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全

    序章

    于是弟弟踏上了旅途

    “我决定要去英国了。”

    一月寒冷的黄昏时分,在铺满榻榻米的和室里,少年对站在面前的少女如此说着。

    “………”

    少女看对方讲得一派轻松,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面对面的两人,容貌今人吃惊地相似。如果让少年的短发留长──或是把少女的头发剪短的话,即使有着所谓的男女性别差异,跟他们不熟的人要分辨出两人谁是谁应该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他们就是如此相像的──双胞胎姊弟。

    姊姊名为星之宫御影──弟弟名为星之宫光辉。

    因为性别不同,所以虽说是双胞胎,但性质上属于异卵双生。由于长相皆遗传到母亲美丽的容貌,两人可说是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但无论长相多么地相似。两人还是有着跟身体构造一样的决定性差异。

    *

    正确地辨识出这世间的光明与黑暗,当黑暗扩大时,依五行之理将黑暗驱退──这就是人称阴阳师的职务。

    如果要具体地描述出这是份什么样的工作,就是观测星相占卜吉凶,前往显示出凶相’的方位,将形成凶相’的黑暗存在──也就是怨灵、妖魔等物,用咒力’构成的咒术’将其驱除净化。

    咒力’──正确来说,是将体内的<气>形成咒力的一种能力,像遗传因子一样由双亲传给下一代,这使得阴阳师这种职业自然而然地成为世袭制,阴阳师的世家也在各地成形。

    众多阴阳师世家中,有一户位在蓟市馆葵町的星之宫’世家。自古以来,被公认在除魔领域拥有特别高明的法术,而这个家源的实力同时受到国家所认定。不负众望地,星之宫’代代都生出具有强大咒力和惊人才能的阴阳师,不过,这一代当家的孩子们却碰到了一些麻烦。

    而这部分,正与姊弟两人之间的决定性差异有关。就像刚才所提到的,形成咒力的才能是要出生在这样的家族里,透过遗传才会继承下来。

    理论上虽应如此──但弟弟光辉身上却找不到这一项才能。从出生到现在这十四年来,明明都与姊姊一起接受相同的修行,可是却从来没有成功形成过一丁点的咒力。

    相反地,姊姊御影一生下来就具备极为罕见的才能。年仅十四岁,就拥有可以轻松超越两位一流术者所能产生最大量咒力的形成能力。

    家人对待这两人的态度也很明显──尤其以父亲的态度最为直接。父亲对御影那虽未成熟却满溢的才能抱着期待的眼神;对光辉那只能感受到灵气和妖气外的无能,则是投以失望的眼神。

    光辉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差别待遇,就在刚刚修行到一半的时候──不顾御影的阻止,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御影原本打算立刻追上去,却被父亲阻止,在这个当头虽无心,却也只得陪着父亲修行。

    修行结束后,御影正起身前往门口打算去找还没回来的弟弟时,突然就传来了弟弟的连络。这是透过有点类似心灵感应但却不太相同──一种无论距离多么遥远,也能连接两人灵魂进行对话的频道连接’能力。

    听到弟弟传来意料外充满活力的声音,御影稍微安心了一下。这联络要她到父亲的房间,原来光辉在他最讨厌的父亲房间。她怀着不安感到房间一看,不安感果然应验了。

    放在房间角落的金库被撬开,原本应该放在里面的三把钞票被光辉紧握在手中──弟弟第一次用满怀期待的眼神宣示着。

    宣示自己决定要去英国──

    *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的御影问道。光辉有些兴奋地再重复说了一次:

    “我是说,我要去英国。去英国找出我自己的才能和潜力。”

    “等、等一下……你能不能从头开始说明?为什么会突然决定要去英国?”

    也许是这句话让他注意到自己太过兴奋,光辉停了一下让自己稍微冷静后说道:“刚才,我遇见了位魔术师。”──刚刚冲出家门到街上时,光辉奇迹似地遇见了一位西欧风貌的老魔术师。

    “总之,我和魔术师就是从这里聊起来的,我以前不是说过我可以看得到精灵吗?说了这件事之后,他告诉我这或许是非常了不得的才能。于是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到英国修行培养这个才能。”

    可以看见精灵──这件事情御影打从她开始懂事的时候就知道。就弟弟的说法,世界上似乎漂浮着红、蓝、白、绿等各种颜色,像小萤火虫一样的发光球体。御影可以看见幽灵,不过看不见弟弟所说的精灵。

    姊姊对于弟弟拥有能看见一般灵能力者所看不到东西的才能,将心比心地为他感到高兴。但是光辉总是无力地说:只是能看见而已,这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

    那样的才能或许能够派上用场,被人这么一说任谁都会感到高兴吧!御影也很开心,但是她很难得冷静她默默思考了数秒钟之后,带着确认的语意问道:

    “那是真的吗?不会是诈骗吧?”

    “喂喂,你说骗了我究竟可以得到什么好处?从刚才的对话中,难道有任何一件对魔术师有利的事情吗?”

    “可是你不是要带着钱过去吗?”

    “──喔,这只是旅行的费用而已。不是要给那个魔术师的钱啦!”

    “……是吗?”

    御影担心地看着光辉的脸。弟弟正视着姊姊的脸,并将自己内心所有的想法老实地说了出来。

    “我没有咒力,可是你却拥有──我觉得很不公平,老实说我其实非常地忌妒你。我也不认为自己有一直隐瞒下去的自信,你应该老早就发觉到了吧?”

    “……嗯。”

    御影点点头。她不但知道这件事,也认为会被忌妒是应该的。

    “但就算知道这些,你还是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我晓得你是真的关心我,也就没办法打从心里来讨厌你,虽然忌妒心一直无法消除就是了。”

    “……嗯。”

    这些御影也知道。因为每当受伤或者是生病的时候,弟弟总是会陪在她的身旁。

    “我有好几次已经放弃掉和你一起拥抱的梦想。但是,或许──虽然还只是我的猜测,或许这一次真的可以和你一起工作也说不定。”

    两人的梦想──那就是姊弟俩可以一起并肩除魔。梦想来来回回幻灭了好几次,光辉再一次燃起希望,用热烈的眼眸直视御影说道:

    “我还不想放弃那个梦想,所以,我决定要去英国。”

    光辉的话语里充满决心,这或许是弟弟生平第一次像这样清楚地把想法说出来。御影在“嗯、嗯。”地点过好几次头之后,在眼中隐约地泛着泪光,面带笑容地说:

    “是吗……那么,一路上自己小心了,光辉。”

    弟弟紧张的表情松懈下来,吐了口气说道:

    “──我以为你会反对呢。”

    “才不会呢!我怎么可能反对呢?真是的。”

    其实御影心里很想反对。毕竟像这种魔术师之类的修行,绝不可能在短期之内就可以结束。一年、二年──或许要花上更久的时间也说不定。如今要离开的不是别人,而是这个在阴阳道的咒术方面毫无进步的光辉。御影心里很舍不得,毕竟两人十四年来,从出生开始就一起长大。一方要离开了,另一方的内心一定会感到非常寂寞。

    但是听到弟弟刚刚一番充满决心的话语,反对之类的话根本说不出口。怎么能够狠心去阻止口口声声说想和自己一起工作的光辉呢?

    “是吗……那么,等你下次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工作啰!”

    “嗯,我会再加把劲实现这个梦想的。”

    光辉微笑地点头答道。就在御影跟着浮起笑容的瞬间,背后的纸门唰地一声被打开了。

    光辉显得表情非常僵硬。御影也因为惊讶,而反射性地往后退了几步。在那扇被打开的门后,站着的人则是父亲──星之宫高楼。

    光辉在这世上最怕的人,也是这世上对光辉最失望的人。

    “真是的,太丢脸了……我还以为是小偷,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小孩。”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打从心底看错人一样地失望,御影担心地朝光辉的方向看去。

    “哼,这样也好。完全没有阴阳术才能的废物,就算待在家里也没有任何意义。你想要去哪就去哪,那些钱就当做是断绝关系用。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父、父亲大人!”

    听到要断绝关系的御影不禁大叫。但是高楼并没有理她,打算就这样结束对话,当他背对两人正要走出房间的同时。

    “……等一下。”

    光辉用低沉的声音将父亲叫住,高楼停下脚步并回过头。那是道总让光辉胆怯的眼神──然而光辉的身体并没有因此颤抖,反而坚定地面对那道目光。

    “什么事?”

    “我一直觉得你很可怕。尤其是那充满了失望的眼神──非常令人害怕。就像是映照出我目己的脆弱一样──实在让人感到恐惧。”

    “──哼。”

    “所以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变厉害了──为了证明自己,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战胜你那可怕的眼神。父亲大人,等我回日本的时候,请和我进行比试。我到时候一定会打败你……在那之后,就照你希望的,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但相对的……最好也别再让我看到你。”

    “……好啊。”

    高楼带着轻蔑的笑容走出房间,光辉则一直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也许是因为紧张的关系,光辉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之后,像是要替自己打气一般地说道:

    “……好,该走了。”

    “等等!你不去和妈妈说一声吗?”

    御影对着朝门口走去的弟弟背影问道,于是光辉有点苦笑地回答:

    “去跟她说的话一定会被阻止吧?”

    “……这倒是,百分之百会被拦下来。”

    依母亲的个性,这事情如果对她说了,应该会做出结界把光辉关在里面。

    “所以,我要走了。那个魔术师也说,最重要的就是现在立刻动身。”

    “……是吗?”

    御影看着光辉心意已决的表情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继续留他,轻轻地拍了一下弟弟的背,笑着送他离开。

    “一路上小心了,光辉。”

    “嗯,掰啦──”

    光辉轻轻地挥了挥手,步出父亲的房间。御影并没有随后追出去,她想到自己舍不得的情绪可能会想要留住弟弟,因此暂时待在那房间没有离开。

    第一话

    接受挑战的父亲

    《欸,还在睡吗?喂,御影。》

    “唔……嗯……”

    《喂,御影!别睡了!》

    “唔嗯……”

    不管叫了多少次,御影还是没有要起床的迹象。即使早晨耀眼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脸上,她的眼睑似乎也能完全挡住。

    星之宫御影似乎要挥去那呼唤似地在床上翻了个身。

    《……你这个……睡死的女人……》

    呼唤的声音开始变得有点颤抖。也许是他一直都比较急性子,并不是很有耐性,因此马上就将分贝拉到最高。

    《还不快点给我起来!你这个笨蛋老姊!》

    “────!?”

    这次御影总算是从被窝里跳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地,还没睡醒似地慌慌张张打量着四周。

    《你终于起来啦……真是的,每天早上都要算好时间叫你起床,好歹也替我想一想吧。》

    终于注意到从脑海里,透过联系两人灵魂的频道连接’能力所传来的弟弟声音,御影回过神来抓了抓蓬乱的长发。

    “是光辉啊……你的叫法能不能再普通一点呀……”

    《我有用普通的方式叫你起床啊!就是因为这样还叫不起来,才大声地叫你起床的,你还这样说。》

    脑海里那声音的主人──也就是御影双胞胎弟弟的星之宫光辉不太高兴地说道。话说回来,那种普通的叫法每次顶多两遍,但倒影仍不知情。所以她老实地道了歉。

    “──抱歉。”

    《你了解就好──还有,我想你那边大概已经是七点半左右了吧?》

    “──咦?”

    挥不去残留的睡意,御影用那半张开的眼睛看着放在枕头旁边的小型企鹅闹钟,时间清楚地指向七点半。

    “不、不会吧……为什么已经七点半了呢!?我昨天明明就调好闹钟的啊……!”

    设定闹铃时间是五点。但是,为什么这个时钟感觉都没响过,就显示着比起床预定时间晚两个半钟头的七点半呢?就算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御影仍然不肯信邪地把闹钟抓到眼前来确认。

    然而不管看多少次,时间果然还是七点半──加上刚刚所花的时间,现在已经指向七点三十一分了。

    《虽然我已经说腻了,不过倒影,你到目前为止有靠那东西起床过吗?》

    一次也没有。每天早上,都是靠光辉叫她起床的。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叫我起床呢!”

    于是御影就像这样对每天叫自己起床的人抱怨几句之后。

    《你这浑蛋!在十分钟前,我这边可是一直陪着师父在探索遗迹欸!有叫你起床你就该偷笑了!》

    结果反而被弟弟大声地骂了回来。

    “唔……”怎么办,这个月已经翘三次课了…………。”

    在星之宫家,早上五点半要开始做晨间训练。虽然主要是以基础体力训练为主,但是对于怠忽基础的人,父亲星之宫高楼可是非常严苛。顺带一提,御影完全没到场受训的跷课次数只有三次,但迟到次数则在光辉去了海外的这一年四个月以来,不断地刷新纪录。

    跟乎常比起来,今天早上算是比较悲惨,因为连吃早餐的时间都没有。免于上学迟到的

    最后一班电车会在二十分钟后到达馆葵车站。顺便一提,从这里列车站的距离,以御影的速度跑步还需要约十五分钟。

    《不要再想已经过去的事,现在只管向前迈进就对了。》

    “呃,嗯──”

    御影快速地将棉被摺好收进壁橱中,拿着上学用的包包冲出自己的房间。

    《出门前先换上制服啊!》

    御影在走廊跑了五步后,又匆匆忙忙地返回自己的房间。

    “拜讬你可不可以早点说!!”

    御影对着在脑中笑得有点欠揍的弟弟噘起嘴抱怨。

    《快点,努力加油──呼吸的时候要用稳定的节奏,吸、吸吐、吐。》

    “哎哟,你能不能稍微安静一下啊──!”

    对还在频道上的弟弟斯开的玩笑话只撂下一句话敷衍过去,御影加快速度赶往车站。马拉松跑者式的跑法,成功地让她在最后关头冲进电车。

    “呼……呼……”

    不管受过什么样的训练,要在十五分钟内用尽全力冲刺的痛苦,使得御影喘不过气来。

    《看起来好像勉强赶上了嘛。》

    (喂……身边都是人了,我要切断频道连接啰。)

    御影一边靠近车门,一边在内心里这么说。在电车里到处都挤满了穿着学生制服和西装的人,连个空着的座位也没有。

    《真冷淡呀……今天有事要跟你报告的说……》

    (报告?什么事?)-

    《嗯,我在想要不要回丢那边一趟。》

    御影脸上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幸好电车里大部分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被人用奇异的眼光看待。

    (咦,你要回来啊?精灵术已经练成功了吗?)

    《照师父的说法是还有待加强,但总而言之明天会回去一趟。》

    (嗯……知道了。我很期待喔!)

    御影高兴地露出了笑容,但是和刚刚一样并没有任何人感到奇怪。

    可以见到自信满满的弟弟──御影的心跳个不停,当下连身体也想跟着舞动起来,不过想起现在还在电车内,总算是克制了下来。

    《好了,师父在叫所以我要切掉了喔?啊、对了对了,帮我传个话给老爸。》

    (……什么?)

    御影那原本像阳光般灿烂的表情,瞬间黯淡了下来。回想起光辉离家当时的情景,大概可以预料到内容,她百般不愿地等着光辉说话。

    听完弟弟的话后,姊姊不由得发出了悲鸣。

    (这些话我说不出来啊!)

    《那么,就拜讬你传话啰。》

    (──咦?等、等一下!?)

    可是频道连接被单方强制切断,短时间内御影有如受到惊吓般地沉默不语。等到恢复了思考能力后,再度回想起光辉的留言──只能“唉”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光辉去国外修行后,已经过了一年又四个月。

    从光辉每天早上所做的报告可以知道,他的修行生活似乎过得还算顺利。由那位在日本遇到的老魔术师详细教导他有关精灵术和魔术的基础知识,一边接受老魔术师的孙子严格的战斗训练课程,还一边巡视遗迹四处旅行。光辉称呼教他知识的老魔术师为教授’,帮他做战斗练习的孙子魔术师就叫师父’。

    另一方面,御影在去年四月升上高中,如今已经是个高中二年级的学生。阴阳术的修行也相当地顺利,过着和光辉离家之前完全一样的生活。唯一要说有什么改变之处,那大概就是开始被赋予驱除净化妖魔的工作而已。虽然还不是很纯熟,但已经能够和星之宫’的家人一起工作了。

    明天弟弟就要回家,倒影当然感到非常高兴──但是一想起要把光辉说的话传给父亲,心情就变得沉重起来。

    *

    那天傍晚,御影在大厅里低垂着头。才刚回到家,就被父亲高楼叫去训话。

    “早上的训练不可以怠慢,要我说几次你才会懂!没有办法做到早起这件事,就是在精神上有所松懈的证据!身为本家的女儿还这个样子,要怎么作其他人的榜样!”

    即使是自己的女儿,也绝对不偏袒。借用光辉的说法,这位是像化石一样的顽固老爹

    也就是星之宫当家的星之宫高楼。

    在身穿男式和服的高楼身旁,一位将黑发盘起穿着蓝色和服的女性,非常怜惜地看着御影。她是高楼的妻子,也是御影和光辉之母亲的星之宫澪。从她那年轻的肌肤来看,实在无法想像她是两个读高中孩子的妈。

    “亲爱的,已经够了不是吗?我想御影她也很清楚了。”

    澪终于看不过去,而对不停说教的丈夫提出意见

    “你太宠她了。”

    她的话立刻就被驳回,但是澪并没有占下风。其实,每次讲输对方的都是不太会说话的高楼。

    “可是亲爱的,差不多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那又怎么样?”

    “训斥别人不该迟到的你自己要是迟到,耽误到大家吃饭的时间也说不过去吧?”

    “………………知道了。以后你要注意一点。”

    高楼像是放弃般地叹了口气之后,草草结束训话。

    “是,我会多加注意的。”

    说着已经不知说过多少次的承诺,御影抬起头来。在板着脸孔的高楼身旁,澪悄悄地对她比了个胜利手势。御影正用眼睛笑着回答的时候,父亲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她便慌忙地叫住父亲。

    “请稍等一下,父亲大人,我有些话想要告诉您。”

    “──什么事?”

    御影有话想对高楼说是很少有的事,父亲带着古怪的表情再次坐了下来。

    “光辉说他明天就会回来。”

    高楼的眉毛微微地动了一下,而澪的表情越来越兴奋,并以惊人的速度冲到女儿身边。

    “这是真的吗,小影!?”

    “嗯、嗯──是真的。今天早上才连络过……”

    母亲靠近到脸几乎要贴在一起,御影一边将头往后挪,一边点头回答。当时光辉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可是伤心到不停地哭泣。所以将光辉要回来的事告诉澪,不难理解她会有多么高兴。

    “然后呢?那家伙有说什么吗?”

    高楼的声音让倒影立刻坐正,澪也在女儿的身边正坐着等待接下来的对话。

    “关于那件事啊……实在是非常今人难以启齿──”

    “不必客气地说出来吧,我会当作是光辉说的话。”

    “……呼,那就不客气了──”

    深呼吸后,御影做好了准备。

    “我会依照约定打败你,把脖子洗干净等着吧!’──他说的。”

    当场时间好像被冻结一般,澪惊讶地睁大双眼看着女儿的侧脸。到底父亲会有多生气呢?御影战战兢兢地紧闭着双眼。

    “哦……这家伙说了这样的话啊。”

    听到说话的声音,御影小心翼翼地把眼睛张开。和预测的有些不同,高楼并没有生气。不仅如此,嘴角甚至还露出了像是微笑般的表情。

    “这样的话你也帮我传句话给他,就说:如果办得到的话就试试看吧!’”

    “是,唉──”

    御影再次对这种难以启齿的传话而感到厌烦,不论是哪边都希望他们能自己告诉对方。御影正怨叹着自己陷入左右为难状态之时,高楼站了起来。

    “好了,不能让其他的人等着,快点过去吧。”

    “──是、是的。”

    目送着父亲走出走廊后,御影也打算要站起来时──。

    “啊──!”

    御影被母亲拉住裙角,裙子顺势滑落了下来。她反射性地拉住裙子,双脚并得紧紧地蹲了下来。

    “你,你你你做什么啊!?妈妈!”

    “啊,对不起。我可不是故意想要把你的裙子脱掉喔!”

    要是刻意做出这种事的话,就算我不是光辉也想要离家出走。

    “算了,那个不重要。明天小光真的会回来吗?”

    虽然不希望少女的羞耻被用那个不重要’来一笔带过──但御影还是一边将裙子穿好一边点头道:

    “今天早上在频道连接时是这么说的。”

    “他打算向你爸爸挑战吗?”

    “八成是那个意思吧……”

    说到这里俩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想要跟高楼一决胜负,就相当于是要与现在星之宫家实力最强的人一决胜负。目前来看,这想法只能让人觉得光辉是在自暴自弃而已。

    星之宫高楼实力高强,就算集合现在家里所有的术者也绝对打不赢高楼。即使是自己亲生的御影加入,也不知道有没有到他五成的实力──如此强的力量是他在许多的修行与实战之中培养出来的。

    碰上父亲,光辉是不可能会赢的。这也是母亲和姊姊,甚至恐怕是这个家里所有人一致的看法。离家当时的他根本没有任何的咒力,更不用说咒术了。就算格斗术比一般人更为优秀,但也还是赢不了会使用气斗术的术者。气斗术就如其名,是指将<气>集中在一点,使肌肉力量大幅提升的格斗术。也就是说,过去无法操纵<气>的弟弟,就连格斗术也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来得差。别说是术者,搞不好连精通格斗术的普通人都赢不了。

    如果是以前的光辉,他完全没有能打赢的理由──。

    虽然不知道他在学习精灵术后进步了多少,但那也不过历经了一年又一点点的时间,实在很难想像他会成为能够超越高楼的术者。

    “……喂,真的没问题吗……?”

    吃完晚饭后,透过频道连接呼叫还在异国之地的弟弟。

    《安啦,我明天一定会赢给你看。》

    在脑中传来弟弟那毫不在乎的声音。

    *

    第二天──弟弟如他所预告的回来了。

    “嗨,御影。”

    “────!”

    御影刚结束一天的课业走出校门,一位靠在护栏上的少年举起手来对着她微笑。御影一

    开始并没有认出他来,由于他的头发染成金色,两耳各戴着两个镶有宝石的耳环──这般外观打扮跟离家当时的他比起来实在今人难以想像。

    “……是御影的朋友吗?”

    “嗯,是呀──”

    御影对着一同从学校走出来的女同学暧昧地点头。

    “不但认识,而且还非常地熟。”

    金发少年不知何时已站在御影身边,身穿黑皮夹克配上破洞牛仔裤,再加上黑色短靴,双手戴着嵌入十个左右蓝色石头的护手。那副感觉像是要威吓对方的装扮,使得女同学急忙躲到倒影的背后。

    将黑色长发侧编成麻花辫的这个少女──名字叫做高野那美,就像外表所见的非常文静且胆小。虽然不是没有注意到少女的害怕,但是金发少年还是露出别有含意的笑容后继绩接着说道:

    “以前我们可是感情好到睡同一条棉被呢,对吧?”

    金发少年仿佛故意要给那美看似地把手搭在御影的肩上。眼看着朋友的脸瞬间变红,御影的脸也跟着变青。

    “等、等一下,你为什么要说那种会让人误会的话!?”

    “哪里有误会了,御影?我们还曾经一丝不挂她裸裎相见吧?难道说在你心里这些回忆都是虚假的吗?”

    “是有这么一回事啦──但我是说像这种会引起误会的发言……”

    当御影想要挥开少年的手时,发觉身后的朋友正准备离开。

    “不、不是的,那美!不是那样的,这个人是我的──!”

    回过头来看到的是一张已经红到不能再红的脸,朋友一步一步地从御影身边走开。

    “御、御影……我、我不打扰你了,我……先走啰!”

    “我说那美你不要误会了!这个人是我的弟弟呀──!”

    哒哒哒──地卷起沙尘往车站方向逃去的那美,并没有听到御影的声音。

    “五月二十日,今天御影失去了一位朋友──真是可怜。等等帮她打打气吧!”

    “光、光辉……!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

    倒影对假装是在写日记般说着玩笑话的弟弟投以憎恨的视线。

    “现在已经很少见到那么纯情的女孩子了,所以就忍不住捉弄她一下……你为什么要哭成这样啊?”

    光辉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因为御影一边瞪着自己,一边流下眼泪。

    “说什么忍不住……那个女孩以前曾经被男人侵犯,后来变得不相信任何人呀!”

    “────咦?”

    光辉的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

    “而害她被男人侵犯的,是被她当成朋友的另一个女孩子……那女孩连朋友都背叛她,所以不只是男人,就连女人也……最后她变成有对人恐惧症……一直到最近她才好不容易对我敞开心房的……”

    悲痛地道出事情原委的御影,压抑着声音哭泣。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玩笑却让事情发展到无法想像的地步,光辉只感到手足无措。

    “抱、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才……”

    “这不是说不知道就能解决的问题!对那个女孩来说,男女之间的关系是禁忌话题啊!可是……你却……”

    从御影身上感觉到强烈的杀气。光辉想起姊姊虽然乎常很文静温柔,但若是生起气来,不论追到天涯海角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人。回想起以前倒影对嘲笑自己没有咒力的家伙们所做的事──光辉马上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是我不好……我去向那个女孩道歉!”

    虽然已经看不到女孩的踪影,但毕竟是少女的速度,用跑的话应该不难追到。

    “骗你的。”

    已经冲出去并跑了五公尺左右的光辉,听到那转变为异常开朗的声音后,立刻紧急煞车并转回身去。姊姊脸上流着的泪水早已止住,按着御影吐了吐舌头说道:

    “假、的。”

    “──你说啥?”

    “就跟你说是、假、的。这是回报你的。”

    御影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慢慢地走到光辉身边,用手指戳戳他的脸颊。

    “在频道连接的时候每次被整的都是我,忘记了吗?直接见到面的时候,姊姊我可是要厉害的多了。光辉,你对表情很没辄呢!”

    “────你这臭女人……”

    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反击的光辉,狠狠地瞪着露出微笑并戳着自己脸的姊姊。因为脸长得一模一样,更今人感到火大。

    “不过以后不可以再用这种方式对那个女孩乱开玩笑了。那个女孩叫做那美,她真的很纯情。知道吗?”

    “……知道了啦。”

    被御影用这么认真的表情责备,光辉虽然无法释怀但还是点了点头。对于弟弟的回答似乎很满足地笑着,御影啪一声地拍了一下弟弟的背。

    “不是要去跟那美道歉吗?用跑的去!”

    虽然被捉弄很令人火大,但也没办法。光辉虽不服气,还是跑着去追那美。

    跑到一半,光辉发现与自己一起并肩跑步的姊姊笑着看着自己,便没好气地问道。

    “──你干嘛啦?”

    “没有,只是觉得不管外表再怎么样改变,光辉还是光辉。”

    不但嘴坏爱挖苦人又急性子,但只要真的做错事就会立刻承认自己做错,还为了道歉而拼命奔跑,率直又温柔的弟弟──即使外表不一样了,但是内在最重要的部分完全没有改变。御影对这件事感到非常高兴。

    “欢迎回来,光辉。”

    “────我回来了。”

    姊姊再次嘻嘻她笑着。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不好意思的光辉,加快速度跑到御影的前方。

    两人像是用滑垒似地搭上早已停在红叶车站月台的电车,发现那美一个人孤单地坐在座位中央的身影,便在她的两侧生了下来。

    因为两人同时对着吃惊的那美道歉以及说明事情经过,使得她陷入一片混乱。但就在她近看了那远超越相似’,而是完全相同’的面孔后,马上就接受了两人是双胞胎姊弟的事实,也终于解开了对光辉的误会。

    看见身旁的两人同时安心地呼出一口气的样子,那美小小她笑了出来,这时告知站名的广播开始播放。

    “啊,我要在这下车──”

    “嗯,那再见啰。”

    那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御影挥着手道别,那美也对她挥了挥手。

    “对你乱开玩笑真的很不好意思,抱歉。”

    “没事了啦!光辉掰掰啰。”

    光辉感到很不好意思地再度道歉时,那美一边笑着,一边走下草由车站的月台。留在座位上的两人一起挥着手,等待电车开动。

    关上车门的电车开动后,光辉放下手呼──’地叹了一口气。

    “才刚回来为什么就这么累啊──”

    “还不是你自己种的因。”

    没有做任何辩白,光辉不甘愿地啧了一声。御影缩短两人座位的间距,朝光辉的方向靠了过去。

    “不过,你为什么会在我们学校前面呀?”

    “一个人实在是提不起回家的劲啊!就随手探测了一下你的气息,发现似乎就在我刚好经过的学校里,所以就在那边等你放学。”

    虽然透过频道连接来互相寻找对方的话,可以轻松地知道彼此的位置。

    (──咦?但是我并没有回应过光辉的印象呀……)

    如果使用频道连接的话,的确能够寻找彼此的位置,但也仅限于对方有回应的情况下。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御影下了个“也许是自己下意识地回应了吧”的结论。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等的?”

    “大概是十二点左右开始等的吧!可是经过的人都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还一直盯着我看。”

    从中午开始,在高中的前面一直有个十几岁的少年坐在护栏上发呆,那是一定会让人觉得可疑的啊!而且外观打扮也很有问题──。

    “话说回来,你那头发和那一身打扮是什么?改变造型吗?”

    “喔,你说这个啊?”

    光辉将染成金色的头发抓起拉进视线中。

    “我师父是金发,样子看起来很有型。因为我很向往那个样子,所以就试着把头发染成金色,不适合吗?”

    “虽然不会说不适合,但是既然要染就连眉毛也跟着染吧。”

    光辉的眉毛还是维持原本的黑色。

    “你不懂啦……这种不平衡感才正点。”

    “这样好看吗?”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是御影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接着将视线放在服装上。

    “──那这身打扮呢?”

    “这是师父做的。说是这样穿比较好看,叫我保持这样的装扮。”

    “这样啊……”

    的确有些人会觉得好看,不过也有些人看了或许会觉得害怕。顺带一提,由师父制作的服装大约还有十套左右,听说这些行李已经先放在机场附近的旅馆了。

    “你才是哩!幸好不是中学时代那种朴素到不行的制服,这样子看起来挺可爱的嘛!”

    光辉称赞着御影的制服。酒红色背心配上红色方格花纹的领带,和领带同样花纹式样的百摺裙,背心胸口的口袋上镶着学校的校徽──记得是叫做私立红叶学园,光辉在等姊姊的时候一直发呆地望着校门,所以自然地就记在脑袋里了。男生的制服则是一般白色衬衫配上带点淡米黄色的西装裤。光辉才刚觉得这制服设计对男生真不公平时……。

    “──怎么啦?”

    一旁的姊姊鼓着脸,用不服气的眼神瞪着光辉。

    “可爱的只有制服而已吗?”

    “……你该不会希望我说你也变可爱了之类的话吧?”

    御影嗯嗯地点点头。光辉叹了一口气,并确定四周都没人之后,

    “御影也变可爱了呢!都快认不出来了。”

    他别开视线说道,这次换成御影像刚刚的光辉一样大大地叹了口气。

    “果然这种话从弟弟的嘴巴说出来,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让我揍一拳。”

    “哈哈,抱歉抱歉……谢谢,我很高兴。没有女孩子被称赞可爱还会不高兴的,即使那是弟弟说的也一样。”

    御影双手合十地笑着说道,但是光辉的视线仍旧朝着其他的方向。

    “我即使被姊姊称赞也完全不会觉得高兴。”

    “──喔,是吗?”

    御影一边带着别有含意的语气附和,一边用双手捧住弟弟的脸硬是转向自己。

    “光辉,都快认不出是你了,好帅哦。”

    御影甩奇怪的假音这么一说,光辉的脸一下子就变得红通通地。

    “唉呀?不是说不会觉得高兴吗?你的脸好红喔!”

    “吵、吵死了!”

    光辉挥开姊姊的双手,又再次地望向别的地方。在他背后传来御影小小的笑声。

    “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帅呀──!”

    御影在身后这么说道,但是光辉却完全当作是耳边风。

    走出馆葵车站的剪票口,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段时间,光辉像是近乡情怯似地东张西望,不安地看着四周的风景。

    “怎么了吗?”

    “没有……只是觉得很怀念罢了。”

    光辉将头发往上一拨。

    “不过总觉得好像某些地方不太一样了。”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改变啊?嗯,或许到处都有些地方变了也说不定吧。”

    “我知道,有所改变的一定是我。”

    “……是吗?在我看来并没有任何的改变啊。”

    刚刚御影虽然也是这么认为,光辉并没有任何的改变。即使外在的装扮不一样了,但是从内在来看,光辉还是和以前没两样。可是,他笑着摇摇头说道:

    “有变啦!随着时间的过去,人都会有所改变──而且我是为了改变才会离开家里,没什么改变的话会很伤脑筋的。”

    “────。”

    光辉不是为了要游玩才去国外,而是为了实现梦想才远渡重洋但是就像个性完全没有变化一样,在他体内的力量也完全没有改变。只要是咒术师,只要心脏有跳动就可以形成咒力,而御影却感觉不到这一切──也就是说,光就御影的感觉来看,光辉仍旧是毫无咒力的状态。

    “……你真的赢得了爸爸吗?”

    御影一开口问,光辉便轻松地说道:

    “嗯,关于这件事你可以不用担心。”

    这不是能不能赢的问题。

    “虽然说是要打败他,不过我会在打到他半死不活的时候收手啦!”

    光辉的视线望向远方的小山丘上──朝着星之宫家的方向。

    *

    爬上长长的楼梯,两人从正门进入屋内。在门前有四个门生正在打扫,每个都穿着像修行僧一样装扮的男性,正用竹扫把沙沙地扫着地。

    “小姐,您回来了──!”

    看见御影旁边的金发少年,四个人的脸色同时都变了。

    “光、光辉──!”

    被叫出名字的光辉不耐烦地看着四个人,这四人同时也是以前嘲笑他没有咒力的那群家伙。大概是想起往事似地,光辉厌恶地吐出这句话:

    “我从很久以前就一页在想。御影是小姐’,为什么只有我非得被直呼名字不可?算了,就算被你们这些肮脏的家伙叫少爷’,也只会让我背脊发凉而已,不叫也没差。”

    光辉因为过去的愤怒,更加故意地刺激他们。

    “我说老爸也别让这些家伙扫地,让女的来做不就好了嘛!才一回来,就非得要看到这些肮脏家伙们的嘴脸不可。御影,你也不喜欢吧?”

    “不,我倒不会这么觉得……”

    话题被转到身上的御影一边婉转地否定,一边看着门生因为愤怒,而将几乎要把扫帚折断的力量加诸在手上。

    “──那么,为什么你们要瞪着我?我有说什么会让你们生气的话吗?”

    “说很多了……”

    御影混杂着叹息声说道。但是光辉并没有退缩,继绩火上加油。

    “啊,原来如此。人类是那种一旦被人说出事实,反而会生气的动物嘛!也就是说,你们知道自己是肮脏的存在啰!了不起、了不起,要我摸摸你们的头吗?”

    御影这才终于注意到不同点,以前的弟弟对术者不会作出像这样的挑衅。才刚开始注意到变化,就听到啪叽地四只扫帚同时折断的声音,其中像是带头的男子站了出来。

    “啊,损毁物品……”

    理所当然,没人理会光辉说的话,而是传来充满杀气的视线。

    “还页是会说啊……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爱得那么会说大话了呀?那个总是躲在小姐背后的光辉……”

    那威吓般地低沉声音所说出的字句,这次用力地踩到了光辉的痛处。

    (────!)

    站在旁边的御影从光辉身旁迅速地离开。如果是以前的她,这时早就把说话的门生打倒在地,但是这次却选择抢先从充满杀气的光辉身旁逃开。

    弟弟的确改变了。如果是以前的弟弟,是不敢面对术者释出杀气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多么弱小的人类。像这样强烈的杀气──好像可将清澈的水冻结般地透明而且冰冷,若是随意靠近,寒意便会有如冻伤般地传遍全身。

    即使是门生,置身于战斗中的人是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股杀气的。然而,由于他们拘泥于过去光辉的印象,因而没有注意到杀气。

    “喂,你还记得我吗?”

    对于突如其来的质问,门生里的其中一人毫不犹豫地嗤鼻笑着回答:

    “当然还记得啊!明明是拥有星之宫名号的人,不要说是咒术,就连个气斗术也使不出来的肉脚光辉’吧?”

    “是吗──那么,把你的记忆更新一下。”

    “────!”

    包括御影在内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光辉嘴角上扬带着笑意,身影慢慢地变得模糊后消失。

    “就改成──肉脚光辉开始会用气斗术了吧!”

    “────!”

    带头男子发现在背后那股光辉的气息时,慌张地想要回过头去。可是早在那动作之前就被踹中背部而飞了出去,脸重重地撞在门上。像是要把白色的门涂红般,门生的脸贴着门滑到地上后,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地趴着昏了过去。

    其他的三人还搞不清状况时,只有御影一人冷静她看着这一切。

    弟弟并不是消失了,只是用动态视力追不上的速度移动到门生的背后而已。从听到的脚步声来判断,多半是往前两步绕到背后的吧。

    御影之所以能这么冷静,是因为以前曾经看过父亲用过一次。虽然冷静,但却掩饰不住惊讶的神情。这是因为能做出父亲的动作,代表光辉的实力至少已经踏进了父亲的层次。

    光辉进入了连御影都还没有踏进过的层次了

    “喂,怎么啦?用刚刚那种瞧不起人的眼神再看一次啊!说我很弱看看啊──我就当作是把老爸打到半死不活前的暖身运动,继绩陪你们玩玩喔!”

    光辉朝剩下的三个人挑衅,但是三人都无法行动。直到现在,门生才感觉到光辉散发出那像冰一样的杀气。一边咒骂着自己没有发现如此惊人地杀气的迟钝,一边喀哒喀哒地颤抖着双腿。

    “──嗯,怎么啦?一直说我很弱很弱,你们反而才弱不是吗?以后要搞清楚自己的斤两喔,各位肉脚门生’!”

    骂完后不管三个门生,光辉朝着家的方向前进。御影也认为这四个人是自作自受,迳自追在弟弟后面并用充满期待的声音问道:

    “光辉:你会使用气斗术的话,该不会也会使用咒力了?”

    “不,现在一样用不出来。应该说,教授跟我打包票,说我这一辈子应该都没办法使用咒力了。”

    御影的期待连一秒都不到便瞬间瓦解,而同时对未来的期望也──

    “──怎么啦?一副打从心底感到失望的表情喔?”

    “不,没什么。”

    御影虽然因为空欢喜一场而大失所望,但是想到光辉会使用气斗术实在很了不起,于是重新调整心情问道:

    “但是,气斗术在没有咒力的人身上是使不出来的吧?”

    “御影,那是很大的误会喔!气斗术所需要的就只是<气>,而<气>是每个人都拥有的,只要学会操纵<气>的话,不管是谁都可以运用自如。但是,由于过着普通生活的家伙们不会操纵<气>,所以就算他们会有<会使用气斗术>等于<拥有咒力>这样的刻板观念也无话可说。”

    光辉对不自觉地“哦”了一声,看来很佩服的御影问道:

    “──话说回来,你自己会使用气斗术却还不知道原理吗?”

    “唔咕──。”

    御影发出了怪声而说不出话来。对这反应,弟弟微微地笑着。这笑容今人无法想像他会是刚刚发出杀气的源头,真的是非常平静的表情。

    站在门口,光辉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个家。

    “──很怀念吗?”

    看着他那像在眺望城镇风景时的眼神,御影在身后问道。光辉点点头,就和在回家路上走着的时候一般,“我还是觉得好像哪里变了”一边叙说感受出的不协调感,一边看着家的外观。

    “快点进去吧!妈妈还在等──”

    御影向前正要将拉门拉开的瞬间,从门后传出哒哒哒地,好像有某种东逼近的声音,突然门被用力地拉开。

    “小光──!!”

    “呜唔!”

    御影被里面冲出来的<东西>撞飞了出去,光辉则被那<东西>紧紧地抱住。

    “妈、妈妈──怎,怎么了啊?”

    被穿着水蓝色和服的女性──澪紧紧地抱住,感到困惑的光辉勉强说出话来。澪先是把脸挪开,摸摸光辉的头发和脸颊又再次地紧紧抱住他。

    “小光,小光……真的是小光啊──!虽然头发染了颜色,耳朵上开了洞,但是真的是小光啊!”

    “嗯,是啊……我是光辉没错……怎么了吗?”

    “说什么怎么了吗’!什么都没说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我很担心你欸!”

    澪带着生气的表情瞪着光辉。对御影倒还有话可说,但只有对母亲是一句话也没办法反驳。因为母亲即使知道自己完全没有咒力,仍然以与御影一样不多不少的平等母爱来对待自己,所以光辉急急忙忙地道歉。

    “抱,抱歉……其实我原本是想要说的。可是如果跟妈妈说的话,我想一定会被阻止,所以我才──”

    “我当然会阻止你啊,笨蛋!”

    光辉一边被口水喷着脸一边想着,当初没说出来果然是对的。看到现在的澪也许无法想像,她当年可是拥有足以担任父亲左右手的实力派好手。如果是那时的光辉,一定三两下就被轻易地制伏了──当初没说的确是明智的选择。

    “那个……妈妈?”

    澪注意到从下面传来的声音,将视线移到倒卧在地的女儿身上。

    “唉呀?小影。你在那里做什么啊?”

    “还不是因为被妈妈撞倒了!”

    “是这样吗?对不起。那你为什么不起来呢?是闪到腰了吗?”

    “是因为妈妈踩着我的头发啦!”

    澪看着自己的脚下,自己连草鞋也没穿就飞奔出来的白色足袋底下有着女儿的长发。

    “啊,对不起?”

    澪将脚移开后,御影背向光辉,让他清掉自己手构不到的尘土。

    “拜讬你,不要这么突然地冲出来。那样很危险的。”

    “……是,对不起。”

    澪垂头丧气地朝自己的女儿低下头,光辉看着这样的光景为了忍住不笑出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光辉绷起那不自觉地露出笑容的脸庞,向澪鞠了个躬。

    “我回来了,妈妈。”

    “欢迎回来,小光。”

    因为太高兴儿子能够回家,澪的眼角泛着泪光一边微笑着。

    “老──父亲大人在家吗?”

    听到这话的瞬间,母女俩的表情都僵住了。

    “嗯……是在家……你真的打算和你父亲决斗吗,小光?”

    “是啊。”

    光辉毫不犹豫地点头。听到他的回答,母亲的表情再度蒙上一层阴影,光辉则是无奈地苦笑。

    “不需要摆出那么悲伤的表情啦,妈妈。我们又不是要互相残杀。”

    “我说光辉,又不是一定非得战斗才行,不是吗?我也了解你讨厌你爸爸是无可奈何的事,但也不必因为这样而报复──”

    “……不行的,妈妈。”

    澪说的话被儿子打断了。

    “我无论如何都想要赢过那个人。为了要让父亲大人刮目相看,我才跑去修行的──所以只有对这件事我绝不让步。”

    “…………。”

    澪带着困惑的表情低头不语,而一旁的御影脸上也带着些许的悲伤,但是光辉并没有注意到。

    “不用担心,真的就只是稍微打一下而已,打到我觉得原来可以轻松获胜嘛’的时候就会停手了。”

    “──。”

    “是真的啦!绝对不会夺取性命也不会造成留下后遗症的那种伤害──我以星之宫的名义发誓。”

    光辉误会了沉默不语地母亲的想法。澪担心的并不是高楼,而是光辉。一直没有说话的御影正想代替母亲提出反对时……

    “我知道了──就照小光你想做的去做吧。”

    澪平静地说完,便将光辉招呼进家里。光辉很高兴地点点头并脱掉靴子踏上地板。御影对澪答应光辉的态度感到惊讶,追上此时已走到走廊另一边的母亲身旁,深怕身后的光辉听见,小声地问道:

    “妈妈,你不阻止他吗?”

