么梦想?

    只有我没地方可以写。

    为了将来,你现在做了哪些努力?

    忘掉过去的创伤。

    师长建议:

    那种要死不活的信念确实很像你的作风,这样我就放心了。

    毕业纪念册也是你的创伤之一吗?

    我看你平常在学校里动不动就制造创伤,肯定会没完没了的,劝你早日放弃吧。

    第二章雪之下雪乃无时无刻都贯彻自我

    班会结束后我走出教室,便看到平冢老师在外头等着。

    她盘手伫立的样子像极了警卫,如果套上军服、拿起鞭子,真的再适合不过。反正学校本来就像一座监狱,所以我的想象不算太过天马行空。这里差不多是恶魔岛(阿尔卡特拉斯岛,位于美国旧金山湾内,过去曾为监狱。)或卡山德拉(漫画《北斗神拳》中的监狱名。)的感觉,世纪末救世主怎么还不快来救我?

    「比企谷,社团时间到啰。」

    一听到这句话,我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倏地变惨白。不妙,会被带走!

    要是再被带去社办,我可真要对校园生活绝望。雪之下那家伙天生瞧不起人,说起话来根本配不上「毒舌」这么可爱的形容词,已经算是恶言相向。那样算是傲娇吗?我看只是个讨人厌的女生罢了。

    然而,平冢老师毫不体谅我,咧嘴露出不带感情的笑容。

    「走啰。」

    她要抓住我的手腕,我马上一个闪身.,她再伸手过来,我也再度躲开。

    「那个,我觉得啊……从尊重学生自主、促进学生独立的学校教育观点来看,强迫学生实在有可议之处。」

    「可惜学校是训练学生适应社会的地方,进入社会后你的意见是行不通的,所以趁现在赶快习惯吧。」

    话才说完,平冢老师的拳头便飞过来正中我的腹部,痛得我一下子忘记呼吸。老师看准我僵直的瞬间,抓住我的手。

    「知道再逃下去会怎么样了吧?别老是烦劳我的拳头。」

    「已经确定是拳头喔……」

    要是再痛一次我可会吃不消。

    走着走着,平冢老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开口说:

    「对了,就这么办。下次你要是再逃走,跟雪之下的比赛就直接算你不战而败,还要加上处罚,最好别指望三年便能毕业。」

    不论是未来层面还是精神层面,我能逃的地方都被堵死了。

    平冢老师走在我身旁,鞋跟敲击地面发出喀喀声响。不仅如此,我的手腕还被她抓着,就某种角度而言,我有点像是陪变装成女教师的酒店小姐去上班兼消费。

    不过有三点不同。首先,我并没有付钱;第二,我并不是手臂被拉着,而是肘关节受到控制;最后一点,我完全不快乐,也不觉得兴奋。

    尽管手肘能碰到老师的胸部,我却没有半点喜悦,因为我就要被带去那间社办。

    「老师,我不会逃跑的,让我一个人过去吧。反正我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甚至到了不是一个人反而会心神不宁的地步。」

    「别讲得那么孤独,我想跟你一起去啊。」

    这时,老师突然温柔地笑了。她平常眼角总是往上吊,但此刻完全不同,那巨大的反差让我不禁吓一跳。

    「与其让你跑走再来懊悔,用拖的也要把你拖去比较不会让我有心理负担。」

    「这理由太烂了吧!」

    「那是什么话?虽然心里千百个不愿意,但我是为了让你脱胎换骨才这样陪着你喔!多么动人的师徒之爱啊。」

    「这哪算是爱?如果这就是爱,我一点都不需要。」

    「从之前那些借口看来,你未免太别扭……太别扭的人,秘孔位置不是会相反吗?你可别去盖什么圣帝十字陵。」(出自漫画《北斗神拳》的剧情。)