    “──我很想阻止啊。”

    与平常温吞的语调不同,澪认真地回答。

    “那为什么──?”

    “就算反对小光也不会接受吧。”

    “从以前到现在,他因为没有咒力的缘故,一直被批评的很糟糕。所以我能了解他讨厌你爸爸的心情,同时觉得他会想要反抗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所以──要是这么做能让他接受的话,我想就让他比一场吧。”

    “……但是。”

    就算是这样,也不应该让他进行这么危险的比试。从光辉说的话来想像,大概到最后会忘了原本比试的目的,开始认真地试图想杀掉’对手。如果变成这样的话该怎么办──当御影不安地想着时,澪用力地紧握住女儿的双手。

    “所以,我们两个一起守护他们吧!没问题的,妈妈和小影两个人联手的话,应该有办法可以阻止──我猜。”

    “……你、你猜?”

    如果说是连观战者也需要赌上性命才行的对决,那就更不能让他去比了。御影正打算再次提出反对时,却看到澪还有心情微笑着继续说道:

    “而且找想看看现在的小光到底有多厉害。把你们两个生下来到现在都过了十六年的岁月,但如此充满自信的小光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我想他一定是变得很强才会回来的,所以妈妈想要见识一下。”

    母亲转过身去看着光辉──似乎非常高兴地眯着眼睛。就像是要传达那份喜悦般地,澪转向女儿那边说道:

    “小影你不想看吗?和小光一起工作是你的梦想吧?”

    “…………。”

    御影偷偷地标了后方一眼,弟弟带着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跟在后头。每次要见父亲时总会胆怯的弟弟笔直地注视着前方

    (──真是拿他没办法。)

    御影将视线转回澪身上,叹了一口气之后,紧紧地回握了一下母亲的手。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似地,两人发誓要尽全力来守护光辉的战斗。

    走廊上行走的三人,在一扇和室门前面停下了脚步。这扇和室门的后面就是大厅──那里就是星之宫高楼在的地方。

    拉开和室门时,大厅里所有人的视线一起望向光辉。

    里面有认不出他是谁而感到困惑的人、也有对他不懂礼貌的举动感到愤怒的人、还有发现金发少年身分,转而注意坐在上座当家脸色的人──现场出现了各式各样的反应。里面大约有十名左右的阴阳师,并且都是拥有相当实力的人聚集在一堂,推测应该是正在讨论什么事情。

    “算了,那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光辉这么想后,不理会周遭闲杂人等的视线,笔直地走向坐在上座的人物──星之宫高楼的面前。按着以试探性的攻击口吻代替行礼。

    “脖子洗干净了没呢,父亲大人?在我看来,好像还有污垢黏在上面的样子。”

    大厅的空气在一瞬间冻结。

    “我们还在谈事情,滚出去。”

    连脸也没有抬起来,高楼便淡淡地说道。气温似乎又降得更低了。

    “我是不知道你们在谈些什么,不过那是没有意义的事情,所以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因为父亲大人暂时会变成需要绝对安静的状态。”

    光辉在一分钟前所答应的事,早已忘了一干二净,看来那果然只是用来敷衍的表面话。御影在后面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是光辉并没有听到。

    “喔……那具体地来说是怎么一回事呢?”

    到这时,高楼才第一次将头抬起来,看着一年不见的儿子的脸。那眼神让光辉清楚地回想起过去的光景,那张映照在黑色瞳孔中,自己充满畏惧表情的脸孔──用力地咬着牙,光辉像是要甩开过去自己的软弱一般地喊叫着:

    “我是说,要把你这家伙打个半死送进医院,再做个结界让你暂时都出不来!不要再说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快点给我到外面去!”

    全场安静了下来。但是安静的只有声音而已,在场的每个人都亲身感受到那像是暴风肆虐而过的战栗感。

    “好吧──”

    高楼站了起来,将放在一旁的细身长剑拿在手上。

    那是阴阳师在除魔时所使用的──透过仪式让星之气寄宿在刀身里的剑,称为破敌剑。而且那还是寄宿着天星中象征龙,被称为最强连星.北斗七星之气的七星’。是星之宫’当家代代相传传家的宝剑。

    “嘿……一开始就跃跃欲试了嘛!”

    高楼没有回答,经过妻子和女儿的身旁走出大厅。光辉在后头跟着经过时,看了两人一眼,仿佛要让人觉得游刃有余般地在嘴角浮出了笑意。

    被留下的两人看着彼此的脸,进行着无言的对话。

    御影一点头,澪也跟着点头回应。完全无视于在大厅里所有人集中过来的怪异视线,紧跟在两个男人后面。

    在树群前方的内院里,两人对峙着。

    双方的距离大约是五公尺。光辉为了可以马上冲出去,摆出稍微将腰部放低的架式。然而高楼并没有摆出任何架式,就连剑也末从剑鞘里拔出。他左手拿着剑,静静地站在原地。

    “……剑,不拔出来吗?”

    “试着让我拔出来啊。”

    “──喔。是这样吗?”

    就像是被人说了根本不需要认真对付’一样,光辉静默地燃起怒火放出杀气。那杀气研磨得既锐利又澄澈,仿佛光靠这股气息就可以刺穿对手的肉体一般──像是诅咒一样凛冽的杀气。

    可是高楼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一般,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态度。当然不可能没有注意到,高楼是以环绕着全身的绝对的自信’将杀气挡开。

    (──绝、对,要让你把剑拔出来。)

    光辉暗暗地发誓后,将<气>集中在双手和双脚。

    澪和御影到达的时候,内院已经成了战场。明明是一对一的战斗,却让人感到有如彼此都带领着数千名骑兵的战栗感。

    御影发现母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光辉,应该是对光辉释放出的杀气感到惊讶吧!就连在门前已经体验过的御影,目光再次地被夺走,这也难怪母亲会有这样的举动。

    毕竟不可同日而语了。就算是父亲应该也已经了解,光辉有了大幅度的成长。所以是否能在彼此瞪视阶段就算结束决斗了呢?御影如此深切地祈祷着,即便她也了解这应该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御影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剑,那是高楼为了开始工作的女儿而举行仪式创造出来的破敌剑──织女’。一边确认着那坚实的触感,御影做好了随时都要冲出去阻止比试的心理准备。

    咻地一声从光辉正面吹来的风,使金色的头发飞舞了起来,他把这当做是向前冲的信号。让聚集在脚上的<气>一口气爆发,向地面一蹴。广阔的空间只留下黑色的残影,他飞出一步,一口气缩短和父亲之间的距离。将坚硬的右拳,目标向着高楼的左颊──光辉使出要把对手头部打飞的力道,将拳头挥了出去。

    “────!”

    光辉以为打中了,可是拳头打到的触感并不是人类的肌肤。冰冷而坚硬,布料的触感

    原来是剑柄,高楼将七星’轻轻举起,用剑柄挡住了光辉的拳。

    光辉啧了一声,顺着收回右手的力道将身体一转,施展出左脚的回旋踢,这一踢也被高楼用右手挡掉了。光辉省下收回左脚的时间,将上半身往后一倾,用双手撑地后翻。同时试图用抬起的右脚脚尖攻击高楼的下颚,但父亲轻轻将脸别开闪躲过去,带起的风使高楼的头发飞舞了起来。

    光辉在脚着地的同时,将右肩挪向前方用身体撞了过去,但高楼将身体往旁边一挪躲过攻击。按着算好儿子冲进刚才所站位置的时机──用反手握着的七星’向上挥去。光辉注意到从下方逼近的影子,于是伸出左手将剑鞘抓住。可是剑鞘的走势没有被挡下来,完全无视于光辉的体重,高楼的手将他整个人连同七星’一起向上挥起。

    光辉让身体藉着剑的走势,将剑鞘用力地推开。他飞到高楼的头上,像陀螺一般侧身旋转。一边将身体上下反转.伸出手刀朝向父亲的侧头部闪电一劈。

    高楼弯下腰躲过攻击,接着站直身体转过身,将反手握着的七星’横向一挥。然而,光辉的反应也很快。当他知道攻击又冉度地扑空时,便将双脚朝下并弯曲膝盖,在空中做出像是胎儿般的姿势,用双脚的脚底将剑鞘挡住,然后和剑一起被挥了出去。可是这次为了不被打飞出去,确实地用左手握住了剑鞘。

    当剑挥到底时,光辉以和地面呈现水平的剑为支点,将脚踢了出去。让<气>凝聚再凝聚,踢出一记就像被拉到极限的弓上射出的箭一样的蹴击。

    在不到五十公分的极近距离内,加上刚挥完剑的关系,使高楼的反应慢了一步。他瞬间用右手遮住脸,勉强防止被直接击中,但是<气>却显得不够充足,无法完全承受光辉的蹴击。手臂就这样被压到鼻尖上,冲击力穿透过手臂击中脸部,高楼的双脚离地弹飞出去──但是,他立刻就用右手撑住地面,让身体空转一圈。一边发出杂音般的声音,一边用右手和双脚将力量抵销──让身体停了下来。高楼缓缓抬起的脸,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地平静。

    (──刚刚那下子,居然没有骨折啊。)

    光辉瞪着父亲在没有完全准备好的状态下,受到自己全力一踢竟没折断的右手臂想着,这家伙果然像怪物──

    (只不过,比师父还弱……)

    即使全力向师父挑战了好几次,却连一次攻击也没有打中过。并不是被挡住,而是所有的攻击都被看破,灵巧地摆动身体一一躲开。但是父亲高楼却用手和剑来防御。单纯来想,这类高楼比师父还弱’的不等式理论上是可以成立的。当不等式在脑海中一成立,光辉相信只要维持这样下去绝对会获得胜利。

    (……真是的,不管是教授还是师父都太小看我了吧!)

    说老实话,这次向他们提出希望能允许回国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摇摇头,理由是因为你的修练还不够’。

    这点光辉承认,和那两个人相比,自己是连他们的脚尖也构不到的菜鸟。但是,光辉有自信自己早就已经练就足以打倒高楼的力量。经过一而再,再而三不断交涉的结果,两人勉为其难地答应他,在下次的旅行结束之后可以回国一次。

    (──你们等着吧,我马上就会带着快乐的旅途见闻回去的。)

    想像他们听到这件事时的表情,光辉不禁露出了微笑。

    御影的思绪完全地被弟弟的动作夺走了。

    没有丝毫间断的连环攻击,对于对手攻击所做出的迅速防御动作、从防御立刻施展出来的反击──这一切都太了不起了。那份强悍让存在于御影的记忆中,一年前光辉的弱小身影变得淡去。

    偷偷看着站在身旁母亲的侧脸,澪用以前从未出现过的认真神情注视着两人的战斗。注意到女儿的视线后,她将紧张的表情放缓并说出感想。

    “小光实在很厉害呢。”

    “是啊。他的实力一定已经比我还要强了。”

    御影率直地如此承认。要击中父亲这种里,自己根本还没有办法做到,这样下去搞不好──御影这么想着。

    可是看到母亲再次认真地观看起战斗的表情,女儿了解到还没有办法做出预测。毕竟,父亲还没开始认真起来呢!

    早已因用力过度而泛白的手,更加用力地握紧织女’,毕竟战斗才刚开始而已。御影也紧绷着表情,注视着这场战斗接下来的发展。

    由于刚刚的蹴击,目前两人相隔的距离大约是三公尺。父亲站在对两人来说几乎等于没有空隙的短距离前方,两者之间的地面上留下了像是伤痕一样,被高楼挖出的三条线。可是最重要的脸,以及受到攻击的右手臂上没有任何的外伤。

    高楼和以前一样仍然没变,以简直像是没有感情一般平静的表情看着光辉。用那将软弱的自己,映照地更加懦弱瘦小的那黑色的瞳孔看着──。

    光辉再也无法忍受被那双眼睛继续注视下去,准备要冲出去的瞬间。

    “──稍微变得像样了一点啊。”

    平静的声音传进耳中。那句话比任何魔术还要能抓住光辉的心,使他的肉体强制地停了下来。他一瞬间以为是幻听,静静等着下一句话,但是高楼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地将到现在为止只是拿在手上的七星’从剑鞘里拔了出来。就连无法感受到自身体内以外之气的光辉,也被迫感觉到清静的<星气>──由刻在刀身上的北斗七星渗出,光是存在即可将周围的空气净化,驱散世俗的污秽。把剑鞘直接插在地上,高楼用双手握住剑柄,将剑尖朝向自己右斜后方的地面摆出架式。

    即使不说出来,从摆出这姿势就能了解,之前只是顺势挡开光辉的杀气,现在有如杀气被吞噬一般,这姿势所散发出的强烈杀气,意图非常明显。光辉稍微甩甩头,重新绷紧自己的心惰,放低重心并弯下膝盖,摆出不论是什么样对手的动作都能够对应般的架式。在互相瞪视的两人之间,杀气与杀气末使空气产生震动而相互交锋。

    林立在高楼身后的树木微微传来沙沙声的瞬间──高楼的身影渐渐模糊。光辉冷静地分辨耳朵听见的声音,以及皮肤感觉到的异样气流,捕捉到了父亲的行踪。

    光辉向前方跳出的动作,与背后出现的高楼挥剑横斩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发生。在地面翻滚一圈,以单膝立起的状态向后转回身去的光辉,看见父亲已经进入下一个动作。横斩的动作之后顺势将剑尖指向天空,七星’发出白色的光芒。这是解放出潜藏在内之<星气>的预兆。

    “躲开!”

    像是命令般地一边小声说着,高楼将七星’向下挥动。削过地表所挥出之剑的轨迹,宛如被拉下到地面的银白色弯月。可是银白色的残影并没有消失,从剑的轨迹中飞出,为了切开光辉而划过地面俯冲而来。

    光辉跳向旁边躲开。在些微差距下,没有打中他的残影笔直地擦了过去,撞到一颗树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所设目标之外不会造成任何伤害,这是<星气>的一种冲击波。就在光辉内心惊叹于招式的高超时,

    (────!)

    心脏强烈地跳了一下,带来某种预感’。光辉脚一落地,就又像弹开般地跳起。在空中翻转时,光辉看见在下方通过的白色残影。是高楼连续放出的第二个<星气>。

    躲过两次接近音速快的攻击,光辉松懈了下来,因此晚了一步才注意到从旁边像是野兽般冲过来的影子。可是就算可以更早注意到,他依然还是浮在空中──并不会改变自己是个标的物的事实,七星’从右侧水平挥了过来。

    “Algiz!(注1)”

    光辉将两手向前交叉着喊叫。与剑逮到他把身体砍飞出去,这两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

    “──光辉!”

    看到衣服的颜色在空中留下了淡淡一抹线条,而人被打飞到人造林方向的弟弟,御影的表情大变。

    “等等,小影。”

    澪阻止已经冲出数步的女儿。

    “没问题的。在剑命中的瞬间有感觉到咒力,我想多半是小光启动了像是加护符咒的东西防御住了。”

    的确被这么一说,明明是被刀刃打中,地面却没有血迹。对没有咒力的光辉虽然是极为乐观性的推测,但大概真的用了什么咒术防御住高楼的攻击。

    “但他是被那样的力道打飞了啊?怎么可能会没──”

    “我想应该是没事。”

    “为什么?”

    对于用冷静沉着语调断言的澪,御影无法抑制心中的焦急,一不小心就变成像是质问一样的语气。可是母亲一点都不在意地,依旧维持着冷静沉着的语调回答:

    “因为没有任何的声音啊!”

    “──咦?”

    “如果小光身上发生事情,应该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吧?像是撞到树木的声音或是撞进地面的声音之类的。”

    “──啊。”

    御影发出了终于了解到澪想要表达意思的声音。被那样的力道打飞出去,而撞到什么东西的话,理应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如果没有的话就表示──。

    御影想到答案的时候,澪露出母亲见到孩子的成长似地满面喜悦笑容说道:

    “你爸爸还没有认真,不过小光也没有认真起来不是吗?在国外学到的精灵术──连一次都还没用出来啊。”

    御影将脸朝向树林的方向。那一刻就像是证明了澪的推测是正确的一般,从绵密相连的树林中有某物’飞了出来。

    姊姊将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这幅景象。飞出来的某物’不受地心引力的牵引,就像是时间停止了一般地静止在空中,向下俯瞰着地面上的敌人。

    那个某物’不需要说明,就算是远看也能看出金色飘逸的头发,和在深蓝色的天空中异常显眼的黑色衣服──如假包换千真万确正是亲弟弟,星之宫光辉。

    一边睨视着地面上的父亲,儿子一边将右手举起来看了看护手,发现镶在上面的其中一颗蓝色石头出现了裂痕。

    这是列有北欧地区开发的魔术文字──符文的石头,刚刚就是藉由它产生的屏障才勉强得救。

    “…………。”

    要是没有符文的话,现在大概已经被劈成两半了吧!在那一瞬间的攻防之中,实在是无法马上召唤精灵制造结界。在上空吹拂的风流强劲──刻有Algiz’的符文石因裂痕而变得脆弱不堪,化作粉末飘散在空中。

    “原来是这一回事……就算只是比试,死了也不能怪别人吗?……。”

    光辉一个人像是理解了什么似地喃喃自语,映照在眼中的景象里出现了红、蓝、白、绿的萤火。右手伸出手指向前一划,响起像是鸣子(注2)一样的声音。

    “来吧──掌管四大元素的精灵们。”

    精灵们呼应召唤,从眼睛进入光辉的身体内,紧接着从全身四处又飞了出来。从以太界被召唤出来,获得以太体的精灵们展现出身形。缠绕着红色火焰的蜥蜴、蓝色透明的人鱼、发出白色光芒的妖精、头戴绿帽长得一副老人面孔的小矮人──在主人身边摇摇晃晃地飘浮着的精灵们,和光辉一起严厉地睨视着站在地上不动的敌人。

    “就地隐身──等候指示。”

    精灵们各自分散并消失在空中,一切准备就绪。

    “那么……接下来就玩真的吧。”

    光辉微微地一笑后,在他的周围刮起一阵风──然后消失了。

    接下来的瞬间,光辉出现在高楼的眼前。瞄准下颚弯身将右手臂向上挥,响起了尖锐的金属撞击声。明明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攻击,高楼连眉毛都没挑一下,便举剑挡掉了光辉的拳头。

    被刀刃这类锐物防御住的话,空手赤拳的光辉不可能会没事。如果刀刃是蕴含<星气>的破敌剑就更不用说了。光是受到像毛发般细微的伤口,<星气>便会趁隙侵入,将人的肉体由内部爆散开来。可是光辉的拳头安然无恙,这要非常接近光辉的身体才看得出来,在剑刃与拳头之间产生出数厘米的间隙──原来是风之精灵将光辉包围了起来,厚度仅数厘米,但却比钢铁还要坚硬的风之守护保护着光辉的身体。

    但这股风的效果不只是保护身体而已。光辉露出得手了的笑容后,左脚踢中高楼的侧腹。动作上和第二击的时候相同,只是速度比平常来得不寻常。包覆在身上的风让平常就已经很快的动作,加速到连残像也不留的速度。

    中招的高楼被踢飞到一旁,可是立刻伸手一撑跳起,重整态势后挥剑发出<星气>的冲击波。银白色的残影倚地前进,朝光辉逼近。

    光辉没有闪避,把手向前一伸,对附身在地面的地之精灵们下达指示。光辉面前的一块土块突然隆起,构成了一道墙。残影在土墙前消失的无影无踪,之后土墙上出现了裂痕,这不是因为<星气>冲击所造成的裂痕,破裂的土墙随即变成无数的碎片飘浮在空中──同时将破裂而变锐利的尖角转向高楼,然后以像子弹般的速度朝他飞去。

    高楼往旁边跳开躲过碎石雨,双脚一着地,就像炮弹般地冲向光辉。不到一秒就拉近与光辉的距离.将位于头顶的七星’向下一挥。光辉将左手臂伸到前方,以风的守护将剑挡住,砍劈的反作用力传回高楼的双臂。

    光辉让拳头滑入握剑约两手之间,终于让高楼的下颚吃了记上勾拳。不过手感稍嫌薄弱,原来在完全打中下颚之前,父亲自己跳了起来。

    (──不错嘛,老爸。但是……!)

    高楼依旧是以毫无防备的状态飘浮在空中,光辉将挥起的拳头张开后翻了过来,与父亲在一瞬间四目相接。

    “下来吧!”

    一边叫喊着,手掌一边往下一挥。就像是呼应信号一般,上空的空气化作铁锤般的劲风袭向高楼的身体。高楼突然急遽下降,重重地摔到地面上,又高高弹了起来。

    “别想逃──!”

    光辉将左手张开向前一伸出,出现了像是要将高楼包围般无数的水滴,一起往他身上集中。水滴包覆在高楼的四肢上──光辉把张开的手一握,四肢的水滴马上冻结成冰。高楼摔到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但是手脚的自由被冰束缚住而无法站起来。

    光辉啪一声地将手举起来。在手前方的空中,无数个像是鬼火一般地红色火焰回旋地出现,他对接下来的行动没有丝毫犹豫。

    对方既然有杀人的打算,自己也打算杀人的方式回敬,如此而已。

    “妈妈!你在做什么,还不快点去阻止!”

    光辉的力量超乎想像。这并不是在夸大,而是真的超越了父亲的力量。再这样放着不管,光辉会烧死自己父亲的,不管怎么说这都太过火了。

    认为现在正是阻止的时候,御影用非常认真的表情转头看着母亲。

    “──妈妈?”

    澪的手放在眼角一边流着眼泪──难道说,这是指已经来不及的意思吗?不,不会有这种事。像是把光辉打飞出去,或是把高楼抬过来的话应该还来的及才是。正要开口让母亲振作起来时,澪哭着说道:

    “小光……真的变强了……妈妈我,好高兴啊……”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

    看到母亲连这种时候都还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这次换成女儿开始想哭了。

    “──咦,什么?你刚刚说了什么吗,小影?”

    “我说啊!不快点去阻止的话爸爸会死掉的!”

    “……为什么?”

    澪像是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似地歪着头──御影有时候实在是不太了解这个母亲,像现在也是。一时之间接不上话,母亲用手拭去了眼泪说道:

    “你爸爸,根本就还没认真不是吗……?像那样的火球很简单地就能挡住的。”

    “──咦?”

    ──紧接着,从背后传来爆炸音和爆风,激烈地吹动两人的头发。

    “下地狱去吧!”

    光辉像是打算打碎自己懦弱的过去般,使出全力将手向下挥去。漩涡状的火焰就像是陨石群一样地划过天际,在空中留下红色的轨迹之后朝高楼落下。每落下一个火焰就产生一次爆炸,摇晃着大地,同时扬起沙尘和火柱。

    火焰攻击终于停止,最后的火柱烧到天际然后消失不见。周围由于沙尘的关系无法确认状况。但光辉即使是看不见,也早已对自己已经胜利的事实深信不疑。

    “────!”

    直到透过精灵,看见站立在沙尘另一端的身影之前──。

    (不、不可能……)

    真想告诉自己那只是幻觉或是其他东西。如果这是用自己的眼睛看见的话还有理由相信。但这幅景象是精灵看见的──身为星之旁观者的精灵不可能让术者看到幻觉。既不是幻觉也不是其他东西──站在光辉的面前的。正是星之宫高楼。

    从高楼身上放出无数放射状的冲击波。这是将七星’蕴含之<星气>所创出的屏障,再将其释放出来所产生的冲击波。光辉虽藉着缠绕之风将冲击完全抵挡开,但却在精神上所造成莫大的压力。脚往后移了一步,但是光辉只是将脚往后移,并没有后退。

    (怎能允许这样的事惰发生!)

    他不能允许自己不是为了躲避攻击而后退。要是做出这个动作来──那就是证明了自己从离家出走的时候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改变的事实。

    冲击波将沙尘吹散,空气变得新鲜起来。高楼就站在光辉面前,将创造以及维持着屏障的七星’高高地举在头上。虽然全身充满了弱点,光辉却没有进行攻击。光是为了让想要逃跑的自己振作起来就费尽了精神,实在没有多余的余力去思考攻击面的问题。

    高楼缓缓地将剑放下,注视着儿子。

    “──这样就结束了吗?”

    “────!”

    父亲黑色的瞳孔映照着自己。而自己映照在那上面的表情是──。

    “──才不可能……”

    光辉向上举起了双手。右边是飘摇不定的火焰,左边是旋转不停的旋风,两者逐渐转化为实体。

    “就这么结束!”

    高举过头的双手同时一起放出,用风助长火势并提升范围与威力的同时攻击。

    高楼轻松往旁边一跳就跳出了攻击范围,毫不在意在身后吹起的人炎漩涡,并将手伸进怀中。拿出了七张咒符,啪地摊开成扇形,朝向光辉轻声唸咒后掷出。和地面成水平飞行的符咒开始发出光芒,产生了有如水蒸气产生的光折射现象般摇曳后开始成形,最后变成在地上奔跑的矮小武士。

    这是式神。式神原本是拿来用在探索、监视之类的用途上。要创造出一个式神除了需要相当庞大的咒力以外,实际上式神既脆弱又没有攻击力。但倘若将鬼怪的灵魂透过符咒来形成式神的话,则可将攻击力提升一点水准──不过,星之宫’家严格禁止这类玩弄灵魂的行为。但只要术者的构成能力够优秀,多使用点咒力也能创造出还算强悍的式神。

    光辉一面跳着退开,一面伸手向前,地面上旋即冲出无数的尖枪。有三个武士被刺穿而变回咒符,但是剩下四个分成左右两路躲开并朝光辉追击。即使已经藉由风的力量提升了速度,距离还是在一瞬间就被拉近,式神们举起刀跳了起来。

    “──不要小看我!”

    将侧边吹来的风变成看不见的利刃,朝四个式神横向一直线砍去──不过,光辉立刻理解到这么做是严重的失策。随着被切开的咒符缓缓飘摇落下,下方有五张咒符飞了过来,贴附在光辉包覆于头、双手、双脚的风之守护上。

    “糟了!”

    “般、哞、陀罗诃、伽璃诃、阿诃──!”

    脚步声和声音越来越靠近──五张符咒间划出光之线条,连结起来形成五芒星的形状──这是阴阳道象征咒的图形.睛明桔梗印,一压在光辉的身体上便产生了爆炸。这一炸破坏了风的守护,余下的冲击使得光辉的身体被弹飞到后方。光辉凭着毅力拉回那快要失去的意识,用双手重击地面欲让身体恢复平衡。他迅速地挺起上半身,说时迟那时快──。

    “────!”

    七星’的剑尖指在眉心前方一厘米处。

    “是你输了。”

    高楼平淡地宣告着像是早已知道的结果。

    “────。”

    光辉什么也没回答。只是盯着眼前的剑尖,什么事也不能做──他的头终于失去支撑的力量垂了下来。

    从表情确认儿子已经完全失去战斗意志之后,高楼收回了剑。为了取回插在地上的剑鞘而离开他的身边。

    “──光辉!”

    御影忍不住跑到弟弟的身旁。光辉维持着挺起上半身的姿势,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光辉,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会痛?光辉,光辉──!”

    抛开原本紧握着的织女’,御影抓住光辉的双肩使力摇晃。金色的头发也随着摇晃一起摆动,在发际间看到黯淡无光的瞳孔。或许是对自己在国外练就的力量有着过高的自信,从待在国外时的说话语气,以及今天让她看见的各种神情就能够了解到,弟弟一定是觉得终于可以让大家刮目相看──终于可以继续待在这个家而感到安心了吧!但这些期望都在回到日本不过几个小时就被粉碎了。他一定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也一定感到相当地悲伤。御影的眼睛流下了泪水,一想到弟弟的种种,眼泪就无法停止下来。

    “光辉……光辉变强了喔……真的变强了……让姊姊吓了一跳呢……虽然输给了父亲……但是和我──”

    “──没”

    “──咦?”

    御影的话,被光辉的喃喃自语盖过。

    “──没有……”

    “──光辉?”

    “我……没有输……我……还没有输……”

    光辉仍然顶着空洞的表惜,继续低喃着。静静地将姊姊抓着自己双肩的手移开,用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睛朝向渐行渐远的高楼。

    “我还没有输……只有那个男人,绝对不能输给他……!”

    光辉用充满强烈愤怒的双眼,狠狠地瞪着高楼的背影,御影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光──!”

    她的阻止已经太迟了。御影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没能阻止正朝着父亲冲去的弟弟。

    光辉缠绕着风,朝着高楼的背后使出飞踢。高楼迅速地转过身来,用七星’将之挡下。瞬间响起浊重的声音。

    “你很纠缠不清喔。”

    高楼说的话,完全没传到光辉的耳里。现在,对光辉来说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无论如何都要打倒站在眼前的男人──只有这件事。他完全没有去想、没有去听、没有去看除了这件事之外的事。

    飞踢被往回一推,光辉高高地跳起朝后方空翻。不过,缠绕着风的光辉即使是在空中也能自由地移动,他以反转的姿势──就一般常识来说,理应是无法形成的姿势下消失了身影,然后在下个瞬间出现在高楼的背后。光辉虽然施展出了下段踢,仍然被高楼身子一转,摆出下段防御挡住。

    在那之后御影什么也看不到。凭着空气的流动,勉强可以感觉到光辉不断地猛攻,但是全都被高楼用七星’挡住了。

    “──你给我有分寸一点!”

    高楼将七星’横向一砍想要牵制光辉,却被他跳开返到后方。

    就算是拥有星之宫家最强的实力,毕竟也还是人类。一直防御着肉眼无法看见的攻击,高楼也耗费了不少体力和精神力,微微地喘着气。

    光辉用充血的双眼看向高楼──是看向将七星’摆出正眼架式(注3)的高楼。

    “……原来如此……是因为有那东西在……”

    光辉继续瞪视着七星’,以缓慢的动作慢慢收回左手,旋即将右手水平横举挥出。朝着由于注意到土石飞起而稍微闪神的高楼的手,施予音速似的攻击,将七星’弹了开来。

    “什──!”

    高楼伸出红肿的手想要抓住往旁边飞去的七星’。

    光辉将左手向上一弯,地上的空气卷起一阵漩涡把七星’打向空中。只差数公分就能构到,高楼带着悔恨的神情朝上方看去,并掷出从怀中取出的咒符。咒符发出光芒,虚像互相缠绕,形成了黑色的乌鸦。乌鸦笔直地飞向七星’,张开脚爪欲抓住剑柄的部分。

    “──休想得逞。”

    光辉在眼前做出冰柱射了出去,朝斜方向直直飞去的冰柱正中乌鸦的中心部位,而被击中的乌鸦变回了咒符。七星’则是咕噜咕噜地像是风车一样在空中旋转,此时高楼脸上浮现出狼狈的神情。

    “喂!光辉,快住手!”

    高楼回头向光辉大喊。但是,光用言语早已无法阻止此时的光辉。他将左手两根指头前端,蕴含摄氏两千度热量的火焰化为实体并投掷出去。

    “住手────!”

    火焰形成新月形的刀刃,将在空中旋转的风车──将七星’的中心部位融化斩断。

    “────!”

    断成两截的七星’,在地上轻轻地弹了二、三下──就像被丢弃的垃圾一般滚动着。高楼双膝跪地,用颤抖的双手碰触着七星’的残骸。

    光辉则是轻蔑地笑看着这幅光景。

    “那么,接下来总算可以赤手空拳凭真功夫一较高下了。来吧,开始进行第二回合吧?”

    高楼一句话也没说,也听不进去光辉说的玩笑话。他将断成两截的七星’拿在手上,用颤抖的目光注视着。光辉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露出没有搞清楚状况的笑容摆出架式,等待高楼站起来。

    “──怎么了,老爸?不快点的话──”

    光辉冲了出去。

    “──就换我出手啰!”

    画出像镰刀般弧形的右钩拳打中高楼的侧验,发出了今人痛快的声响。可是,光辉的脸上却充满惊愕的表情。

    因为位于拳头前方的高楼,简直像是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不只是颈部受到冲击却没有晃动,表情也看不出因为疼痛而黯淡下来。这明明是将<气>凝聚再凝聚,并在击中的瞬间将<气>放出,毫不留情的全力一击。

    到刚才为止自己的攻击应该都是有效的才对,难道那都是演技吗?光辉于是回想起到目前为止的全部过程──心中开始浮现疑问。

    (老爸到目前为止有露出任何像是受到伤害的样子吗?)

    是有被自己的攻击打飞出去过,不过有看到像是受了伤般,露出痛苦表情的样子吗?印象中是没有。即使用冰之枷锁绑住他的四肢时也是一样。冰的厚度虽薄,耗费在上面的水精灵数量却是在能力范围召唤出来的最大数量。父亲究竟是怎么把它破坏掉的呢?

    阴阳师基本上不使用咒符,就不能使用咒术。虽然还是可以勉强使用,只是效果并不明显。和西方的魔术师不同,日本的咒术是自古沿袭下来的传统。由于没有进行足以颠覆这种传统的训练,假使没有使用咒符而使用咒术的话,只能发挥出使用咒符时十分之一左右的效力,而且在那种状态下理应不可能使用咒符,所以高楼应该是只靠着将<气>注入四肢,就把冰之枷锁破坏掉了。这也就是说──父亲到现在为止就连气斗术都没有使出全力吗?

    就在找出答案的同时,挥出去的右手手腕突然被紧紧地抓住。光辉的意识被拉了回来,发现高楼的手正紧抓着风之守护包覆着的手腕。

    (──呜,这是,什么力量……?)

    简直就像是被怪力抓住似的,虽试着想要挣脱却动弹不得。就连一厘米也动不了。就在这么挣扎的同时,高楼的握力还不断地增强。

    高楼转头朝向光辉。

    (────!)

    在那一瞬间,光辉的意识被恐惧感所支配,高楼充血的双眼──感到万分愤怒而露出的牙齿──比任何一个和师父出外旅行时遇到的魔物都要来得更像魔物。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又再度被迫想起,想起以前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男人感到惧怕的理由,以及过去自己有多么恐惧这个人。光辉的身体于是喀哒喀哒地颤抖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脑中响起的声音今他清醒过来,是风之精灵发出的悲鸣声。精灵对光辉来说,不单只是构筑魔术的要素而已,就像对方承认自己是精灵的眷族一般,对待他们会比较像对待自己的同伴。而那同伴正发出悲鸣──光辉心想,非得振作起来不可。

    光辉让颤抖的身体振作起来,然后解放了包覆在自己身上的风之精灵。风之精灵感到非常惊讶,但是光辉也不是没有任何打算就随意解放精灵。高楼直接抓住光辉的手腕──连着的护手一起抓住。光辉一边忍耐着直接传来的痛觉,一边大喊:

    “Hagalaz!(注4)”

    在高楼的手中的石头闭起蓝光,符文的意义化为实体,将高楼紧抓的手弹了开来。趁着空档,光辉退后跳着拉开与父亲的距离。血从光辉的手腕上滴答滴答地滴了下来,不是他的血,而是符文实体化的冰雹散弹,买穿了高楼的手时沾上的血。

    光看沾在手腕上的血,就可以推测流出了相当大量的血。即使如此,高楼却连晃都没晃地站了起来,就像是完全不在意滴着血的左手一般。

    只用着如鬼神般地表情瞪着敌人──星之宫光辉。

    “是吗……想见识赤手空拳的我的实力吗……”

    高楼传出因压抑愤怒而显得低沉的声音,渐渐剥夺去光辉想让自己振作起来的气力。明明刚从握力的拘束下挣脱出来,又被这股杀气的侵蚀感给囚禁住。光辉凛冽的杀气在一瞬间溶化,被高楼像是巨蟒一般灼热的杀气紧紧缠住不放。

    “那就让你看看──”

    就好像在弓上搭箭一样──染着血的左手张开来像是要瞄准目标一样的伸向前方,而紧握成拳的右手拉向后方。光辉透过精灵感觉到,右手聚集的<气>之奔流外加上咒力,有如在龙卷风的旋转上增加速度般地提升威力。

    压倒性的力量──见识到这股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无法防御住的压倒性力量,光辉的身体不自觉地战栗了起来。思考已经被恐惧感支配,没办法再去想任何事情。

    “就在这一刻,我会把你是我的儿子,以及你是人类的事实忘掉──我会认真地对付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完全想不出防御对策与回避对策的光辉──用恐惧得快哭出来的眼神看着高楼。

    就在高楼的眼睛大大睁开的瞬间──光辉的身体强烈弯曲,被打飞了出去。就算是用与精灵相连的眼睛也看不见高楼的动作。他有如将空间切开了一般地,瞬间出现在光辉的眼前,.将拳头打进了他的腹部。

    光辉完全失去意识地飞进树林中,不过这次却没有办法使出让精灵挡下自己的技巧。光辉的身体贯穿了并排的树干,树木发出巨大的声响后结束了漫长的一生。由于树木的牺牲,推进力终于减缓下来,光辉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滑翔,在划开地表后停了下来。

    “光辉!”

    御影一边喊叫着,一边跑进树林。经过父亲身旁的同时,用力瞪了他一眼。高楼并未对这件事有所反应,只是盯着落在脚边的白色纸片。

    “为什么要妨碍我?”

    如此询问着靠近过来的脚步声的主人──澪露出少见的一触即发似地愤怒表情。

    “这是理所当然的。要是就这样完全吃下这一击,光辉现在已经死了。别说是星之宫’理念,像这种杀害自己孩子的行为,以一个人类的角度来说,实在是今人质疑。”

    就在拳头插进光辉腹部的前一刻──在最刻不容缓的时机下,澪掷出了小型护身周咒符,但却创造出比包覆在光辉身上的风之守护更为坚固的屏障。即使如此,却仍然发挥出那样的威力是因为──高楼使出全力的力量就是如此可怕。

    “──那个笨蛋竟然敢把七星’弄断了!这样无法无天的行为,就算是自己的小孩子也不可原谅!”

    七星’是星之宫’这个家系创立之时由初代当家所制造。花费漫长的岁月,用所积蓄北斗七星之<星气>而做出的宝剑,亦可以说是星之宫’的象征。光辉就这样轻易地将它折断,也不难理解高楼会有这种想法。可是就算如此,澪也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那种东西,不是只要重新锻造修好就可以解决了吗?<星气>也没有消失吧?而且那是因为你大意才会造成这种结果,全部都推到光辉身上实在是人没有道理了。”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不可是的。从很久以前开始你对待光辉的态度就有差别待遇。要是你再想责备光辉的话──”

    从澪的身体发出的咒力急速膨胀──并且用凌厉的视线看向丈夫。

    “就由我来伺候你啰?”

    “……哼。”

    高楼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过身捡起凄惨地分成两段的七星’。

    “──这剑被折断的话就表示,那个’封即或许被解开了。我带几个人过去看看,其它的工作就交给你来处理。”

    “我知道了──对了,亲爱的。”

    澪叫住已经朝屋子方向走去的高楼。回过头来,澪一转刚才愤怒的表情,变回往常温和的模样笑着问道:

    “你说光辉是不是变强了呢?”

    “────完全没有。”

    只说了这句话,高楼无视于背后响起的笑声走向了屋子。

    注1:符文(Rune)的一种,代表的象征意义是麋鹿,属于保护的符文。

    注2:将几只竹筒并排吊在板子下方,装置在拉紧的绳子或是竿子上,利用发出的声音驱赶农田里的害鸟等生物的器具。

    注3:持刀架式的一种。将刀尖指向敌人眼睛,属于中段架式。

    注4:符文(Rune)的一种,代表的象征是雹,属于破坏的符文。

    第二话

    成为走狗的少年

    父亲与弟弟比试三天后的星期一早晨──御影就如往常一般,慌忙赶搭上迟到前的最后一班电车。一边站靠在门边,一边神情紧张地闭上眼睛。

    (光辉,光辉……你在哪里?回答我……光辉!)

    对着弟弟的灵魂,御影试着想使用频道连接’能力与他对话──但今天还是一样没有反应。

    一连呼叫了好几次,弟弟的灵魂都没有回应。御影终于放弃尝试并睁开眼睛,叹了一口气顺便打散集中的心神。看着镶嵌在门上的玻璃──自己的脸以及闪过的风景互相重叠,淡淡地映照在玻璃上面。

    (……光辉……。)

    无论如何都会今人联想到弟弟的相同脸孔。多亏了这张脸,不管分开的时间有多久,都不至于会忘记弟弟的长相。

    然而,并不是一直记得长相就不会感到寂寞。如果能听到声音的话,当然就想听听牠的声音:如果能见到面的话。就会想要见上一面跟他说说话。就是因为知道他已经回到日本,这种心情就更加强烈。

    (……光辉……光辉并不只是为了打倒父亲才变强的对不对?)

    御影对着映照在玻璃窗上的脸提出疑问,但当然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倒在树林中的光辉不可思议地没有外伤,似乎只是昏了过去。御影这才放下心来,将他搬到房间让他躺下来之后,就和澪两个人一起等他醒来。

    出乎意料地,光辉很快就清醒过来。但是母亲和姊姊并没有时间感到高兴,因为接下来她们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他就跑出了家门。

    “不会是跑去向父亲再度挑战吧?”御影认真地担心起来,不过澪询间了从外面回来的父亲,光辉似乎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虽然这让御影松了一口气,可是她的担心并没有就此结束。因为从第二天开始,就失去了光辉的联络──每天早上从来没有间断过,总是透过频道连接主动联络的弟弟。就算自己一直试着呼叫,弟弟的灵魂都没有任何的回应,始终是拒绝频道连接的状态。

    一通过红叶车站的剪票口,就发现两个令人熟悉的背影。御影像是要将在电车中思考的一切忘掉般似地,快步跑向两人。

    “早安,那美、菜绪子!”

    被拍肩膀的两人像是受到惊吓似地转过头。看到是御影之后才松了口气,僵硬的表情也逐渐温和下来。

    “什么啊,原来是御影。真是的,不要吓人嘛!”

    绑着麻花辫的少女,高野那美如此抗议着。

    “没错没错。刚刚那一吓,害我的寿命啊,我想想……大概缩短了三天左右。”

    短发的少女点点头,像是开玩笑般地说道。这个女孩叫做樱冢菜绪子,就读二年级,并担任垒球队的队长。

    御影和那美是从高中一年级开始,和菜绪子则是从国中时就认识的朋友。虽然与那美同班,但和菜绪子不同班级,只有在休息时间一起吃午餐的时候才见得到面。早上由于菜绪子有社团活动,所以御影已经很久没有与她像这样在上学途中互相聊天。今天菜绪子好像是因为身体不太舒服的缘故,才没有参加晨间练习。

    三人并肩走在上学的路上,菜绪子将话锋转向御影。

    “对了,听说光辉回来了是真的吗?”

    “才好不容易快要忘掉而已,马上又提起他了?”──御影为了不让内心想法被察觉,力持镇定地回答问题。

    “嗯,是没错。你怎么会知道呢?”

    “刚刚听那美说了,她说在星期五的时候有碰到他。”

    御影转头望向那美,“怎么这么多嘴”──虽然没有浮现这类想法,倒是有点在意她是怎么跟菜绪子说的。

    菜绪子因为从国中时代开始就跟御影是朋友,所以和她的弟弟光辉也互相认识。虽在旁人的眼中看来只是见了面会聊上几句’的关系,但是御影知道菜绪子私底下暗恋着光辉。

    “听说光辉当时不是待在我们学校前面吗?好可惜喔,我要是没有社团活动的话就可以遇到他了。”

    “那么想见到他啊?”

    听到御影坏心眼地如此询问,菜绪子涨红了脸──。

    “那,那是因为……他难得回到日本来嘛。”

    一边将视线飘向别的方向,一边喃喃说道。御影眯起眼睛,看着身旁的友人。

    “……话先说在前头,就算菜绪子是从国中时代以来的好朋友,我也不会把我的光辉交给你的,知道吗?”

    菜绪子咳咳地咳了起来,明显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为,为什么会说到这里啊!”

    “咦?我说错话了吗?刚才你那完全释放出少女情怀能量的眼神,我还以为是这种意思呢──对吧,那美?”

    话题转到自己身上的那美一边在意菜绪子的想法,一边“嗯,大概就是那样的感觉吧。”地点头说道,让菜绪子的脸变得更加红晕。

    “什,什么嘛!话说回来你自己还不是有明显到极点的恋弟情结!”

    “是啊,因为他是跟我同一天出生,超重要的弟弟啊!用超越一般亲情的爱对待他也是当然的,不是吗?”

    听到御影说得如此露骨,菜绪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感到前途多难般似地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御影也眼尖地发现此状,用着好似要隐藏自己涌现的寂寞般地态度继续取笑。

    “那叹气很可疑喔……”

    “哎哟,不要再说了!”

    菜绪子转过头来大叫着──却发现那美似乎在害怕什么似地看着前方。

    “那美,怎么了──啊,是那个人啊。”

    望向那美视线的前方,菜绪子微微地点点头。在三人的面前,有个拿着很多书包的红叶学园男学生走在路上。三人由于走在男学生的正后方,因此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从背影就能清楚了解他内心的痛苦。

    “好大的行李啊……看来是相当用功的学生。”

    “就是说呀,他一直都守着全校第一的宝座呢!秘诀就在于装在那五个书包里的教材吧──才不是这样咧!”

    御影装了一下傻,菜绪子也展露出趁势吐槽的高等技术。顺带一提,刚才的对话不是为了转移气氛,只是两人单纯地天生少根筋而已。

    “仔细看看他身边。”

    被小声地催促着,御影看了那男学生的四周──在他的周围有四个男生,每个都摆出轻蔑的表情,骂着在中间的男学生。

    “喂,京一!再不走快一点,会迟到的啊!”“喂喂,脚步不稳啰,这样就要倒下去了啊!京一。”微微可以听到这类起哄的声音。

    “──那是在做什么?”

    御影皱起眉头,语气中也带着一丝不快。

    “帮周围的家伙拿书包,这就是典型的欺负弱小吧。”

    “欺负弱小?”御影小声地喃喃自语着。那也难怪那美看到这种情况会感到害怕。虽然没有从本人口中直接说出,不过听说她在国中的时候曾经被欺负过。这是去那美家玩的时候,她的母亲私底下告诉她的。,

    大概是和自己过去的影子互相重叠似地,只见那美把头低了下来,尽量不让这景象进入视线里。

    (……该怎么说呢?光是看到就让人觉得不舒服。)

    御影看到这样的事情,自然就联想到了弟弟。因为没有咒力而总是被人拿来当笑柄的弟弟──所以御影自然地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我要过去一下。”

    正想朝着那五个人走去时,有人拉住了御影的袖子。

    “不可以,御影。”

    “那美……”

    转过头来,看到那美正以非常激动的表情强烈阻止自己。

    “像那样的事情,不可以随便插手──之后你自已也会被当成目标的。”

    “但是……”

    “那美说的没错。”

    菜绪子把御影的话盖了过去。

    “而且,我们也没有义务要去帮忙啊。”

    御影朝着视线所指的方向看去。的确那是今天第一次见到的完全不认识的男学生。

    “嗯,的确是那样没错啦……”

    但是无法放着不管。不只是因为联想到弟弟──还有种不祥的预感。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代代皆为阴阳师的家系血脉传来着某种预感。

    “而且啊……像那样的事情,不靠自己解决的话是不行的。”

    “──靠自己?”

    “没错。人家说自己不试着改变的话,就会一直被欺负下去。”

    御影又再次地想起弟弟。不知鼓励过他多少次,也不知保护过他多少次,但是这些举动,都没有对他本人带来直接的帮助。弟弟能够拥有现在的力量,虽然有大半是因为幸运地遇见魔术师,但那也是自己主动采取行动才获得的东西。

    虽然能够理解菜绪子说的意义──即便如此,还是觉得有疙瘩在。

    就在讨论的当下,男学生已经走到校门前。走进学校时,御影瞄到了他的测验。那脸上带着勉强挤出的笑容,像是伪装着自己不会痛苦一样似地。

    行走在路上的学生们,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吧?明明大家都看在眼里,可是却都装做没有注意到的样子。

    (──这样子真的好吗?)

    御影扪心自问。心脏还是一直传来不祥的预感。

    “御影人太好啦……该走了。就算烦恼别人的事情也没用,不是吗?”

    听到菜绪子的声音,御影敷衍地点点头──决定现在就先这样看看状况再说。她出声叫了一下身旁失去精神的那美,之后便跟在菜绪子的后头。踏进校门内时,已经看不见那群男学生的身影了。

    *

    经过了漫长无趣的四个小时,红叶学园进入了中午休息时间。

    “喂──去吃饭啰!”

    就像平常一样,菜绪子到御影和那美的班级找她们,三个人一同走向餐厅。

    红叶学园的餐厅是采取在自动贩卖机买餐券,给柜枱的阿姨看过后,再由阿姨将饭菜分配到餐盘上的制度。

    餐厅混乱的程度,几乎让人有种全校的学生都集中到这里的错觉。所以要在餐厅吃东西的话,就一定需要能分工合作的同伴。三人用猜拳决定负责买餐券的人、帮忙端餐盘的人以及负责占位子的人。依序由御影、那美、菜绪子负责分摊以上的工作。

    “那么,万事拜讬了。”

    “没问题。”

    御影在自动贩卖机前排队买餐券,在差不多快要买到的时候,由那美去柜枱排队。顺利买好三人份餐券的御影,再将东西交给在柜枱排队的那美──如此分工成三部分,可以大幅缩短用餐前所花的时间。对一个人来餐厅的其他学生来说,这实在是卖弄小聪明到极点的行为。但是就结果来说,让他们这么做也等同于比较快轮到自己,因此几乎都采默认的态度。这点对餐厅的人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

    “御影,帮我拿着。”

    “嗯。”

    轮到自己的那美,将在队伍外等候的御影明了过来。由于让那美拿两个餐盘实在很危险,所以御影拿了自己和菜绪子的份。在这混乱的餐厅里,就算是在家里受过锻炼的御影,想要端着走而不掉下来的话,最多也只能拿两个餐盘,再多拿的话一定会掉到地上。御影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向等在座位上的菜绪子时,看到前方有个同时拿着四个餐盘的男学生走了过去。

    “咦──这个男生,有做过服务生的打工工作吗?”

    “……我想不是。”

    那美用显得消沉的声音,否定了御影那天生少根筋的疑问。仔细一看,发现她像是为了避开那男学生的样子进入眼中一般,掘强地固定着头的位置不去看他。御影再看了一眼那个为了保持乎衡,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男学生。

    (──啊,原来如此。)

    是早上看到的那个男学生。朝他前进的方向看去,有四个男学生坐在一起,并没有留下拿餐盘男学生的座位。仔细一数,餐盘的数目是四个,也不合人数。很简单地就能联想到,应该没有拿餐盘男学生的份。等着男学生的这四个人不正经地笑着望向他。

    看到这种景象,让御影气得不得了。

    “──之后你自已也会被当成目标的。”

    “像那样的事情,不靠自己解决的话是不行的。”

    想起今天早上两人的主张,御影也深有同感。但是,始终还是无法接受。而且现在不帮他的话,之后绝对会后悔。这不是理性,而是本能地感到心脏剧烈跳动,一直传来这样的预感──和今天早上一样。

    “御影,走吧?”

    那美不安地叫了她一声。可是御影并没有回答,只将视线稍微绕了一下,发现两个男学生已将餐具放在柜枱收好,正准备要回去教室。御影出声叫住了他们:

    “那个,不好意思。那边的同学请等一下。”

    两个男学生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转过头来,正巧是班上的同学。

    “不好意思,能不能和她一起把这个端到那边的桌子上?”

    “──喔唷,这种小事自己端啦。”

    “不会议你们做白工的啦!下节休息时间我请你们喝果汁啦!好不好,拜讬!”

    端正约五官,加上直顺飘逸的乌黑长发──像是画中的美少女对自己这么微微一笑,两个男生实在无法抗拒,喃喃地念着“真是没办法”地伸出手来。

    “谢谢!要小心地端喔!”

    将餐盘一个一个放到他们手上,面对着两个男生和那美的御影才一转过身,

    “御影!”

    在后面传来铿锵的一声,御影的袖子被用力地拉住──被那美的双手。

    “不可以……过去……”

    “那……美?”

    她是认真的。那美用着从没见过的认真表情抓住御影的手臂,食物连同餐盘一起掉落在她的脚边。

    “不可以过去。绝对不可以──如果插手去管,自己也会成为目标的……”

    “……不会有事的,管闲事的人是我,跟那美一点关系也没有。”

    “对他们来说没有差别──发泄的对象是谁都行。没办法对目标直接下手的话,就会从身边的人开始下手……所以,我绝对不能让你过去。”

    (意思是说插手的话,或许会给那美带来麻烦吗?)

    那美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

    “就算烦恼别人的事情也没用,不是吗?”

    (也对。到头来,他毕竟还是跟自己毫不相干。自己非得要优先处理那种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的事情吗?不,而是不要让重要的朋友感到悲伤。)

    “……我知道了。抱歉,那美。我不会过去的,你放心吧。”

    御影一边把手放在那美肩膀上,一边这么说着。那美颤抖的身体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没错……这才是正确的判断。)

    御影说服着自己,然后用缓和气氛似地开朗声音说道:

    “哎呀──饭菜都掉到地上了。抱歉,那边的两位帅哥。把那个端过去之后,能不能也帮忙清理一下这个呢?果汁一罐会改成两罐的。”

    刚才帮忙拿餐盘的两个男生,不知是否感觉到异样的气氛,虽然感到有些迷惑,不过还是答应帮忙。

    御影走向在柜枱的阿姨,原先想出借一下打扫用具。不过,亲切的阿姨们亲自出来帮她们收拾干净。

    让那美坐到菜绪子等着的那一桌,御影则为了帮她重买午餐,而继续排队买餐券。在等待的同时,御影偷偷地将目光移向被欺负的男孩。看着他既害怕,又消极地作出虚伪的笑容,想要取悦那四个男生的模样

    (真是没用啊……)

    这句话到底是针对被欺负的男生呢?还是针对欺负人的四个人?还是对着明明知道那是错事,却又没办法帮上忙的自己说的呢?

    连在内心喃喃自语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长村京一本人也不记得,大概连那四人组也不记得了吧!当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当成目标,不被周围的人重视。今天早上也被早已埋伏在车站的四个人,威胁帮他们背书包。那四个人在家明明应该不太用功,为什么还会觉得书包是那么地重呢?或许因为左右肩各背着两个书包,他感到肩膀好像快要脱臼了。

    “喂,京一!再不走快一点,会迟到的啊!”

    “喂喂,脚步不稳啰,这样就要倒下了啊!京一。”

    对于围绕在自己身边走着的大个子们所说的话,京一只能道歉了事。

    “抱,抱歉……”

    “你说啥!?”

    在后面的其中一人,用力地往京一的后脑打了下去。

    “不是说抱歉’吧!在道歉的时候要说实在非常抱歉’,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

    “你们才是是什么东西啊!”虽然这么想,但是这绝对不可以说出口。说出来后不难想像会遭遇怎样的下场。

    “实在非常抱歉……”

    即使重新说过一遍,后面的另一个人又打了他的头。

    “道歉就能了事的话,就不需要警察了!喂,抬头挺胸地走,抬头挺胸!真是迟钝又没用的家伙啊!”

    京一忍了下来,他只能咬牙忍耐而已。因为没有人会来帮自己,而自己也没强到可以反抗他们。

    进入了校门,周围有许多的学生。很多人都快乐地笑着。明明有这么多的人,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帮自己呢?大家应该都有看到,难道自己变成看不见的透明人了吗?大家明明应该都了解,欺负人是不好的事情,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愿意帮自己呢?京一被四人围着,在走到得以解脱的教室之前,一直思考着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说是解脱,也只是暂时性的。一到了中午休息时间,就又被那四个人团团围住并前往餐厅。一到餐厅,他们就把要点的东西全部告诉京一,然后一伙自行赶紧找了空着的座位坐下来。京一今天还是照例在餐券贩卖机前排队。因为只有两合贩卖机,所以一直都是人排长龙。好不容易轮到京一,照他们的点餐买下餐券。当然,也是花他自己的钱请客。

    买了四个人的餐券,这个月的午餐钱,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全没了。想到这个月又非得把存款领出来,京一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到柜枱排队。拿出四张餐券给阿姨,将四样餐点放在餐盘上。看到想要一次端走的京一,阿姨露出担心的表情问道:

    “你可以吗?”

    “没问题的。”

    京一露出客气的笑容这么说。但事实上根本不可能没有问题,他每次总是冒着餐盘掉落的危险,勉强地端过去。但接下来,要是搞错餐盘的分配顺序,又会遭到四人很啰唆地说是差别待遇。

    “咦──这个男生,有做过服务生的打工工作吗?”

    端餐盘时,擦身而过的少女如此说着──没有看到她的脸。只能以出现在视线边缘的长发和声音判断──她在身后说出了像是没睡醒一样的话。

    (服务生啊……要是能打工的话,这点子或许不错。)

    京一在往四个人走去的路上,心不在焉地如此想着。那只是在见到没人性的四只恶魔前,短暂的自我逃避罢了。

    一抵达四人坐着的桌子,四个责难声不分由说地将京一拉回现实。

    “太慢了,京一!”

    “实、实在非常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像往常一样,一面低头道歉,一面将餐盘慎重地放到四人的面前。

    “──喂,这个倒出来了!”

    仔细一看,套餐附的味噌汤稍微溢出来而弄湿了碗。

    “实、实在非常抱歉……”

    今天已经是第几次道歉了呢?应该有超过二十次以上。

    “真是的,不管做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

    “……实在非常抱歉……”

    刚开始觉得除了道歉以外,什么都办不到的自己真的非常没用。虽然觉得自己没有用也不是第一次,但自从和这四个人出现这样的关系开始,也慢慢开始习惯接受起自己很没用的事实。

    可是习惯归习惯,跟若无其事地面对他们又是两码子事。京一咬着下唇,忍受着屈辱。紧绷着痛到快要哭出来的内心。

    这时候在京一的后方,大约是从柜枱附近传来铿锵的声响。似乎有人把餐盘掉到地上,虽然周围的人们都将目光都往那个方向看去,但是京一绝不回头。

    因为那终究是别人的事。自己又没有打算去帮忙,所以也没有必要特地回头去看它。

    (──啊,原来是这样。)

    京一忍不住笑了。终究是别人的事──大家对自身以外的事情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不会出现想要来帮助自己的人。自己一味地认为只有自己很可怜,总是不了解周遭的人为何如此无情,结果自己不也是个不近人情的人吗?实在没有资格怪罪其他人──京一如此想着。

    “你在那边傻笑什么,感觉页恶心!”

    “没,没什么啦。”

    “啊?你这家伙,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啊!”

    抓住胸口的男生的丑陋脸孔逐渐靠近。

    “什、仕么……事情也没有。”

    京一用恐怖而颤抖的声音重新再说一次,才被放手松开。

    “真是的,好好地给我记住说话的方式。”

    “不行不行,村木。”

    坐在刚刚抓住胸口的男生前面,一个咖啡色头发的──怎么看都像是爱帮控的那种男生横挥着手。

    “那家伙只拥有一点能说人话的智能耶?你还想要求他懂礼貌什么的,别傻了。”

    四人一起笑了起来。和着他们的笑声,京一自己也笑了。被说成这样却无能为力,甚至连试图反击都不曾想过的自己,像个笨蛋一样地笑着。

    虽然明白实在没有资格去责怪其他人──就算是这样,心中还是会期待某人能够来解救自已。心里的诉求没有任何人听得到,就算说出来恐怕也没人会听。

    过着毫无变化的日子,这天是星期三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京一一如往常地背着四人份的书包走到车站。

    “我说,最近好多令人不爽的事啊──”

    之中只要有人这么一说,其他三人就会点头赞同。像他们这样随自己高兴地过日子,还有什么好不爽的?京一感到不可思议地想着。

    “所以说,要不要去一下游乐场?”

    “喔,不错喔。”

    “当然,是京一请客吧?”

    “──咦?”

    “为什么是我?”京一虽然这么想,却得不到答案。他们只要事情能够依照所想的方向进行,如此而已。

    走进车站附近的电玩游乐场,那里充满着让耳朵快麻痹的噪音和香菸的味道。才一走进去,京一就皱起了眉头。四人在一台似乎是最近新进的格斗游戏机台前坐下,马上玩了起来──当然是用京一的钱。大概是还没有习惯的缘故,四人轻易地就输给电脑操纵的角色,很快地进入第二回合。

    “喂,给钱。”

    坐在游戏机台前的男生朝京一伸出了手。京一一边害怕地颤抖着身体,一边回答:

    “已经没有了。”

    “──什么?”

    那男生低声道。

    “什么没有了,还不快点给我拿出来!”

    就算他这么说,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四人每天的午餐钱让京一的钱包已经见底,根本不可能会有剩。

    坐着的男生站了起来,心想要被揍了──京一瞬间将眼睛闭起来。

    “那就没办法了。”

    那回答让京一瞬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因为实在是放弃得太干脆了。

    (──终于,可以解脱了。)

    京一在内心吐了一口安心的气──但是他马上就了解到,这不过是一瞬间的安心罢了。

    站起来的男生抓住了京一的胸口。

    “──咦?”

    同时被站在左右的男生抓住手臂,完全动弹不得。而抓着胸口的男生露出恶魔般扭曲的笑容靠近说道:

    “用你来消解压力就可以了。”

    夕阳西下的傍晚──在电玩游乐场旁的暗巷里,京一终于解脱了。只不过身体上下到处都是淤青,以及侵蚀着全身的疼痛,连要站起来也没办法。

    “呼……接下来,压力也都发泄完了,回家吧。”

    “好啊──今天运动够了。”

    “哈哈,的确是。我看,以后要不要定期运动一下啊?这样对这家伙的调教方面应该也有帮助。”

    “不错喔,赞成。”

    在头顶上高声笑着的恶魔们。京一像是野狗横死街头一样,倒在柏油路上。

    “再见啦,京一。再当我们的沙包吧,看──招!”

    “──!”

    最后朝京一的腹部用力地一踢,那四人就回家了。京一就连呻吟声也没有办法发出来。虽然硬撑着没有吐出来,但是嘴里被涌出的血塞满,实在是很不舒服。感觉到脚步声离开,京一终于把积在嘴里的血吐了出来。

    “咳,咳──咳咳!”

    在动作片里是很常见的景象,但是在现实中还是第一次从自己口中吐出血来。自己竟遭到如此偏离现实的残酷对待,京一无力地笑着。

    京一想办法让疼痛的身体仰躺,眺望着天空。倒在暗苦中,所能看到的那狭小区块的天空已经染成了红色。视线逐渐模糊,京一不解他用稍微移动就会阵阵疼痛的手触摸眼角。湿湿的──自己正在流眼泪吗?那个决定再也不哭泣的自己、总是扼杀着自我的自己──

    “──呜呜”

    发现自己正在哭泣的京一,就像决了堤似地开始不停地流泪。无法完全扼杀自我的他,除了哭泣以外,已经什么都做不到。悲惨而充满屈辱的回忆不断涌出,他终于哭了出来。

    像野狗横死街头一样──不,自己就跟丧家之犬完全一样,绝对无法违逆强者,既弱小又悲惨的丧家之犬。

    “我不要……当丧家之犬……我不要……”

    京一小声地自言自语。风无声地轻轻吹过暗巷──。

    “我想要变强……想要强大的力量……强到可以杀掉那些家伙的力量……。”

    瞬间,像是对那自言自语产生回应似地,风停了下来。

    《是吗,你想要力量吗?》

    声音在暗巷里响起。平淡而没有抑扬顿挫,小而低沉的声音。比喻起来就像是影子,像影子一般平板而今人不舒服,不论在什么墙壁上都映照出黑色一般,极具渗透力的声音。

    惊讶的京一移动眼睛,想要找出声音的出处。可是他没有看到任何人,也没感觉到有人存在的气息。

    《回答我,你想要力量吗?》

    声音又问了一次。京一好不容易撑起上半身并瞪着四周,果然没有任何人在。他瞬间以为自己已经崩溃到会听到幻听的程度,可是就算那是幻听也无所谓。对着那让人有所期待的问话,京一回答了。像是要对着全世界强调一般。

    “是,我想要力量……将那些家伙──不,我想要能让那些对自己视而不见的家伙,刮目相看的力量!”

    京一的声音让暗巷的空气笑了出来。

    《好吧,就给你力量吧。》

    只不过这是有条件的,像影子般的声音这么说。那条件对现在的京一来说,根本算不上是代价,所以他毫不考虑地点头答应。

    “如果条件只是那种小事,我接受。所以,快点给我力量──”

    《不用着急,会马上就寄宿到你的身体里。》

    看到京一渴望的模样,声音不由得发出苦笑──接着,咻地一声有如风吹过的感觉,京一的四周被黑雾覆盖。对他来说,那并不是令人害怕的东西,即使雾从眼、口、皮肤的汗腺等所有接触到的地方侵入身体,他也没有感到一丝恐怖。

    人类是种会对异物产生剧烈排斥反应的动物。可是京一用近乎快乐的感觉注视着黑雾寄宿到自己体内。有种不断爬上背脊的冰冷物体,那冰冷物体的附着感,就是自己获得力量的证据。

    “这就是……这就是──力量吗?”

    《是的,这就是你想要的力量。我找了最合适的力量赐予给你。》

    京一当然知道,自己的力量是何等微薄。这听来像是声音主人的嘲讽。但是,的确没有比这个还要适合自己的能力。

    这个能让过去普是丧家之犬的自己,蜕变成为野兽所需要的力量──。

    《用这个力量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吧──但不要忘了我的要求。》

    “我知道。”

    藉由获得的力量,可以感觉到声音主人所在的方向。京一站了起来,朝那个方向低头感谢后,便离开了暗巷。

    身体已经不会感到疼痛,当那团黑雾在附着体内的同时完全治愈了伤口。

    “接下来,立刻把他们解决掉吧!回礼是基本礼仪嘛!”

    吹了一声口哨,在京一脚边出现的《某物》来回嗅着主人被弄脏的制服。幸好,气味重到今人想吐的地步。《某物》记住气味之后,开始分辨随风飘来的人类气味,像是要主人跟着一样地先走了出去。.

    “呼……你们等着吧。就像你们把我的日常生活啃食殆尽一样──”

    近似恍憾地吐了口气,京一跟在《某物》的后头。

    “这次换我把你们啃食殆尽。”

    *

    从学校回来已经过了二个小时左右。他一进家门,就回到自己房间等晚饭做好。躺在床上随便地看着杂志时,听见了门铃的声音。似乎有人来了,门铃的声音响了第二次。

    “贵宏啊!现在妈妈走不开,去应个门吧!”

    听到在远方喊叫的母亲声音,贵宏开始后悔没有把音乐开大声足以盖过声音。

    “……烦死人了……”

    不是针对母亲,而是针对那一直按门铃的人发出的抱怨。贵宏带着因为自己的时间受到耽误而产生的不快感走出房间,走廊的右边就是门口。

    “什么事?”

    贵宏用显出不快情绪的声音隔着门应道,推测又是报纸一类的无聊推销。

    “我是红叶学园的长村,请问您的儿子──该不会就是你吧?”

    贵宏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因为在他脑海档案里的长村京一,是没有胆量敢到自己的家里来的人。

    (带着父母一起来抗议的吗?)

    贵宏带着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的预感,在门前呆呆地站着不动。但是那预感并没有猜中,因为他连感到麻烦的空闲都没有就……。

    “────!?”

    下个瞬间,门就像是爆炸一样地被撞破,贵宏的脖子旋即被黑狗咬住,撞破门的就是正咬着自己脖子的这只黑狗。从门后冲出来的狗,四肢着地后在第二次的跳跃中,便用沾染唾液而发亮的牙齿咬住贵宏的脖子。

    “──扼,──呢!”

    贵宏试着尽全力抵抗,但是对方拥有足以将金属门撞破的力量,光凭一个普通高中生的力气并不可能挣脱。

    “────!”

    狗的牙齿朝着喉咙深处越咬越深。就算想要发出喊叫声,也因喉咙被压迫着而发不出声音。从接触狗身的手传来的震动,可以感到狗正在低吼着。从门的方向喀锵地一声,听见声音的贵宏,正好看到一个人的手从洞里伸出来把锁打开。

    门一打开,在那里的是幽灵──不,是带着像幽灵般今人毛骨栋然气息的人类站在那里。放学后,那个被毫不留情地痛扁一顿的长村京一,像是任何没有感到疼痛似地处之泰然──正轻蔑地冷笑看着被狗压制住的贵宏。

    “喔,原来是你啊。虽然门牌上写着中川,但是你们的名字我没有一一记起来,所以搞不太清楚。”

    “──、──!”

    贵宏拚命地用眼神祈求着。似乎在说着,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眼里充满着泪水。但是京一不但没表现出慈悲的一面,反而渐渐地露出残酷且狰狞的笑容,用着贵宏他们老是面对京一露出的嘲笑表情。

    京一走过去踩着贵宏的脸。就像是要踩死蚂蚁一样毫不犹豫,一次又一次地──每次抬起脚时,看着那渐渐红肿的脸,京一笑得更是开怀。

    “哈哈哈──原来如此,我现在终于了解你们的心情了!痛扁人真是今人开心啊!践踏弱小族群的感觉,是任何东西都难以取代的麻药啊──!”

    一边笑着,他的脚一次又一次地踹下。鼻骨折断、眼球破裂,看着流满红色鲜血烂成一团的脸,京一终于把脚停了下来。并不是因为感到可悲才停手,而只是单纯玩腻了而已,贵宏早就失去了意识。

    京一把紧黏在鞋底的血,在贵宏穿着的衣服上擦拭干净。

    按着在最后──把脚一口高高地抬起,使劲用全身的重量朝贵宏的胸部踹下。

    这一下的触感,像是把肋骨和肺都踹烂了。同时也把贵宏勉强还在燃烧的生命完全踩息。从狗咬住的地方传来漏出空气的声音。

    “哼哼,哈哈哈哈哈!咻地一声欸!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那就像是坏掉的空气帮浦一样地可笑,京一扬起了笑声。一直笑到满意了为止,才对等待着的狗下达了许可。

    “可以吃了。连骨髓一起吃光吧。”

    原本只是咬住不动的牙齿动了起来。将鲜血一边喷洒在四周,一边将人肉撕裂啃咬碎。那只狗把生肉含在嘴哩,充分地咀嚼之后吞下。咕嚓咕嚓,咀嚼咀嚼,咕嘟──。

    狗重复着这些动作,将脖子周围的内全部啃去,接着开始进攻骨头。喀滋喀滋、喀滋喀滋──大概是比肉还硬,而且也不怎么美味的关系,狗的进食速度不怎么快。

    “一只的话还真慢呢,你们一起来吃吧。”

    从他的脚边条地涌出两只狗。两只各自分配到腹部与脚部,三只一点也不争先恐后地,啃食着贵宏的身体。当京一微笑地看着这幅景象时,从里面传来拖鞋的脚步声。

    “贵宏,是你的朋友来了吗──?”

    里面通往客厅的门一被打开,贵宏的母亲便与京一的视线对上。母亲可疑地皱起眉头后,望向京一的脚边。

    “────!”

    旋即张大了眼睛发出悲惨的叫声。不,是试图发出。她的脖子马上被新加入的黑狗咬住。就算在这里能够苟延残喘地存活下来,大概也没有办法再发出声音。狗的体重与扑上去的冲劲,使她往后仰躺倒了下来。虽然头部撞到地板而几乎要失去意识,但不幸地,她仍拥有知觉。

    “您好,初次见面。您就是中川同学的母亲吗?”

    用礼貌的口吻靠近,京一微笑地往下看。

    “原来是这样啊,您就是把那个令人火大的中川同学生下来的母亲是吗?真是不幸啊!竟然一面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眼前被狗啃杀,一面死去。”

    “──、──!”

    京一拉起那母亲的头发,并让她看到肉被啃噬殆尽,而露出白骨的贵宏。

    “────、────!”

    她像是要失去神志一样地低吼着。

    “明明是人这么好的妈妈──为什么会生出那么没用的孩子呢?您的孩子一直都在欺负我,我已经到了每天要忍住不流泪都很辛苦的程度。但是,我真的很幸运地获得这样的力量,然后才能够反过来将您的孩子杀掉。”

    想到什么似的京一放开母亲的头发,暂时走回贵宏的旁边──喀地一声,将已暴露在外的脖子骨头折断,将身体和头份了开来。

    “我不像你的儿子一样残忍,所以至少让你能在儿子的注视之下死去。”

    抓住头发并提起贵宏的头。重新回到那母亲身边的京一,将儿子的头放在她脸的侧面。被狗啃食过的颧骨与掉出来的溃烂眼球,儿子的头放在旁边,像是注视着自己一样──。

    “────、────!”

    母亲睁大眼睛,嘴巴张到像是要裂开一样地尖叫着。她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从残破的声带发出像是挤出来一样的悲鸣声,京一满足地微笑着。

    “这是为人母思念孩子的尖叫吗?太棒了,妈妈。接下来,我就把您杀掉。要是没有您的话,也就不会有那个没用的孩子了……要恨的话,请去恨自己的养育方式吧。”

    从京一的脚边又出现两只狗,毫不留情地用锐利的撩牙咬住母亲的身体。

    咕咛咕咛、咀嚼咀嚼、咕嘟──。

    “灵魂,不要忘了吃掉喔──因为那是获得你们的交换条件啊。”

    ──数十分后,贵宏的父亲回到了家中,一样也被京一的黑犬咬死吃掉。

    接着,他正打算前往下一个地方。就在让狗嗅出下个目标的所在地时,手机响了起来。是母亲打来的,内容大概是“已经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早点回家。”

    (──没办法,今天先回家吧。)

    可以的话,京一今天就想把剩下的三个人都杀掉,但碍于自己也有生活要过,只好暂时收手。

    收起手机后,他在路灯已亮起的夜晚街道上踏上归途。

    (──对了。)

    在走到车站的途中,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便从脚边叫出无数的黑犬。

    “你们去吃掉这附近的人类。”

    不论是为了要让人认为这是宗无特定对象的杀人事件,或是为了要履行与那声音主人的契约,接受指示的狗群一起跳跃着向外冲出,然后各自散开。由于对那些狗群也可以用念力传达指示。所以大约等个三十分钟左右,再行下达归还的指示便可。

    目送狗群散开的京一,一个人像是散步般优雅地走到车站。

    *

    “唉,真是的──已经迟到了……”

    御影坐在电车的座位上,一个人抱着头烦恼。周围没有人把那喃喃自语听进耳中。并不是完全都没有人,大约是一排座位顶多只坐着一个人的程度。只要搭上比平当晚三十分钟的电车,就会空出如此多的座位。

    (……唉,这都是昨晚引起事件的家伙害的!)

    昨晚,御影被派去调查晚上七点左右,发生的大规模无特定对象杀人事件。会动用到阴阳师就表示一定跟妖魔有关。一次有三十七户住家的居民一起遭到攻击。尸体──虽然这么说,但几乎只剩骨头──上面都留有野兽啃咬过的伤痕。

    警方立刻判断这不是由人类造成的凶杀案。警方从晚上九点开始调查,一小时后立刻向国家除魔师──阴阳师寻求协助。

    御影也和父亲,以及家中的几位阴阳师一起出动前往调查现场,除了了解到全部的现场都弥漫着一样的妖气,还有那是种令人全身战栗、充满邪念的东西外,并没有其它的突破。虽然没有进展──不过御影当时注意到一件和事件没有任何关系的事。

    (……话说回来,昨天的父亲感觉好恐怖喔。)

    高楼在工作的时候──即使没有在工作也是──大多是面无表情。可是昨天却很难得地将情感浮现在脸上。有如憎恨着这股妖气的主人一般,或者说像是在焦虑着什么一般。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像那样让人看到和平常不一样的表情,反而让人好奇。

    从所有的现场追溯妖气,可以清楚发现妖气全都聚集到附近的车站前面。妖气到那里便断绝了踪迹,推测应该是因为时间经过太久而消失。

    目前可以推测出来的事情,就是实际杀人的应该是使役魔。从尸体的齿痕来看,恐怕是犬类的使役魔──像犬神一样的东西。所谓的犬神,是将狗埋起来只留下头部露出地面,在怀着怨恨的状态下将其杀害,然后操纵牠充满怨念之灵体的咒术。

    妖气会聚集于车站前,并不是回到那个地方所残留下来,而是因为犬神是从那里所产生的缘故。或许犬神是在将人类咬得支离破碎后,就直接变成灵体,回到主人所在之处。归返灵界之后,无论任何一位灵能者都难以感应到妖气。现在还有其他阴阳师努力地追溯剩余的稀薄妖气,想要找出持有者的所在位置,但似乎不是很顺利。

    还有,指挥犬神的人本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妖气──因此推测犯人也许是被妖气附身的人类。

    所谓的妖魔可以说就是由妖气所构成,如果拥有实体四处活动,应该可以藉着妖气的残渣追踪到实体。可是,身为使役魔的犬神明明还残留着强大的妖气,但相当于其本体之主体,妖气却稀薄到仅经过短短的数小时后便消失不见。这表示拥有妖气的其实是犬神,不是本体──也就是说本体是人类的可能性很大。

    (可是犯人也不可能是犬神使。)

    犬神使虽然属于邪术,但仍然归类于国家除魔师。犬神使的名字已被国家列管,昨晚警察似乎也针对全国的犬神使做了调查,但是没有任何一个达到足以构成嫌疑犯的要件。话说回来,犬神不是妖魔而是属于亡灵类,因此会感受到的是和人一样的灵气。总而言之,都不可能会是犬神使干的。

    (啊──真是的!不但是莫名其妙的事件,还害人家迟到……!)

    电车到达红叶车站并打开车门,御影暂时中断思考走下月台。除了她以外,这一站没有任何人下车。

    出了剪票口,仰望天空。今天的天气也是一样晴朗。

    御影一个人走在平常总是学生的路上。为了顺便打发走到学校前的这段时间,再次启动中断的思考回路。

    总而言之,说到昨晚事件里的最大问题点,就是没有办法追溯妖气。像为何突然袭击三十七户之多的民宅等动机之类的细节,说老实话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因为御影一行人调查的这些所谓和妖魔相关的事件,大多没有明确的动机,都是因为想杀而杀,因为想吃而杀来吃这类的案子。

    只要能够追溯到妖气,接下来就是找到犯人,将其妖气驱散净化。可是,犯人不知道是将妖气压抑到极限,或是有设下结界,从昨天工作分配下来之后,星之宫’的阴阳师不停地四处探查妖气,但是怎么样都追溯不到来源。再加上星之宫’里对妖气最敏感的父亲,对这件事只有在昨天参与过一次而已,从今天开始似乎又要回到最近这一阵子,一直着手进行的另一件工作。

    究竟是怎样的工作呢?御影对于父亲着手的工作完全一无所知。虽然试着向澪或其他的家人们询问,但是大家都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含糊带过,并不打算对御影透露任何事情。足以将这个事件搁着不管,一定是相当重要的事。御影虽然好奇,但是包括澪在内的家里所有人都不打算告诉她详情,所以她也就没有继续地追问下去。

    把焦点拉回到这次的事件。只要一放学,御影理应要照事先安排的前去探查妖气,但如果大家都查不出妖气的话,她的加入应该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御影所能够形成的最大咒力的确很壮观,但是探测灵气、妖气和咒方等的第六感能力却和普通阴阳师没有什么差别。就算加入一名这样的人才,整个事态并不会因此好转。

    这时需要的是拥有比自己更敏锐第六感的人才。举例来说──就像光辉。弟弟在关于咒力的形成和感应方面,虽然完全没有任何才能,但是对于灵气或妖气的感应上,则比任何人都更加敏锐。如果是弟弟的话或许能查到──御影心中这么想着。但从那天开始,她已经连续五天完全无法取得光辉的任何联络。连他在哪里?做什么事?完全无法得知。刚才离开家之前,也用频道连接试着呼叫他,但是仍然是被拒绝的状态。关系走到这种地步,虽然让她真的很想大哭一场,但她并没有哭出来。因为她知道,光辉才应该是更想掉泪的立场,自己必须去拉他一把

    (──好。)

    御影握起拳头,一个人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光辉,让他来帮忙这个工作──如今弟弟因为败给父亲,肯定是一股脑儿地认为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还是跟以前懦弱的时候一样。她得要告诉他绝对没有这一回事,而且要是能让弟弟亲手解决这个事件,至少他会认为自己拥有足以帮忙星之宫’工作的实力,并让他重拾自信。

    (──莫非我是天才?)

    这个方法,不但可以制造和渐渐疏远的光辉说话的机会,还可以让他拥有自信,搞不好会拖上很久的事件也能够提早解决。一石可以二鸟,甚至三鸟。这是多么棒的提议啊!

    因为想到好办法,御影不由得脸上带着笑意进入了校园内。看到操场上穿着运动服的学生已经开始做暖身运动,这时才终于想起自己已经迟到了很久,于是她低着头从旁边快步通过,慌慌张张地进入校舍里。

    *

    这里不是商务旅馆,也不是很高级的饭店。光辉在非常平民化的旅馆里订了一个房间。

    (……唉,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在这五天里,光辉拿出一直在问自己的问题,又再重新问了自己一次。然而这次依旧没有答案。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应该说,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他不知该怎么做地躺在床上,就这样无所事事地让时间流逝。

    这次的暂时回国,当初的预定是打算把父亲打倒之后,和母亲还有御影聊聊在英国生活的种种。花一个礼拜左右的时间,慢慢地消除旅行的疲劳后再回去。可是一切的计画在打倒父亲的阶段就受挫,光辉心想自己真的是太没用了。

    离开家之后,本来打算找出父亲的气息准备提出再战的要求,但他的身体却全身发抖,连想要靠近都做不到。无论脑海里怎么否定这个事实,身体毕竟还是记得那次的恐怖经验。

    现在这样是赢不了的──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如此承认。既然如此,就只能回到教授和师父身边,再一次重头开始修行吧!光辉心中虽然这么想……。

    (……绝对会被笑。)

    教授应该会和平常一样出来迎接自己,但师父绝对会趁机取笑。光是把眼睛闭上,那充满嘲笑意味的坏心眼笑容,就会清楚地浮现在眼前。

    (──唉,好像连笑声都听到了。)

    那家伙绝对不会大声她笑,而是哼哼地从微微张开的嘴唇中漏出笑声。因为他师父知道这么做才会让光辉感到不舒服。

    (可恶,真是气人!)

    因为烦躁而粗暴地翻个身仰躺,光辉看到了天花板上的四色精灵。

    (──精灵术啊……)

    师父曾经说过,光辉的精灵术相当不可思议。

    本来身为星之旁观者的精灵不会和人类攀谈,也不会主动想要去保护魔术师。但是,光辉却在学习精灵术之前,精灵就会主动跟他说话,也发生过好几次明明没有任何指示,精灵们却自发性地救了他的经验。

    被父亲打飞的时候也是样。那个时候,光辉因为冲击而失去意识,无法使出精灵术。即使如此,他现在能四肢健全地待在这里,都是靠着精灵们即使无法在空中停住他的动作,却仍然保护了他的身体的缘故──真的是再怎么感谢都不够。

    当时师父同时也说,光辉的精灵术还是不到家。

    精灵术基本上根据可支配的精灵数量而使效果有所不同。数量越多,就能使出更强力的攻击,也可以做出更坚固的结界。光辉托那可视星幽界之眼’的福,无论是在何时何地,都可以无限制地进行召唤。在这一点上,可以说是没人比他强。可是光只是如此还不够,不只是聚集的数量,若是无法紧密地组织精灵,据说无法练成真正的精灵术。事实上,光辉曾经被教授用比自己召唤数量还要少的精灵所创造出的结界,防御住自己的攻击。因为教授的组织方式非常地坚固,比起光辉没有集结缠绕在一起,只是精灵的数量上取胜的方式要更胜一筹。

    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啊──烦死了──!”

    光辉像是要从充斥着脑中的浑沌逃开似地翻过身去。

    (──重新修行吧。)

    明天就回英国重新修行。虽然肯定会被师父嘲笑,不过那也没办法。就这样苦恼下去,一辈子都赢不了父亲的状态更令人不愉快。

    下定决心的光辉微微张开眼睛,从窗外看到被染成红色的天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夕阳西下。今天又什么都没做地虚度了一天。

    “────嗯?”

    光辉稍微将视线往下移,有一只停在阳台扶手上的小鸟映入眼帘。

    是只麻雀。麻雀将脸朝向这边停着不动──也许是多心了,有种一直被盯着看的感觉。光辉觉得很可疑,弯起上半身对着麻雀盯回去。

    ──果然是被盯着。因为没有感觉到妖气,因此他判断应该不是妖魔一类。但是麻雀是种警戒心很强的动物,和人的眼睛对视就会立刻逃走。光辉爬起来正想要靠近窗边时,叩叩地从背后的门传来敲门声。

    “打扰您了,客人。这是客房服务。”

    “…………。”

    光辉当然不记得有叫过这个──应该说,她大概以为声音不会被人发现吧!这个声音不可能会听错──是姊姊御影。

    这时光辉才发现并看着后方。

    (那只麻雀是式神吗──!)

    御影大概是派出大量的式神,同时搜索机场附近的饭店吧!如果可以感觉到咒力,理应可以马上识破。但不巧的是,光辉没有精灵的话便感觉不到咒力。

    (糟糕了……没想到会直接找上这里。)

    光辉开始焦急起来,这时又传来静静的敲门声。

    “星之宫光辉先生,我知道您在里面。能不能请您开个门呢?”

    (开什么玩笑,比试前还那样夸下海口,结果却输得这么难看。怎么能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光辉转过身想跑到窗边,同时传来她的声音。

    “您似乎不想开门的样子。这样的话──我就自己打开了。”

    阴阳道应该是没有开锁之类的咒术。好奇着她到底准备怎么打开,光辉一边打开窗户,一边把头转向后方。

    从门缝间滑进了一张白色的纸片,在门后听到念咒的声音。

    瞬间纸片发出了白色的光芒,虚像逐渐缠绕起来,创造出类似修验道护法童子般的外形──是式神。

    童子模样的式神飘浮了起来,将门锁打开。门被磅地一声用力打开。

    “找到你了,光辉!”

    带着满脸笑容的姊姊,手里拿着细长的紫色竹刀袋。御影一看见弟弟的身影,将<气>集中到脚部,小跑步进入房间。

    但却慢了一步,已经包覆着风之精灵的光辉早已踏着扶手飞向空中。才心想这样就成功地逃脱,带着轻松的表情向下一看──光辉的心脏冻住了。

    御影的身体也在空中──一副打算抓住光辉,拚命地把手伸长的姿势。御影并不是飘浮在空中,而只是把扶手当作施力点跳起来而已。不愧是将<气>集中在脚部的关系,跳跃力相当惊人,这一跳不费吹灰之力就超过五公尺。

    但是在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她的身体就朝向前方划出圆弧线并往下掉落。

    光辉订的房间是在七楼,高度的二十公尺。从这种高度掉下去的话,不管是练入多少<气>的肌肉,也不可能会没事。光辉急忙停下来,用遏阻惯性的力道迅速下降到御影下方,用双手紧紧地抱住姊姊的身体。此时距离地面虽然还有十公尺,但是对光辉来说,那并不是十分足够的距离。

    光辉呼地吐出了一口安心的气。冻住的心脏也因为胸口传来的温暖,而有逐渐溶化的感觉。衬衫的胸口部分被紧紧地抓住,光辉将视线移到下方,这个和自己有着完全相同面貌的姊姊,露出和自己完全不相像的可爱笑容说道:

    “抓到你了,光辉!”