    你未免太爱看漫画……

    「坦率一点才讨人喜欢。老是用冷眼看待人间,应该快乐不起来吧?」

    「世界上也不全是快乐的事。如果抱持快快乐乐就好的价值观,就拍不出让美国人痛哭流涕的电影。况且,悲剧当中总是能找出快乐。」

    「这些言论非常典型呢。虽然现在常看到性格扭曲的年轻人,你却已经算是病态的程度。你果然罹患高而生特有的疾病『高二病』。」

    我在老师非常灿烂的笑容下被宣判为有病。

    「咦?说是『病』也太过分了吧?而且,『高二病』是什么?」

    「你喜欢看动漫画吧?」

    我要求老师解释,但她不予理会,径自提出下个问题。

    「嗯,是不讨厌。」

    「为什么喜欢?」

    「因为……那毕竟是日本文化之一,又是享誉全球的大众文化,不肯承认反而很奇怪吧?而且从经济层面来看,动漫画带来的庞大商机也不容忽视。」

    「嗯,那一般文学呢?喜不喜欢东野圭吾或伊坂幸太郎?」

    「是有在看,但老实说我比较喜欢他们成名前的作品。」

    「你喜欢哪些轻小说书系?」

    「GAGAGA文库……还有讲谈社BOX,虽然我不确定讲谈社那个算不算是轻小说。老师,您究竟想问什么?」

    「嗯……以不好的角度而言,你完全没有违背我的期待,患有不折不扣的高二病。」

    老师一脸讶异地望着我。

    「所以说高二病到底是什么……」

    「高二病就是高二病,是高中生常有的思想型态,例如觉得耍别扭很帅气、常把『工作就输了』这种很适合他们的网络流行语挂在嘴上、提到畅销作家或漫画家会说『比较喜欢他们成名前的作品』。他们瞧不起大受欢迎的东西,欣赏一些小众玩意儿。此外,他们也瞧不起身为同类的御宅族,常常摆出一副顿悟一切的模样说些别扭的道理,简单说就是一群讨厌鬼。」

    「讨厌鬼……可恶!我几乎完全符合,根本无法反驳!」

    「不,我是在称赞你。最近的学生很厉害,会跟现实妥协,让当老师的都没了动力,感觉只像在工厂工作。」

    「『最近的学生』是吧……」

    我不禁露出苦笑。这句话早已经用到烂啦。

    当我觉得有点厌烦,打算反驳一下时,平冢老师盯着我的双眼,耸耸肩膀说:

    「你大概还想说些什么,但就是那一点让我深深觉得你有高二病。」

    「……是吗?」

    「希望你别误会,我是很认真在夸奖你。我喜欢不放弃思考的人,虽然你个性别扭的地方实在很别扭。」

    对方直接表明喜欢之意,让我一时为之语塞。我鲜少被人这么说,因此不知该如何回话。

    「就个性别扭的你看来,雪之下雪乃这个人如何?」

    「讨厌的家伙。」

    这次我连想也不想就如此回答。我打从心底觉得她是个讨厌的人,程度跟被人嘲笑「还是别改成水泥路吧(出自动画电影《心之谷》之剧情。男主角天泽嘲笑女主角月岛将「CountryRoad」改编成「水泥路」的举动,因此月岛觉得天泽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差不多。

    「这样啊。」

    平冢老师露出苦笑。

    「她是个很优秀的学生……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总之,她是个很温柔的孩子。」

    哪里温柔啦?我在心中暗自咂舌反驳。

    「她一定也得了什么病。她总是那么温柔又通情达理,但这个世界既不温柔又不讲理,她想必活得很辛苦。」

    「姑且不论她是否温柔或通情达理,至少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差不多呢。」

    我说完,老师露出「没错吧」的表情看向我。

    「你们果然都很别扭。我就是担心你们没办法适应这个社会,才想将你们聚集在一起。」

    「那里不会是隔离病房吧……」

    「或许喔。不过,你们这样的学生满有意思的,我很喜欢。说不定我只是想把你们留在身边而已。」

    老师开心地笑着,依然紧紧扣住我的手臂。这种类似综合格斗技的技巧八成也是从漫画中学来的。我的手肘不断发出讨厌的咯吱声,同时在老师丰满的胸部上蹭来蹭去。

    ……呼,手臂完全受到控制,我很难挣脱。虽然心有不甘,但现在只能多享受一下这种触感,真是可恨啊。

    然后,我又想起乳房是成对的,所以前面提到的胸部应该用复数形才对。

    ×××

    来到特别大楼后,老师大概不再担心我会逃走,终于把手放开,但她离开时仍频频对我使眼色。那不是因为离情依依,而是充满杀气地暗示:「你知道逃跑的下场是什么吧?」

    我苦笑着步上走廊。

    特别大楼的一隅相当安静,连空气都冷冰冰的。

    应该还有其他社团在活动,这里却听不到任何吵杂声,不知是地点的关系,还是那个人——雪之下雪乃散发的奇特氛围使然。

    说实话,我打开门时心里一片沉重,但就这样落荒而逃也很不是滋味。

    反正别理会她说的话就对了。不要想成是两个人,我跟她是各自独立的,彼此毫无瓜葛,这样就不会有什么尴尬之处,更不会觉得不愉快。

    从今天开始,我要实行「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计划。第一点:见到旁人便视为路人。附带一提,本计划没有第二点。