    “──真是的,没想到你偶尔也会做出今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啊,姊姊。”

    光辉用带着意外的语气这么说,但是嘴角却微微地笑着。

    *

    “──接下来,就来听听这五天来一通联络都没有的原因吧?”

    一回到房间,御影便露出不由分说地微笑,让光辉坐在床上并质问他:

    “不可能会是频道连接没有连接上的关系吧?因为我感到有种刻意疏远我的灵魂的感觉。明明灵魂没有接上联系,也能明确地感到那拒绝的意图──姊姊我好伤心啊……”

    “……对、对不起啦。”

    将脸摆向一边,光辉小声地道歉。可是,今天的御影非常地坏心眼。

    “姊姊可不是想要听道歉的话喔?我想问的是,为什么都不跟姊姊或是妈妈联络呢?”

    御影用双手捧住光辉的脸,把他的视线拉回来。弟弟的眼珠子朝上下左右各种可能的方向移动,试着避开姊姊追究的眼神。但是最后大概是开始焦躁起来,光辉一把抓住御影的双手将其拉开,并将头发往上抓得乱七八糟,有些颓丧地说道:

    “唉呀,烦死了:当然是因为觉得这样很逊啊!当初自信满满地说了那么多。结果却输了欸!你说,我到底要拿什么脸来见你们才好?”

    “就用和我完全一样的脸。”

    “…………”

    御影将手指放在自己的两颊上说道。或许是那天页无邪的表情让光辉失去气势,光辉什么话都没有反驳。

    “算了,话说回来。”

    御影坐在光辉的身边,看着自己任意摆动的双脚并开口说道:

    “我们是姊弟吧?不管我看到光辉多么别脚的一面,我都不会讨厌光辉喔!光辉不也是一样吗?”

    姊姊将视线移到身旁的光辉身上,注视着弟弟的测验。可是,光辉将脸别了过去。

    “说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轻易地露出难看的样子啊。”

    御影听见弟弟不满的语气,不由得轻轻她笑了出来。

    (──唉呀,果然是男孩子呢。)

    如果是以前的光辉,才不会让人看见这么露骨逞强的一面。

    “但是,已经被看出来了呀?”

    “…………”

    “明明这么明显,却还想死命地隐瞒下去──这样一来不是更加难看吗?”

    “…………”

    “承认自己输了──这样不是很干脆、很帅气吗?”

    “啊──烦死人啦!”

    有如从御影逐渐逼近的身体旁逃开般,光辉站了起来。

    “我只不过是没有主动联络而已,这点小事为什么非得接受这样的责备不可?”

    “……我没有打算要责备你呀。”

    “知道了,以后我会好好连接频道。就像平常那样每天早上把你轰醒──这样行了吧!”

    光辉用粗暴的语气下了结论。御影明明就不是被骂的一方──应该是处于骂人的立场,但却变得很沮丧地点点头。

    弟弟没有注意到姊姊悲伤的表情,而继续说下去:

    “而且,我还没有彻底的输掉。”

    “────咦?”

    御影无法理解话中的含意,抬起脸来向光辉寻求解释。

    “的确我在上次的比试中输掉了。但是,那并不代表彻底的失败。因为我还活着,以后还会变得越来越强──下次一定会把老爸打倒给你看!”

    光辉咬牙切齿地将拳头高举在眼前说着,表情看起来非常恐怖。

    “……为什么对胜过爸爸这件事如此执着呢?”

    御影认真地询问。光辉露出像是事到如今还需要问吗?’的表情回答。

    “──那还用说?因为讨厌啊!”

    光辉喊叫着。

    “我讨厌老爸……讨厌那映照出脆弱自己的黑色眼哞。讨厌那弱小、老是发抖的过去自己。既然没有办法改变过去的自己──所以就用打倒老爸这件事来代替。然后对着倒下的老爸,用他平常对待我的方式轻蔑地嘲笑他。”

    “……光辉现在最重要的梦想是这个吗?”

    “是啊……绝对要赢过他……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到英国去的……。”

    光辉咬牙切齿地说道,而御影则是用难以言喻的表情注视着他。

    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悲伤与愤怒,复杂地交缠在一起似的表情。

    “光辉……你讨厌难看的事情对吧?”

    光辉点了个头。

    那样的话──就不要做这么难看的事啊!”

    “……什么?”

    光辉用犀利的眼神看着御影。

    “不要做那么难看的事。为了报复过去受到的对待而战,实在是太难看了。”

    “很难看……我吗……?为什么!?”

    光辉像是随着暴风挟带着打雷似地大叫:

    “我一直以来总是被那老头用那样的方式对待!用同样的方式报复他有什么不对?为什么这是难看的事情!”

    就像是回应他一样似地,御影也站起来大喊:

    “做了之后,你会满足吗?要是那么做了,下次就会换成光辉取代爸爸而被某人怨恨啊!即使是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

    光辉睁大双眼吸了一口气,而御影就像连珠炮似地继续说道:

    “因为憎恨,所以就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对方,被报复的一方也会带着憎恨地再次报复──这会不断地循环。像这样成为憎恨循环里的一份子,实在是非常难看。”

    御影将像是在告诫般严厉的口吻缓和下来说道──可是弟弟却摇头否定姊姊说的话。

    “那你要我怎么做……?”

    “……我不会要求你原谅父亲,也不会要求你放下憎恨。但是……千万不能做这种以怨报怨的事。”

    御影伸手想要碰触低着头的光辉的肩膀──但她的手却被挥开了。那是几乎响彻房间,弟弟强烈地拒绝。

    “你说的只是理想论而已……”

    光辉忍住泪水,用像是从喉咙挤出来一样的痛苦语调说道:

    “你不可能会了解的……像你这样原本就很强的家伙不可能了解……!”

    抬起头的光辉用蕴含着怨恨的眼神,比刚才还要强烈地,狠很地瞪着御影的眼睛。

    “你普经有被谁瞧不起过吗?曾经有感觉到孤独过吗?没有吧!不可能会有吧!因为你一生下来就可以形成高出别人两倍的咒力啊!!”

    “────!”

    房内变得一片寂静。光辉说出了最忌讳的词句。因为那简直就像是说她从他身上夺走一人份咒力似地,对拥有一流阴阳师两人份咒力的御影来说,这句话实在是太残酷了。

    光辉对自己将禁忌说出口一事,露出感到抱歉的表情。可是即使如此。弟弟还继续喃喃说出只会对姊姊造成伤害的话。

    “……连这种事都没经历过的家伙……不要用一副什么都懂的语气跟我说话……。”

    “────。”

    终于。御影垂下了头。把已经被浏海遮住的脸,用手更加遮掩住。

    她的心感到一阵揪痛。像是被打了耳光、脑部受到震荡、胸口中央被紧紧地揪住一样──好痛、好痛──上半身没有办法挺直,从眼睛流出冰冷的泪水。明明知道不能哭──明明知道想哭的一直都是弟弟──但不管怎么做,眼泪就是停不下来。

    “我说……光辉……”

    御影藏住硬咽,可是却藏不住蒙上寂寞的声音。让情绪赤裸裸地继续说下去:

    “……当初你是……为了要和我一起工作……所以才到海外去修行的吧……?”

    “────!”

    光辉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眉毛一动。虽然动了一下──但是过了五秒,过了十秒,仍然没有说出御影想要他说的那句话。

    “──我回去了。”

    说出道别话语的同时向后一转,御影冲出了房间。

    为了要从因沉默而冻结的空气──从迷失了与自己的梦想的弟弟身边逃开,姊姊用尽全力在旅馆的走廊上跑着。

    因奔跑而飘扬的黑发,就像是后面的头发被拉着一样地飘扬,姊姊并没有停下来。美丽的黑发就这样地消失在彼端。

    光辉则是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一段时间。一段时间到底是多久?他并不知道。对他来说,时间感已经模糊了。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感觉上像是永远一样地漫长。等到门被用力关起的声音在耳朵里来回震荡的声音,好不容易逐渐淡去时,光辉便倒向床上。

    腰部附近有点温暖──想起御影刚刚正好就坐在这里。

    (……我还认为自己稍微变强了一些呢。)

    结果根本就是完全没有任何改变。对自己到现在对依然没有咒力还感到在意一事,不由得感到丢脸。由于太过丢脸,光辉开始自嘲起来。

    “────!”

    光辉烦躁地捶着床铺,响起了咚咚的声音。天花板的照明激烈地摇晃,尘埃像雪花般地飘落。然后从脚边传来了喀哒喀哒的声音。

    “────?”

    光辉起身看着脚边,有个紫色的竹刀袋掉在地上。原本应该是靠在床边的袋子,因为震动而滑落到地板上。

    (──是御影的破敌剑吗?)

    光辉今天第一次知道这把剑的存在。御影被授与这把剑是在光辉离家出走那晚──所以他不可能会知道。可是光辉很清楚一位阴阳师会有多重视这把剑,居然忘了带走这么重要的东西,看来是受到相当重的打击。

    光辉拿起那把对少女来说算是相当重的剑。他解开绑在筑口上的绳子,将黑色的剑鞘拉出到稍微可以看见的程度,握住剑柄并从鞘中拔出剑来。

    在靠近刀锷上方的刀身上,刻着织女’。

    织女──那颗一直爱着一年只被允许相见一次的恋人的星星。光辉心想着这星星跟御影还真是相配。而会带着这个过来则表示,御影本来打算接下来要去工作的吧!在工作前她还特地跑到这里来。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不需要去思考,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是为了要实现我们两个人的梦想。

    “──好。”

    光辉下定决心并将剑收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开往蓟市的电车上,响起呜呜噎噎的辍泣声。

    双手遮着脸,正在哭泣的不是其他人──正是御影。

    车上的每个人都看着坐在角落座位上不停哭泣的她,可是本人却没有发现。

    她只是不停地流泪,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光辉……光辉……光辉!)

    御影在内心一直呼喊着弟弟的名字。

    光辉在星之宫’里感受到的孤独,以及对父亲深刻到足以冲淡两人的梦想的憎恨感──这一切都太过悲伤,而使得御影泪流不止。她也再次认知到自己是多么受到眷顾,不论是气斗术还是阴阳术,御影打从一开始就会使用。这些对御影来说,就和动根手指没什么两样,既简单又自然;光辉却是做不到这些既简单又自然的事。那种绝望、空虚──自己一辈子都无法了解。

    本来应该要保护他的父亲,反而总是以失望的眼神看着他,也难怪他会如此怨恨父亲。

    我喜欢光辉,喜欢到就算被人误会也无所谓。想必母亲也是如此。但是那能够让光辉得到多少救赎呢?母亲和自己不过两人份的爱情,究竟能平缓多少光辉对以父亲为首的星之宫’家数十人的憎恨呢?

    御影不知道何时才会停止哭泣。搭乘的电车已经过了五站。车内的人也开始烦躁似地看着她──就在这个时候。

    《御──影──!》

    用近似让周围的人都听得到的高分贝,呼叫自己名字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光,光辉?”

    刚刚明明是在最差的气氛下离开,满脸疑惑的姊姊对于弟弟的呼唤不小心出声回答。但是她并没有注意到,车内的人都感到吃惊而往后退了一步。

    《──哦,找到你了!》

    “──咦,咦……光辉?”

    频道连接被强制切断,之后完全没有反应。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御影试着呼叫了好几次,没有被拒接可是也没有回应,就是这样才教人担心。

    摇晃的电车缓缓地将速度减慢驶入月台。电车的门一打开,在最靠近御影的车门,有个人以惊人的气势冲了进来。

    金色的头发配上黑色的衣服,以及不管距离多远都可以看得出来,和自己有着相同面孔的少年脸上,浮现非常焦急的表情。

    金发少年──不管怎么被排拒,亲弟弟还是将通道上的乘客推开,完全不理会周遭人,笔直地朝向自己的身边跑来。

    弟弟──光辉来到自己面前,将腰弯成九十度深深地低下头。

    “抱歉,御影。”

    明明是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光辉的心情,只会说些自以为是的话。但即使如此,光辉还是自己主动低头道歉。

    “刚才说得太过分了。真的……很抱歉。”

    光辉的嘴上不停地挂着赔罪的话。

    “我啊,只要碰到跟老爸有关的事,就无法控制自己。一想到自己受了多少的屈辱,我就怎么样都无法原谅老爸,想要明确地表达出这股怨恨。虽然刚刚我说的有点过分,不过,我还是认为这样的心情是御影你绝对无法了解的──但是,只有这件事希望你能相信。”

    将低下的头抬起来,光辉诚恳地凝望着御影的眼睛说道:

    “原本打算要打赢老爸,可是我却输了──这让我非常不甘心,直到刚刚我一直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学习精灵术最大的目的。”

    弟弟终于──把刚才自己所期待的话说了出来。

    “我是为了要和御影一起工作,所以才去学精灵术的。虽然说打倒老爸是目标之一,但那不是最重要的。或许你不相信,至少在英国修行的期间,我脑海中总是浮现和御影一起工作时的情景。因为想要打倒老爸而开始浮躁。是最近才有的心情。”

    御影知道,光辉非常认真地想要传达他坦率的心情。

    “我非常地笨,老是只会伤害你,也知道自己真的是无药可救的不肖弟弟──但是,即使如此还是希望──”

    弟弟再次低下了头,像是祈祷般地把话语献给姊姊。

    “希望……希望你不要讨厌我……”

    御影的胸口剧烈地跳了起来。鼻子一酸,两眼也开始慢慢地湿润。已经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溢出并流至脸颊。御影并不打算用手擦掉,因为这是温馨的眼泪──是喜极而泣,所以没有必要隐瞒。

    御影靠了过去,紧紧地抱住光辉。把脸靠在弟弟的右肩上,黑皮夹克渐渐被泪水沾湿。

    抱住他之后,御影想回答他。但因为喉咙硬咽的关系挤不出话来,便用了在这世界上只传达给一人的灵魂之声说道: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呀──怎么可能会讨厌光辉呢。)

    “……太好了。”

    光辉用像是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般地声音答道,一边拍着不时在抽泣着的姊姊的背。

    这个如同张开了结界般,只听得见两人声音的空间渐渐地溶解──两人的耳朵开始听见周遭的声音。混杂着电车摇晃的声音,车内广播开始播放,通知下个车站的名称。

    “──准备下车吧。”

    (……为什么?不是还没有到蓟市吗?)光辉喃喃道,将脸移开的御影百思不解地提出疑问。

    “虽然不是蓟市还是下车吧。应该说,我想下车。”

    (……做什么?要上厕所吗?)

    不对御影的耍笨吐槽,光辉简洁地说道:

    “看看周围吧。”

    照着光辉所说,御影将视线在车内绕了一圈。所有的乘客一起把脸转了过去──这是种让人感觉非常糟糕的气氛。站在距离稍远,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双颊有着薄薄的红晕。两人同时推断出了一个结论,御影的表情开始痉挛,在身旁的光辉则是平静地断言:

    “我们绝对是被人误认成情侣了。”

    御影的脸瞬间转红。啪叽啪叽地短路的大脑,让原本就存货不多的冷静变得更加稀少,啪哒啪哒地用极大的动作挥舞着双手。

    “不、不是这样的……!这个人,是我的──呜呜!”

    “好了,要下车了!”

    堵住试图对所有乘客开始解释的姊姊的嘴,光辉一边把御影推出去,一边从打开的门下了车。

    走出在中途下车的车站,外面天色已经变暗,稀疏浮着的星星与接近圆形的月亮高挂在空中。两人走到在附近的公园,打开饮水槽的水龙头,御影正在洗着那哭得稀呖哗啦的脸。

    “给你。”

    御影滴着水滴抬起头,递到眼前的──不是手帕之类贴心的东西,而是紫色的竹刀袋。御影像是终于想起来似地“──啊”了一声,看着身旁光辉的脸。

    “你忘记的东西。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要忘了带走啊。”

    “谢谢。”

    御影不好意思地笑着,用湿洒洒的双手接过织女’。非常宝贝似地,用双手紧紧握住。

    “──那,你想拜讬我的工作是什么?”

    “──咦?”

    光辉抢先一步问出来,御影不由得地用眼睛问着你怎么会知道?’

    “不会有人来看弟弟还会特地带着破敌剑吧?也不太像是工作前顺道过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想要拜讬我对不对?”

    “──不愧是光辉……从以前就一直这么敏锐。”

    御影露出信赖的微笑,叙述着昨晚在蓟市白诘町所发生之事件的详细内容。

    “……狗吃人……?”

    光辉像是反刍一样地,将这事件的概要说出口来。

    “嗯。而且在昨天的调查里虽然没有明确的理由,但推测应该是被妖气附身的人类,去指挥像是犬神之类的东西,让他们袭击人类。现在我们的人也还在继续寻找犯人。但是不知道是对方将妖气压抑到极限,还是有张开结界──完全无法感觉到妖气的存在。”

    “这样啊……”

    然而光辉却发出了疑问。

    “虽说有能够完全隐藏起妖气的妖魔,但是对方是个被妖气附身的人类吧?这样的话,应该是无法自由地操纵那异物而漏出些微的妖气吧?说到结界,星之宫’可是这方面的专家,就连不会注意到的事’应该也曾注意到吧?”

    结界可以约略分为四个种类。现在两个人提到的就是其中之一的隐匿结界’。这种结界会让内在的事物不破外在的事物注意到’,但是只要拥有这种知识的人,就像是让懂魔术师手法的观众来看魔术表演一样,的确是有可能会注意到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更何况星之宫’是这方面咒术的专家,本来就算是轻松地察觉到这些妖气也可以说一点都不奇怪。

    “唔……真是抱歉呀,反正我们就是迟钝嘛。”

    御影鼓起了脸颊,投以心怀不满的视线。因为那样的表情实在太过可爱,让光辉不由得苦笑起来。

    “那么老爸呢?如果是他的话,就算是御影都无法注意到的结界,应该也会注意到吧?”

    “听起来好像在称赞,但是怎么让人听起来有点讽刺的感觉啊?”

    “因为就是讽刺啊。”

    被投以越来越生气的视线,光辉微微她笑了。

    “──那老爸呢?”

    “……爸爸他在忙其它的工作。那边的工作好像比什么都重要一样。最近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爸爸都一直待在外头。”

    御影的声音虽然带有强烈的不愉快,但光辉并没有特别在意,只是哦……’的点点头,便继续刚刚的话题。

    “好吧,做个结论。重点就是把那个被妖气附身的人类找出来就好了吧?”

    “你愿意帮忙吗!?”

    对御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开朗声音,光辉微微地点点头。

    “呃,因为是最亲的姊姊来拜讬我……而且像这样和你一起工作也是我的梦想──如果可以对老爸保密,我就帮忙。”

    虽然前面说的话很让人高兴,但她却对最后的那句话充满疑问。御影带着复杂的表情看着光辉。

    “──为什么不可以跟爸爸说呢?这明明是个可以向爸爸证明,你已经强到可以为星之宫’工作的机会……”

    “我才不想证明这种事情。而且如果被发现跟星之宫’没有关系的人也参与其中的话,之后又会啰哩八嗦的,实在很烦。所以绝对不要跟老爸说喔!”

    “……我知道了。那就这么办吧。”

    御影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拨号按钮后说道:

    “喂──妈妈──嗯,是啊。光辉愿意帮忙,所以麻烦告诉其他人我们要个别行动。啊,还有接下来──”

    御影往光辉的方向瞄了一眼,迅速地将距离拉开,小小声地不知在说什么事情。说到一半,御影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恶作剧般她笑着。

    “嗯,那我接下来要去工作了──嗯,掰掰。”

    说完后御影挂了电话。将手机收好放在口袋里后,回到弟弟的身边。

    “喂,最后面你们在说什么啊?”

    光辉在意地试着询问,但是御影却又露出那种笑容。

    “嗯?想要干涉女人之间的对话,这样叫做不解风情喔!”

    她巧妙地把话题岔开。

    “那么,回蓟市吧。我不想再搭电车了,在车站前坐计程车如何?”

    “不,没有必要特地坐计程车吧。”

    “──那样的话,要怎么过去呀……?不会是,从这里走过去之类的吧?”

    “开玩笑──谁会做这么累人的事。”

    光是想像就觉得累,光辉带着叹息声摇了摇头。提议一个个被否定,生气的御影眯着眼瞪着弟弟。

    “那到底要怎样呀?”

    “你想想我为什么会比你坐的电车还要早到月台?”

    “…………?”

    御影歪着头,完全没有想出答案的样子,那段时间光辉大略地看了看四周。

    (应该──没有人吧?)

    在确认过后,光辉将御影抱在胸前。

    “咦,啊,喂你要做什──!?”

    光辉突然的举动让御影红着脸挣扎着。看着下方姊姊红着的脸,弟弟诡异地笑着答道:

    “那还用说,要在天上飞啊!”

    光辉将从地面朝着天空螺旋状攀升的风缠绕住身体,不理会困惑的御影就迳自飞进夜空中。当上升到在地上所有的建筑物看起来都像是迷你模型的高度时,他开始朝着蓟市的方向一直线地飞去。怀中的御影发出了“哇……”地感叹的声音,看来是被下方广阔的夜景夺去了目光。但是马上就冷静下来,抬头看着光辉问道:

    “这个样子被别人看见的话不是很糟糕吗?”

    “嗯?没问题,我有张开结界。”

    “结界……?”

    御影张眼环顾着四周,就是没有看到结界。

    “……真的不会被看到吗?”

    “嗯?难不成你看不到结界吗?原本精灵就不是异质的东西,要说很难注意到的话是很难注意到,但是仔细地看应该还是可以看得到。”

    御影试着将意识集中凝神注意一看──然而,她的眼睛果然还是看不到。或许感到自己的修行还不够,看见怀中的姊姊消沉下来的光辉苦笑着这么说:

    “……哎呀,你很快就会看得到的了。”

    *

    长村京一从自己房间的窗户偷偷溜了出来。像这样微不足道却不曾体验过的事,让京一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就像昨天晚上,第一次杀了人的时候一样──。

    今天,京一假装生病跟学校请了假,因为他深怕如果看到那些家伙的脸,自己一定会克制不住,当场就把他们杀掉。这样一来,昨天伪装成无特定对象的杀人事件就没意义了。

    为了维持自己的理智,所以今天采取请假的手段。

    从窗户溜出来后,京一安静地将门开了个可让身体钻出来的小缝。关门的时候也很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

    京一松了一口气,认为自己的房间在一楼实在太幸运了。要是在二楼,溜出家门绝对是不可能的事,他很清楚自己的运动神经有多差。

    “好了,走吧。”

    喃喃自语的他,走在飞蛾聚集的街灯下。昨天早已经决定好今天的目的地,前往离家里只有一站距离的枯品镇──打算去那杀掉那家伙和其他不认识的人们──

    “喂,那边的年轻人。”

    还没走几步路,他就被人从后面叫住。

    *

    降落在阳车镇的两人,监视在其户人家前面。

    “是这里吗?”

    “没错,可以感觉到吧?那让人想吐的强烈妖气。”

    御影将视线对着那户人家。的确感觉到和昨天相同的妖气,非常微弱的妖气──。明明散发着如此强烈的不祥气息,但没说的话的确注意不到。

    在那之后,光辉在蓟市找间适合的公寓屋顶降落下来,然后召唤了适量的精灵,让它们分散在城镇里开始调查妖气──就时间上说来,整个过程大概连十分钟都不到。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弟弟就找出了这股妖气。

    直到来到附近为止,御影一直是半信半疑的。但是在面前的房子里,确实感觉到了妖气

    弟弟在英国所提升的。看来不只有战斗能力的样子。

    两人就在结界中等待犯人行动。

    “喔,有动静了。”

    光辉刚说完,门前就有人影靠近。为了不发出声音而将门微微地打开,一名少年走到了马路上。街灯照出少年的背影时,御影在一瞬间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咦,那个人是……?”

    “是你认识的人吗?从门牌上写着的名字来看,大概是叫做长村京一的家伙。”

    “长村……京一……?”

    御影用眼睛追着他的背影,一边将名字复诵了一遍。

    和欺负人的四人组随口责骂的名字一模一样。

    “不、不会吧……因为……怎么可……”

    这么说来,今天的午休并没看到他和四人组的其中一人。从那一天起,御影都会不自觉地用眼睛追着他们看,所以记得很清楚。四人组中的其中一人该不会是在昨天的时候就被杀了吧?

    一边感觉到姊姊异常的气氛,光辉一边从御影的身边离开。

    “我去把他明过来。在那个方向有座公园,你去那边张开驱隔人类的结界。”

    光辉朝人影──长村京一的后面追了上去。

    (为什么……你会被那样的妖气附身呢……?)

    这阵子以来,星之宫’的血液所要警告的就是这件事情吗?御影悔恨地用力咬着牙齿,前往光辉指示的公园。

    *

    京一听到声音而回过身来。一名金色头发鲜明闪耀着的男人站在背后的街灯下,是个自己从没见过的少年,但是却有着一张感觉似曾相识的脸孔。用年轻人的称呼把自己叫住,但对方明明自己也一样是个年轻人。

    “请问有什么事?”

    京一像是要隐藏住内心的不安似地。努力地冷静发出声音。金发少年似乎注意到自己对他的警戒心,平静地笑了笑。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是长村京一吧?有一个人想要见你可不可以跟我来一下?”

    相当可疑的一段话。想要见面的话不要叫别人,自己来就好了。而且自己也没有那个美国时间。

    “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在赶时间。可不可以下次再说?”

    京一背对着金发少年朝车站走去。

    “那个力量是从哪里、从谁身上获得的?”

    京一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少年已经没有平静的笑容,只是冷冷地看着京一。

    “请问你是指什么事呢?”

    “装傻也没有用。你不知道自己的妖气吗?非常显眼喔。”

    “这、这怎么可──!”

    京一说到一半,就把话吞了回去。那不过只是在套话而已,明明那个声音的主人警告过要小心除魔师,才将妖气压抑到最小限度。压抑到即使家门前有那一类的人经过,也不会注意到的程度。

    京一猜测到这个金发少年,就是所谓的除魔师’。难道他可以感觉出那微弱的妖气吗?那微量到就连经过这里的除魔师,都没有注意到的妖气──话说回来,自己其实也可以感觉到除魔师拥有的咒力。但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呢?就算这样对峙着,也无法从他身上感觉到咒力。

    “那么,你会来吧?有人想要见你这件事情定真的。”

    京一用行动代替了口头上的回答。他立刻从脚边的影子呼叫出黑犬,黑犬用箭矢一般的速度冲向对方,让对方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喉头就被咬断──原本应该是这样发展的。

    袭击过去的黑犬被横向打飞了出去,重重撞上了侧壁并发出沉重的声响,然后缓缓地朝下滑落。京一凝视着倒下的黑大──头不见了。像是头颅残骸的碎片散落在马路上,变成像是半透明果冻一样的固态物体。

    “以灵气作为媒介,用妖气塑成狗的形体吗?满有意思的嘛!”

    京一将视线移往声音的方向。在那里伫立的是,摆着像是右拳挥出了里拳姿势的金发除魔师。他似乎知道连京一本人也不太清楚的这股力量的构造。

    (该不会是用拳头打的吧……用拳头就把黑犬的头打碎了吗……?)

    京一的眼睛没有看见除魔师挥出手臂的那一瞬间──京一没有办法相信。他一直看着光只是用打的,就可以把比真正的狗还要坚硬的黑犬头盖骨打飞出去的除魔师右手。

    “而且跟本人的意志没有关系,只要妖气没有消除就会自动进行再生──”

    散落在路面的果冻碎片动了起来,集结到黑犬头部的断面。仅数秒内就完成头部的再生,原本是半透明的颜色也变成黑色。黑犬站了起来,朝着除魔师发出低吼声。

    “宰,宰了他──!”

    京一大叫。同时从他的脚边又冒出三只黑犬,一共四只黑犬同时袭向金发除魔师。可是即使如此,他仍然毫无动作,相对地周遭的风舞动了起来。

    一道风以除魔师为中心画出弧线──删地一声,四只黑犬的头一同砍飞了出去。头和身体变成半透明的果冻,一动也不动。

    “为,为什么不再生呢──赶快再生把那个家伙吃掉!”

    “那是不可能的。”

    除魔师撩起头发说道:

    “因为构成身体的妖气已经全部驱除净化掉了──但是你不用担心。灵气还是会好好地回到身上,附着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

    倒在路旁的黑犬突然消失不见,京一也感觉到破除魔师称作灵气的物质回到自己体内。

    “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对自己的能力比自己还要清楚的态度,让他觉得非常不顺眼。京一狠狠地瞪视着金发的少年。

    “我?我的事一点都不重要。总之,跟着我来就对了。”

    除魔师背对着京一跨步向前走。

    “啊,对了对了……有一件事要先告诉你。”

    突然站走了回过头来,他笑着这么说:

    “不只是局限在这个国家,所有被妖魔附身的人类视为与妖魔同等的存在。这是地下法律所规定的──你了解这个意思吗?”

    京一突然全身被恐怖感侵蚀。打从心底觉得可笑似地,除魔师继续说了下去:

    “算你走运,现在还在星之宫’的区域内。如果是在其它地方,你老早就被杀掉了。”

    这句话也就是指:对除魔师来说,自己是个轻而易举就能杀掉的存在。就算拥有一夜之间就能杀了近百人的能耐也是一样。

    京一在得到这个力量时,以为这辈子应该不会再有恐怖的感觉。

    这样的想法才经过一天的时间就被推翻。京一又再次踏入绝望的黑暗中。

    他只好跟在除魔师的后面,前往家附近的公园。

    在那里他看到一名女性站立在公园中央。

    “……星之宫……同学……?”

    京一吃惊地喃喃念着她的名字。虽然说金发少年有提到过星之宫’这个名字,但却没想到她会是除魔师家系的人──拿着剑的少女也惊讶地看着自己。

    “你知道我是谁?”

    “在红叶学园,没有一个学生不认识你。”

    星之宫御影,红叶学园第一美少女。不论男女,受到众人欢迎的她的名字无人不晓。对这类传言虽完全不关心,但御影时有耳闻。京一恍然大悟地看着在御影身旁的金发少年的脸。这才发现两人非常相似,或许是姊弟也不一定。

    现在的她一身休闲的打扮。那身打扮充满魅力,若是让红叶学园的爱慕者看到一定会相当羡慕,京一这么想着。而从她身上感受到这股像是要把人压倒一样的强大咒力,或许更加让人觉得羡慕。

    “是吗……我也知道你的事情……因为我常常看到你早上以及午休时被欺负。”

    一想到被这样的美少女看到那么丢脸的场面,京一一下子脸就红了起来。

    “……那个力量是怎么得到的?”

    “从一个不让人看见面貌的恶魔那里获得的。它问我想不想要力量,我马上就回答说想要,然后它就很大方地给我了。”

    对于御影的询问,京一很干脆地回答。

    “……你用那力量做了什么?”

    “把人吃了。那四人中的其中一人的全家人也一起吃掉。之后为了让别人以为是无特定对象杀人,以及作为契约的代价,也顺便吃掉了其他人,连灵魂也一起吃了。”

    对于御影的询问,京一快乐地回答。

    “……那么令人可恨吗?恨到想要用这种残酷的力量去杀了那四个人。”

    “……那是当然的吧。”

    对于御影的询问,京一不吐不快地回答。

    “星之宫同学你应该知道吧?我是受到那四个家伙什么样的对待……你在看了之后,没有任何的感觉吗?没有想过说自己也不想要受到那种对待吗?不觉得如果是自己遭到这种对待时,会想要逃跑吗?如果是自己的话,不会对那四人萌生杀意吗?不会想用自己的双手……杀了他们吗!?”

    御影静静地摇着头回答:

    “我不是你,所以不清楚……因为我没有像你这么软弱,所以我认为自己不应该说出很自以为是的话……但是现在,我真的感到非常地后悔,在餐厅看到你的时候就应该要插手去管才对。”

    御影像是很懊悔地咬着嘴唇,将剑从剑鞘内拔出。银白色的刀刃在公园的路灯照射下,分外地炫目耀眼。

    “……当初如果插手的话,你的内心就不会弱到会被妖魔附身的程度了吧……”

    将剑鞘扔掉,把剑尖朝着京一的御影,表情非常地悲伤。明明到目前为止,跟这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就像是多年来的朋友遭遇到不幸般地感到悲伤一样。

    那正是只要是红叶学园的学生,不管是谁都幢憬而谣传的,星之宫御影的温柔。

    “长村京一──我要将在你体内筑巢的妖气驱除净化。请不要抵抗,因为我不想弄脏星之宫’的名声。”

    御影用双手摆出正眼的架式。她的咒力和寄宿在剑上的星气也随之高涨。

    刚刚说的不想弄脏星之宫’的名声,这句话反过来就同于──如果抵抗的话,就毫不留情地壳掉。

    御影根本没有想要杀了京一的意思,只是威胁他而已。从她没有释放出杀气这点就能明显看出。可是在战斗方面完全是外行人的京一根本不了解,只是低着头无力地笑着。

    “……你是认真的吧?这也是当然的,我光是昨天一天就杀了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犯罪者所杀的人都来得多──”

    接着,像是对御影和金发除魔师控诉一般地吼叫道:

    “真的是我的错吗?我做的事真的有那么不可原谅吗?我一直被那些家伙欺负,好几次连内心也被他们抹杀掉了!好几次都把我的心扼杀掉了。好几次把我的心扼杀掉!我只是报复他们而已!的确,我是杀了无辜的人!但是那和我在学校遭受的对待有什么不同?我的心一直以来不断地被那些家伙扼杀掉!而那些经过的人们都见死不救!报复他们有什么不对?只有我一个是坏人吗?欺负人的那些家伙,和装作没有看到我的人们──星之宫同学你们难道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

    御影只是觉得后悔

    御影无法回答。即使有想过要伸手帮忙,但不管理由是什么,她没有去帮是事实。也就是说,京一在报复她们对他见死不救。

    就算是这样,地无法成为可以杀人的理由。御影了解这点道理,可是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在京一的眼中看来她也是加害人之一。用这种立场对他说教,他的内心不会有任何的回响。

    京一不会死去。基于星之宫’的理念──他会被带到星之宫’管理的某个场所’接受锻炼,让内心坚强到再也不会被妖魔所附身。

    但是如果是像他这样,不肯承认自己犯下罪行的人──就不能再以“长村京一”的人格重回社会。而是需要将他所有的记忆封印,伪造出假的过去和人格──这样结果使得御影非常地懊悔。

    双方都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好像是时间停止住的空间──就连晚风都吹不进来,从这世界上被舍弃的空间里──有个声音将冻结的时间打碎。

    “那么,你……想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吗?”

    是光辉──光辉用锐利的眼神瞪视着京一。那像是时间停止下来一样的感觉,还有像是被世界遗弃一样的感觉都像是错觉一般,被他那令人清醒的眼神打碎。

    “光辉……?”

    御影不可思议似地喃喃念道,但是似乎没有进入光辉的耳中。他的视线丝毫也没移动,始终笔直地瞪视着京一。

    “没有了吗?那就可以开始了吧?把你体内的妖气驱除净化掉。不会死掉的,所以你放心吧!只不过──你的人格或许会被杀了也不一定。”

    光辉放出凛冽的杀气。站在旁边的御影,全身肌肤瞬间战栗了起来──而被锁定的京一。则是露出了恐惧到几乎失去理性的表情。空气中渐渐被染上光辉的颜色,温度急速地降了下来。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在公园内回荡,从京一的影子里冲出了许多黑犬,大约有五十只以上。

    ──可是,那狗群在一瞬间变成了半透明的残骸。发出唰的一声,从被横向挥过来的隐形利刃,将每只狗一视同仁地切开。

    散落在地面的灵气就像是溶化了一般消失,回到了京一的体内。

    “──!”

    京一大概已经了解到自己完全没有胜算。即使如此,让身体颤抖的恐怖感,还是让他不断地创造出黑犬。

    光辉完全没让御影出手,一个人用风之刃全数斩除。

    光辉感到很焦躁。听了他的话之后,总觉得可以理解这家伙有着与自己相似的境遇。

    (──我和那家伙很像吗?)

    向瞧不起自己的人复仇──如果只看这点的话确实是很像。但是这么一来,光辉现在对这家伙涌现的情感,也不得不原封不动地回到自己身上。

    (──我是这么不堪人目……吗?)

    将获得的力量拿来复仇而杀了人,这家伙样子看起来实在是不堪人目到了极点。就像是御影说的一样。真的是──多么难看!

    (……不是……!)

    光辉对此拚命地否定。我会觉得那家伙很难看,绝对不是因为同样地被轻视,同样地将力量使用在复仇上。

    我不像这家伙,连努力都没努力过就获得力量。

    我不像这家伙,会对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下手。

    我不像这家伙,只是为了复仇而获得力量。

    因为这些不同,才会觉得这家伙很难看,光辉强烈地说服自己。

    “──真是的,不过是从丧家之犬变成走狗,不要老是在那边叫来叫去的,烦死人了!”

    光辉像是吐出厌恶的心情一样地说道。京一那因恐惧而歪斜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我,我是……走狗……?”

    “没错,难道不是吗?你为了报复而成为妖魔养的狗。没有经过任何努力,却贪图可以获得力量!”

    就像是发泄那般焦躁一般,光辉将黑犬的身体斩飞了出去。

    “我不会叫你不要去复仇。但是,不要连什么关系都没有的人也卷进来!”

    不是用风这类简单的东西,光辉焦躁地想用火焰一口气全部烧光。但是,这会连京一的灵气一起蒸发掉,他身体的某些部分就会消失不见,所以光辉用一点点的理性克制着自己。

    “想复仇的话,就靠自己的努力获得力量!不要造成别人的困扰!连这点都办不到的话,从一开始就不要去想什么复仇!”

    不管找到多少两者不同的地力,结果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还是和这家伙一样──自己也是难看的存在。就是因为了解这件事,光辉无法耐住性子继续待在这里。

    挥动手臂放出的风之刀把黑犬的头砍飞了出去。感觉得到妖气的光辉知道,这是最后一只了。

    “为什么……出来啊……快点出来……把那些家伙吃掉!”

    但是本人还没有发觉到,在自己的身体里剩下的妖气已经不足以形成黑犬──光辉将手高高举起,想把那仅存的妖气全部消除。可是,御影抓住他的手臂并静静地摇着头。

    “……已经够了……这样已经够了……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好吗?”

    御影再也看不下去,弟弟把京一和自己的影子重叠而努力驱除净化的姿态。光辉专注地回视着姊姊那想要诉说着什么似的眼神后,调整了一下因激动而混乱的呼吸,

    “嗯──那就交给你了。”

    并把手放下退后一步。御影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五枚咒符并摊开成扇形。

    手臂往横一挥投掷出去。咒符就像是拥有意识般地散开,停在以吼叫着的京一为中心的五芒星的──桔梗的顶点上。

    “般、哞、陀罗诃、伽喇诃、阿诃──!”

    御影用手指做出桔梗形的印记,光的细线在咒符间构成了桔梗的结界,薄薄的光壁就像牢房一样,将京一困在里头。

    “做,做什么──住,住手!不要从我身上拿走这个力量!”

    一边敲打着光壁,他一边朝向御影喊叫。可是她并没有停止唸咒。

    这是为了让京一能够以人类的身分坚强地活下去。

    “木火土金水──以五行之理,将汝封印,驱除附于汝身之妖孽。”

    和集中精神的吆喝声同时间,御影用直直伸出的手指打上描绘于空中的桔梗中心点。

    “住,住手────!”

    围着的结界发出炫目的光芒,位于内部的邪恶气息已经完全地被驱除净化。

    *

    将清理善后的工作交给负责处理附身者’的人之后,两人便迅速地离开公园。

    在光辉说了“我送你回去。”之后,姊弟之间就没有任何的对话。他们是走在路上,而非在空中飞行。也许是因为人在想事情的时候,都会变得想要走路的缘故。

    终于,御影对走在前方的光辉背影出声:

    “没事吧?”

    弟弟的背微微地抽动了一下,装出什么事也没有的表情回过头来。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就是……那个……从刚才开始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你好像很消沉的样子……。”

    她没有办法直接了当地说出,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会不会很难受之类的话语。

    “没有──没什么事啊。”

    “──是吗?”

    对于弟弟像是在装傻一样的回话,御影无言以对并对自己主动攀谈这件事感到后悔。将视线转回到前方的光辉,就这样背对着御影问道:

    “倒是你才没有事吧?”

    “──咦?”

    “因为是你这个性,我想说你会不会因为看到被欺负的场面却没有伸出援手,反而让自己产生不必要的负担。”

    虽然没有要反将一军的打算,光辉还是清楚地问出想问的事情。

    “──我才不觉得这是不必要的。我没有救他是事实,就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也是加害人之一的事实是不变的。”

    “所以我说你太逞强了。哪有必要去救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如果说这是个看见别人痛苦的样子,每个人都会马上伸出援手的世界的话,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但是,那就是我们的工作呀──对吧?如果说连这种后悔的心情都没有的话,我觉得我我必须要离开星之宫’了。”

    “──你实在是人温柔了。因为工作而救人,和自己要去救人的意义上是不一样的。”

    “谢谢。这句话是在称赞我吧?”

    御影小小她笑道。光辉用挖苦的语气说道:“也对你的举动感到很惊讶。”

    “但是──你也是一样吧?就算是不认识的人,你要是没办法拯救到他的话,一定也会感到非常后悔吧?因为你也是太过温柔了。”

    “什么?不要说傻话。我会这样吗?我才不会因为没拯救到陌生人而后悔呢!”

    “如果是为了要解开跟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生的误会,而拚了命奔跑的光辉的话,我觉得他一定会。”

    御影回想起光辉刚回到这里那一天所发生的事,嘻嘻她笑了出来。

    “……然后呢?你打算一直被这次的事件影响下去吗?”

    也许是因为笑声引起光辉的不快,所以他问话的声音显得特别刺耳。但是御影却一点也不在意,还是点了点头。

    “是啊……如果你认为,我打算有生之年不想再让后悔发生第二次,那我应该就是这么想的吧!”

    光辉回过头来,越过肩膀瞄了御影一眼。好像小声地说了些话,但是御影没听清楚到底是在说什么。

    “……刚刚,你说了什么?”

    御影虽然这样反问,但是光辉说声“没什么”后只是静静地摇着头,看他的样子并不打算坦白说出来。但是光辉倒是说起另一件,像是回答稍早御影问他那个问题似地:

    “话说回来,关于在旅馆时你所说过的话。”

    “──嗯。”

    “我现在觉得好像能够了解其中的含意了。”

    “──是吗?”

    御影用一口匹兴而拉高的音调答道。

    “呃,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我已经放弃要赢过父亲了喔!”

    虽然弟弟说出了像是反悔一样的话,但是姊姊觉得这样也没关系。因为没有了憎恨,只是单纯地得到父亲认同的比试倒还无所谓。

    御影笑着跟在光辉的后头。

    “喂,御影──”

    光辉轻快地转过身来说道:

    “差不多该用飞的啰?”

    说着这句话的光辉脸上,露出了许久不见的温柔笑容──本来就跟姊姊很像的脸庞变得更加相似,简直就像是面对镜子一样地,御影点了点头。

    用飞的就算电车要开三站的距离也只需要二、三分钟就能抵达。

    光辉在位于小山丘上,泄出灯光的星之宫’门口降落下来并放下了御影。

    “谢谢你,光辉。”

    “不过是送你回家而已,没什么吧?”

    御影摇了摇头。那长长的黑发也随之摆动。

    “这个是谢谢你今天晚上协助我的工作。要是没有光辉的话,大概又会有人死掉吧……”

    “就算是这件事也不需要道谢──因为这是我的梦想之一啊!”

    “……光辉。”

    御影怜爱她注视着害羞说着的光辉。稍微感到不好意思而将脸稍微转开的光辉,像是要拉回主导权似地说道:

    “其实这次回来,本来没有打算要和御影一起工作。”

    “……咦,是这样吗?”

    “是啊,因为如果有一次经验之后,大概就会想要再继续并肩工作下去。所以说,在英国的修行还没有完全结束前,我并不打算实现这个梦想。”

    “──但是,实现了呢。”

    “是啊……明天回去的时候会变得很痛苦吧!”

    “…………咦?”

    光辉说的话让御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明天──就要回去了吗?”

    御影询问的声音在颤抖。因为就在光辉梦想实现后的这一刻,要再让弟弟去不知名的远方。这跟一年前相比,势必要来得更寂寞──。

    光辉虽然看来也很不舍──但毕竟是有所谓的男人的倔强在作祟,他肯定地点点头。

    “没错。再这样一直在日本拖下去,也赢不了老爸──倒不如回到师父那边,继续修行还比较实际些,不是吗?”

    “──说的也是。”

    又要开始寂寞了──虽然御影也有想过干脆哭着让他留下来。但是身为姊姊,没有道理去阻止弟弟的成长。于是御影按捺住那股冲动,勉强自己将快哭出来的表情挤出笑容说着──就和那一天一样。

    “──一路上自己小心了,光辉。”

    “嗯,我下次回来的时候,一走会强到可以将老爸打倒,你就好好地期待吧!”

    结果还是这样──御影在内心吐槽着,但是这大概已经是莫可奈何的事了。经过这次的事件,光辉也应该知道该梢微地控制住憎恨来战斗,要是还不了解的话,到时再跟光辉好好沟通就可以了。

    一个人苦笑着想着这些事情时,御影突然“咦?”地心中独自发出了疑问。

    (嗯──是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呢──虽然自己并没有打算要阻止,但是看来似乎光辉无法就这样顺利地回去英国……就是有这样的预感──好像忘掉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御影一脸困惑的表情,像是要把忘记的事想起来一样,努力地回溯记忆的丝线。可是光辉却没有注意到姊姊的表情,像是要缓和这变得阴沉的气氛一样,将手向上举起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那么,差不多该回饭店了──晚饭也还没有吃。﹂

    就在这个时候,被忘记的“东西”用小小的步伐,从门对面走了过来。

    “哎呀?那么,今天可得好好地作一桌菜才行了!”

    突然冒出的声音让光辉吓得回过头去,看到澪就站在门口。御影“啊”地发出声音,想起工作前用电话和母亲计画的事情。

    “妈,妈妈?这种时候你要去哪……?啊啊啊啊!?”

    光辉看到澪手上拿着的东西后发出惨叫。

    “我的行李!?为什么妈妈会──?难道是!?”

    “没错,我帮你跟旅馆退房了。”

    不需要光辉努力,光靠澪那恶作剧般的话语,到目前为止的严肃的气氛便完完全全地瓦解了。

    “你好不容易才回来的耶……不要老是待在那种地方,和妈妈一起住不就好了?”

    “不,不是的……妈妈,我不可能在这个家住下去吧?应该说,我知道自己的能力还不够,所以本来是计画明天就要回去师父那边的──”

    “咦咦咦咦!?小光,你还要去国外吗!?”

    还好这里是山上。如果是住宅区的话,大概会有几十户的人家跑过来抱怨吧!

    澪将行李丢在一旁。

    “──呜喔!”

    就像五天前回到这里时一样,冲过来用力地将光辉紧紧抱住。

    “小光,小光──!小光的能力或许是还不够,但是也不必马上就回去不是吗?这一年四个月,妈妈是用多么寂寞的心情等着小光回来……回来之后也不常让妈妈看到你……小光就这么地讨厌妈妈吗?”

    “不,不是……没何这回事……”

    一个是将脸移开用汪汪泪眼说话的母亲;一个是因为母亲手臂力量太强而露出痛苦的表情回话的弟弟──看到了幻想一般的情景,御影对一切了然于胸。

    (原来我的行动模式和妈妈是一样的呀……)

    对于儿子的回答.澪相常满意似地露出灿烂的笑容。

    “喏,这不就好了!再延个一星期出发也没有关系吧!来,快点进去家里吧!”

    澪挽着手臂将光辉拖了进去。光辉像是已经放弃般、但完全看不出来有抵抗的样子。只是无力地垂着头被母亲拉着走,跨进了一直抗拒着回来的这个家的门槛。

    御影苦笑地看着这一切──并将躺在地上的行李提起进入家中。

    *

    他醒来的时候──那里是个末曾见过的房间。

    木造的天花板加上铺在塌塌米上的棉被──还有在这不算是宽广的房间里,所有的日常用品全都带有和风的味道,不像是自己的房间。他撑起上半身,试着在记忆中摸索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时,正面的和室门传来敲门声后静静地打开。

    “……哦,你起来了吗?”

    一个从没见过面的男子穿著作务衣(注1)站在门口。头发剪得很短,岁数大概和自己的父母差不多。

    男子靠近到他身边,盘腿坐在塌塌米上。

    “感觉如何?昨晚有没有睡好啊?”

    男子亲切地对他说话。他身体僵硬地露出怀疑的表情。

    “您──是哪位啊?”

    “你在说什么啊?该不会是睡昏头了吧?”

    被盘问他的男子推了一下头。他试着再次摸索记忆,但还是无法了解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于是男子默默地摇着头。

    “──算了……或许这也没有办法,你似乎也很辛苦的样子。”

    “──咦?”

    “你破人欺负了吧?”

    “────!”

    那句话就像是扣下扳机一样,让他想起了所有的记忆。

    自己在之前的学佼被同学欺负,然后不知道何时才会结束,日复一日的某一天──自己终于精神崩溃倒了下来。

    因此被父母发现自己遭到欺负的事情,担心的双亲便将自已送到担任神社神主的父亲朋友这里来,进行神社的修行。好将那软弱的精神重新锻炼。

    “修行是非常严格的喔!至少不是用半调子的心情就可以完成的。”

    “──是的,我知道……但是……我……”

    他目光朝着下方。答道:

    “我……已经不想再这么软弱下去了……”

    男子“嗯……”地点点头后站了起来。

    “修行从明天开始。今天就先努力习惯这个地方吧──换好衣服后就到正厅来。早餐准备好了,我们一起吃吧。”

    “是的,我知道了。”

    看到他点头之后,男子也对他点了点头便步出了房间。

    他用力地伸伸懒腰之后,便站了起来并把棉被摺好。这时,他发现房间里有明亮的阳光照进来。他将视线移向旁边,在白色墙壁的上方,有一个像是为了让空气流通而装上去的小窗户。

    从那里可以看到,在遥远的下方有个港口小镇。港口停泊着好几艘不知道是已经回来的,还是因为太老旧而不再使用的渔船。

    (──在这里我会变得更坚强。)

    朝阳映照在脸上的他──长村京一在心中强烈地祈愿着。

    “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是的,不管是对这三天记忆的封印,还是记忆的捏造都非常完美。可以确定只要不离开这座岛屿,他再次想起这事件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这样吗……谢谢你接受我这个无理的请求。”

    不,只要是小姐的要求都不过是举手之劳──那么就先告辞了。’

    虽然说是隔着电话,御影还是郑重道谢后才挂掉电话。御影松了口气后,身旁传来一个声音:

    “──这样好吗?”

    倚靠在后面的墙壁,听着对话内容的光辉一脸吃惊的表情。

    “那家伙不像是可以承受如此沉重罪孽的人吧?解除记忆封印的时候,他搞不好会跑去自杀哦。”

    我等之力乃为救助他人之物。故即便是为妖魔所凭依者,亦尽可能助之。’──这就是星之宫’唯一不二的理念。

    将被附身的人送到某个岛上的戒护所。然后只将与事件有关的记忆封印,植入接近真实的捏造记忆后,开始做精神上的修行。当被判断已经坚强到可以保有内心时,便会解除封印让他面对自己的罪行。但是,像长村京一这样不认为自己有罪的人,记忆会被完全地对印,就连人格都会被植入成杜撰的版本。也就是说,不会夺去性命但是会把人格抹煞掉。

    “没问题的──他的内心一定会变坚强的……不,希望他能变成那样。”

    “……果然,御影太温柔了。”

    弟弟像是惊讶,但又好像有点高兴地这么说。听到这句话的姊姊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是又马上绷起脸来说道:

    “好了,接下来得去找出将妖气附在他身上的妖魔才行──就那妖气来看,我想应该是相当厉害的家伙──可是我们却完全无法掌握住它的妖气。不仅力量强大,它还相当地聪明狡滑……光是想到这里就今人觉得讨厌。”

    说到这里御影停了下来,朝向倚靠着墙壁的弟弟露出期待的眼神。

    “──你会帮我吧,光辉?”

    “……真拿你没办法。”

    光辉耸耸肩,将表情微微放松地接受御影的委讬。

    注1:僧侣在劳动时所穿的作业用服装

    第三话

    被夺走惰人的少女

    在厚重的云层覆盖住闪烁星光以及静谧月光的夜空下。

    一名少女站立着。那无言的背影看来今人非常不忍──就像如果不立刻紧紧地抱住她,她就会马上就会掉下去一样。

    她站在医院顶楼上铁丝网的另一侧。至于到底打算要做什么,只要是看见这场面的人,都应该可以简单地推测出来。

    身为她的恋人,知道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的白崎雪里就更不用说了。

    “你在做什么……羽织……?”

    雪里非常谨慎地叫着少女的名字。她可以自豪的说,这是自己第一次打从心底爱着这名少女。雪里第一次用害怕的表情,用颤抖的声音叫着那个名字。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叫我呢,雪里……?为什么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声音在发抖呢?”

    当然会觉得恐怖。因为雪里现在就快要失去了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这种状况下.不觉得恐怖是不可能的。可是羽织却会错意了。

    “有这么……恐怖吗……我已经……脏成那样了吗……?”

    “不、不是的,羽织:我是──:”

    雪里的话停住了。因为她看见羽织回过头来,脸颊上流着无数眼泪的表情。

    “我已经不行了……被雪里用那样的表情对待……我……我活不下去了……”

    “不是,不是的,羽织:我根本不可能会拒绝你的,不是吗?”

    为了要阻止仿佛立刻要跳入空中的恋人,雪里拼命地喊叫。

    “真的……你真的这么想吗?”

    一度垂下的脸抬了起来,羽纤用哭肿的眼睛诚挚地看着雪里。

    “那就快点紧紧地抱住我啊……用力地紧抱住我……像平常那样地吻我啊……这种铁丝网,就连我都爬得过来了……对有在打垒球的雪里来说,应该很轻松吧?”

    不快点爬过去,紧紧地抱住牠的身体的话──这样下去真的会失去她。可是雪里没有办法做到──她知道,在那里的是自己爱得无法自拔──可说是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的存在也不为过的少女。

    明明是这样……可是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却僵硬地没有办法移动呢……?

    “快点过来啊……用双手紧紧抱住我……用那雪白的手指拭去我的眼泪……在我的耳边说着我爱你’……快点,快点过来这边啊!”

    羽织发出沉痛的喊叫。即使如此,雪里还是无法让身体动起来。

    “你看吧……”

    羽织无力地笑了。就像是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放弃了一样。

    “不管嘴上说得再好听,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吧……?在雪里心中的某处……一定是认为我很……”

    羽织因为硬咽而停下了接下来的话语。雪里一点都不想听,强烈地盼望她就这样永远地停止说话。可是流逝的时间立刻就挥散羽织喉咙的痉挛,将声音赋予了她。

    用那过于悲凄的声音,道出在心中残酷地回响的话语

    “认为我……很航脏吧……”

    “我才……!”

    不会那么觉得,但这句话没有说完。

    用言语来形容,虽然只会让人觉得是陈腔滥调,但羽织页的是雪里心爱的少女。而就在那个少女被风扇动着,好像马上就会倒下似地独自一个人哭泣的时候──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为什么,不过去紧紧地抱着她?

    为什么,不过去擦拭她的眼泪?

    为什么,不过去亲吻她的嘴唇?

    难道就因为就像她说的一样──自己心中的某处认为羽织很肮脏的缘故吗?

    “不要,放在心上……那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嘛……”

    被自己的情人所拒绝,雪里的内心早已被撕裂得粉碎。羽织却是尽全力摆出一副强打起精神的笑脸说道:

    “真的……我好爱雪里。就连现在也想要越过这个铁网,紧紧地抱住你……但是……这样一来,就连雪里也会被弄脏……”

    脸上维持着笑容,她向后退了一步。只要再一步,再往后退一步的话羽织就会从这世上消失。

    “等──!”

    “永别了──”

    羽织主动跳入虚空之中。雪里终于飞步向前。

    就跟名字一样,羽织像羽毛般地被风吹得摇摇摆摆,朝着下方坠落。但是和羽毛不一样的是,看起来像是慢慢地落下只是雪里的错觉,以及在遥远的下方咕嚓地──传来令耳朵不愉快的微弱声音。

    雪里像是用跳似地从床上起来之后,就立刻冲进厕所。猛烈地咳着。她将胃里所有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可是,除了胃液以外什么都没有。雪里最后一次进食,是在数小时前喝下的一句营养果冻而已。像那样少量的东西,应该老早就已经被消化掉了。雪里冲了水并走出厕所,在洗手台清洗着嘴巴。

    “────”

    看着自己映照在洗手台镜子上的脸,那是一张非常糟糕的脸。简直就像恐怖电影里的僵尸一样,眼睛和脸颊的边缘都凹陷了下去。曾被她说漂亮的那头黑发,现在也是膨乱不堪。

    “────!”

    她握起拳头捶着墙壁,死命地压抑住涌上来的呕吐感。

    (为什么只要想到羽织的事就──!)

    脑中只要浮现出羽织的笑脸,就会涌现呕吐惑的自己实在不可原谅:那个时候,没能阻止羽织自杀的自己实在不可原谅。

    雪里不断地、不停地敲打着墙壁,拳头开始红肿并渗出血来。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停止捶打墙壁。直到墙壁破血染得鲜红时,雪里才突然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的行为非常的愚蠢,让滴着鲜血的右手,无力地向下垂着走回房间。

    这是一间上下铺放置在角落的房间,桌子也放了两张。

    这里是鹰野女子学院的宿舍。当然,一个人不可能分配到一间房间,从日常用品就可以推测出来,这是间双人房。

    那么为何,应该住着的另一位房客却没有在这里呢?

    因为她自杀了。从她被送进的医院顶楼上往下跳。

    那个少女的名字叫做藤田羽织,和白崎雪里是一对恋人。两人过去的确是互相深爱着。虽然说,她们彼此都知道这是被某个地方的神明所禁止的恋情。但是雪里和羽织一起笑着说,要是神明就在眼前的话,她们想这么告诉他:

    明明有着应该去爱的人,如果不去爱的话那才是有罪的。’

    可是雪里在最后的那一刻,却没有办法爱着她。

    羽织打算替雪里庆祝生日,所以一直秘密地进行准备。然后到了雪里生日当天的傍晚──羽织拿着预约订购的蛋糕和在车站前百货公司买到的生日礼物,正准备要回去的时候──被暴徒们袭击了。

    当然包含着性侵害的意思。

    雪里担心着过了宿舍门禁时间,却还没有回来的羽织。也不管事迹败露会受到禁足处分,就偷跑出宿舍,到夜晚的城镇里寻找羽织。

    虽然羽织隐瞒着没说,但是雪里知道她为了替自己庆祝生日而进行准备的这件事。所以试着去找她为了张罗自己的生日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蛋糕店、百货公司、就连自己爱用的那家运动用品店也都找过了,但是仍然不见她的身影。

    不停地找,不停地找──就算差不多快到了宿舍管理员要巡房的时间,雪里也没有选择回去,继续寻找着羽织的身影。

    能够找到她,真的就像是奇迹一样。当时为什么会想要走进张贴着召募承租人和广告传单的建筑物里,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原因。只能说可能是被某种力量牵引住的缘故。

    那是一栋面对着冷清街道的建筑物,锁似乎已经损坏,镶着玻璃的门微微敞开着。进入到内部,拆装作业用之类的工具被随处放置,尘埃累积到让整面地板都沾着白灰。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让人觉得是男人留下的大脚印非常明显地印在上面。从鞋子的痕迹判断,大约是四个人左右,而足迹一直延伸到里面的楼梯。

    雪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一阶一阶地,每次将脚抬起,心脏的跳动也就跟着变快。

    来到了二楼,足迹朝向没有窗户的墙壁继续延伸。雪里因周围弥漫的怪味而皱着眉,但她还是沿着足迹前进──最后发现了像模特儿人偶一样被丢弃的羽织。

    “────!”

    雪里爬上羽织之前睡的上铺,将她习经盖过的床单紧紧地抱着。像是要闻着那残留的香味一.样,紧紧地把床单贴在鼻子上,包覆着最爱的人的那纯白色的布面被眼泪浸湿──原本应该要紧紧地抱住的她明明已经不在了,为什么还是今人如此依恋?

    雪里下了床,打开放在自己桌上的小小音乐盒。这是在葬礼结束之后,从羽织的双亲处拿到的东西──那是掉落在事发现场附近的,她送给雪里的生日礼物。宛如玻璃般地通透,坚硬又美丽的乐音,在房内奏起了悲伤的旋律。

    这是雪里最喜欢的歌手唱的爱情叙事曲。曲名叫做forget-me-not’,在英语中代表勿忘草’。而那小小的紫青色花朵所传达的花语是勿忘我’──这就是羽织留给雪里最后的礼物。

    不会忘记。不可能会忘记。怎么可能会忘了自己最爱的少女──。

    可是她却没能保护少女,在最后无法爱着她。雪里在未来的日子就这样背负着对她的忏悔活下去。而且她每个晚上一边听着这首曲子,一边发着毒誓。

    绝对不能原谅让羽织遭受那种不幸的男人们。我一定要把他们杀了──。

    《既然这样,你想不想拥有能达到目的的力量?》

    在不知发第几次誓的夜晚里,她听见了那个声音。平淡而没有抑扬顿挫,小而低沉──要比喻的话,就像是影子一样的声音。

    也许是雪里的精神已经脱离现实,她对突然听到的这个声音没有感到惊讶,而让对话继续下去。

    “我要。你会把它给我吗?”

    《喔……是个冷静的女孩嘛。看来相当有胆识。》

    脑内响起的声音愉快地笑了。带着焦躁语气的雪里再次问道:

    “那你是要给?还是不给?”

    《真是急性子──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会给你相称的力量。》

    只不过是有条件的,像影子般的声音说道。那条件对雪里来说,根本算不上是代价,反而还是自己会主动想要去做的事情,于是她答应了那个条件。

    “可以啊。如果给我力量的话,我会很乐意成为你的棋子。”

    《好。那么就给你力量──》

    黑雾笼罩着整个室内,接着侵入到雪里的体内。对那样的触感,她并不会觉得恶心发冷。因为她知道,至今从没想过的力量将在自己的体内扎根,她只是感到兴奋而不会感到恐惧──直到雾全部进入到雪里体内。

    《我已经给了你符合你所期望之杀人的力量,接下来只要去完成自己的目的就可以了。》

    她的脑部开始自行地解读在体内扎根的力量。这的确是对于制裁将羽织逼到自杀的男人们,最适合不过的力量。不由得地,雪里的嘴角浮现了笑容。

    “谢谢──我马上就来试试这个力量。”

    她转身说道。由于得到了力量,已经可以感觉得出来声音的主人身在何处。声音的主人就在房间的中央。

    《不需要道谢。不要忘了我的要求。》

    “我知道。”

    语毕,便将睡衣换成外出服装,从房间的窗户溜出到深夜的街道上。

    地点是过了深夜二点,在郊外的一处酒吧。

    里面充斥着酒精和香菸味。每桌坐着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年轻的男男女女,他们邋里邋遢地坐着不停地喧闹。

    在那里出现了格格不入的少女。

    短发,纯白的衬衫外搭黄色连帽的外套,穿着牛仔裙──就打扮来说,是与这里非常不相称的少女,年纪大约是在十八、十九岁左右。当这一身打扮过于格格不入的少女进入酒吧的瞬间,就成为周遭众人冷嘲热讽的对象。

    “喂,大姊。你穿得这么老土到这里来要干嘛?”

    在门口附近喝着酒的男子打量似地看着少女,并带着戏弄的语气问道。而在周围和男子一起喝酒的友人则像是嘲弄她一样她笑着。可是少女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对男子视若无睹地来回看着店内。不久之后她像是发现要找的人似地朝向里面的桌子迈步前进。

    “喂,给我等等。竟然不理我?老子我好心地跟你说话欸!”

    男子站了起来,同少女追了过去。即使如此她还是无视男子的存在,继续朝里面走。

    “喂──!”

    男子用力地抓住少女的肩膀。少女像是这时候才第一次意识到男子的存在而停下脚步。

    “嘿嘿,反正你也是来找男人的吧?不用客气啦,老子我──”

    露出猥亵笑容的男子突然停止说下去,因为他看到少女回过头来的那个眼神──就算是门外汉也能清楚了解,那是闪烁着异样杀意的眼神。

    “────!”

    他的本能发出警报。告诉他不可以再和这个女的扯上任何的关系──内心涌上的恐怖使得男子无意识地将手从少女的肩膀上放开。少女背对着男子再次迈步向前。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去的男子,祈祷着不要再遇到她。

    她是个死神。和自己夹克后面设计的图案不一样,是个真正的死神。要是再见到的话,自己肯定会没命──男子打从心底深切地祈祷着不要再遇到她。

    白崎雪里恨不得想当场杀了刚刚那个叫住自己的愚蠢男人。但是这样的话,拥有这种能力就没有任何意义。依照和那个声音的约定,迟早会到杀他的时候,在那之前就先放过他

    现在要将那三个人杀死──应该说非得让他们去死不可。

    雪里把在身后还呆呆地看着她的男人从脑中删除不再思考,继续前往里面的桌子。

    那一桌有三个男人,一旁服侍着像是搭讪钓来的几个女人,喝了酒后就毫无紧张感地笑着。桌上摆着调酒用的冰块和水,以及数瓶威士忌的酒瓶。空的酒瓶已经不被感兴趣地倒在桌子上。

    (就是这些家伙……把羽织……!)

    来这里的途中,雪里先绕到了绝不想再踏入第二次的案发现场,将那个场所遗留下的感觉连接起来,追溯回纪录里所看到的男人们,和他们的脸是一致的。

    “────!”

    雪里用力地咬着牙忍耐。在内心压抑着自己的冲动……如果直接把他们杀了就没有意义。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和这些家伙的感觉连接起来然后离开──如此而已。

    那三个男人,惊讶地看着靠近过来的雪里。

    “你谁啊?”

    “没什么,好像认错人了。实在很抱歉。”

    雪里在瞬间和那三人的眼神交会后,立刻就回头从入口走了出去。和室内的浑浊空气不同,外头吹拂着清凉被风,雪里大大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雪里在眼神交会的瞬间就已经掌握住那些家伙的感觉,接下来只要等他们自己去送死就可以了。

    “羽织……”

    仰望着夜空,她喃喃地念着已失去的心爱少女的名字。

    (男人这种东西,如果全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就好了。这样的话你就会是保持着纯白的,没有污秽的少女了──)

    雪里瞪视着在夜晚的街道上,擦肩而过的男人们的背影。男人们像是很快乐地笑着,一点都不了解走夜路这件事对女人来说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你们现在就尽情地笑吧!那三个人死了之后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了……)

    那天的黎明时分。

    三名男子分别被发现在家中自杀身亡。

    一名从自家公寓的顶楼上跳楼身亡。

    一名用打破的空威士忌酒瓶碎片刺向脖子,造成颈动脉刺伤大量出血死亡。

    一名打开瓦斯炉的瓦斯导致瓦斯中毒死亡。

    因为三人都有验出酒精反应,有人表示这不是单纯的自杀,而是意外死亡。但不论是哪一方,都一致赞同这不是他杀,于是警方判断没有深入调查的必要。

    比起这件事情,警方将人力投入昨晚在白诘发生的大量杀人事件,没有再为那三个人的自杀案件进行调查。

    *

    “──然后呢,就把那个不清楚是自杀还是意外的事件放着不管,但后来件数实在是多得过分。警方认为搞不好是像是诅咒之类或是其他什么的,于是就把问题转到我们这里来了。﹂

    走向门口的途中,大略听过一遍内容的光辉再次做过确认,走在身旁的御影则是对他点点头。光辉穿着便服,但御影穿的是制服。时间是早上七点刚过没多久──这是为了要调查连续自杀的事件现场之后,立刻赶去学校的穿着。

    “好像是这样子。不过,我觉得从最早那天算来,警方到第六天就能注意到这个事件,就算是很优秀了呢!因为这些真的是只能判定成自杀或是意外事故的情况。”

    “听说没有留下任何犯罪的证据?”

    “是啊,完全没有。一点证据也找不到。没有脚印或指纹什么都没有──我们的人也前往昨天的现场调查过了。但是不管是妖气还是残留的味道也都感觉不到。”

    “真是一群感觉迟钝的家伙啊……他们那些人,就连长村京一也没有办法找出来。”

    “所以说,才要来烦劳光辉啊!”

    御影嘻嘻地用开玩笑的口吻这么说。光辉也许心情还不坏的关系,也稍微笑了出来。

    “老爸呢?又没有去调查吗?”

    “是啊──他好像还在追查别的事件。”

    “喔……那个老头到底在干什么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才刚到门口,高楼就从通往大厅的走廊另一头走来。他的身后,还有五名家人随侍在后,每一位都是相当高水准的阴阳师。

    自从旅馆被强迫退房后,像今天这样与父亲面对面还是第一次。因为之前光辉都刻意地避开与父亲见面,不是用餐时在自己的房间吃,再不就是跟着御影去巡视现场。

    光辉虽然想把眼睛转向另一边,但马上就转回让高楼进入视线中央。到目前为止的这六天,光辉虽然总是想办法避开父亲。但是既然已经遇到了,他也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脆弱一面。

    高楼也注意到儿子,但只是看了一眼马上就把脸别开──简直就像是在说他不是个值得特别注意的东西一样。这样的态度使得光辉的眉头瞬间抽动了起来。

    御影面对着一触即发的场面,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站在高楼身后的家人们也一样感到尴尬。

    高楼二二口不发地,坐在门口的木质地板上开始穿起鞋子。光辉则是狠狠地瞪着那已经完全无视自己存在的背影。没有任何的互相咒骂,沉静地与之对立──这竟然对心脏这么不好,御影和家人们这个时候才第一次尝到滋味。

    系好鞋带的高楼站了起来并拉开拉门。

    “你们在做什么──要走了。”

    高楼对家人们出声道。完全陷入冷战气氛中的家人们,听到声音而一起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穿上鞋子,快步跑向在外面等着的高楼。

    之后高楼便带着家人们离开。

    看来所自己担心的事只是杞人忧天而已,让御影安心地松了一口气。她将脸转向光辉,看到弟弟一直往下盯着自己的手。他的手微微地发抖──像是很悔恨地一直注视着手。

    光辉注意到御影的视线,于是将手握紧止住颤抖。

    “我们也走吧!”

    光辉一边装作没事,一边将短靴的鞋带迅速绑好后,跨过门槛走到外面。

    “啊,等等我啦──”

    御影怕被丢下不管,焦急地咚咚跳着将脚放进运动鞋。看到姊姊的举动,光辉觉得很有趣地笑了出来。原本因紧张而紧绷的空气,也平稳地开始流动。

    被莫名其妙笑了一顿的御影鼓起了脸颊。

    “──怎么了?”

    “没有。只是在想,以前两个人一起上学时一直都是这样。”

    “──啊。”

    从小学到国中三年级的第三学期(注1)为止,两人的上学情形一直都是这样。先出门的一直都是弟弟,在门口等着姊姊;而姊姊也总是怕被丢下不管,急急忙忙穿好鞋子。两人好久没有一起出门,虽然不是一起去上学,但这样的场景还是依然没变。这样一想,御影也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让你久等了。好,快点走吧!”

    御影咚咚地一边瞪着脚尖,一边把门给关上,在光辉的旁边并肩走着。

    五月到昨天就结束了,从今天开始是六月──日本列岛已经进入梅雨的季节,但是今天的天空仍旧是五月晴,无边无际的蓝天宽广地伸展开来。

    *

    带着愉快气氛的两人来到的地方却是一开始的三名自杀者──或者说是意外死亡者数来第四十四个人的尸体上吊的现场──馆葵的公园。毕竟在这种地方总不能嘻嘻哈哈,所以姊弟俩都把表情绷紧。

    公园从入口开始,都被黄色的带子封锁起来,里面只有警察进行调查。途中,两人每次和警察擦身而过时,都被投以怪异的表情──但是看到写着除魔师’的臂章时,每个警察都浮现出惊讶的表情,什么也不追究地目送着两人。

    就这样一直重覆着相同的情形,两人抵达了在今天早上被人发现,一位二十多岁男性用领带上吊死亡的大树前,尸体似乎早就被警察搬走了。

    围绕着树木的警察们,每个人都一度要把两人轰走。但在看到臂章后一边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一边将路让了出来。

    御影和光辉抬头看着树木。宽广的树枝前端嫩绿的树叶十分茂密,从叶间洒落下白色的朝阳。虽然美丽到让人想拍下来收进照片里,但是一想到某一根树枝却破人拿来绑上领带上吊,就觉得看起来很阴沉。

    “有感觉到什么吗……?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面对小声询问的御影,光辉则是注视着树木的方向。

    “──搞不懂。”

    以感受到的范围来说,没有妖气类的感觉。可以感觉到这颗树释放出来的灵气,但应该跟事件没有任何的关系。

    若是召唤精灵从更多的角度去探查的话,不但可以感应到咒力,也可以拥有更敏锐的感觉。光辉弹了下手指,召唤了适当数量的精灵并让意识同步,让精灵将树木包围着,从更多的角度再一次地调查是否有咒力、灵气、妖气残留下来──但是,光辉默默地摇着头。

    “还是不行,我透过许多的精灵探视,但还是完全感觉不到有任何类似的东西。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时间的经过而整个散去。”

    光辉找了一位正在现场做调查的检察官询问推测死亡时间。

    “昨天晚上十点?现在是七点半的话……大约过了九个小时。这样的话,我想就算留下一点点的妖气也不奇怪……”

    “如果是下级妖魔的话,我想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就会消失了吧?”

    “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你觉得那种连妖气都留不下来的下级妖魔,会做出像这样拐弯抹角的事吗?那一类的下级妖魔很贪婪而且智能很低。有人类在牠们面前,一定是先吃了再说吧。”

    御影虽然鼓着脸颊抗议,但是马上就“喔,这样啊”地点头撒回意见。

    “但是,我也不认为有智能的上级妖怪会做出这么没有意义的事──会不会只是刚好自杀的人在这附近比较多而已吧?死因不是自杀就是意外,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关联性吧?搞不好只是偶然……”

    “不是的,好像有关联性──应该说是共通点。”

    御影取出放在包包内十张左右的一叠纸。那是将这六天内,委讬调查事件时所配发下来,发生在蓟市的自杀、意外事件的资料。御影把这些递给弟弟,而光辉则看著名单。

    顺带一提,本来应该会有更多的阴阳师来到这里,但是全被御影拒绝了。

    比起众多的阴阳师,只选择了光辉一个人。这并不是担任除魔工作还不到一年的半调子所能决定的,但这件事因为星之宫’里最具有发言份量的澪点头同意──所以没有任何人提出反对的意见。

    “──共通点……全部都是发生在蓟市的事件,还有……”

    带着惊讶的语气的光辉说道:

    “死者全都是介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男性?”

    “宾果。”

    姊姊啪啪地鼓掌,但光辉却只是大大地叹了口气。

    “……就我看来,我的感觉是那又怎么样呢?”

    御影又再次将脸鼓了起来。

    “因为都死了四十四个人了,但是在这里面却连一个女性也没有喔!难道光辉不会觉得奇怪吗?”

    “这没什么关系吧。因自杀、意外而死亡的人本来就是男性居多。”

    的确,就统计数据来看的话,因自杀、意外而死亡的人确实是男性多于女性。这一般被解释为大部分的男性都有工作,处在容易累积压力的环境下的缘故。累积过多压力的人会变得注意力散涣,从公司回家的路上就容易发生意外,当然自杀的动机也会跟着增加。光辉将这些告诉她之后,御影这次却相当稀奇地提出反驳。

    “已确认身分的自杀者经历,你有好好地看过吗?”

    被这么一说,光辉开始读起那些自杀者的经历。

    在那里面,有像光辉所说一样个性比较灰暗,或是在公司工作失败导致压力累积过多的人;但是也有性格粗暴、稳重、有声望、事业成功,这一类特别不像是会有压力累积的人也混杂在其中。

    “总而言之,你想要说这个事件的自杀、意外并不是偶然连续发生。这是某个人,或者是妖魔之类刻意造成的。从死者全都是十几到二十几岁之间的男性就可以看出来?”

    御影满意似地点点头。

    “没错没错。你不觉得是某个人刻意只挑选男人吗?”

    “──嗯,也不能说没有那种可能性,不过这也只是推测而已。”

    光辉抚摸着金色的头发,像是妥协似地对御影的意见表示肯定。

    “但是,这个和京一的事件几乎是在同一时期发生的吧?如果是会散发妖气的家伙,在我搜索长村京一的时候应该就已经一起找到了啊?”

    “对喔。光辉要是使用精灵,如果只是蓟市的范围内,应该整块区域都可以调查到吧?”

    光辉点点头。

    “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能力,而是一个一个精灵的力量。我没有感觉到妖气,就代表精灵有漏掉的地方。但是这些精灵,不管是多么细微的妖气都绝对不会放过。你从长村京一那件事就可以知道了吧?”

    被这样一说,御影也只能点点头。即使到了长村家前面,那妖气细微到在被光辉提醒之前,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连那个都能够找到的话,其他带有妖气的人应该也可以轻松地找出来。

    “算了,不谈这个……然后呢?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呢?到这个事件所有的现场去,找出些什么线索给你就可以了吗?”

    “不用啦!因为那好歹也是委任给我的工作,等我放学后再一起做吧!光辉还有别的工作要做。”

    御影又将手伸进包包里,拿出比刚刚那份还要更厚的一叠纸。

    “来,给你。”

    “……喂,你这样笑着说来,给你。’就递过来让我很……这是做什么的?”

    光辉露出惊讶的表情,将纸翻来翻去。上面写着蓟市的地址,以及在那个场所发生了什么怪异现象的报告。

    “这是这一个礼拜到我们这边来的除魔委讬列表。”

    “我不要。”

    对微笑着说话的御影,光辉将整叠纸放回她面前。可是姊姊维持着笑容,将那些用双手推了回去。

    “好好加油喔!”

    “开什么玩笑!这是星之宫’的工作吧?交给星之宫’那些家伙们做不就好了吗!”

    “有在做啊,在那份资料以外的地方。我们所负责的区域又不是只有在蓟市内而已,这点你也知道吧?”

    像这样以除魔工作为家业的家族不可能到处都有。所以星之宫’也会有许多从外县市过来的委讬。这种事光辉当然知道。

    “──所以,就把市内的委讬全部交给我处理吗?”

    光辉大约看了一下委讬的件数有一百多件,看来蓟市内所有的工作委讬大概都记在这上面了。弟弟用锐利的目光瞪着姊姊。

    可是姊姊却以毫不在乎的表情接受那道目光。

    “因为,如果不做这么多的话,就不值三百万圆了啊?”

    “什么?那个是教育费吧──连老爸不是都说要给我吗?”

    “嗯,的确是这样说过没错啦!但那意思是说,你就这样子接受的话,就等于被逐出家门了喔?”

    “那无所谓,那种父亲,我才想和他切断关系呢!”

    光辉这样说,姊姊便露出悲伤的表情说道:

    “这样的话……你就再也不能以星之宫’的身分来工作了,即使这样也无所谓?”

    “无所谓啊。我又不是这么想以星之宫’的身分来工作。只要能和你一起工作,怎样都可以。”

    “…………我不想要那样。”

    御影低着头说道。消沉的声音让光辉原本朝向旁边的脸,转回到御影的方向。

    “…………御影?”

    “我不要那样……如果变成那样的话,光辉就不再是我的弟弟了。而我也会不再是光辉的姊姊了……我不要那样。”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就算在户籍上变了,御影和我还是姊弟啊?户籍没有相连,但是血还是相连的──不是吗?”

    光辉指着自己的胸口这么说,但是御影却静静地摇着头。

    “就算只是在纸张上面的关系被断绝了而已……我还是会非常地孤单……就算在同一张纸上名字没有并排写着,我们是姊弟的事实的确一样不变,而我也没有打算要改变……但即使只是一张纸,也希望能够登记着我们的姊弟关系……我想和光辉在一起啊……”

    在最后交杂着硬咽,变成含泪的声音,泪珠滴答地滑过御影的脸颊滴落到地面。泪珠一接触到地面,就碎裂化成小小的黑色斑点。

    光辉唰唰地把头发抓乱。对又让御影哭泣的自己感到厌恶──明明前些日子才刚发过誓,到现在还是没有受到教训。

    弟弟像是哄小孩似地摸着姊姊的头。

    “──知道啦。这些全部都会解决掉……这样一来,即使是在纸面上,我和御影都还是姊弟。这样就可以了吧?”

    “……如果你认为,即使纸面上不当姊弟也无所谓的话……不去做也没有关系。要是……你不是这么想……才去做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面对像是在闹别扭一样的御影,光辉困扰地笑着说:

    “笨蛋,因为我也这么想所以才说我要做的啊!”

    “……真,真的……?”

    “是啊,是真的。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再哭了──好吗?”

    “是吗……那么,要加油呀!”

    “────什么?”

    对突然开朗起来的御影的声音,光辉头上浮现出问号。朝向自己看过来的御影脸上,一着灿烂无比的开朗。眼泪的痕迹只留下一点点,眼里早就没有泪水。

    不管还在吃惊的光辉,御影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啊,已经这么晚了!抱歉,光辉,我要先走啰!还有那个,不用在今天之内全部做完也没有关系。要小心不要因为急着处理而受伤喔。再见!”

    “…………”

    “唉呀……抱歉,这个帮我一起还回去!”

    御影跑出三步左右,将臂章朝着光辉丢过去之后,姊姊就挥着手像阵风一样地从公园跑步离开,有好几个警官被御影跑步的速度夺去目光而回头看去。

    回头看去的警官不可思议似地看着一个人被留下的光辉,但由于他的脑袋还在当机状态,所以根本没注意到。姊姊的黑色臂章,从金色的头发上垂下来遮住了右眼,但是光辉连把它移开的力气都没有。御影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后,光辉将目光落到自己的手上──那一叠沉甸甸的纸张。

    缓缓启动的大脑想起不知何时听师父说过的一句话──女人每个都是演员’。

    “竟然敢骗我……那个死女人……!”

    他有股想用火之精灵,把这叠纸全部都化为灰烬的冲动。

    “────唉。”

    然而光辉只是叹了一口气。先不管那是不是假哭,毕竟即使是在纸上也想要在一起’的心情应该是真的。听了那些话之后,光辉有着相同的期望也是事实。

    “……好吧,就开始工作吧!”

    光辉将名单卷了起来,朝着公园的入口方向走去。接着,在入口处站着的警官要求他归还臂章。

    这时光辉才终于将垂在自己眼前的臂章取下,连同自己的份一起还了回去。

    *

    光辉从馆葵的隔壁镇,狩壬的一间废弃公寓中走了出来。在大约一小时前,巡完馆葵周边在名单上的七个地方,来到狩壬完成了第三件的妖魔驱除工作。

    “……这样就第十件了……”

    可是在名单上还剩下九十件以上的委讬,距离工作完成为止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光辉“呼……”地叹了口气。

    看看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的怀表。下午三点二十分──差不多快到了御影放学的时间。光辉对驱除净化妖魔也有点腻了,打算准备接御影放学。决定之后再处理这附近剩下的妖魔,便朝着狩壬车站的方向迈步前进。

    虽然用飞的过去只要一瞬间,但他并不赶时间,也不讨厌搭电车。

    走了几分钟──在看见狩壬车站时。

    “──咦,阿光?”

    光辉身后有人用令人怀念的绰号呼唤着自己。

    难道是──他心中这么想着,但光辉还是努力装作面无表情地回过头。一名穿着这附近高中制服将短发染成茶色的少年,和一名一头齐肩黑发的少女一起站在后面。从手牵在一起的样子,就能察觉到这两人是情侣。出声叫他的是少年,但是少女好像也认识光辉一样,稍微睁大眼睛着看他。

    光辉盯着对自己露出亲切笑容的少年,仔细地看了一段时间。过了好几秒后:

    “──请问您是哪一位?”

    少年和少女同时差点昏倒。

    “喂喂!不会吧!你把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忘了吗?”

    光辉不让对方发觉地轻轻她笑了出来。怎么可能会忘记──会叫自己阿光’的,会说是好朋友的,在这世界上就只有一个人。

    “开玩笑的啦……这样很热、很难过,离我还一点啦!阿春。”

    对着激动地冲过来抱住他的少年,光辉故意作出嫌恶的表情,将他的脸推开。被称为阿春的少年表情马上就开朗了起来。

    “就是说啊,人称馆葵中学最凶恶双人组的搭档怎么可能忘得掉嘛!”

    阿春啪啦地拍着光辉的背。阿春──本名叫做远藤春明,是光辉国中时代的好朋友。说到馆葵中学最凶恶双人组’,在馆葵中学里可说是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中学时两人常常聚在一起尽做些愚蠢的事情。

    “不过你竟然认得出来啊?我明明染了头发。”

    “白痴,我们之间是稍微染个头发就认不出来的那种廉价友情吗?不,绝对不是!就算是脸部整形了也会认得出来!”

    “……搞成那样我想就认不出来了吧。”

    但如果是这个朋友,搞不好自己还认得出来。这么想着的光辉,看着客气地没有介入两人谈话的少女。

    “你是……南条吧?真是怀念,你们还在交往啊?”

    “嗯……是啊,还好。”

    少女──南条禾惠稍微红着脸低下头来。她和春明是从幼稚园开始认识,而现在是他的女朋友。性格温和文静,总是待在春明的身边,稍微戏弄一下马上就会满脸通红──是个会让人觉得配上这家伙实在太可惜了的可爱少女。

    “那是当然的啊,就像我们的友情一样,我和禾惠的爱情也是永远的啊!”

    “小、小春!”

    禾惠脸涨得通红喊叫着怀念的情景今光辉露出苦笑。

    “你们就打情骂俏一辈子吧──我这个电灯泡要消失了。”

    光辉打算离开两人──但却被阿春抓住领子,脖子被勒得紧紧的有点痛苦。

    “唉呀,等等嘛!都这么久没见到面了耶!我们去喝个茶,慢慢地听你的故事啊!”

    “故事?”

    光辉横眼望向倚靠在背上的好友的侧脸,重复说了一次他的话。

    “不要装傻。”

    好友露出讨厌的笑容说道:

    “就是中学辍学之后,到目前为止跑到哪里去了的故事啊!”