    简单来说,我之所以会觉得尴尬,在于「必须和她说话」、「要和对方好好相处」之类的强迫性思维。

    当你搭电车时,总不会因为隔壁坐了人就觉得「糟糕,只有我们两个人!好尴尬啊」,这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我不必多想什么,只要静静地看书就好。

    我打开社办的门,见到雪之下在读书,姿势和昨天一模一样。

    「……」

    尽管打开门,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之,我先在心中对她打声招呼,然后走过去。

    雪之下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一瞬间,下一瞬间又回到文库本上。

    「地方都已这么小,竟然还无视我……」

    雪之下直截了当地予以无视,害我以为自己是不是变成空气。这不就和平常在教室的时候一样吗?

    「你打招呼的方式真奇怪,哪一族的?」

    「……你好。」

    我受不了雪之下的讽剌,改用幼儿园学到的方式问候,这次她笑了。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对我笑,我也发现她笑起来有酒窝,还会露出虎牙等小细节。

    「午安,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呢。」

    说实话,她露出笑容简直是犯规,而且是马拉度纳「上帝之手」等级的犯规。这点我不得不承认。

    「我、我只是因为逃跑就会被直接判输才过来的,你可千万别搞错喔!」

    这段对话有点像爱情喜剧的内容,但男女生的立场相反吧?

    果然不行啊。

    雪之下并没有因此坏了心情,应该说她对我的反应毫无兴趣,径自继续说道:

    「先前被我讲得那么难听,照理说应该不会想再来这里才是……莫非你是被虐狂?」

    「并不是……」

    「那是跟踪狂?」

    「也不是。喂,你为什么要以我对你抱持好感为前提?」

    「难道不是吗?」

    这个女人,竟然把头一偏摆出疑惑的样子!虽然这模样有点可爱,但我一点也不觉得赚到了。

    「不是!你未免太有自信,连我都受不了。」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一定很喜欢我。」

    雪之下说这句话时,表情跟平常一样冷淡,看不出什么惊讶的神色。

    雪之下的确长得很可爱。就连跟她毫无关联、在学校里没有任何朋友的我,都知道这号人物。她无疑是校内屈指可数的美少女。

    话虽这么说,她的自信却是高得不寻常。

    「你是经历怎样的成长过程,才能够那么乐观?难道天天过生日或者男朋友是圣诞老人?」

    否则她怎么可以这么自我感觉良好?

    要是让她那样继续下去,迟早会出状况。最好在还有转圜余地时,引导她走回正途。

    潜藏在我心中的善良人性开始骚动,我小心翼翼地挑选词汇说道:

    「雪之下,你并不正常。那是天大的误会,赶快去动前额叶切除手术吧。」

    「为了你自己着想,说话最好修饰一下喔。」

    雪之下发出「呵呵呵~」的笑声看着我,恐怖的是她眼神没有在笑。

    不过,她没有骂我「垃圾」或「人渣」什么的,已算是值得嘉许。老实说,要不是她长得可爱,我早已一拳揍下去。

    「嗯,对于处在底层的比企谷同学来说,我可能不太正常吧,但对我来说,这种思考方式是很正常的。依据经验法则推测嘛。」

    雪之下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就算是这种举动,换成她来做就会变得有模有样,真不可思议。

    「经验法则啊……」

    说得出这种话,代表她有恋爱方面的经验吧?从她的外表看来是可以理解。

    「你的校园生活一定很愉快。」

    雪之下听到我夹杂叹息的低语,身体顿时一震。

    「是、是啊。凭良心讲,我的校园生活相当安定平和。」

    她嘴巴这么说,眼神却不知为何飘往其他地方。多亏如此,我发现她从下颚到颈部的柔顺曲线非常漂亮,因此多学到一项毫无用处可言的知识。

    见到雪之下眼神游移不定的模样,我慢好几拍才察觉到自己的盲点。不,如果我冷静下来,应该马上就发现了。毕竟,那种高高在上、天生看不起别人的女生,怎么可能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更不用说要过着一帆风顺的校园生活。

    姑且还是问她一下吧。

    「你有朋友吗?」

    雪之下听到我的问题,立刻转移视线。

    「这个嘛……能请你先定义怎么样到怎么样之间算是朋友吗?」

    「啊,不需要了,会讲这种话的都是没朋友的人。」

    这是来自我的亲身经验。

    不过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怎样的范围内算是朋友,然后朋友跟熟人之间的差别又是什么,有人能帮忙解惑吗?