    就这样被好友逮住,光辉走进车站前的咖啡店。他占据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并接受好友的质问攻击。于是他把接受偶遇的魔术师邀请于是离开家里的事,叫做精灵术的魔术,一边修行一边在世界各地旅行的事全部毫无隐瞒地说了出来。

    春明和禾惠都知道光辉的家是阴阳师的家系。因为光辉觉得没有必要特别隐瞒,所以之前被问到你的爸爸在做什么工作?’的时候,就老实地回答了。包括光辉没有那方面的才能,除了比较会打架之外,和他们其实没有两样的事情也都知道。

    即使知道了这么多,他们还是愿意和光辉作朋友──对光辉而言,这两个人是和母亲及姊姊一样重要的人。

    “嗯──也就是说是离家出走啊?”

    春明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喃喃地说。明明已经是初夏了,他还是点了热咖啡。

    “什么离家出走……我的修行之旅可不希望被你用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带过。”

    “但是,就是离家出走吧?”

    “嗯……是这样没错啦。”

    光辉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不情愿地点点头。

    “那你把老爸打倒了吗?”

    “…………”

    “……什么嘛,还是不行吗?”

    光辉沉默不语地点了点头。就是因为见到面后就不得不去提到这个话题,所以才没有主动去找他们──光辉有点讵咒缘份’这个字。

    “原来如此……是这样呀,那还真是可惜啊!”

    这样说着的春明的脸稍微地笑了。光辉则是生气地瞪着他。

    “──什么嘛!这种事一点也不好笑。”

    “哪有,这很好笑啊!那个每次都往我房间躲的家伙,终于有那么一点反抗他老爸的胆识了。这个部分不笑,你要我笑什么啊?”

    “…………”

    春明总是用这样的方式,让消极的光辉变得积极向前看。虽然本人应该是没有刻意要这么做的打算。

    春明喝着咖啡,突然露出笑容,充满好奇心地问道:

    “然后那个叫什么精灵术’的,是什么样的东西啊?让我看看吧?”

    “嗯──那么,就稍微展示一下吧。”

    光辉恶作剧似她笑着答应。召唤精灵之后,闭上眼睛。

    “──上下成套的白色蕾丝。”

    “啊?”“噗!”

    春明发出无法理解的声音,而禾惠则是从她含着吸管的小小嘴里喷出了冰咖啡,满脸通红地看着光辉。

    “光,光辉……!”

    光辉嘻嘻她笑着,拿纸巾擦去飞溅到桌上的咖啡。春明终于注意到那句话的含意,瞪着光辉。

    “所谓的精灵术是为了要像这样偷窥的法术吗?”

    “探查敌情也是精灵术正确的使用方法之一喔。唉,不要生气嘛!你应该已经看过好几次了吧?”

    “你这混蛋!她连一次都还没有让我看过啊!”

    “……咦,是这样吗?”

    “小,小春……声音,太大声了!”

    店内的视线全部都集中到了他们身上。禾惠觉得很不好意思地把身体缩小了一圈。

    “那还真是抱歉。不然待会也行,叫她给你看吧!那边有一栋废弃的公寓吧。那里的话绝对不会有任何人会去,值得推荐喔!”

    “在那种一点气氛也没有的地方怎么能做啊!”

    “……啊?不是只要让你看而已,连那种事都想到了啊?”

    “咦,啊……那是,那个……”

    很难得地春明沉默了下来。在他旁边的禾惠,则是脸红到会让人担心是不是快爆炸了。

    虽然春明一副看起来爱开玩笑的样子,本性却是非常地纯情。

    所以二人从国中交往到现在,还停留在牵手的阶段。

    “真好啊,真是青涩呢……在世界各地旅行,没有那种闲暇时间的叔叔我好羡慕啊!”

    光辉一面苦笑,一面说着像是看破人生一样的话。

    在那之后约一个小时,三人聊着国中时代的话题和光辉到国外以后的事。彼此在听对方说话时,都会表情认真地点着头、互相笑着。

    光辉稍微瞄了一下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时针快要指到下午五点了。从窗外泄入橘红色的光线,在地板上照出三人的影子。

    “抱歉,我差不多要走了。”

    光辉率先出声。

    “怎么,有事吗?”

    “是啊。其实家里的事情正处理到一半,差不多要再开始了──”

    春明像是有点失望地看着站起来的好友。看到他的视线,光辉噗咻她笑了出来。

    “我还会在家里待上一阵子。有空的话就约我出来吧!我不会打扰到你们的。”

    “才,才不会有那种事!完全没有关系!”

    被光辉带着笑意的视线望着的禾惠,满脸通红地胡乱挥舞着双手。

    “是吗?谢谢你,南条。那再见了,期待我们下次的再会。”

    “嗯,再见啦!阿光。”

    说完之后春明挥着手道别。

    “────!”

    扑通──心脏强烈地跳动了一下。光辉对那送行的身影,不知为何有着说不出的不安。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无论如何都还不可以从这两个人的身边离开。

    观测星相,从古至今卜卦吉凶的家族,星之宫’的血液强烈地警告着这个预感。

    “……怎么了啊?一直盯着人的脸看。”

    被春明这么一说,光辉回过神来。

    “怎么,我是这么好的男人吗?好到让人想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啊?”

    春明摆出开玩笑的表情笑着说道。

    (……是我多心了吗?)

    好友无忧无虑的表情让光辉摇了摇头,把不安感甩开。他虽然一时也想让精灵附在他身上,但那么做就是侵犯隐私权的行为。如果做到那种地步,就没办法一笑置之了。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见面,依依不舍的情绪在心中某处作祟而已──光辉对刚刚感到的不安做了这样的结论。

    “笨蛋,你就一辈子自恋下去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被南条讨厌。”

    光辉用着滑稽的语调这么说,而禾惠露出了苦笑。

    “你这笨蛋光。禾惠是不可能会讨厌我的。”

    “是是,你们两人之间的情感,就算是学魔术的我也切不断,祝两位白头到老。”

    光辉耸耸肩装出一副怎样都行’地态度说道,并看向了禾惠。

    “南条,再见啦!虽然是笨蛋但请不要讨厌他,要一直跟他在一起啊!”

    “咦,咦,啊……嗯,好……”

    连耳朵都变得通红,但是最后禾惠很明确地点点头。对她不管过了多久都依然如此纯情的态度,光辉深深地微笑着,往入口方向走去。

    “再见啦,阿光!”

    “再、再见光辉!”

    在看得到外面的玻璃门前,光辉又转过身去一次,看到两人还在挥着手。光辉没有发出掰掰’的声音,只动着嘴轻轻挥手转身走到外面。

    这一次没有回头,而是朝着与车站相反的方向迈步前进。

    (他们上课的学校就在这附近吗……这样的话,就赶快把这附近的妖魔都净化掉吧!)

    光辉十指交扣,一边向上伸展,一边走在傍晚的城镇中。那表情非常地爽朗,白天进行工作的佣懒感也变得积极而充满干劲。

    *

    不知从哪里远远地响起了告知下午五点的钟声。

    白崎雪里在学校放学后还穿着制服,来到狩壬车站前找寻今天的目标。今天也是像往常一样随便选个男人,支配身体的行动后就让他们自己寻死。

    按着她就从偶然眼神交会的男人里,依序支配着他们的身体感觉。

    说老实话,地想要一次杀掉更多的男人──应该说想要置于支配下,但是雪里一次只能够支配顶多六个人的身体。照声音主人的说法,习惯能力之后,操纵近百个的人类都能办得到──虽然自己恨不得快点把男人从这世界上消除掉,但她不得不慢慢来。

    在车站前和六个男人眼神交会,将身体感觉抓住之后,雪里使到附近的咖啡店休息。店里有许多和自己一样从学校放学的学生。穿着狩壬车站附近的鹰野女子学院和另外一间高中

    名字她记不太清楚。总之,身穿附近男女同校高中制服的少年少女把座位都填满了。

    雪里在柜枱接过冰卡布奇诺后,选了个空着的双人座坐下。在隔壁卓有二名穿着男女同校的那个高中制服的少年和少女──推测是情侣的两个人坐在一起。先前对面的位子上好像有人坐过,所以两个人是靠在一起坐的。

    雪里用嘴巴含着吸管。至于隔壁那两个人,她并不打算继续看着他们。

    “……我说,禾惠。接下来要做什么?”

    禾惠,大概是那个少女的名字。少年用抱着期待的声音对少女小声地如此说道。

    “做什么是指……?”

    少女像是知道少年想要说的是什么。似乎有点不安,或者自己也抱着些许期待似的用这样的声音反问。“就,就是……那个……要做吗?”

    “────!”

    雪里清楚地听到了屏住呼吸的声音,斜眼瞄着已经完全不感兴趣的两人。少女像是就快要着火了一样地满脸通红,说话的少年也和茶色头发看似轻浮的外表不同地意外的纯情,脸颊染上些许的红色。

    (在公共场所,页亏他们能讲的出这种话来。)

    雪里一边喝着饮料一边这么想,并撑起手肘看着两人。少女低着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好啊”地小声说出一句话。

    提议的少年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副惊讶地不知所措的表情。

    “────真的吗?”

    少女默默地点了点头。

    “因、因为……是情侣的话……都会、会做那种事情的……不是吗?”

    “是、是吗……嗯,我知道了。”

    少年像是要说服自己似地不断点头,然后着急地站了起来。因为太过用力,使得膝盖撞到桌子。

    “没,没事吧……小春?”

    “没事没事,这点小意思……”

    雪里用冷静的眼神瞪着这个在说话的同时,眼角还微微泛着泪光的男生。她将脑中的某个男人从支配中解除,为了让眼前的这个少年成为目标。

    她知道少女是真心地喜欢他,打从心底觉得以身相许也没有关系,和羽织遭受的单方面的残酷行为不一样。

    但是,雪里没能忍受下来。像自己喜欢过的恋人──羽织一样,她没有办法放着女人被男人玷污不管。不论那两人是否两情相悦,雪里憎恨著称做男人’的所有存在。女人’会被男人’玷污──光是这样想就反胃起来。

    雪里在表层意识里用这个理由,作为解释自己对这个少年抱持杀意的冲动。

    和喜欢的人身体合而为一──雪里没有注意到自己只是忌妒着那样微小的幸福,她将意识集中在眼睛上。

    少年眼中泛着泪光搓揉着膝盖,少女则是担心地看着少年。

    雪里的能力是魔眼’。当自己的眼’和对方的眼睛’对视的瞬间,传导回路就会开启,在不被注意到的情况下将对方的身体进行分析并加以控制,就是白崎雪里被赋予的能力。即使对象只是物质也能够分析,但是因为物质不像人类一样拥有神经,所以无法操纵。她所能做到的,只有像找出玷污羽织的男人们一样,读取纪录在物质上的影像之类而已。

    为了支配对方的身体,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让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睛。可是少年非常地兴奋,只看着少女根本就不注意周遭。

    雪里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还故意将端杯子时拿到的托盘掉在地上,在店里响起了不算小的声音。在聚集过来的视线中,她发现少年也将注意力放到她的身上。当他的眼睛朝这边看的瞬间,迅速将传导回路打开,分析着他的身体。

    ──分析成功,他的资料、身体的支配权都传送到了大脑里。

    (名字是远藤春明……真遗憾啊,远藤,你之后都没办法跟女朋友在一起了,自己一个人去死吧!)

    雪里一边隐藏起死神的笑容,一边将掉在地上的托盘拾起。把捡起的托盘放在桌子上之后,视线就再也没有朝向在隔壁座位的两人。

    “怎么了,小春?”

    “没有,只是刚刚有种怪怪的感觉……”

    雪里听到那句话,身体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怪怪的,是脚吗?你没事吧?”

    “不是,脚是没有问题……不过有种恐怖感闪过──”

    “恐怖感?不是发冷吗?”

    “──是啊……不过大概是我多心了吧。我会觉得害怕的东西只有被禾惠甩掉这件事情而已。你不会做这种事吧?”

    “──怎么可能会呢!”

    对于少年的询问,少女笑着回答。

    “是吗?那果然是我太多心了。”

    “嘻嘻,小春每次都说些奇怪的话。”

    “喂,不说傻话就不像我了啊──好了,我们走吧!”

    他用着带有紧张心情的声音说道,少女红着脸颊“──嗯。”地点了点头。

    两人随即起身离去。雪里斜着眼看着他们离去,从玻璃门看见两人手牵着手朝着狩壬车站的方向走去,才松了一口气。

    (想不到他身上竟然会有灵感……)

    明明是个看起来很迟钝的家伙。

    雪里本人并不清楚魔眼的构造。她的魔眼是由那个声音主人的妖气,在一般的视神经中形成的附加机能,并不是妖气依附在身上,所以从平时的她身上感觉不到妖气。可是当体内的<气>渗透至视神经并启动魔眼的时候,会产生些微的妖气。因此那少年感觉到了恐怖感’,能够感觉到那仅在一瞬间发出的妖气──是个第六感相当敏锐的人类。

    可是即使再怎么敏锐,若没有办法确定感觉到的东西就没有任何的意义。

    雪里闭上眼睛,共享少年的视觉与听觉。他和女朋友正在车站的月台上等候电车,看来似乎是打算到他的家里办事。据分析显示他家里的双亲都在外面工作,要到很晚才会回来。

    他似乎打算趁着家人不在的时候把事情办完──少年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充满期待的雀跃感也一同传了过来。不过,这只是场空期待,一切就在等一下就会结束。一边笑着春明的滑稽举动,雪里一边轻辍着卡布奇诺。

    可惜雪里应该要再稍微调查一下春明的资料。

    原本在人类身上,或多或少都具备著称之为灵感的能力。但是现代人不再依赖本能生存,几乎所有的人类都没想过让灵感能力发扬光大。所以在现代拥有灵感的人,大概只有在先天上已具备才能的人,不过也是有方法可以在后天让才能修练出来。

    举例来说,其中一种就是接近具有灵感的人。这个方法被称为感染魔术,是种一旦接触过灵感者就会受到影响’的理论。

    当然即使接近了灵感者,也不可能马上就会修练成功。但是如果有好几年的长期交往,那个灵感者又拥有强大灵感的话,那么迟早都一定会修练成功。

    春明也是靠这个方法,渐渐地让灵感修练出一些成果的其中一人。

    雪里应该要先知道这些──在春明的朋友里,有个与生俱来就拥有强大灵感的朋友,他便是声音主人所警告的除魔师’。

    *

    “先,先等我一下下喔……我去整理房间。”

    春明紧张地这么说道。让禾惠等在门口,匆匆忙忙地进入屋内。

    这里是位于从馆葵车站,徒步五分钟左右的某间公寓五楼。

    他的房间是从门口一进来右手边的一间和室。春明拉开拉门,房间乱到让他想对自己大吼:为什么这个房间会乱成这样啊!’

    (总,总而言之全部集中到同一地方应该就算有整理过了吧。)

    春明把散乱一地的杂志和衣服随手往房间的角落堆叠起来。

    (……嗯,算是整理完了吧……!)

    实际上,他只是把原本凌乱的东西全部集中到房间角落而已,本人认为只要看起来清爽就好了。

    (对了,是不是应该要先把床给铺好呢──但是这样做,好像是在催她快一点……不过,今天就是约她做这件事的……。)

    春明自言自语地烦恼着无聊的事情。就在眼睛转呀转地伤脑筋的时候,视线停在装饰在桌上的相框上。

    照片中的春明和禾惠,还只是六、七岁左右时的模样。那是在读小学低年级时,去动物园远足所拍的照片。春明的肩上停着一只红色羽毛的艳丽鹦鹉,禾惠则是一副虽然害怕鹦鹉,但又不想离开似地紧紧抓着他的去角。

    那是第一次和禾惠两个人合照的照片──是春明最宝贵的东西。

    春明和禾惠是从幼稚园的时候就认识──不过幼稚园的时候并没有好好地说过话。小学刚好在同一个班级,让他们有机会开始交谈。

    虽然最初是以普通朋友的心态交往。但慢慢地,拥有天真无邪笑容的禾惠成为对春明很重要的存在──这张照片里的春明虽然还是小孩子,却已经很明确地知道自己喜欢’她。

    告白是在进入国中之后不久的事。虽然禾惠也就读同一所公立国中,但是因为班级不同,和小学时相比,见面的次数变得更加稀少。

    就在春明切身感觉到和禾惠的关系渐渐变疏远的时候,看到同班并成为好友的光辉经常和一位美少女一起上下学,今他非常地震惊。在他看来,对光辉的印象可以说他绝不是那种好交友的个性。光辉身边除了春明以外,没有一个像是朋友的人。加上他本人也普经说过:我没想过自己可以交得到朋友’,如此宣言的光辉竟然有女朋友。于是春明心想,自己完全被比下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很蠢──春明被光辉刺激到,在那之后过了几天,鼓起全部的勇气向禾惠告自,答案也不再赘述。春明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当时激动到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一样的感觉。

    顺带一提,当春明知道和光辉走在一起的美少女名字叫做星之宫御影,而且两人是双胞胎姊弟时,已经是告白后的第二天。他近距离地仔细端详之后,才发现两人有着与其说相像,倒不如说是完全相同的脸孔。

    将相框拿在手中,春明怀念起当时的事情并露出微笑时,门口方向响起了门铃──大概是让禾惠等太久了。

    结果,只好在没铺棉被的状况下去迎接女朋友。春明踏出房间,朝向门口喊着:

    “来了!马上就来开门,你先──!?”

    却没有办法发出等一下’的声音。感到惊讶的春明伸手去摸自己的喉咙──应该说想要去摸的时候。

    (为,为什么──?)

    想要伸去摸喉咙的手一动也不动。

    ──小春,还没好吗?’

    从门的另一边可以听到禾惠的声音。春明虽然对自己身体产生的异样感到疑惑,但还是为了让在外头等待的禾惠进到家中,而打算靠近门口。

    “────!”

    春明在内心里发出对自己的身体喂!’的指摘。面向门口的身体却擅自转过身来,脚也朝着相反方向前进。

    春明再次听到门铃响起的声音,却与想要出去迎接女朋友的心情背道而驰,身体用一般走路的速度逐渐背离门口。走过木质地版的走廊,接着打开正面的门。

    前方就是客厅,摆设着餐桌、沙发、电视等等的家俱。但身体似乎对那些都没兴趣似地穿越客厅,然后在面对阳台的一扇窗前停下。

    (究,究竟打算做什么啊……?)

    身体擅自将锁打开并大大地敞开窗户,白色蕾丝布料的窗帘随风飘摇。

    这里是五楼,高度从地面算来大约有十五公尺,因此吹进屋内的风很强。春明连放着的橡胶拖鞋都没有穿,就走到白色的阳台上。透过袜子传来地面冰冷又坚硬的触感,染成茶色的头发就像是草原的翠绿一样随风倒下。

    (等,等等啊──为什么……我会……?)

    两手攀上围住阳台的栏杆。

    “小春……!我自己进来了喔?”

    (──禾惠!?)

    春明微微听到距离十公尺以上,大门打开的声音。

    (禾惠!救救我,身体不听使唤了!)

    嘴巴虽然动了。可是喉咙的声带却闻风不动,无法让空气产生震动,话语也无法传达给禾惠。春明即使想要向后转头过去,脖子也完全不能转动。能动的地方只有手和脚,但这些地方却不是依着自己的意志动作,而是自己任意行动。

    与自己的意志完全无关而自行行动的手脚,将春明趴在护栏上的身体举起。

    (等,等一下啊……从这种地方掉下去的话,就算是猫也很危险啊!)

    在护栏上像是走钢索一样不平衡地站着,春明往下望去。底下是公寓的脚踏车停车场,铺着白色水泥的地面像是在夸耀着那与柔软无缘的硬度。

    (我……会死吗……?)

    (开什么玩笑,我还有想要做的事啊:我想紧紧地抱着禾惠,今后也想要在她的身边度过每个时刻──但是,为什么?应该是属于我的身体,却想要杀了我呢?)

    后面传来禾惠轻轻的脚步声。

    “小春?你在这里吗──!?”

    禾惠打开了客厅的门。春明听见背后屏住呼吸的声音,此时禾惠看见站在阳台护栏上的自己,心里会怎么想呢?

    (可恶!)

    春明将力量灌注到全身,试着让身体朝向后方。可是,身体还是一样僵直不动──只勉强转动了脖子。蕾丝窗帘飘摇的后方,站着春明从小时候开始就很喜欢的,满脸疑惑的少女。春明把力量全部灌注到自己的手上,稍微解开了僵硬感,微微地发抖的手笔直朝着禾惠的方向。

    “──禾……惠……!”

    大概是脖子转过来的时候,也解开了声带的僵硬。用着会被风掩盖过去的细微声音,像是挤出来似地叫着她的名字。

    听到声音而回过神来的禾惠向前狂奔,为了抓住朝向自己伸出来的那只手。

    “小春──!”

    但是已经太迟,禾惠还差几公分就可以抓住春明的手。

    春明的身体倒向空中,没有抓住的手就像是相互排斥的磁铁一样渐渐远离──身体被地心引力吸引着朝地面落下。

    “不要啊────!”

    春明看到少女悲痛喊叫的表情。她流着眼泪,就像自己也要从护栏上跳下来一样地探出身体,少女看着落下的自己

    (唉,竟然让女朋友伤心,我真差劲啊……)

    春明在落下的这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内的知觉处理速度上升,坠落时的风景就像是慢动作一般缓缓流过。在这缓慢的时间之流中,春明很干脆地对自己的死亡做好了心理准备。

    (死了的话,我会变成幽灵吗──?)

    一个好友的脸浮现在春明的脑海里。是个说自己可以看得见幽灵,也可以与其对话的好友的脸。自己曾经见过好几次他实际与幽灵对话的情景。

    (如果是阿光的话,应该会认出变成幽灵的我吧──?)

    真是这样的话,就拜讬他让我跟她说话。那家伙嘴巴上虽然坏,但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他应该会恨爽快地接受吧!

    咕嚓地,响起含有湿气的声音。伴随着痛觉,春明也理解到那是代表自己死亡的声音。明明平常不会注意到,但像是肋骨全部断了之类,或是那些碎片剌,肺里面之类自己不想知道的事情,脑袋却不断地思考下去。

    他在最后见到的不是心爱女朋友的脸,而是俯卧看着从自己腹部渗出的红色鲜血。看着逐渐被染红的白色地面──春明的意识被黑暗淹没。

    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个人独自占用的宿舍房间内。在那房间里,她浅浅地坐在本来是羽织的椅子上,将闭着的眼睛睁开。

    睁开的眼睛里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虽说只有那么一瞬间,他只用强烈的思念之心’就将到目前为止谁都没有办法解开的魔眼咒缚解开。

    “他原来是……那么地深爱着她……”

    因为共同分享感觉,所以雪里知道他有多么地变着她。名叫远藤春明的男人,恐怕不是以游戏心态和女人交往,绝对不只是为了让她伤心而想与她发生关系。

    ──但自己却把这些夺走了。只因为“憎恨所有的男人”这个理由。

    “我……做了不该做的事吗?羽织……”

    《你在烦恼什么?》

    回答的不是羽织,而是那个声音’。雪里慌张地装出冷淡的表情──一张对玷污羽织的男人们充满憎恨的脸。

    “……没有……我没有在烦恼什么。”

    《是吗?是这样的话就好……》

    含糊不清的声音’用别有含意的语调回答道:

    《只有这点要跟你说清楚。你已经不是普通人了,无法再次与人类相容──不要忘了这件事,你已经把人的身分舍弃掉了。》

    声音’的气息就这样消失不见。

    “……这点事情我知道……”

    雪里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自己要将这世界上的男人全部亲手杀光──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她才获得了这眼睛……她只能一路继续下去。

    但她没有注意到,有个少女始终在房间的角落悲伤地看着沦落至此的自己。

    露出悲伤表情的少女穿过墙壁并离开房间──就跟乎常一样,前往被她杀害的男性身边道歉。

    *

    “不过话说回来,真的是好巧呢!竟然坐到同一班回家的电车。”

    “嗯,是啊。”

    光辉和御影抓着吊环,身体随着电车摇晃。今天红叶学园举行女子垒球的练习比赛,御影为了帮菜绪子加油,直到很晚才回家,而在回家的路上偶然地和光辉碰在一起。在电车窗外对面的月台上,御影看到和自己有张相同脸孔的人时,打从心底想着:“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多么地坚固啊!”。顺带一提,比赛结果是由红叶学园获得压倒性胜利,菜绪子因为还有社团的清洁工作,所以还留在学校。

    “──你去狩壬做什么?买东西还是其它事?”

    走出馆葵剪票口的时候,御影回头如此间道。光辉则像是打从心底感到惊讶似地,看着御影。

    “你问我做什么,你拜讬我去做这些的耶?”

    “……啊,对对!”

    光辉拍着夹在腋下那一叠相当有份量的纸。蓟市内的除魔委讬书──御影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什么嘛!我从今天早上就到处奔走直到刚刚,好歹也解决了十五件委讬……连委讬人自己都忘了,一点辛苦的意义都没有了……”

    “哇,十五件!光辉,好厉害呢,太优秀了!”

    “转移话题也转得太明显了吧,这个人真是……”

    弟弟半睁着眼,看着故做夸张吃惊表情的姊姊。

    “呃,啊,哈哈哈哈……”

    御影敷衍地一直笑着。光辉已经不想理会她,唉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我明天还是会继续做的──换个话题,御影还记不记得远藤春明和南条禾惠他们?”

    光辉提到了别的话题。因为话锋一转,御影露出安心的表情后,开始挖掘出中学时代的记亿,慢慢地微点着头。

    “啊,记得啊记得啊──是那个,把我误认为是你女朋友的那位朋友对不对?叫南条的女孩是那个朋友的女朋友。”

    “没错没错。就是因为那样他才股起勇气,在放学时学生多到满出来的操场正中央告白、超丢脸的那两个家伙。就在刚刚,我碰巧遇到了他们。”

    “真的?在狩壬吗?”

    “是啊,还是一样很要好,两个人好像一起就读狩壬的高中。”

    “原来如此……他们好吗?”

    夕阳已经落下,两人走在完全变暗的路上。

    “还不错,两个人都没有变。那老样子几乎要让人怀疑,居然有人可以毫无变化到这种地步,完全不像是一年以上没见过面。”

    光辉一边说着,一边露出非常地开心的表情。

    御影知道弟弟能够称呼为朋友的就只有一个人──那个叫做远藤春明的少年。弟弟因为一直都对自己的弱小感到烦躁不安,导致学校里同年级的人都不太跟他说话,所以光辉的校园生活一直都是独自度过。但是上了国中之后,御影偶然间发现弟弟和某个男学生亲密地谈话的身影。

    那个男学生的名字就叫远藤春明──是从光辉口中第一次介绍出朋友的唯一名字。

    “是这样啊……真是太好了。”

    因为知道这些背景,所以御影也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光辉则是隐藏不住喜悦,对她笑着静静地点点头。

    带着微笑表情的御影看着这一幕,此时放在裙子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御影拿出手机,荧幕显示是从家里打来的。

    “会不会是妈妈啊?喂──?﹂

    小影啊?不好意思,你现在能不能马上帮我连络小光?’

    拿起来一听果然是母亲──澪。可是声音不像往常那般从容不迫,反而带着有点着急感觉的音色。

    “光辉?找光辉的话,他现在就在我身边。”

    御影朝光辉的方向瞄了一眼。光辉一边用手指着自己,一边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啊,是这样吗?……麻烦叫小光来听一下。’

    “──?知道了,要你听。”

    这次的声音稍微冷静了些。虽然心中怀着疑问,但御影还是把手机交给光辉,弟弟有点惊讶地将手机拿到耳边。

    “喂──妈妈?什么──?咦,为什么……?嗯,知道了。”

    暂时把手机拿开,光辉深呼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

    “……我也不太清楚,叫我先深呼吸冷静下来。”

    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必要真的照着做吧!御影内心虽然这样想着,但却没有说出口。要是随便戏弄老实的弟弟,让他变得更加别扭的话就太不识相了。

    “是,我做了──嗯,嗯嗯……我记得啊。应该说今天丁刚见过面。那家伙怎么了吗──什么?﹂

    说过二、三句话后,即使是在昏暗中,也可以看出光辉的脸整个发青。在这不寻常的气氛下,御影用认真的表情看着弟弟的侧脸。

    “喂,妈妈!你在开什么玩笑?因为那家伙今天我才刚见过啊,怎么可能……!”

    光辉的声音变得非常粗鲁。可是马上就恢复自制力,“抱歉”地小声道歉。

    “然后呢?在哪家医院……?知道了,我马上去。打电话来通知的那个人感觉怎么样……嗯,是吗……也难怪……谢谢你告诉我,那待会再见。”

    光辉把电话挂断并将手机还给御影,她以沉重的表情接了过来。手机上还留着光辉热热的体温──有种不好的预感。

    “──妈妈,跟你说了什么?”

    “……听说阿春自杀了。”

    光辉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只这么说了一句话。

    *

    到了馆葵市内某家市立医院,光辉随便抓了一个身边的护士问了春明的所在位置后,就被带到了太平间。在冰冷的房间里,一名少女像是依偎似地站在尸体旁边。

    “──南条。”

    光辉叫出了她的名字。这时禾惠才注意到他们进来,用一张哭花了的脸转向两人。原本在数小时前,那张温和文静、待在男朋友身边幸福地微笑着的表情;现在却是露出疲惫、担忧而稍有消瘦的痛苦表情。

    “光……辉……?”

    确认过她还能分辨出自己是谁,表示一切正常后,光辉心中放心了不少。

    “是啊,我是光辉。南条──阿春的父母呢?”

    “两边都……连络……不上……”

    光辉这才想起,春明的双亲都非常地忙碌,因此家里总是只剩他一个人,所以自己也才能够经常地出入他家。他的父母现在应该工作正忙着的样子。

    “……手机也是?”

    “有拜讬他们公司的人帮忙连络了好几次──但是好像两人都在接待客户……所以手机都关机了。﹂

    “……是吗?”

    “这样带手机没用啊!”光辉嘟嚷着并靠近禾惠的身边。

    “南条,你没事吧?”

    “……有……可能会没事吗?就在我的面前……小春他……”

    禾惠流下泪来。留在脸颊上还未干的泪痕,暗示着她之前一直不停地哭泣的事实。光辉将视线往下移,看了好友的脸一眼。

    虽然听说他是从自家的公寓跳下来,但是脸上却一点伤痕都没有。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一张闭着眼睛的安祥睡脸,身体则是损伤到残破不堪。

    “…………。”

    光辉环视着整个太平间──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他的灵体。

    (你的女朋友可是难过成这样哦?你没有办法安心成佛吧?阿春──但是……你为什么不在这里?)

    人就算是肉体死亡,灵体还是可以留在现世。若是无法接受自己的死亡,强烈拒绝前往冥界的人,就可以停留在现世。而这些灵体会变成浮游灵,或是地缚灵之类。

    从小学起就一直喜欢着禾惠的专情男子,不可能什么话都没有对她说就消失。公寓已经透过精灵调查,但却没有因为死亡时的强烈悲戚感而被大地束缚的地缚灵。

    光辉心想他应该是在禾惠的身边才来到这里,但是到处都找不到春明的灵体。来到太平间的路上,有非常多因病死亡或者是因意外死亡的幽灵,但是却到处都找不到有着春明外观的幽灵。

    光辉将视线移回少女的侧脸。

    “南条,你也该稍微休息一下了吧?去外面的椅子上坐一下吧。”

    禾惠和光辉心想的一样,只是摇了摇头。

    “小春……要是留他一个人的话,一定会很寂寞……”

    “我会在他旁边,所以你就先去休息吧。”

    禾惠还是摇摇头。

    “不是的……因为我要是离开小春身边……他会觉得孤单……”

    光辉对意外倔强的她叹了口气。稍微迟疑了一下之后,从护手上取出一颗蓝色石头拿到禾惠的眼前。

    “──Thurisaz(注2)。”

    光辉小声地念着咒文,蓝色石头随即发出光芒。看着光芒的禾惠渐渐安静地睡着,光辉迅速抱住她向前倒下的身体。

    “很累了吧?今天就好好地休息吧。”

    拍拍她的背,光辉对禾惠的睡脸小声地说道。

    “御影,把她带到外面让她睡在椅子上。”

    “嗯……”

    跟两人并不是很熟的御影,像是处理易碎物品似地支撑住禾惠的身体。

    “光辉……这是……?”

    “只是用符文让她睡着而已。我已经调整到早上就会醒来,所以不会有问题的。”

    御影看了一次少女的睡脸后,又再一次朝着光辉的方向看去。

    “光辉……你不要紧吗?”

    “嗯……没事的……别管我,你能不能先让南条躺下来……。”

    “嗯……那我在外面等你。”

    御影说完之后,便用肩膀支撑着禾惠的身体从太平间离开。

    “…………。”

    用余光目送她们离开后,光辉的视线再次回到春明的脸上。

    然后将精灵们召唤出来。

    “抱歉,为了这种事情把你们叫出来或许不太好,但是可以听听我任性的要求吗?”

    每个精灵都对着光辉点点头,然后消失在空中。在光辉和春明的周围构筑起结界。

    “谢谢你们……因为这种丢脸的样子,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也不想让任何人听见。”

    对包围在自己四周的精灵表达感谢后,光辉的泪水滑落在春明的脸上。之后就像是决堤了一样,从光辉的眼里不断地涌出泪水。

    “──啊啊!…….呜,唔……:啊啊啊……!”

    结界阻绝了声音,所以光辉可以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看见向前弯着身体,用快倒下的姿势哭泣的光辉。好几个一度消失在空中的精灵们,像是要安慰他似地漂浮在光辉的周围。

    《──没事吗?》《──悲伤吗?》《──很痛吗?》《──难过吗?》

    “全部……都有……因为这家伙……是我……第一次交到……唯一的一个朋友……可是现在却……。”

    光辉哽咽的喉咙,让他没有办法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一边发出哽咽声,一边不断地哭泣。会在脑海里浮现回光反照,想起过去一幕幕的景象,并不只限于面对死亡的人而已。看着他们死去而被遗留下来的人们也会如此。

    ──在国中的教室里,不跟任何人交谈的光辉,一直都是静不下心,心里怀着各种痛苦的想法,什么也不做地渡过每个日子。有一天,一个聒噪的同班同学没脱鞋子,直接就大喇喇地闯进了教室。

    这个人就是告诉光辉,只要光是在休息时间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或是开开玩笑就可以让学校生活变得很快乐,也是他唯一的好朋友。

    那一段可子,光辉很想成为像他一样开朗、内心坚强的人。所以尽全力地跟随着春明那脱轨的行径,做出许多愚蠢的事情。光辉明明非常伤心,但是回想起这些往事时,还是露出了笑容。一边哭一边笑光辉重复着这种不寻常举动的时候,一种和精灵不同,拥有明确意志的少女的声音传到耳中。

    《对不起……。》

    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声音,光辉用泪水迷濛的眼睛看着传出声音的方向。有个全身透明的少女朝着春明低下头,长长的黑发用白色的缎带绑成两边,穿着不知是哪所学校制服的少女──的幽灵。光辉印象中看过那套制服,那是今天去狩壬时看到的制服──不过,这点小事一点也不重要。这个少女刚刚的道歉,意味着她知道春明的死因。

    “────是你!”

    《咦?呀──!》

    少女幽灵对于有人可以跟她对话而感到惊讶的同时,被风吹开并重重地撞到墙壁上。这少女的灵体原本应该可以穿越过墙壁,可是光辉让地之精灵附身在墙壁上,形成连灵体也无法通过的物质。不只是墙壁,光辉在听到她说话的瞬间,就已经让地之精灵依附在室内所有的地方,设下无处可逃的结界。

    光辉紧盯着瘫落下来的幽灵,利用室内的湿气将少女冰冻起来。幽灵的身体只剩下头部,以跪着的姿势被施以透明的惩戒。

    《──这,这是什么……?先不管这些,你可以看得见我吗?》

    显然少女对于这个少年可以看得到自己的事,要比束缚住自己身体的冰之枷锁感到更为强烈的惊讶。询问这件事情时的表情,不知为何看来很开心的样子。

    《如果是这样,我有个请求!求求你,请阻止她──!》

    少女焦急地道出恳求的话语──可是光辉并没有听见,在中途就打了岔。

    “──是你杀掉的吗?”

    光辉发出非常平淡的声音。从声音渗透出来的杀意,就连感觉不到温度的灵体都颤抖了起来。

    光辉走近幽灵少女。将右手掌心朗上,发出小小的声音并亮起了火焰。

    “是你把阿春──杀掉的吗?”

    他弯下腰,把摇曳的火焰拿到幽灵眼前。一般人都会认为幽灵不会死,但其实并不正确。只要被这个火焰碰到一下,构成灵体的<以太>以及形成核心的魂魄会被燃烧殆尽。也就是指,无法再转世投胎的死亡’。

    光辉在她面前来回晃动意味着死亡’的火焰,再次问道:

    “不只是阿春──近来男人陆续自杀的怪异事件,也是你造成的吗?”

    春明不可能会自杀。光辉直觉地认为他也被卷入现在发生在蓟市,清一色的男性连续自杀、意外死亡的怪异事件里。

    《──并不是我直接杀掉的……但是会让她做出这种事情来……全部都是我害的……。》

    少女对火焰看也不看,只是用一副很愧疚的表情,对光辉的话持着一半否定、一半肯定的态度。

    “……那个她,是谁?”

    被质问到的幽灵,小声地喃喃道出心爱的恋人的名字。然后花了一段时间,对为什么她会染手的原因也做了说明。

    “是她……把阿春杀掉的吗?”

    可是对光辉来说,事情的缘由根本就不重要。听到想听的事之后就熄灭火焰,对幽灵完全失去兴趣地打算离开太平间。在冰的枷锁没有解除的状态下

    《请,请等一下──!你会去阻止她的,对不对?》

    幽灵拼了命地想要叫住他。但是光辉并没有停下来,只是点了点头。

    “嗯,你放心,我马上就会去杀了她。”

    《──咦?杀……?》

    她还搞不清楚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少女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光辉这才停了下来并转回身说道:

    “这是当然的啊!那家伙到昨天为止杀了四十四个人。杀了这么多人,就算是接受一般的法院判决,也无庸置疑地会被求处死刑。而且在这个国家,被妖魔附身的人类完全比照妖魔对待,妖魔被杀掉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就算对方是人类,只要是和妖魔属于同等立场,就是毫不留情的杀掉──如果说,那家伙杀了春明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怎,怎么会──!》

    已经尝过一次死亡’这种绝望的滋味,幽灵的表情更加地绝望而扭曲变形。

    《请,请等一等!求求你,请、请不要那么做──!》

    在身后的少女幽灵用尖锐的声音嘶喊着。但是光辉毫不理会地离开太平间,坐在走廊椅子上的御影不可思议似地看着他。光辉朝安祥地睡在她膝上的禾惠望了一眼,便从御影的前面走了过去。

    “光辉──你要去哪里?”

    光辉的脚步只稍微停了一下后说道:

    “去净化妖魔。”

    短短地交代过后,马上就向前迈步离开姊姊。御影对弟弟突然的行径感到不安,将禾惠轻轻地移开后追了上去。

    “等、等一下……为什么这么突然?”

    “已经知道引发自杀、意外死亡这些奇怪现象的家伙是谁了,我要去杀了那家伙。”

    “杀,杀掉是……等一下。”

    御影绕到光辉的前面并把路挡住。光辉用不耐烦的视线,看着挡在前面的姊姊。

    “该不会是和长村同学那时候一样?”

    “没错,大概是从同一个妖魔那里得到了力量吧。”

    “──也就是说,你要去杀人吗?”

    光辉摇着头否定。

    “不对,那家伙已经不是人类了,我是去杀妖魔。”

    御影拉住手臂阻止打算从身旁通过的光辉。

    “等一下!其它地方或许可以这么做,但是你知道星之宫的阴阳师’是不一样的!我等之力乃为救助他人之物。故即便是为妖魔所凭依者,亦尽可能助之。’这是我们唯一不二,不过却是最重要的理念,不是吗?”

    御影的声音在走廊上回荡。恢复安静之后,两人维持了数秒的沉默。

    “对吧?所以好好地想一想,没有必要杀他啊!就像长村同学那个时候一样……”

    “……我不是星之宫的阴阳师’。﹂

    御影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咦?”自然地发出疑问。

    “我不是星之宫的阴阳师’。虽然我挂着星之宫的名字,但我不是星之宫名下的除魔师’──所以不需要遵循星之宫的理念。”

    光辉将御影的手挥开。

    “我要把杀了阿春的家伙杀掉──这是你今天早上委讬我的工作,不要妨碍了你自己委讬的工作。”

    光辉再一次朝前方走了出去,但是御影再度绕到光辉面前阻止他。

    “──我不让你去。”

    御影张开双手,笔直地凝视着光辉。

    “光辉的确目前还不是。但是,光辉打算以后要成为星之宫’的除魔师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要遵守星之宫’的规律。﹂

    在姊姊真挚的目光前,光辉只是一副无聊透顶’似地耸耸肩。

    “这是以后的事吧?所以根本就无所谓嘛!而且今天早上也说过了,我并不执着于非得成为星之宫的除魔师’不可。”

    “──是吗?那么,我以光辉姊姊的身分求求你,我只是单纯地不希望光辉变成杀人凶手而已。所以拜讬,再重新想想……”

    但是这些话,此刻的光辉根本听不进去。

    “所以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是要去杀人,是去杀妖魔。”

    “是吗?看样子再怎么说都没用了……。”

    看到姊姊终于理解,光辉叹了口气,再次打算从她的旁边通过──脚步却停了下来。

    “……你想做什么,姊姊?”

    御影稍微弯下身体,摆出架式。

    “说什么都没用,不是吗?那就靠力量阻止你……”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在这里耗时间的同时,那家伙说不定还持续在逼男人自杀喔?为什么你要阻止我?”

    “因为我不想让光辉杀人。我们的工作始终是消灭妖魔、救助人类──我不可以让以后预备做这项工作的弟弟打破规矩,而且……”

    御影的表情开始浮现出愤怒的神色,锐利地瞪着光辉──像是可以看穿光辉内心里的憎恨似地。

    “明明嘴巴上说着我知道了,但是好像完全没听懂我说的话。所以……这次要稍微认真一点地教训你。”

    “……真是的。”

    不管怎么样,姊姊都不肯退让。

    “话先说在前头,我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我了喔!如果打算阻止我的话,就要认真地攻过来。了解吗?”

    光辉也表达了绝不退让的意志。他并没有摆出架式,只是跟父亲战斗时一样,脸上转变为战斗用的表情──空气开始因对立紧张了起来。

    御影对于跟弟弟比划这件事第一次感觉到紧张感,也让她觉得非常地开心。因为无法掩饰住自己兴奋的心情,所以就算装做多么生气的表情,最后嘴角还是露出笑容。

    “──骗你的啦!”

    光辉马上把握住那笑出来的瞬间,让自己的<气>爆发,然后用常人眼里看来如同消失般的速度从御影身旁通过。

    “再见──你以为我会认真跟姊姊打一场吗?”

    与姊姊擦身而过时,光辉对着视线依然望着前方的御影小声说完后,一口气冲出医院。

    *

    白崎雪里刚从餐厅回来,唉地叹了一口气。她会去餐厅的原因,只是单纯地去露个脸,让管理员阿姨不要太啰唆。阿姨很关心自己虽然令人欣慰,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只会让人觉得是多管闲事。

    自从羽织死了之后,雪里几乎没有吃过像样的一餐。就算是进食,也顶多像傍晚时喝的咖啡一样,将饮料咽下的程度而已。虽然上了餐厅,也不过照往常一样喝个一、二口茶,再吃一点点鱼和白饭而已。

    她和垒球社的同伴坐在一起,听到今天预赛输掉的消息。今天是和红叶学园进行预赛的日子,自己则是完全忘得一干二净。而且决定日期的还是雪里本人,让队友丢脸令她觉得很过意不去。但是,垒球部的同伴们却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只是一致地鼓励她:要快点把身体养好喔!’