    难道见一次面算朋友,天天见面就算兄弟?MiDoFaDoReSiSoRao?为什么只有最后不是音阶啊?整齐一点好不好(出自NHK的儿童节目「DoReMiFa多纳岛」的片头曲歌词。)!

    况且,熟人和朋友的差异也很微妙,尤其是女孩子之间,在一个班级中就有同学、朋友、死党之类的等级。这种差别又是怎么来的?

    回到正题。

    「反正,我多少也想象得到你没有朋友啦。」

    「我有说我没有朋友吗?而且,就算真的没有,也不会对我造成任何损失。」

    「哎呀,也是呢~~没错没错。」

    我随便应付一下雪之下投来的视线。

    「不过你明明很受大家欢迎,为什么会没有朋友?」

    话才说完,雪之下又不高兴地转移视线。

    「……你一定不会懂的。」

    她的脸颊似乎稍微鼓起来。

    的确,我和雪之下截然不同,根本不会知道她的想法。就算她告诉我,我大概也很难理解。不论到哪里,人与人都无法互相理解。

    不过,我倒是能体会雪之下的孤独。

    「我并非不懂你的意思,毕竟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快乐,硬要跟别人在一起的想法才差劲。」

    「……」

    雪之下看了我一眼后,立刻转回正面闭起眼睛,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明明喜欢单独一个人,别人却擅自同情你,那种感觉很讨厌呢,我了解、我了解。」

    「为什么我会被你这种人当成同类……真教人生气。」

    雪之下像是要隐藏不满似地撩起头发。

    「虽然你我的水平相差很多,但喜欢独处这点倒是有点像。」

    雪之下如此说完,又补一句「让我有点不甘心」,然后自嘲般地笑了。那笑容有些阴郁,不过相当平静。

    「水平差很多是什么意思……我对孤独这件事可是有独到的见解,称我为『孤独大师』也不为过。凭你的程度也想谈论孤独,可会让人笑掉大牙。」

    「这种带着悲怆的自信是怎么回事……」

    雪之下的脸上写满惊愕与无言。我让她露出那种表情,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成就感,因而用胜利的口气说:

    「你明明受人欢迎还在那边说什么孤独,实在太卑鄙啰。」

    雪之下闻言,却露出轻视我的笑容。

    「想得真简单,难不成你只靠脊髓反射过日子?你明白受欢迎代表什么吗?哎呀,你没有那种经验呢,是我考虑不周,真对不起。」

    「要考虑就考虑仔细好吗……」

    她这种个性算是表里不一吧?果然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那么,受欢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雪之下闭起眼睛,稍微思考一下我的问题,然后清了清喉咙开口。

    「对于从来没有受过欢迎的你来说,可能会有些剌耳。」

    「已经很刺耳了,你放心。」

    于是,雪之下做一个深呼吸。

    反正我的心情已经不会变得更糟。先前的对话让我觉得好像吃下一碗巨无霸拉面,肚子撑得不得了。

    「我从小就很可爱,身边的男孩子都对我有好感。」

    投降。

    这根本是蔬菜加量人工调味料也加量的分量啦!

    可是话都已说出口,我总不能在此认输,只好忍耐着听下去。

    「大概是从小学高年级开始吧,在那之后一直都是如此……」

    雪之下的表情和刚才不同,显得有些阴沉。

    五年以来时时刻刻接收到异性的好感,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身为一个十六年来老是被异性厌恶的人,我实在无法理解。

    甚至连情人节时,妈妈都不送我巧克力了。那是陌生的世界,属于笑得合不拢嘴的人生胜利组。她该不会单纯是在炫耀吧?