    (……那是不可能的。)

    胸口的空虚感绝对没有办法填满。无论让多少的男人死掉,就算让世界上男人这种生命体全都消失掉,也绝对无法填满。

    因为她──羽织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雪里连电灯都没打开,只是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靠着房间窗户照进来的街灯光线,勉强可以看见房间内部的摆设。她将手伸向放在书桌上的音乐盒并打开盖子,美丽又哀伤的旋律在昏暗的房内响起。雪里闭上双眼让旋律带着意识,不自觉地口中也跟着哼起旋律。

    “forget-me-not’吗?品味不错嘛。”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像是沸腾般地响起。雪里吃了一惊,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

    “────唔!”

    她在感觉到喉咙被压迫住的同时,就从椅子上弹了出去。身体受到从正面撞过来的冲击,就这样撞上房间的墙壁。从墙壁传来的反作用力冲击到背部,让肺里的氧气被强迫吐了出来。

    雪里痛苦地睁开眼睛,确认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首先从施加在喉咙上的力量,可以知道自己已经被往上举起并浮在空中。按着,抓住自己脖子的是人类的手。沿着那只手追溯上去,看到一头在黑暗中依然耀眼的金色头发,与一张浮现着凶恶笑容的少年的脸。像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能力似地,少年的双眼早已合上。

    “你的能力是魔眼’。在魔眼之中,也有即使不与对方眼神相对而视,只要望去就能产生效果的怪物,但是那只限于先天性的魔眼。像你这样被创造出来的魔眼,应该没有那样的力量,也就是说只要把眼睛闭起来,你的能力就跟没有是一样的。”

    那声音听起来非常高兴。

    (为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他当然是针对能够如此欺凌自己而感到高兴。

    “──让我更快乐一点吧!白崎雪里!”

    少年说完之后,便任意地将雪里扔在地板上。在这不算宽敞的室内,擦过木质地板的雪里,立刻就猛撞到旁边的墙壁。

    “呜……啊!”

    无论是与地板摩擦的左半身,还是被紧紧勒住的脖子,还有刚刚撞到的后脑勺──全身都很痛。

    “才这点程度可别昏倒啊!让我看看你的各种反应啊!”

    雪里将半边身体靠在墙上,撑起上半身向前一看。背着从窗户射入的街灯光线,少年慢慢地靠了过来。用着像是为了挑起自己恐怖惑的速度,少年小步前进了三步之后往前方一跳,瞬间雪里闭上了眼睛。碰地一声,在自己的身边响起几乎要震破鼓膜的声音。雪里战战兢兢地张开眼睛往旁边一看,少年的左脚陷入墙壁,深度将近有一公分。

    “哦?知道我会避开呢?还是说是来不及反应呢?是哪一种都无所谓。但是下一发攻击,你不动的话就准备等死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边将脚移开并如此说着。雪里听到这句话,这才发觉到自己只是获得了些许异常力量的弱小人类,并发出了几乎要将喉咙扯裂的尖叫声,逃命似地拼命往门边跑去。

    “────!?”

    可是不管转动几次门把,门就是打不开。门并没有上锁,但这扇门却重重地紧闭着。雪里在混乱之中,一心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打开门,便开始朝着门用身体猛撞。重复了二次、三次,门却还是闻风不动。

    “没有用的。”

    后面的声音让雪里回过头来。为了拉开两人的距离,她将背部紧贴在门上。

    “从门、墙壁、窗户、天花板、甚至到地板,我把整个房间跟外界区隔了开来。门不管是用推的、还是拉的都打不开,撞破窗户反而会让自己的肩膀受伤。顺便告诉你,隔音效果也很完美,所以你放心吧──有听说过吗?这个就叫做结界。”

    少年摇曳着金色的头发,就像恐怖电影里的怪物一样,缓缓地朝着雪里逼近过来。雪里用着不像是已经夺去四十五条人命的胆怯声音问道:

    “──你是谁……?”

    像是听到了滑稽的问题似地,少年停下脚步笑了出来。

    “你会在意要杀死自己的对象是谁吗?明明自己在杀人的时候,别说是跟对方表明身份,就连理由都没有告诉对方!”

    少年失去了笑容。眼睑虽然是闭着,但是雪里却非常深刻地感觉到,他的瞳孔正带着强烈的怨恨瞪着自己。

    “你真是幸运呢!对于自己为什么会被杀,心里大概有个底吧?光是能够知道被杀的理由这点,你就不会像是那些被你杀掉的家伙们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雪里慌慌张张地调查了脑海里,到目前为止杀掉男人的档案──在脑中映出了跟前少年的资料。

    从今天傍晚自杀的少年──远藤春明的记亿中存在的资料。

    “星之宫……光辉……”

    少年──星之宫光辉佩服似地“哦──”了一声。

    “原来那魔眼不但能支配对方的身体,还可以将对方的记忆存放在脑中啊……那么,我所属的家族背景你也知道吧?”

    星之宫光辉──远藤春明的好友,也是驱除净化妖魔的除魔师’家系的人。

    除魔师──声音’曾经说过必须要小心他们。被发现的话,他们会把心灵出卖给妖魔的人类,视同妖魔而除掉。

    “……啊……”

    自己会被杀掉──当雪里深切地感觉到事态严重时,不由得发出了哀嚎声。

    “真有趣……来吧!让我听听更多的哀嚎声吧!让我更开心一点!”

    雪里运用出练垒球时锻炼出的脚程,冲过光辉身旁。无法发挥魔眼的此刻,她能依靠的只有物理上的力量──寻找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于是她将放在书桌上笔筒里的剪刀紧紧握起。用双手摆出架式,尖锐处朝向星之宫光辉──他还是笑着闭上眼睛。眼睛虽然开着,但仿佛看得见自己所有的行动一样──或许对他而言,剪刀之类的东西根本就不算是凶器。

    即使如此,她依然向前冲去,为了要将剪刀刺进对方的身体里。

    光辉将身体往旁边轻轻一挪躲过攻势,并抓住雪里的手腕。用空着的右手,朝向她的腹部灌下一拳。雪里由于腹部的疼痛,而使得握在剪刀上的力道变弱,剪刀随即掉了下来。

    光辉抬起右脚,毫不留情地施展一记回旋踢。击中腹部让雪里的身体轻易地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到窗户下方。

    “喀咳、喀咳、喀咳喀咳……!”

    雪里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同时连眼泪也流了出来。无处可逃的绝对恐怖,让她的内心完全地崩溃。面前的少年好恐怖好恐怖──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哭的眼睛流出了泪水。

    “……恐怖吗?朝自己逼近的死亡预感恐怖吗?”

    光辉带着冷酷的声音一起靠近。

    “……不要,不要过来……”

    “这就是你对那四十五个男人做的事。不由分说,毫不留情地袭击而来的死亡恐怖──大概几乎所有的家伙们,连死了都还没发现自己是被杀害的,真是不幸的一群人啊!但是呢,明明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现世留下灵体,真是不可思议啊!”

    他用闭着的眼睛,像是往下看似地站着不动。

    “想得到的可能性有两种。要不是大家都对这世间没有任何的眷恋,直接被招往冥界成佛──不然就是在你杀掉他们之后,被你或是给你力量的妖魔收拾了灵魂。”

    他弯下腰,整个抓住雪里扭曲变形的脸。

    “接下来,告诉我今天傍晚──从公寓跳下来自杀的那个可怜少年,他的灵魂到哪里去了?最好注意一下你的回答方式,不合作的话……就连你的脑袋一起打烂。”

    少女的骨头因受到强力压迫而发出了声响。

    “……我把灵魂……送去给……给我力量的……声音’……因为那是……给我……这个力量时的……条件……”

    一边忍耐着痛苦,雪里只能老实地断断续续回答。

    “哦?原来你连传送灵魂都办得到啊──那灵魂传送到哪里?”

    “我不知道──我只晓得……先想像声音’再进行传送,灵魂就会自动过去……!”

    抓住脸的力道变得更强,雪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哀嚎声。

    “是,是真的……灵魂被送到哪里……我不知道……”

    “下一个问题,被送过去的灵魂,在那边会变成怎样?”

    “……说是要吃……吃掉的样子……!”

    骨头被捏得更紧,她发出无法承受更大压力的悲鸣。

    “是吗……也就是说,那家伙已经不在现世……不,因为灵魂被吃掉了。连冥界,不管是哪个世界里都不存在了……在冥界的话……我还可以把他召唤出来……就连这样的事也……办不到了吗……?”

    雪里从手指间隙看见他的脸颊被泪水浸湿。

    “就连转世投胎都办不到……他的存在……完全地消失了!”

    雪里的脸被压住,碰地一声后脑勺用力地撞向墙壁,但她并没有发出悲嚎。

    因为她看见除魔师闭着的双眼睁开了。与充血发红、蓄满了泪水的他,眼睛视线互相交会──可是,雪里一点都没有想用魔眼的打算。

    并不是因为畏惧他那野兽般的眼睛。

    (原来他和我是一样的……)

    和羽织被夺走的自己一样,他最重要的人也被夺走了。

    (若是如此,我无话可说……)

    即使被杀了也无话可说──倒不如说,让他夺去性命是自己的愿望。并不是以除魔师约工作为由,而是个人感情因素被杀,还比较像是一般人地迎接死亡于是她闭上了眼睛。

    一边祈愿自己可以安详地承受即将到来的死──雪里晕了过去

    光辉紧紧地捏住她的脸,突然感受到外面传来的气息,于是迅速从雪里身边退开。同时,位于雪里头上的玻璃窗响起尖锐的声音应声碎裂。

    玻璃的碎片像是避开雪里似地落在地上。医院告诉光辉宿舍所在位置的幽灵,从破洞的窗口飞了进来。记得名字是叫羽织──白崎雪里的恋人。羽织站在雪里的前面,像是要保护情人一样地张开双手。不知为何,身体一点也不透明,反而拥有着实体。

    光辉一想到她会拥有实体的原因,便不满地“──啧。”了一声。

    (为什么要这么多管闲事,那家伙!)

    光辉在内心咒骂的同时,看到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从破掉的窗户露出脸。

    “呀呵,光辉!选择逃跑这种手段,不像个男子汉喔!”

    御影用笑嘻嘻的表情挥着手。光辉推想,她大概是让羽织的灵魂依附在式神用的咒符上,使她获得实体。而且幽灵具有飞行的能力,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到这里来,看样子应该是羽织带她飞过来的。

    “你是星之宫的阴阳师’吧?这样行吗?竟然使用灵魂创造式神。”

    “事情要看状况而定嘛!本人都同意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所谓禁忌,就是指不管什么样的理由都不可以触犯。光辉一想到被姊姊训斥过相同问题,但她却轻易触犯,心里很不是滋味。

    光辉将视线朝向羽织。羽织被光辉充满杀气的眼神一瞪,不由得全身僵硬且全身发抖,但是她还是坚走地维持着保护雪星的姿势。

    “我不会议你杀了她──要杀雪里的话就请先杀了我再说。”

    “……姑且,还是吐个槽。你已经死掉了吧?”

    “…………啊,说的也是。”

    光辉一边心想“难不成这家伙是笨蛋吗?”一边叹口气后重新做好准备,瞪着打开窗户要爬进来的姊姊。

    “……为什么,你要到这里来?”

    “刚刚也说过了吧?我不希望光辉变成一个轻易就会去杀人的人,所以来阻止你的。需要其它理由吗?”

    她拨着长发说道,只见光辉的表情变得更加险峻。

    “那个家伙,是杀了我朋友的人啊……不只是这样,除了一开始那三个人,她这家伙只因为对方不过是男的,就杀了四十二个人啊!再加上因为是用魔眼来杀人,所以根本不会有罪恶感──这样的人你还要让她活下去吗!”

    光辉吼叫着。然而御影就像是在开玩笑一样,将手指压在嘴上说道:

    “嘘──这里的结界已经被破坏了,所以不要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啦!”

    御影虽然说得一副一派轻松的样子,但是在这里构成的结界,强韧到不是普通的术者就能破坏的程度。从窗户上没有看见贴上咒符的迹象看来,御影只是单纯地用咒力打坏结界。

    这怪力一点都没变,光辉在脑内的一角这么想着。这时御影用正经的口吻说道:

    “──根本不会有罪恶感,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吧?”

    “……为什么这么说?”

    光辉用强硬地压抑住快要爆发的声音问道:

    “你没有从羽织那里听到吗?今天傍晚她杀了远藤后,轨喃喃地念着我,做了不该做的事吗?’”

    理所当然地,光辉没有听到。她在医院确实有说过,但是光辉当时正在气头上,所以只听了前半段。

    “就算这样──那又怎样?这家伙杀了阿春的事实还是没有改变。你也一样,如果樱冢她们被杀的话,你也会去杀了那个凶手吧?”

    “嗯。应该会用“织女”让凶手再也无法转世投胎,包括灵魂一起大卸八块吧!”

    御影干脆到极点地如此断言。站在旁边的羽织,用着像是在说御影,连你也是一样吗?’的表情注视着御影的侧脸。

    “这样的话──”

    “──但是啊,我想那个时候光辉一定会阻止我的,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光辉的话被御影打断。他在脑中试着模拟那种状况。

    (──或许就像她说的吧。)

    虽然不甘心,但就像她说的,自己一定也会像现在姊姊为自己做的一样,拚命地阻止她吧!即使对方是被妖魔附身的人类,自己也不希望御影成为杀人凶手,会将在医院时她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说出来。再无法阻止的话,大概也会用力量来阻挡她的行为。

    虽然会这么想──虽然会这么想没错──。

    “──但是,我还是没有办法原谅那个家伙……!”

    光辉一边流着泪,一边喊叫道。

    “光辉!”

    “我知道!将憎恨发泄在其他人身上的样子有多么地难看,我早就已经知道了!所以要是你变得像我一样,无论如何我都会阻止你!就算那样做会被你憎恨,也绝对要阻止……!但是……那是因为事不关己所以才能阻止……若是老爸出现在面前,我还是无法忍受不憎恨他;若是杀了阿春的人就在眼前,我还是会想要让自己的心灵受到憎恨的驱使而杀了她!”

    御影只是默默地倾听着。因为从弟弟身上已经感觉不到杀气──弟弟已经知道不能杀她。光辉一直哭着一边继续说:

    “而且……明明那家伙已经不在了……但是杀了他的人却还活着……这种事,这种事……不是太残酷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光辉……”

    御影靠近光辉,用力地抱紧他。好让自己的体温可以传到光辉的心里──紧紧地、紧紧地将他抱在怀中,御影也早已流下了好几道眼泪。

    “光辉哭成这个样子还是第一次吧?你一定相当不甘心吧……一定是相当孤单……觉得非常悲伤吧……但是,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

    身上没有咒力这件事再怎么地被嘲笑,别人对他再怎么失望,光辉都不曾像这样子的哭泣过。这比与生俱来就没有咒力还要更令他悲伤,就算灵魂没有相互连接上也能理解到──如此清晰可见。若依据地下世界的法律,这个叫做雪里的少女,已经是和妖魔同等的存在。如果杀了她并不会被问罪,或许有人会认为让光辉杀了她也无妨。

    ──但是,即使如此。

    “──我还是不希望光辉成为杀人凶手。”

    御影灌注了所有的心意,在弟弟的耳边小声地说道。这话语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力量──这些不过是爱说漂亮话的理想主义者的任性想法。但是,她还是没有办法忍住不说。因为不管是在世界上的哪个地方,都不可能会有姊姊希望弟弟成为杀人凶手。

    ──终于,光辉在肩膀上小声地说:

    “……阿春……会觉得我这样做是对的吗……?”

    “这种事──你应该是最了解他的吧?”

    “──嗯,是啊。”

    光辉微微地点头,一边回想着已故的友人,一边静静地哭泣。

    “好,这边的事情解决了──”

    御影像是哄小孩似地拍拍弟弟的背离开后,将眼睛朝向像是要保护雪里般站着的羽织。

    “羽织,你不是有话想要对她说吗?”

    羽织点点头后弯下腰,怜爱地看了一下昏倒的雪里,然后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雪里,雪里……快起来……雪里……”

    光辉对她的攻击似乎过于强烈,所以雪里迟迟没有办法醒来。御影用责难的视线朝弟弟看了一眼后,从制服的内袋取出了一张咒符,朝着雪里掷了出去。一直线飞到雪里额头上贴住的咒符,按着像是被隐形手捏烂一样地渐渐变皱。灌注在咒符里面的<气>进入到雪里的体内,渗透进去的<气>将紊乱的<气>导正,稍微缓和所受到的伤害。

    羽织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由得不可思议似地抬头注视御影。御影对她轻轻地点了头,羽织回了礼后再一次呼唤着她的名字。

    “雪里……快起来,雪里。”

    在叫了数次之后,雪里微微睁开了双眼。用无法调整焦距的眼睛,看着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少女。突然,雪里的瞳孔张大,仿佛是为了要接受更多那映照出最爱的人身影的光──按着以半信半疑的声音喃喃念着:

    “羽……织……?”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微笑着点点头,雪里的眼睛自然地落下泪来

    “是羽织……骗人……因为羽织已经……”

    “嗯,我已经死掉了──从医院的屋顶上跳下来。现在是藉着阴阳师的力量,才获得暂时的实体。”

    在羽织的身后,御影得意洋洋地笑着。但是雪里的眼睛只注视着羽织的脸,另外两人的存在完全没有进入眼里。

    “……雪里,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身体非常地肮脏──心里想着已经被你讨厌了……所以想赶在你口中明确地说出讨厌我之前死掉,那天才会从医院上面跳下来。”

    “────。”

    “但是啊,那么做好像错了。”

    羽织微微地笑了。

    “你一直到现在都还是喜欢着我。从我死了之后,一直只想着我。”

    “可是……我最后却没有办法将你紧紧抱……”

    雪里含着泪,像是要从羽织身上移开视线般地低下头。羽织的手轻拂过她脸颊上流着的泪水,雪里抬起头来只见羽织摇摇头。

    “已经没关系了,真的……死了之后有一段时间,自己还是因为这件事情一直憎恨着你。虽然憎恨,但毕竟还是喜欢你,所以才会留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守在你身边。看着你即使到了学校也一直恍恍憾憾,总是很不舒服的样子──开始吃不下饭而每天每天地消瘦下去……到了晚上也睡不太着,以为睡着了却又因为恶梦而呻吟着醒来,冲进厕所里──这些我全部都看见了。”

    羽织看似有些寂寞地笑着。

    “看到了那些举动,让我知道原来,到现在你还是深爱着我’。也因为看到自己这样地被雪里深爱着,对于那时候你一瞬间的犹豫,也想着应该要原谅你──所以,那之后我可是好几次在你耳边叫着我已经不生气了,所以不要太责怪自己’。可是因为你没有灵感,所以完全没有发现到──而倒是注意到那个恶魔的诱惑。”

    羽织愤愤地小声说道,雪里将眼睛睁得更大地看着她问:

    “你都看到了?”

    羽织默默地点点头。

    “──明明好几次都对你拼命叫着不要去想杀人这种蠢事啊!’,可是你却一点也没注意到。就这样不断地杀人──在我觉得一定要想办法阻止的时候,偶然遇到有灵能力的人,就请他们帮忙……”

    “……那边的男生也是?”

    雪里将目光移到羽织的后面,看到那金发还是会不由得地颤抖。对这举动,光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御影则只是发出苦笑。

    “原本是打算拜讬他帮忙的──感觉却像是出卖了你……不过,是个很好的教训吧?”

    (何只是教训,再晚一步冲进来的话铁定是必死无疑。)

    御影这样想着,但却没有说出口。她还没有不解风情到会大喇喇地闯入两人的世界里。

    “──羽织。”

    羽织静静地抱紧着,用倚赖的眼神望向自己的雪里。

    “我为什么要死呢……那个时候的我真的很笨很害怕。一心认为要让你继续爱着我,就只有寻死一途而已……”

    雪里也用力地抱紧她。维持了好一段时间──没有声音只是相互的拥抱后,羽织静静地将身体移开。

    “雪里……你已经是罪孽深重。但是因为你还活着,所以仍旧可以重来──对不对?”

    “可以吗……就算,我杀了这么多人?”

    “可以的。”

    发出回答的不是羽织,而是待在后面的御影。

    “如果是其他的家系,那无庸置疑地就是死刑,但是我们家是很好说话的。虽然不知道要花几年,但在被送入某处戒护所的期间,你只要有很强烈的意念想要反省重新来过的话,就可以回归到社会上了。”

    “──就是这样。”

    接着御影的话,羽织嘻嘻地笑了起来。雪里又再度落下眼泪,而羽织则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

    “不要再哭了。因为从现在开始你会改变,已经没有必要再憎恨着他人活下去了。”

    即使如此,雪里还是不停地哭泣。直到哭累了睡着之前,她依然不断地大声哭着。

    “──啧。”

    即便是这样,却没有任何住宿生觉得可疑而来查探这个房间。这不是因为隔壁的住宿生无情无义,而是因为光辉的细心,再次呼唤精灵张开了结界的缘故。

    魔眼交由光辉来做处理,他并不是把雪里的眼睛弄瞎,而是使用BerkanO’(注3)的符文石,强制地将她眼里的魔性解除。

    雪里的眼睛还是可以看得见东西。至于她本人的处理,则是交给了星之宫’上面的那些人。

    羽织的牵挂也同时消失。一边看着雪里的睡脸并升天成佛时,对光辉留下了──谢谢你能原谅她。’这句话。

    两人步上归途,并肩走在夜晚的街道上。虽然离家有一段距离,但是两人都不想坐电车或是用飞的回去。就像净化长村京一的妖气时一样,保持沉默的状态──只是一直走着。之后御影率先出声说话:

    “喂……光辉。”

    “──什么事?”

    光辉头也没回地回答。

    “你还在恨她吗?对于她做的事……”

    “那是当然的。我现在也是拚命地忍住想要回去把她宰了的冲动。”

    “是吗……我想也是……”

    御影消沉地附和着,但光辉继续按着说道:

    “但是那家伙,的确不会因为我杀了她就会瞑目。那家伙要是不会瞑目,我也就不杀──想到这些,就放弃了杀她的念头。”

    “──了不起喔,光辉。”

    御影微笑地摸摸弟弟的头。

    “──好烦喔,住手啦!”

    光辉将她的手拨开,走到姊姊的前方。御影收回了手后,慌张地追着弟弟的背影,按着又是一阵沉默。

    “喂……御影。”

    这次打破沉默的是光辉。

    “长村京一的那次,你说过你觉得非常地后悔吧?而且还说了,即使到现在这件事还是一直影响着你。”

    “──嗯。”

    虽然对突如其来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感到疑惑,御影还是点了点头。

    “不会痛苦吗?”

    “──很痛苦呀!虽然痛苦……但也不能一直忧郁下去啊……我们还是要像平常一样生活下去……”

    “──你好坚强,御影。”

    夹杂着叹息声,光辉喃喃说着。御影觉得弟弟神色有点奇怪,于是靠近光辉身边。弟弟的视线看着下方,仿佛身体不适似地皱着脸。

    “今天,我不是说遇见了阿春他们吗?其实那时,我就有不好的预感。告诉我说不可以就这样离开……”

    “…………”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做。以为只是自己多心,就这样从那两个人的身边离开。”

    光辉停了下来,用双手覆盖住脸。

    “那个时候──应该让精灵跟着他,或者是就算南条摆出一副被打扰的表情也无所谓。要是能在他身边待久一点的话──一这样想……就觉得非常痛苦──这就是你所谓的一直会被后悔影响吗……?”

    “…………”

    “我到现在为止,已经经历过好几次后悔了──但是我从没有被那些后悔影响过……因为这样……只不过是后悔,却这样地让胸口好像被压垮了一般……这还是第一次……”

    光辉的身体微微地发抖。时值初夏季节,就算是晚上气温依然很高──明明穿短袖也无所谓。但是披着黑色夹克的光辉,身体却像是感到寒冷般地颤抖着。

    御影走到光辉的前面,并将盖住脸的双手轻轻移开。光辉的眼睛再次充满着血丝,积蓄着泪水。

    凝视着那双眼睛,御影伸手抚摸着光辉的金发。

    “对不起,光辉……只有这件事情,我完全没有办法帮上你的忙。不管是多么地痛苦,也要光辉靠自己找出折衷点,继续生活下去才行。”

    御影露出打从心里觉得抱歉的表情说道:

    “但是像这样摸摸你的头,一直守护着到你哭到心里舒坦为止,这点小事我还做得到──哭出来吧?”

    “…………”

    于是弟弟哭了。御影用右手摸着他的头发,左手为他拭去冰冷的泪水时,看到精灵从空中出现。

    (──精灵?)

    御影不可思议似地看着在周围飞来飞去的精灵时,精灵们突然消失身影,附身在空间里。从远远可以听见的车声逐渐淡去,推测应该是精灵们构成了结界。

    可是看看光辉,他并没有指示精灵们这么做。

    (精灵们也很关心他呢……)

    光辉在精灵制造的封闭空间里,不会被人任何人看见,也不会被听见地──在夜晚的街道上静静地哭泣。

    *

    “喂!禾惠──禾惠啊!”

    禾惠的肩膀被轻轻地摇晃,她静静地醒来。进入蒙陇视线里的是最爱的人的身影。看看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他的房间。她记得好像是在学校放学时,被他约到家里来玩的……用着还不太清醒的头脑,禾惠想起了这件事。

    “对、对不起我好像睡着了。”

    禾惠起身红着脸道歉,而他只是笑着不去追究。

    然后有一段时间,说着和往常一样无关紧要的话之后。他突然用着认真的表情,对着禾惠说道:

    “禾惠,我会永远爱着你……永远都会在你的心里……所以你要勇往直前地,走着自己的人生喔!”

    禾惠不太了解他到底在说些什么而露出疑惑的表情时,被不发一语的他紧紧地抱在怀中。他的胸口非常地温暖,在这份温柔之中,她又渐渐地陷入沉睡……。

    光辉替睡在医院走廊长椅上的禾惠的头发上插上了茉莉花后,小声地对她说着:“对不起”。

    “我不知道让灵魂复原的方法……能够为你做的,顶多,是像这样,在梦里让你们相见而已……对不起。”

    光辉再一次地道歉,从弯下腰的姿势站直后,看着站在后方的御影。

    “御影、我绝对要将这个妖魔驱除净化掉。为了阿春……也为了南条……”

    对着弟弟发誓的话语,御影“嗯。”地微微点了点头。

    注1:日本一般学校(小、中、高)的一个学年分为三个学期。四月~七月为一学期,九月~十二月为二学期,一月~三月为二学期。

    注2:符文(Rune)的一种,代表的象征是巨人,属于恐怖的符文。

    注3:符文(Rune)的一种,代表的象征是白桦,属于成长的符文。衍生意义是再生、宽容、母性。

    第四话

    一切的元凶

    今天还是一样睡过头的御影匆匆忙忙地准备好后,拿著书包冲出房间。差点就这样冲到门口,但又退回了几步,回到刚经过的隔壁房间前面,轻轻地打开和室门往里面窥视。在数公分的缝隙里看见的是棉被没铺,连衣服也没换就倒在塌榻米上熟睡的弟弟。

    从好友死掉的那天开始,光辉像是要遗忘什么似地,埋头进行着前些日子受到御影委讬的除魔工作。名单上登记的全部都是下级妖魔,对现在的光辉来说或许是微不足道的对手,但绝对不是因为如此,就不会对身体带来疲累。

    “别太勉强自己”这句话御影对光辉说了好几次,但他总是以一句我才没有。’来搪塞,而后依旧埋头在工作之中。他或许是觉得一旦停下来,内心就会被后悔吞噬掉吧。

    御影虽然对于这样勉强的弟弟感到非常担心,但只有这件事御影无法帮上忙──必须要由光辉,靠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我出门了,光辉。”

    对着累到睡着的光辉侧脸小声说道后,御影离开了家门。跑下阶梯时,看着那灰濛濛的天空后,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忘了带摺叠伞出门。

    *

    之后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光辉在早上九点醒了过来。他憋住呵欠,一边用手整理乱糟糟的头发,一边走出房间。这时澪刚好走了进来。

    “唉呀,小光你起来了啊?”

    “──嗯,妈妈早安。”

    为了让模糊的视线变清楚,光辉揉了揉眼睛。

    “我正打算要来叫你起床的……结果你已经先起来了,真可惜。”

    虽然光辉很想知道有什么好可惜的,但是并没有特意地去问。

    “你最近好像都忙到很晚……昨天几点才回来的?”

    “──三点。”

    “唉呀,还是一样这么晚啊。”

    市内的妖魔歼灭行动几乎要告一段落了,却仍然找不到附身在长村京一和白崎雪里身上最关键的妖魔,所以光辉昨天才会继续在深夜的街上来回巡视。不过这样的行为并没有任何的收获,也没有发现和那两人一样被妖气依附的人类。

    “你要吃早饭吧?”

    抢在光辉“嗯”地点头之前,澪早已推着他的背朝饭厅前进。

    “对了,小光。”

    闲来无事,坐在身旁喝茶的澪出声问道。

    “──什么?”

    “这阵子发生的怪异事件一解决,你又要回国外了吗?”

    光辉停住筷子,看着母亲的侧脸。面对母亲那些许阴郁的表情,光辉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嗯,是啊!在和老──和父亲大人战斗后,我非常清楚自己还不够纯熟。况且和师父的旅行也还没有结束,所以等这个事件解决后,我还会再去国外。”

    “…………是吗。”

    澪以低沉的声音附和着,之后仍维持着低沉的声音出声问儿子:

    “……那你……还是讨厌这个家吗?”

    “…………”

    这个直捣核心的问题,让光辉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停顿了一下子。仔细地想过后,便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的心情。反正就算是说谎,也会被母亲看穿。

    “是啊……我的确不太喜欢这个家。待在这里的话,不论如何都难免会想起以前的自己──更何况有爸爸在。”

    “……你那么讨厌你爸爸吗?”

    “是啊,很讨厌。”

    对妈妈这次的问题,光辉完全没有犹豫地立刻回答。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根本不需要认真思考。

    “从小到大,我可是一直被他训斥为没用、不成材的家伙’。被他这样对待,要是有人还能产生亲近感,我想那个人不是天真得可以,不然就是个笨蛋。”

    “……对不起。”

    “──妈妈?”

    对于向自己深深地低下头的澪,光辉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妈妈过去一直认为你爸爸一定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才会用那种态度来对待小光。所以根本没有想过要去改变你爸爸的态度──我为自己不了解那段日子给小光带来多么痛苦的感受……感到抱歉。”

    “……妈妈不需要道歉。要怪的是……也不是说谁对谁错,总之,是因为爸爸讨厌我,妈妈根本不需要为任何事情道歉。”

    说完后,光辉准备喝手上的味噌汤。相对的,澪则是注视着儿子的侧脸说着:“我想事情不是那样的。”并摇摇头,而听到此话的光辉则停下了喝汤的动作。

    “──哪件事?”

    这一间,光辉一边感觉到母亲投射过来的视线,一边再次喝起冒着热气的味噌汤。

    “……我想爸爸并不讨厌小光喔。”

    “噗──!”

    光辉口里的味噌汤夸张地喷了出来。他一边因呛到而咳嗽,一边拿起放在餐桌边的抹布,擦掉飞溅出来的汤渍。

    “开,开什么玩笑……”

    对光辉来说,这是世界上最让人无法相信的事。可是澪却用着认真的表情摇了摇头。

    “不是,我不是在开玩笑。爸爸是真的喜欢光辉喔!只是因为他很笨拙,没有办法坦率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情而已。”

    “──这股没来由的自信是?”

    即使被光辉投以彻底充满怀疑的眼神,澪的表情丝毫没有动摇地断言:

    “因为是妈妈喜欢的人啊!所以不可能会是连孩子都不爱的冷酷的人。”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还真有那么点说服力。”

    一面苦笑着,光辉一面微微地点了好几次头。说来也对──自己几乎快要忘记,那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也代表他是母亲喜欢的男人。光辉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他同时是母亲喜欢的人,因此不可能会令人讨厌。虽然不可能令人讨厌──光辉还是无法完全相信这件事。那么父亲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故意装出一副轻视自己的样子呢?光辉盯着自己的筷子沉默地─思考了一段时间,但最后还是一句算了’便放弃思考。

    “总之,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我讨厌他。”

    不管对方是怎么想的,这句话挑明了那种事情根本就无所谓,重要的是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他。父亲对光辉而言,别说是和他相处,是个光想到就会火冒三丈的人物。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是不打算改变这种看法。可是在光辉脑中的某处,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要是去问对方真正的心意的话──)

    光辉像是要阻止这危险的想法似地,用力地摇着头。就算去问──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就会变得喜欢上他吗?就算知道了真意,自己在这个家十四年来所受的失望的眼神’的事实还是没有改变。

    只要有那样的过去,自己应该这一生都会一直憎恨、讨厌父亲吧……

    就在下了这个结论时,光辉突然注意到从旁投射过来的视线,于是将头转向旁边。

    (────唔。)

    对上澪悲伤的视线,做儿子的退缩了。她的眉毛往下垮,好像快要哭出来似地眼睛眯了起来──光辉一边想着御影哭泣的表情原来是从这里遗传的,一边告诉自己不能悠闲地想着这种事。母亲和姊姊哭泣的表情,让光辉脑中响起激烈的警报声,他的脑部开始全力运转,思考旧安慰用的话语。

    “可是我并不完全讨厌这里喔!”

    关于讨厌父亲的这件事情,光辉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所以只能让话题回到一开始,先从这里开始补救。

    “虽然会因为想起以前的自己才讨厌这里,但也不代表这个家的一切都是讨厌的回忆──比如说,这个位子。”

    光辉敲了敲桌子。饭厅里并排着两张桌子,光辉坐的位子是在靠近门口的桌子,从主位数来的第二个位子。这是他以前固定会坐的位子,而在那旁边──现在澪生的这个位置,正是父亲高楼的席位。

    “我之前一直很讨厌坐在父亲的旁边吃东西──有好几次都想要换到对面最角落的那个位子上。”

    光辉看着里面那张餐桌,正好是位于对角线的下座位置。澪顺着儿子的视线,看着一直都没有人坐的多余位子。

    “但是,每一次都被御影阻止了──她或许并没有要阻止的打算,但她总是很快地在前面的位子坐下来,并对着迟迟不坐下来的我说着快点坐下来啦!’。结果,我只是一直抱着那打算,但一次也没有坐到那个位子上过。”

    光辉的脸上浮现自然的笑容──澪则是看着他那灿烂的笑容。

    “所以也有像这种可以谈笑的回忆……而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妈妈和御影在──所以要我完全讨厌这个家是不可能的。虽然我一直认为,就算被断绝关系,自己对这个家世不会留恋。但经过刚刚这么一想,果然自己还是有点留恋,这是经过前阵子御影提醒才注意到的。”

    这是现在光辉真实的心情。澪一听完,露出放心似她笑容并天真地说道:

    “是吗……那或许总有那么一天,小光会开始喜欢爸爸也说不定呢!”

    “……不,那就不一定了。”

    光辉婉转地否定,但是澪无视着他的否定继续说:

    “下次回来预计是在什么时候?”

    光辉将视线往上一拉,在脑海中摊开地图。把去过的国家涂成红色一一划掉后,浮现剩下的空白部分。

    “如果你是问整段旅程的话……大概还要一、二年左右才会结束。但是要变强到能够超越爸爸的话──就无法估计了。”

    “……这样啊……”

    澪的表情又消沉了下去。从她答应光辉第一次比试时的样子来看,应该不会对跟父亲比试这件事情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这个消沉的表情,应该是针对不知道儿子下次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表情。

    “也有可能马上就结束也说不定,或者是像这次一样地短期回国。在师父旅行的地图上也有日本,那时候我还可以回来露个脸。”

    “……说的也是。不要只和小影联络,偶尔也要打个电话回来啊!妈妈想听听你的声音,打对方付费的电话就可以了。”

    “……好好,我知道了。”

    光辉将最后一块煎蛋放入口中,把饭扒完、味噌汤喝光之后双手合十。

    “我吃饱了。那我出门了喔!”

    “──继续工作吗?”

    “是啊”地点过头后,光辉走出饭厅前往门口。他坐在门口的木质地板上,把脚伸进短靴并绑上鞋带。用力地拉紧鞋带后,光辉把手放在拉门上。

    “路上小心喔,小光。”

    “──我出门了,妈妈。”

    对着来到门口目送他出门的母亲轻轻地挥手后,在阴暗的天气中光辉向前走去。

    *

    星之宫高楼和五名随从,来到了蓟市西边最偏远的森林前。明明已经是初夏,但是六人清一色披着外套,看起来实在是非常地闷热又怪异。这里是星之宫’代代封印着某个妖魔的场所──来到森林的入口前,高楼静静地说道:

    “──这家伙在这里。”

    其实根本不需要一一说出口来确认。从高楼恶狠狠地瞪着的前方──森林里面正散发出可以用异常来形容的不祥妖气就可以知道。想到自己对于这股不祥妖气的厌恶感,以及为了蓄集如此庞大的妖气而牺牲掉的众多灵魂,高楼实在无法忍住不说出口。

    高楼以眼神与跟随在身后的五名随从打了个暗号,每个人点过头后,便照着计画行事。他们不选择走入工路面,而选择穿越树与树的间隙曲折地冲进森林中。

    高楼看着他们离去后,静静地漫步着。

    那走路的样子非常自然。地面像是失去了声音似地,并没有发出脚步声,四周的空气也像是凝固了一样停止流动。再加上外套内贴附着有隐蔽效果的咒符,因此高楼过于醒目的灵气与咒力并不会漏出体外。

    仿佛就像是影子站了起来在空间里走着──。

    在森林中感觉不到动物们的气息,鸣叫的小鸟以及只要看见人就会往四周飞来窜去碍眼的小虫子也不见踪影──毕竟动物们生存于大自然中,所以对于异样东西的敏锐度比人类还要来得敏感强烈,因此大概是为了逃离笼罩在这座森林的妖气,而到别的地方去了。高楼就在这样的森林中──连自己的存在都很稀薄的森林里走着。他朝向唯一一处,从这座森林感觉到的气息──妖气的起源走去。

    并排在苍郁林道两测的树木,到了接近森林中心的开阔处附近,就完全消失了踪影。仿佛就像是这个地方排斥树木侵入一样──或者是说,就连树木都不想接近。

    不管是哪种情形,都只有矮小的杂草生长在这块空地上。从上空俯视,这地方就像是用锯齿线昼出的变形圆形,而且令人意外地宽广。要是看得见的话,从一边看着对面并排耸立的树木,大约只有食指到大拇指张开的大小。至于看不见对面的原因,则是因为中央有个小丘陵。

    丘陵目测高度约有五、六公尺。若想要到达丘陵上方,则需要从森林里绕往另一侧,有一条平缓的坡道可以直接走上去。但若是从高楼目前位置的这一侧,只有一面像是被切削掉似地垂直的红褐色土墙露在外面。除非用飞的,否则无法抵达丘陵的顶端。

    不过目的地本来就不是顶端。而是土墙被挖开后,由人工所作出来的洞穴。洞穴入口的四周密密麻麻地贴满咒符,一条被切断的注连绳(注1)像是蛇的尸体似地躺在地上。

    ──这里就是星之宫’历代封印着妖魔的地方。

    而从洞穴里面,可以强烈感觉到原本不应该存在的妖气──高楼在事发当天,就立刻赶到这里确认过封印解开一事。

    可是即使如此,高楼像这样直接在面前感觉到妖气,还是会显露出焦躁的心情。

    随从们还没有就走位吗──手机收到简讯,这暗号就代表他们已就定位。来到这里为止,放在怀里的手机震动了两次──还有三个人。

    高楼并没有特别决定战斗的位置。若在此地,不论刺向哪里的地面,都可以做为五芒星──桔梗的中心。怀里的手机再次发出震动──还有两个人。

    高楼将左手拿着的紫色竹刀袋的绳子解开,从袋中出现了一把剑。那并不是七星’,而是高楼在继承七星’之前使用过的破敌剑──天狼’。他一边用力地握紧剑柄,一边怀念着熟悉的触感,怀里的手机再次发出了震动──还有一个人。

    只要剩下的一人就定位──包含丘陵的这块地方就会被桔梗的结界所包围,将妖魔连同妖气──连同灵魂一起消灭掉。

    自从知道这里的封印被解开以后,高楼每天都在追捕这个妖魔。每晚观测星相,前往显示出最大凶相的方位。若是扑了个空的话,就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在蓟市中四处地寻找──这些工作在这十八天来一直不断地持续进行,并且绝对不能让女儿察觉。

    在发现名为长村京一的少年,和白崎雪里这名少女所引起的事件时。除了女儿以外,星之宫’所有人早已经知道元凶就是这个妖魔。这两个人的事件解决之后,在蓟市还发生了这个妖魔直接收集灵魂的事件。但关于这件事情,在御影面前则是只字不提。那两个人的事件因为是间接性发生,还能交给他们处理。但是这次发生的事件实在太过直接,只能自己亲自处理。

    关于这个妖魔的存在,只有女儿绝对不能知道。被女儿知道就代表会像骨牌效应一样,另一个笨蛋儿子也会知道。

    高楼判断那家伙现在还没有能够接受事实的精神力。他虽然去了国外学了一些咒术之类的东西;但是内在则是和去国外之前一样完全没变,是个幼稚的孩子──所以这个妖魔的存在,绝对不能被他们知道。

    要在那两个人还不知情的状况下,将这妖魔驱除净化掉──高楼抱着这样的想法努力追查,而昨晚在封印着这妖魔的地方出现了凶相。高楼为求确实而聚精会神探查了此地的妖气,也确定了所要追查的妖气就在这里。

    这只是某种形式的陷阱的可能性很高,但是高楼无法再放任着这个妖魔不管。绝对不能放过这家伙特意将所在位置暴露出来的大好机会。高楼不顾自身的安危,带着有所觉悟的五名随从来到这个地方。

    还有一个人的联络太慢了──不管怎么样,也差不多该就定位了。高楼碰着怀中的手机──大部分的意识都集中在这里。自己对于随从还没有到达目的地的原因也有了个底──高楼开始担心起随从们的安危时,想到了发生最坏状况的可能性。

    (──难不成。)

    高楼迅速地冲往洞穴的方向,并从入口处向内窥探。

    狭窄的洞穴──在那中央,有个盖子被打开的棺桶。妖魔面向旁边,坐在以往肉体被封印之物的边上。而漂浮在空中的五个球体,将妖魔纯白的装束映照得更加白皙。妖魔似乎注意到映在自己身上的高楼影子。

    妖魔──这个被星之宫’的祖先命名为噬魂之夜叉’的妖魔,它慢慢地转过身来,将嘴角微征上扬地笑了。

    “真是出乎意料的迟钝啊……到察觉为止,竟然花了这么久的时间……”

    头发任其生长,长到不能再长的长度,波浪似的不洁净黑发让人联想到海草。然而,从那垂下的长发里窥见的,却是端正地足以被评为美男子的面貌。它的身材瘦长,就算从坐着的姿势判断,也可以看出比高楼还要高。

    高楼像这样看见夜叉的模样还是第一次。从每隔十年就会进行一次的封印仪式中,每次都能感觉到这股今人反胃的不祥妖气来看,应该不可能会搞错。

    高楼将视线移到夜叉稍微上面的地方,看着将洞穴照亮约五个球体,大小刚好可以放在手掌上──他的心里有了最坏的打算。原因在于,像自己这样的灵能者可以看到灵体,至于灵魂的形状则是眼睛所没有办法捕捉到的。

    看到高楼稍微将视线往上移,夜叉维持着那不怀好意的笑容,一样抬头望向天空。按着很愉快地,像赞赏艺术一般地说道:

    “──很灿烂美丽吧?这是人的魂魄。在这世界上所有的畜生之中,就属人类的灵魂美丽到说是特别也不为过。本来,灵魂就是一种会随着属性、感情而呈现多采多姿变化的颜色。但是,我最喜欢这种没有染上任何东西的白色灵魂。对你们这种被肉体束缚的人来说,这不太容易见到吧?在联系着肉界与魂界、灵界的影响变得稀薄的这个结界中,好好地多看几眼吧!虽然到了冥土之后,这些是不想看都看得儿的东西。但是你们……去不了啦!”