    ——不过,其实也有道理。

    尽管我们境遇不同,被迫承受最真实的情感无疑是件痛苦的事。

    就跟赤裸裸地站在暴风中,和在班会被围剿一样痛苦。

    一个人被推到黑板前,周围的同学一边拍手一边喊着「道歉~~道歉~~」,同样是地狱场景。

    ……那真的太难受。我在学校掉下眼泪,就只有那么一次。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我。

    「和被人讨厌比起来,受人喜欢还是好多啦,你太任性。」

    大概是突然想起痛苦的过去,我才会脱口说出这句话。

    雪之下闻言微微叹一口气,表情非常像在笑,实则不然。

    「我从来不希望自己受人喜爱。」

    她没好气地说着,又低声补上一句:

    「不过,如果大家都真心喜欢我,可能也不错呢。」

    「啥?」

    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禁再问一次。

    这时,雪之下一本正经地看向我问道:

    「如果你有朋友很受女孩子欢迎,你会怎么想?」

    「这是什么蠢问题?我根本没有朋友,一点也不用担心。」

    我的回答非常斩钉截铁,充满男子气概。

    连我都对自己毫不犹豫、几乎要打断雪之下说话的回答感到惊讶,她张着嘴巴却不知要说什么,大概是也吓一跳吧。

    「……有那么一秒,我还以为你说出很帅气的话。」

    雪之下低下头,头痛似地按着太阳穴。

    「不然,你想象一下你会怎么做。」

    「我会杀了他。」

    她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立即的答复。

    「看吧,你也会想让对方消失。这就和没有理性的野兽相同……不,甚至是禽兽不如……我以前念的学校有很多这样的人,她们只能透过那种方式确认自己存在的意义,多么悲哀啊。」

    雪之下说完冷笑一声。

    不得女生人缘的女生——这种类型的人确实存在。十年来我学校也不是念假的,即使不是中心人物,从旁边观察亦能明白此事。不,应该说正因为我是个旁观者才会明白。

    雪之下一定是身处中心,才导致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这种人会遇上什么问题,其实料想得到。

    「小学时,我的室内鞋被藏了快六十次,其中有五十次是班上女生做的。」

    「剩下的十次呢?」

    「男生藏了三次,老师买走两次,还有五次是被狗藏起来的。」

    「狗也藏太多次了吧!」

    这实在超乎我的想象。

    「该惊讶的不是那里吧?」

    「我是刻意不追问啊!」

    「因为这样,我每天都得把室内鞋和直笛带来带去。」

    雪之下一脸厌烦,我不禁同情起她的遭遇。

    千万别误会,我绝不是出于小学时曾趁一早教室没人而掉包笛子吹口的罪恶感才同情她!我是真的觉得雪之下很可怜,千真万确!八幡绝不说谎!

    「真是可怜你啦。」

    「是啊,非常可怜,谁教我那么可爱。」

    见到雪之下如此挖苦自己,我这回倒不那么火大。

    「不过这也无可奈何,毕竟没有人是完美的。人既软弱,内心又丑陋,容易因为嫉妒便把人一脚踢开。奇怪的是,越优秀的人却活得越痛苦。你不觉得很讽刺吗?所以我要改变人类,还有这个世界。」

    雪之下的眼神相当认真,宛如寒气逼人的干冰,我觉得自己快冻伤了。

    「你好像是往错误的方向努力……」

    「是吗?但这样总比你那种混吃等死的态度好太多。我……很讨厌你接受自己软弱的想法。」

    语毕,她转头看向窗外。

    雪之下雪乃是个美少女。这是不争的事实,连我都不得不承认。

    就旁人眼光看来,她品学兼优,完美得无可挑剔,但个性上的问题成为这块美玉的致命瑕疵,而且那不仅是一点点的小瑕疵。

    可是,她这个致命伤其来必有因。

    我没有完全相信平冢老师的意思,不过,雪之下雪乃的确有她自己的烦恼。

    要藏起自己的烦恼、假装合群、骗过自己与周遭人并不难,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做。例如,会念书的人考到高分时,只会说自己运气好或侥幸得到的;美少女碰到羡慕自己外貌的恐龙妹,也会刻意说自己最近皮下脂肪变厚,强调她不美的一面。

    但雪之下不会做那种事。

    她绝对不会说谎。

    她这种态度确实值得赞许。

    毕竟我和她是一样的。

    雪之下说完,又重新看起那本文库书。

    看到那模样,我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我厚颜无耻地认为,我们一定有哪里相似。

    不知为何,连现在这股沉默都让我有种舒适感。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快,彷佛想追过秒针的速度。

    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我和她……

    「雪之下,我跟你当朋——」

    「抱歉,没有办法。」

    「拜托~~我都还没有说完耶!」

    雪之下断然拒绝,还露出「呜哇,好恶心」的表情。

    这家伙果然一点都不可爱!

    爱情喜剧什么的,给我爆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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