    ──也就是说,这些球体果然是在森林散开之随从们的……

    高楼狠狠地瞪着妖魔的侧验。他全身发出强烈的杀气,像是会紧紧地缠绕在敌人身上并将皮肤烧焦一般──有如炼狱之炎的杀气。

    高楼将抑制灵气和咒力的外套脱掉之后,也扔开了天狼’的剑鞘,静静地摆出下段的架式。

    “──只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高楼虽然不想跟妖魔之类的讲话,但是只有这件事一直想不透。

    “你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现身?”

    “──为什么?你已经愚蠢到连妖气都感觉不到了吗?”

    夜叉发出嘲笑声,沉着地慢慢站起来并与高楼面对面。

    夜叉张开双手,解放压抑住的妖气。如果是一般有灵视力的人,或许会将之看成黑色的激流,同时被那阵不祥妖气袭击胸口之后,一同失去性命。

    可是高楼用自身的灵气挡开妖气,表情依然不变地继续瞪着夜叉的脸。

    “感觉到这股妖气就知道原因了吧?拥有了用五百个以上的灵魂才恢复的妖气,就不用再四处窜逃了。”

    从夜叉身上感受到的妖气,并不是普通的强大。如果将徘徊在这世界上,所有下级的妖魔所拥有的妖气量当作一的话,这妖气足以到达千的单位──但是高楼用冷静的声音说道:

    “──就这么点程度吗?”

    “──什么?”

    妖魔失去挂在脸上的笑容──下一瞬间,高楼一个箭步逼近到夜叉面前,从上段一口气将天狼’向下挥砍,夜叉的躯体被高楼从左肩到右侧腹切成两断。凝聚刀身蕴藏的<星气>,再加上施与咒力之天狼’的威力。虽然比不上七星’,但若只是把眼前半调子的妖魔肉体劈开则是易如反掌。

    “唔哇……”

    从直立的下半身上,夜叉的上半身一边喷洒着血,一边斜斜她滑落下来──因为五个随从被杀的愤怒,高楼罕见地说出令人憎恨的话。

    “真正愚蠢的是你吧?”

    “──不,是你啊!”

    高楼马上抬起头,看着伴随重力往下掉落的夜叉的脸──夜叉咧嘴大笑,被分开的夜叉的右臂和左臂将高楼身体紧紧束缚住。

    “────!”

    “对祖先的怨恨,就由你代为承受吧!”

    瞬间,从夜叉体内爆发出的妖气,冲撞上洞穴的天花板和墙壁──洞穴连同整个丘陵的地形一起产生了崩塌。

    夜叉站在摇晃的地面上,愉快地眺望着丘陵逐渐崩塌的样子。

    在洞穴中的夜叉是假的──但那也不是幻影。而是它耗费了三分之二的妖气所塑造的分身──和给予长村京一的能力是相同的。

    夜叉的策略完全成功了。将高楼引诱到洞穴里,让他处于无法自由活动的状态后,再将丘陵整个弄垮。夜叉非常清楚,与其用粗劣的妖术张开结界之类的策略,还不如用这种以量取胜的陷阱来对付除魔师们更能达到效果。

    卷起的尘土差不多都消去之后,看到了有如被巨人踩踏过一样,曾经是丘陵’的这块地方。无论凝聚的<气>有多么地强大,在这大量泥土的重量面前,像人类那样贫弱的肉体早就被压烂了。

    “────呵呵呵呵。”

    沉醉在自我的胜利中,夜叉发出难听刺耳的笑声并将手水平伸出。像是受到手的牵引似地,白色的灵魂们从崩塌的洞穴中飞了出来。

    虽然说这是为了将星之宫’的当家击垮,但是所耗费的妖气还是太多,它必须快点吞吞噬魂魄,让妖气恢复──幸运的是,除魔师的灵魂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磨练。只要吞噬一个,就相当于吞噬了一般灵魂五十人份的量。

    也就是说,只要吞噬这五个灵魂,就可以恢复等于吞噬二百五十人份灵魂的妖气。夜叉咽下嘴内涌出的唾液,打算吃了第一个魂魄而将嘴大大地张开

    ──不够。灵魂的数目不够,灵魂的数量只有五个。这五个灵魂,是在森林里散开的高楼随从们的灵魂──还有一个,高楼的灵魂不在这里。

    “────!”

    妖魔狰大了红眼,看着已崩塌的丘陵方向。

    小小的石子由上往下滚落──地面上堆积的土石呈放射状爆散开来。妖魔为了躲避飞来的无数土石,以锯齿状的轨迹向后跳开。

    这阵狂乱的暴风是<气>所造成的,夜叉心想“不可能会有这种愚蠢的事发生”。但是身体被封住的高楼,不管是要使用破敌剑蕴藏的<星气>,或是使用咒符张开结界都不可能。

    夜叉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身体被束缚,<气>依然能自由运用。先用<气>造出的防护,虽远比不上结界的一点点障壁,却能够把那些土全部都挡住。

    土石停止爆散,视野因为再度被卷起的尘土而模糊不清。可是,以同心圆状放出的<气>的波动将尘土带往森林之中,一口气让视野变得很清楚。

    在变得清楚的景象中心,星之宫高楼站在原地,以看似无聊的视线望向夜叉。

    高楼似乎不想继续交谈下去。他不发一语,将两手紧握的破敌剑迅速地水平举起,膝盖稍稍地弯曲,重心微微向前──摆出瞬间就可杀死敌人的架式。

    自己只要稍微动一下,高楼应该马上就会采取一击必杀的行动。所以夜叉眼球一动也不动地,冷静地分析现在的战况。

    这样下去绝对赢不了。短短的一瞬间,自己的身体就会被斩断,连同灵魂一起被驱除净化。这种情况下非逃不可,但是他又想洗刷被封印的屈辱──就算是成功地逃掉,也不愿意以输掉的姿态、躲藏的姿态不停地逃避下去。可是,究竟要吞噬多少人的灵魂,才能胜过这个人类呢?这个人类的力量相当强大,如果吞噬掉蓟市所有人的魂魄,也许还有办法。但是自己究竟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呢?亲眼看到他的力量,夜叉开始觉得不安──想着任何能够更确实地赢过这个人类的方法。

    ──这个时候,夜叉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是这点子,一定可以成为最有看头的余兴节目。

    前提是,需要造成对手一瞬间的破绽──夜叉慢慢地在右手凝聚妖气,双脚也开始凝聚妖气。高楼和自己的距离大约是二十公尺,即使是再怎么擅长气斗术的高楼,也需要踏上两步──这样就有把握可以成功地逃掉。

    夜叉露出嘲笑并将嘴巴张开。由于时间宝贵,它只吐出了会让对方僵住的必要单字。

    “你能够──”

    高楼跳过滚动的碎石逼近过来。这一步就缩短了一半的距离,要踏出第二步的瞬间,夜叉将后续的话说出口。

    “──杀掉自己的儿子吗?”

    高楼的脚步有些慌乱。夜叉抓住破绽,右手放出用妖气实体化的黑色火焰。而高楼的反应稍迟一步,架着破敌剑摆出防御姿势。

    黑色的火焰包住高楼的瞬间,夜叉便大声笑着一口气冲出森林。

    高楼用天狼’将黑色火焰挥落掉时,已经见不到妖魔的身影。高楼“啧”了一声,瞪着夜叉消失的方向。

    (他打算把那个笨蛋当做棋子吗?)

    不管是憎恨,还是欲望。只要是拥有坚强内心的人类,就不会被妖魔附身──可是,现在的儿子身心正处在极度悔恨的屡弱状态。恐怕那个妖魔也知道,所以才打算用这此一话来迷惑他的心。

    (……开什么玩笑。)

    高楼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某个不论天、海角,都可以确切知道儿子所在位置的人物。

    *

    在私立红叶学园,二年一班的教室。

    御影像往常一样,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课业。放在桌上的教科书以及笔记本形式上是打开的,不过她既不看也不写。事实上,御影不喜欢唸书。

    她的个性对不感兴趣的事情是记不住的。

    这间学校的水准绝对不低。入学考试的时候,多亏弟弟在过年前一直陪着她读书,所以她的成绩勉强在合格边缘。但是入学一个月后,御影以进入了可怕的地方’为由开始后悔。现在本人的态度则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态度出现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话说回来,提到御影选择志愿排名这么前面的学校的原因,理由其实非常地单纯明快,只因为制服很可爱──只为了这点而选择了这间学校。御影一边认为老师说的虽然是本国话语,但却有听没有懂。她心不在焉地将老师所说的内容左耳进右耳出,也完全无视于黑板上写了又擦的粉笔字。当然,御影考试的成续也总是在及格边缘。

    ──身为除魔师算是相当优秀的御影,却不是个优秀的学生。

    (啊……真是糟糕呀……)

    眼皮好沉重。御影托着腮抬起的脸,好几次都快要滑落下去──一旦稍微感觉到睡意,一切就结束了。从早上爬不起来的样子就看得出来,御影没有赶走睡意的办法。

    她把手臂重叠在教科书上,头缓慢地朝着下方滑落──。

    这个时候,放在裙子口袋的手机传出震动。御影不自觉地差点发出声音来,但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忍下来了。

    御影马上一边从裙子上面压住手机,不让震动的声音漏出来,一边看着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幸好因为有点距离,老师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依旧以让人搞不懂的本国话语说明着上课内容。

    不是简讯,看来是电话的样子。御影悄悄地拿出还在震动的手机,确认是谁打过来的电话。当看见那名字的瞬间,御影的睡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爸,爸爸──!)

    御影对这通意料外的电话感到非常疑惑,因为父亲应该明白自己正在学校上课。即使知道,还是打电话过来的话,就表示应该有相当紧急的事情──但是又不能光明正大地接电话

    要是假装拜讬老师让自己去保健室的时候,被发现电话在响,一切的情况似乎会变得更麻烦。

    (──没办法。)

    御影将眼睛闭上让意识集中,开始形成咒力,按着像是不让人听见似地小声唸起咒文。

    “于东山之上,华苞待放,草厥新芽,不知思念为何物乎,已忘乎。”

    御影感觉到包围住自己的空气绷紧起来。确认过已做出简易的结界后,御影光明正大地站了起来,从为了通风而打开的后门走了出去。在这段时间,没有人朝御影的方向转头。

    御影下了楼梯,到楼梯间后御影依然维持着结界,接起还一直在震动的手机。

    “喂──?父亲大人?”

    太慢了,为什么不快点接电话!’﹂

    听到高楼毫不客气的声音,御影的太阳穴痉挛了一下。就算是温和的御影,发出的声音也变得有点不快。

    “父亲大人,您不知道我正在上课吗?”

    ──啊,真抱歉,我完全忘了。’

    “────?”

    感觉上和平常的父亲不太一样,御影微歪着头。声音总是平淡的父亲,好像带着一抹焦急的色彩。

    “那么,有什么事吗?”

    告诉我光辉现在在哪里?’

    “──光辉吗?”

    御影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那个父亲居然会自己主动找光辉,如果御影没有记错的话,刚刚那还是第一次。

    “──请先等一下。”

    之前好像也有过一样的状况……御影不由得一边想着一边将手机拿开耳朵,轻轻地闭上双眼呼唤弟弟的灵魂。

    (──光辉,听得见吗?)

    《──嗯,什么事?》

    光辉的灵魂传来反应。虽然可以从方位关系知道对方目前在哪里,但是却无法知道具体的场所。

    (──光辉,你现在在哪里?)

    《──啊?》

    对于突然的质问,光辉发出了疑问的声音。要是说出父亲正在找他,他大概不会老实地回答,所以御影故意简洁地询问。

    《在园岭已经倒闭的游乐园啊。好像是这附近的池子会出现溺死小孩的怨灵什么的……》

    (原来,在那里呀……)

    拿到那叠名单时,御影只是随意翻翻不经意地看过,之后她总算想起好像有那么一个地方。说到园岭,那是位于从馆葵向西距离四站的城镇。

    《──然后呢?你问这做什么?该不会是想要翘课来这边帮我工作?》

    (不是啦……只是因为上课实在太无聊了,所以想问看看光辉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工作……就这样。)

    《──啊?》

    听到御影随口应付,光辉从心底发出惊讶的声音。

    《……那个啊,姊姊。虽然说国中辍学的我不适合说这种话,但是你好好认真唸书吧!》

    虽然是为了应付场面所编的谎话,不过因为非常贴近事实,刺得御影的耳朵有点痛。

    (烦死人了……知道了啦!我会听课、会认真唸书。那就先这样啰!小心不要受伤喔!)

    《那这样好了,来个工作的实况转播如何?》

    (不必了!)

    听着光辉在另一头大笑,御影将频道连接切断。光辉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有精神,这让御影安了下心。

    (──但是,看来他好像还没有办法完全地摆脱阴霾。)

    好友死去的打击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克服的。现在,他拼命地在后悔和悲痛这两者之间妥协,不断地努力挣扎。

    御影没办法为他做任何事──顶多在弟弟自己找到答案之前,在一旁守护着他而已。

    (加油喔,光辉……)

    姊姊在内心默默地为弟弟加油打气。这时看见眼前举起的手上还握着手机,终于想起了父亲的存在──对姊弟俩都相当严厉的高楼。

    “喂──”

    太慢了。’

    她从以前就曾经不自觉地想过,不过御影又再一次了解弟弟讨厌父亲的心情,并用不带感情的音色简洁地告知光辉的所在位置。

    园岭吗……没想到这么近。’

    “……那个,父亲大人?光辉怎么了吗?”

    不管怎么说,这两人好歹比过一场像是厮杀一样的比试。可是爸爸应该不会这么做虽然这么想,但是御影还是感到非常不安。

    没什么重要的事,你好好唸书──不好意思打扰到你。’

    “…………。”

    “要道歉的话,应该还有更合适的说法吧!”御影虽然想要这样反驳──但父亲果然像是在焦急着什么似地,很快说完后就直接挂掉了。

    御影说服着自己:“反正父亲每次都是这样”后,便将手机盖上放入裙子的口袋里收好。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高楼想要找光辉呢?御影虽然充满疑问,不过要是离开学校过去看看,一定又会被父亲骂。

    “该不会又要互相厮杀吧?”这样的不安一直盘据在御影心中,但是光辉现在也不是能去思考那种事的心埋状态,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御影一个人干笑着,踏上楼梯的第一阶打算返回教室──就在这个时候。

    (────!)

    她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暗示着一股不祥的预感。御影用手碰触着加速跳动而无法平复的胸口,一直站在那里。

    跟刚刚不一样,确实的不安感使她的呼吸开始紊乱。

    (──怎么……回事?)

    御影问着自己但却没有得到答案,只是强烈地感受到不好的预感。

    “────!”

    她不想再和长村京一那时一样让自己后悔。御影转过身,飞奔下楼跑向鞋柜。换上鞋子冲出校门之后,将不再需要的结界解除。让长发随风倾倒,跑向红叶车站的途中,御影被预感驱使着从背心的内袋里取出咒符。

    “以符为核,吾咒以为形体……!望汝姿为黑鸟!”

    咒符投向空中之后发出光芒,缠绕着半透明的虚像,咒符有如浸湿似地形成了一只黑色的鸟。

    (去我的房间把织女’拿过来!)

    有着乌鸦外形的式神受到指示,叫了一声之后在云朵密布的天空下飞去。

    (……爸爸……光辉……!)

    像是祈祷般地在脑中浮现两人的脸,御影向前跑着。

    *

    园岭位在蓟市的最西边,是一个还没开发的城镇。这里留下许多的自然环境,说好听点是充满大自然,说难听点就是乡下地方。

    这里据说以前运用大自然,设置了许多运动竞技游乐场以及露营地,也因此热闹过一段时间。但是,不知道是退流行了,还是因为就算还在风潮中,业者也不想在这种半调子的地方继续投资,而跑到观光事业更加风行的场所去了──过去在这个城镇的游乐园陆陆续续地关闭。

    光辉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许多游乐园里的其中一个。他刚刚才把过去在池子里溺死的小孩怨灵驱除净化掉,正准备回到通往露营地的林间步道。

    “那么……接下来……”

    光辉翻着随便折一折挟在腋下的那叠纸。从刻不容缓地进入下个工作的态度看来,如果是不知道事情原委的人,会以为他相当勤劳;然而在知道事情原委的人看来,会觉得他就像是不想将思考的时间留给自己似地。

    光辉一边确认下个场所,一边走在步道上,走到一半便突然停下脚步。下个瞬间──他的表情从那叠纸上抬起,就像是威吓的野兽一样骇人。

    面前有个身形高挑而消瘦的男子──应该说有着男性外表的妖魔像是要把路挡住似地站在他面前。

    裹着一席白色死装束(注2),像血一样鲜艳的红色角带(注3)系在腰间──随风飘动的头发间隙下露出妖魔的脸,用优雅之美来形容再适合不过──只要没有感觉到那不祥的妖气的话。

    光辉还记得这个感觉──就算想要忘记,也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妖魔用红色的眼睛,看着已经用带着凛冽杀气的双眼瞪过来的光辉脸庞,像是觉得很有趣似地笑着说道:

    “初次见面,星之宫’家的儿子。”

    “……你是什么东西?”

    “──你若是星之宫’的人,应该多少都有听过吧?败给你们的祖先,代代一直被封印,名叫噬魂之夜叉’的妖魔。”

    光辉完全没有听过这件事。因为高楼从来不曾把和星之宫’相关的事情,告诉无法形成咒力的儿子。不过这个名字有着令人在意的地方。

    “噬魂……之夜叉……”

    吞噬灵魂的鬼──散发出与依附在那两个附身者身上相同妖气的鬼。

    “是你──”

    把妖气让渡给长村京一的吗?

    “是你────”

    赋予白崎雪里那双奇怪眼睛的吗?

    “是你────────!”

    造成这一切事件的吗?

    光辉把那叠纸扔到地上之后,立即召唤出无数的精灵附着在空间上。

    “很好。虽然我不太清楚,但重点是你想对星之宫’的人复仇吧?那刚好……我也对你有着相当的怨恨──我就当你的对手吧!”

    光辉以愤怒的表情将手向前推出,地面瞬间变成无数往前方刺去的长枪袭向夜叉。但是它只是轻松翻了个身,轻轻朝后方跳跃就躲过了攻击。

    “继续追击!”

    像山一样的无数长枪接二连三地自地面中射出。射出的长枪一直线地飞出并刺向夜叉,就在要射中的瞬间,夜叉的身影变得模糊并消失踪影。失去攻击目标的长枪剌向地面并一一碎裂。

    光辉瞪视着左上方,而夜叉就站在视线前方的树枝上。

    “真是的……星之宫’的家伙怎么每个都这么没耐性……”

    对夜叉的话完全没有反应,光辉放出了风之刃。

    夜叉立刻跳了起来。风之刃将直线上所有的树枝都斩落下来,光辉在那些树枝落地之前就冲了出去。一边瞪视在枝头上跳跃移动的夜叉,一边像是追上去似地在树间跑着。

    这样下去不会有进展──感到焦躁的光辉瞪了一下地面,对夜叉展开攻击。九公尺的高低差只用了一个跳跃,并将凝聚好<气>的右拳向上挥去。

    夜叉交叉了双臂来防御。

    “唔────!”

    光辉借用了风之力,使得冲刺力变得相当惊人。再加上立足点又是细小的树枝,让夜叉无法完全防御住攻击,身体随着呻吟声浮在空中。

    光辉将双手向前伸出,在两手间做出强烈的火焰。

    “连灵魂一起烧掉。”

    光辉对火之精灵小声地这么说,朝向还在空中的夜叉攻击。

    “喝啊啊啊啊啊!”

    夜叉发出低沉的吼声并释放出妖气,在身体前方形成障壁,火焰和障壁相互碰撞产生爆炸。光辉蹬着树枝逃向后方,但是在空中的夜叉受到爆风的摆弄,无法做出着地动作,直直地摔落到地面。

    光辉在步道上采直立姿势着地,并将手向上挥起。可是稍微慢了一点,长枪虽然呼应着手势而冲出地表,但并未贯穿已滚向旁边避开的夜叉。翻滚着的夜叉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顺着翻滚的力道快跑着穿过──。

    “────!”

    早一步绕到前方的光辉的跳踢确实地命中侧脸,让夜叉飞了出去。受到重力牵引而落下的夜叉陷入地面,靠着与地面之间的摩擦减轻冲力的夜叉将身体弹跳了起来。光辉怒瞪着夜叉,并收集散在夜叉周围的湿气,将它除了头部以外的部分冻结起来,夜叉的表情因惊愕而变形扭曲。

    光辉一边将垂着的手上的火焰实体化,一边慢慢地靠近破冰之枷锁束缚住而无法动弹的夜叉。

    “听说你是被封印的妖魔,还想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怪物──才这点能耐吗?为什么在这么弱的状态下,还敢像没事一样地出现?”

    光辉嘲讽着妖魔的肤浅。虽然不知道这个妖魔在过去蕴含多么强大的妖气,但是现在这家伙的妖气少到令人惊讶的地步。用这种能耐就想要打赢自己,不知是被看轻了,还是这家伙的思虑不够周详──实在是人不过瘾了。光辉在距离夜叉一公尺的前方停下,将晃动的火焰朝向他,接下来只要放出这个火焰,一切就结束了。

    “算了──你就诅咒着自己的肤浅消失吧,再见了。”

    光辉一副无所谓地将道别的话说出口──而后又带着诧异的表情停了下来。

    因为──夜叉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

    “呵呵呵……真是太了不起了……有这个力量的话,你连你父亲都赢得了……”

    “──你在说什么?”

    即使有这个力量,也赢不了父亲的事实已经经过证明──话说回来这个家伙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光辉脑中很快就出现了答案。

    “──你该不会是想要附身在我身上吧?不需要啦!我才不稀罕你的力量。我要用我自己获得的力量来赢过父亲。谈判破裂,快点消失吧!”

    “要附身根本就不需要理会你的想法,只要你的内心够脆弱就可以了。”

    扑通,光辉的心脏剧烈一震。不可以再听他说下去──心中的预感强烈地警告自己,他也想要立刻放出火焰──。

    “比如说──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封印会解开吗?”

    在夜叉近似催眠术的话语前,光辉将指示停了下来。

    “你和父亲进行比试一度输了,一豁出去而把星之宫的宝剑七星’折断了吧?”

    “────!”

    扑通,心脏再次剧烈震动。光辉的精神开始紊乱,无法将思考传达给精灵。他的思考中断,造出火焰的火之精灵们分散开来注视着主人苍白的脸。

    《──怎么了?》

    精灵对他发问,但是光辉没有听见。他的脑中被不祥的预感填满,除了那件事以外什么都无法思考。

    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

    “没错──多亏你把七星﹃折断,我的封印才可以解开呀!”

    听到的瞬间,光辉所感觉到的世界也一同瓦解。

    ──大地在摇晃。那种震动非比寻常,仿佛现在地面就会崩落一样。

    ──空气很沉重。重力沉重地压在身上,仿佛现在身体就会被压垮一样。

    ──风很冰冷。被失去热量的风吹过,仿佛现在心脏就会冻结一样。

    这些全部都是他的错觉。可是那些逼近而来的错觉,在他的心中几乎成为真实的现象,仿佛现在就要将光辉的心打碎一样。

    “………………你骗人。”

    就像是用尽力量地抱紧身体不受寒似地,光辉挤出声音来。

    “我没骗人,是事实。所以,我可是很感谢你喔!因为我可以再一次地出现在人间啊!”

    “──你骗人!”

    在思考完全停止之前,光辉尽全力地反驳。

    “那个是封印的楔子吗?真是如此的话,老爸根本不可能拿着那把剑!是楔子的话,就应该是刺在你的身体上才对!”

    “嗯,本来应该是这样。从七星’上灌注的<星气>成为楔子将我的身体束缚住不放。”

    虽然身体还是被冻住的状态下,可是夜叉脸上却浮现残酷的笑容看着光辉。

    “虽然说是从剑分离出的<星气>,但还是无法改变剑是根源的事实。身为根源的剑要是被折断了,成为楔子的<星气>会混乱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样的说法在西方应该是特别发达的──所以你应该比较清楚吧?”

    光辉没有回答──回答不出来。他全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光似地,颓丧地生倒在地上,夜叉带着嘲笑的表情俯瞰着这一切。光辉因思考无法传达给精灵,而使得结构变脆弱的冰之枷锁轻易地被夜叉破坏掉。雪白的冰之碎片被初夏的热气溶解,消失在地面上。

    “真是愚蠢至极──因为朋友被杀而愤怒地发狂,结果到头来原因是在你身上啊……”

    “──────”

    长村京一和白崎雪里所犯下的罪,还有因这次事件丧生的上百条人命──这些全部的源头追究起来,全都是我的责任吗?

    “那么──就让我来使用你的力量吧。”

    夜叉抓住光辉的浏海将他的脸抬起。光辉的眼中,失去了光芒。

    只是──后悔流下的泪水浸湿了漆黑的双瞳。

    *

    (────!)

    在电车上摇晃的御影,按着跳得比刚刚还要剧烈的胸口。

    (……什、什么……刚刚的预感是什么……?)

    车内的冷气明明强到令人发冷,御影却从太阳穴流下一道汗水。

    (……光辉,听得到吗?光辉、拜讬你,听到的话就快点回答我──!)

    御影像是被不安驱策着似地,联系起频道连接──可是并没有回应。

    (……光辉!光辉,听得到吧……拜讬你,快点回答我……!)

    她在心中呼叫了好几次──就在不知道第几次的呼叫时,似乎微微地听到光辉的声音。

    (…………光辉?)

    可是御影无法确定那是不是弟弟的声音,抑或是自己的幻听。因为从那声音很难想像会是平时的他──就连朋友死掉的时候,也没有让御影听见的,像是小孩子啜泣时的哭泣声。

    御影试着联络高楼,也不管人是在电车里就拿出手机开始拨号──可是高楼却关机了。

    “──真是的!”

    御影焦躁地把手机收好,看着镶嵌在车门内的玻璃窗,淡淡地映照着不安的脸孔。

    *

    一辆轿车完全无视于交通规则,横冲直撞地行驶。在位于园岭某处已封闭的游乐园前,紧急煞车停了下来。

    连引擎都忘了熄火。从驾驶座走出来的高楼,用右手握紧已出鞘的剑。从游乐园中感觉到妖气之后,便用野兽般的速度冲了进去。

    跑出停车场,进入绘有童话风格插图的入场大门时

    “────!”

    穿着死装束的夜叉,和背对着自己站着的儿子身影落人眼中。高楼立刻探查他是不是被妖气所依附。

    (……赶上了吗!)

    从光辉的身体感觉不到妖气。高楼险峻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下来──。

    “不,太迟了。”

    “────!”

    读出高楼表情的夜叉,露出可以看见犬齿的笑容回答。高楼瞪着夜叉,再将视线移回到光辉身上──儿子缓缓地转过身来。

    “…………!”

    转过身来的儿子脸上没有表情。在高楼记忆中,虽然都是儿子害怕、悔恨、愤怒等不能说是好的表情,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记得儿子是有表情的。现在光辉的脸,就仿佛是制作精巧的人偶一样──原本到国外之后,稍微变得正常一点的眼神也早已失去了光芒。

    “────!”

    高楼狠狠地瞪着夜叉,只用视线发出质问──“你到底做了什么?”。他的杀气激烈散出,使广场变得焦热不堪。

    “哦……果然还是会心疼这个不论是再怎么没咒力而曾经瞧不起的孩子吗?”

    “────。”

    高楼再一次,用视线质问──你到底对我的儿子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让他稍微封印住自我意识罢了。如果依附妖气在他身上的话,精灵就不会有反应了……。”

    夜叉一边浮现出令人感到不愉快的笑容一边回答。听到这回答的高楼,脸上露出了疑问的神色。

    封印自我意识──也就是说把光辉变成自己的傀儡吗?的确是让人感到不愉快,不过换句话说也就只是普通的心灵操控而已。要是依附上妖气的话,增加了新的力量搞不好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但如果只是会使用精灵术的光辉,应该是不难对付。

    高楼将天狼’水平地摆出架式。架开光辉并斩杀站在后方的夜叉──对他来说实在易如反掌。

    夜叉看着高楼摆出架式后,露出笑容对着光辉耳语道:

    “你看──那是你最憎恨的人类喔。没有什么好客气的……杀了他。”

    光辉一个点头,仍旧没有表情地站在夜叉前面──应该是已经召唤了精灵,光辉身边吹起了一阵风并将风之守护缠绕在身上。

    “────!”

    光辉突然消失身影,下一瞬间绕到了高楼的背后。高楼没有回头,只将天狼’移到背后挡住儿子的拳头。接着顺着转身的姿势,用左里拳瞄准光辉的脸颊,但是这招被他蹲下躲过了。

    光辉维持蹲下的姿势跳着后退,并将手往前推出。

    (用泥土吗──?)

    判断出下个攻击的高楼朝着旁边跳开。原本所在的地面开始隆起,显示高楼的判断是正确的。

    “────!”

    可是高楼却对规模判断错误。地面呈扇状隆起刺出锐利的长枪──接着维持刺出的力道,像飞弹一样地从地面射出。长枪以几近弓箭的速度逼近,停留在空中的高楼无法如愿地改变跳跃的轨道。

    对于预测外的攻击,高楼的反应稍微慢了一点。他将天狼’往前高举过头,创造出由<星气>形成的障壁。

    “────呜!”

    长枪将障壁穿破,冲击力道让高楼不自觉地发出呻吟,虽然他尽全力挡了下来,但是高举着天狼’的手臂微微地发麻──高楼的手臂曾经连洞穴崩塌,都能完全地抵挡住。

    他运思考的时间都没有。高楼听见上方轰地一声,便反射性地向前跳跃。高楼一脚踏出大约可以移动九公尺,明明移动了这么远的距离,下降气流却落在他的背后不远处。

    风以压倒性的力量敲击地表,晃动了大地。看不到的铁锤不只是让正下方深深凹陷而已,还对周围造成地表的裂痕并散出冲击波。

    高楼被冲击波击中背部,差点飞了出去。但因为是朝前逃去的关系,所以几乎没有受到伤害。高楼将力量放在脚上并重整身体姿势时……。

    “────!”

    光辉逼近到眼前。高楼横向架起天狼’挡住剌出的右拳。被光辉强劲的冲刺力道压制着,高楼的身体缓缓向后退。

    (──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光靠视觉无法完全捕捉的光辉的攻击,高楼集中所有的神经防御。不一样──精灵术的锐利度明显地和刚回到日本进行比试的时候不一样。

    缠绕着风之守护的体术──还有防御大量的火炎之雨的时候,身体都不曾有过麻痹的感觉。而现在却会让全身的肌肉发出悲鸣。

    “咒术必要的要素有两个──”

    从背后传来夜叉的声音,但是高楼并没有回过头去的余裕。

    “一个是咒力。咒力的强度越强的话,咒术的规模也会越大。对你儿子来说,精灵即相当于咒力。然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你儿子可以无限制地召唤出精灵──若是有心的话,马上就能够破坏掉像这样的余兴场地。”

    夜叉以带着些许惊叹的声音继续说道:

    “还有另外一个就是构成。不论用了多少名为魔力的丝线,构成太过脆弱的话,编织出来的咒术也会不够坚固。你儿子在这方面还是太嫩了,所以构成就由我代为执行。”

    所以攻击才会变得这么锐利、沉重吗?但就算了解到这个事实,也不会让现在的状况有所改变。这样的话,自己也必须要凝聚<气>才行──高楼这么想着。但由于光辉的进攻一直都没有停过的缘故,而使得他没有时间集中精神。这样下去会被打倒──才刚这么想时,光辉的拳头就陷入了高楼的腹部。

    “────呜!”

    高楼的身体漂浮在空中。虽然他将<气>集中起来防御,不过在缠绕着风的光辉拳头面前,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在三个礼拜前的比试中,明明只要集中这点程度的<气>就可以毫发无伤。

    光辉依旧面无表情,将<气>和缠绕着风的右脚用力挥动。高楼的耳边响起啪叽东西碎裂的声音之后随即飞了出去,他的背部撞上并排耸立着的树干。

    受到重力的吸引,高楼缓缓地滑落至树的根部。他维持着横躺在地的姿势,一段时间不能动作。随后一边压着左侧腹一边站起身来──骨头至少断了两、三根。

    看着面无表情逐渐接近的儿子,高楼站了起来。忍下许久不曾感觉到的痛觉,用双手握紧天狼’,摆出正眼的架式。

    (──好。)

    现在的光辉可以视为最强的强敌。没有办法再放水了──高楼打算用真本事来对付他。高楼闭上双眼,开始凝聚体内的<气>。画着螺旋状在体内奔走的<气>宛如龙卷风一般再加上自己约咒力让龙卷风的速度更加快速。

    高楼凭着气息感觉到光辉正慢慢地靠近。这大概是夜叉所设计的的游戏──高楼打算好好地告诉夜叉,在互相厮杀的时候,游戏是如此多余的东西。

    按着,高楼缓缓地睁开眼睛,架着的天狼’泛着青白色的光芒。

    高楼将天狼’架在下段疾速奔跑。

    用光辉以精灵也无法看见的动作,逼近到儿子的眼前,并间不容缓地挥下天狼’。就算是身体的动作变得再快,本人无法察觉到的话,就没有办法防御──风之守护虽然防止住刀刃将身体买穿,但是在高楼全力的一击下完全消散。无法将冲击力道完全消除,光辉的身体朝着左边被打飞出去。

    将挥出的天狼’改用单手拿着,高楼从怀中取出五枚咒符,朝着还在空中的光辉投掷出去。一直线地,宛如燕子般飞出的咒符立刻贴附住儿子的脖子、双手、双脚。

    “般、哞、陀罗诃、伽俐诃、阿诃────!”

    高楼迅速地用手指画出桔梗。于是咒符将光辉的四肢打开,身体朝地面落下。光之线随即连在一起,一个五芒星重叠在光辉的身体上。

    “木火土金水──以五行之理将汝之身封印。”

    高楼的手印打向在空中描绘的桔梗中心点。五芒星发出今人炫目的强烈闪光,光辉的身体被完全紧贴在地面。接着高楼又再拿出五枚新的咒符投掷出去。

    五张咒符围绕在被贴住的光辉周围。

    “般、哞、陀罗诃、伽俐诃、阿诃────!”

    高楼的手指快速地画出桔梗的形状,由光结成的五芒星将光辉的身体包围。

    “木火土金水──以五行之理将汝之身隔离!”

    像是要将五芒星的顶点包围住似地,光形成的外接圆刻画在地面上,炫目耀眼的光循着弧线升起。下一瞬间,半球形的光之壁将光辉隔离在狭小的空间中。

    这是将位于内部的东西从世界切离出来的“隔离结界”。这样一来,光辉的意念就无法传达给在外界的精灵,同时在外界的夜叉的意念也无法传达给光辉,也就不能代替他进行构成。虽然高楼并不知道内界存在的精灵有多少,但若以比试时将全部的精灵都召唤出来之状态的威力’来思考的话,理应不用担心结界被破坏。

    因为隔离结界的影响,咒力的供给也被断绝,光辉的身体恢复了自由。他慢慢地起身站了起来,但是已不构成任何的威胁。

    “────。”

    高楼转过身去,眼睛朝向夜叉。夜叉似乎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露出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高楼不发一语地将天狼’水平架起──用前倾的姿势开始狂奔。

    为了维持结界而将咒力分散的缘故,他是以一般人的动态视力多少还可以追得上的速度向前狂奔。但是即使如此,移动到夜叉的面前也不需要两秒。在夜叉进入逃亡态势的同时,天狼’也会同时斩下。高楼对于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但是,从后方听到惊人爆炸声的瞬间!

    “────!”

    高楼的身体受到连声音都无法发出的冲击所袭击,以难看的样子朝前方倒了下来。这不只是肋骨两、三根,上半身所有的骨头全部都受伤了。

    (咒力的反弹…………?)

    用自己咒力持续维持的结界若被破坏,咒方便会逆流反弹到施术者的身上──这就称为咒力的反弹’。逆流回来的咒力会失控,让施术者的身体受到非常严重的打击。可是高楼无法置信,光辉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将那个结界破坏掉的呢?

    高楼无视着向下方嘲笑的夜叉,微微地将头转向后方,看到燃烧旺盛的火焰正一步步将结界烧掉。像海浪一般起伏摇晃的红莲之炎,让人联想到炼狱的火炎。热风从中心呈放射状地吹出,被煽动的火焰宛如羽毛般散落消失在空中。

    光辉伫立在火焰消失的空间中,残余的热风让金色的头发飞舞了起来。

    光辉发呆似地站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将眼睛移向高楼并慢慢地向前走。在这段时间中,站在前方的夜叉回答了高楼心中的疑问。

    “连我也不太了解那样的技术,不过那家伙好像拥有存放着精灵的宝石。”

    被夜叉这么一说,高楼才想起光辉两耳和雨手腕配戴的耳环和护手上镶着许多宝石,里面似乎封有精灵。

    高楼并不知道,以前西洋的魔术师们,悄悄地开发着将已召唤出的精灵留在手边的技术──在那之中,最热门的就是宝石储藏法。而光辉所使用的法术,就是被镶在耳环上的宝石。高楼仔细注意到,逼近过来的光辉右耳戴着的耳环上的红色宝石已经碎成粉末,没有任何东西镶嵌在上。

    光辉站在高楼的旁边。父亲一直注意着他的样子,儿子则是缓缓地对他踢了一脚,让高楼向上仰躺。

    光辉静静地跨坐在高楼的身上。知道父亲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似地,所以儿子并没有特意要压住他的手脚。慢慢地──像是摘花似地,温柔地将双手放在高楼的脖子上。

    “──嘎,啊……!”

    光辉的手勒住高楼。表情还是依然没有反映出任何感情──仿佛这是早已决定的命运般,光辉平静地勒住父亲的脖子。

    在儿子空洞漆黑的瞳孔中,高楼看见自己的脸映照在上面,然后感到非常惊讶。

    那个表情非常地寂寞,就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的脸。就连听到双亲在工作中死亡的讯息时,也能忍住不流泪的自己的眼中蓄着泪水。

    这个时候,高楼才首次发现自己所抱持的情感是寂寞’。

    儿子到最后的最后,仍然憎恨着自己。如果就这样被杀害,实在是人寂寞了──虽然知道这是自己种的因,可是在被误会的状况下死去,实在是人寂寞了。

    他的确自己对儿子感到失望。可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哪里会有父母不对自己的孩子抱持着相当程度的深厚期待?期望生下来的孩子变得比自己还要强,将来有一天可以继承家业──高楼对光辉抱持着这样的期待。但是在一开始,光辉在形成咒力的阶段就失败了。

    对这一点抱持着失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即使如此,高楼还是希望他尽可能地得到力量。能够以家中成员的身分工作,为了成为他努力的动机,笨拙的自己能够做到的,只有扮演被憎恨的角色而已。当初觉得就算是被憎恨,儿子如果能够因为反抗心,而持续修行的话一切就值得了。

    一年叉四个月前──儿子主动离开家的时候,自己虽然担心,但同时也为他开始行动这事感到非常的开心。然后他从国外回来,纵然功夫还不到家,但确实变强了。这样下去的话,继承家业也就不是梦想──虽然心里这么想,可是儿子只是靠着反抗心一直修行,身为人类比力量还要重要的部分却完全没有成长。

    那就是坚强的心。要以人的身分继续成长,但他所需要的心’却完全没有成长──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如果自己做得更好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

    如果说,自己能够以更坦率的心情对待他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

    事到如今,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光辉已经失去自我。儿子在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下──把一直憎恨着的自己杀掉。

    无法忍受这份寂寞似地,高楼闭上了眼睛。或许是视觉已经封闭的关系,感觉声音特别的吵杂。风吹动的声音、光辉在呼吸的声音、自己喘息的声音、还有自己的脖子被紧紧勒住的声音──在这之中,就属夜叉的笑声最吵杂而令人不快。

    (────?)

    高楼在蒙拢之中听到有敲击着地面的声音传了过来。

    “光辉──!”

    有个人用着震耳欲聋的悲鸣声叫着儿子的名字。接着啪地一声,响起清脆的拍手声。脖子上的压迫感,以及加在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旁边的地面上响起东西倒下来的声音。

    (啊,原来是这样──。)

    不管什么时候,一直都在儿子的身旁照顾他的──另一个心爱的女儿。

    就是因为有这个女儿在,自己才能安心地扮演被憎恨的角色。高楼像是在怀念一样地回想着。

    *

    御影瞬间周还当法(注4)将骑在父亲上方的弟弟击飞,并且跳过高楼的身体介入到两人之间。

    地面像是陨石掉下来似地深深凹陷了一个洞,和延伸出来呈现锯齿状的,裂痕──其它还有地面被焚烧过的痕迹,以及隆起散落的土块。

    原先是为了设帐棚两开辟的广场,现在却是如此凄惨的景象。

    父亲仰躺着倒在地上──而弟弟则坐在父亲的身上紧紧地掐住他的脖子。御影还搞不清楚状况──唯一能够理解的是,事情还没有演变到最糟糕的情况。

    “……你到底在做什么,光辉!”

    姊姊朝向倒在一旁的弟弟问道。可是,弟弟没有反应──不发一语地慢慢撑起上身,然后用几乎没有感情反应的瞳孔,看着把自己击飞的对手。

    御影看到那张脸,几乎快要哭了出来。那眼神很明显地不认识自己。

    “光辉……你知道我是谁吗?”

    “────”

    光辉依然沉默地站了起来并看着御影。

    “没用,没用──。”

    从旁边发出了一道声音,御影这才首度将这个穿着白装束之男子的存在放入视线。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啊?)

    感觉到的妖气令人战栗,这个男的不是人类──是妖魔。而且还和附身在长村京一、白崎雪里眼睛上的妖气是相同的。

    “──那家伙的自我已经完全封印了,说什么他都听不见的。”

    御影靠这句话就掌握了大概的状况相经过。

    “──你是谁?”

    从御影用平常想像不到的冰冷声音盘问着。

    “噬魂之夜叉──优秀的姊姊应该知道吧?”

    “噬魂之夜叉…………!”

    只要是在星之宫’工作的人,每个人都知道,是指封印在蓟市最西边森林里的妖魔。而且那是──确实是在光辉回来那天的大约一个礼拜前,家里有提到过要打倒那个妖魔的事情。因为已经经过了五百年,夜叉的肉体和妖气也差不多衰弱下来,就诊现在把他打倒。

    (────!)

    回想到这个地方,御影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父亲皙经说过,那个妖魔的封印是用七星’的<星气>所施加的。

    而那把七星’在前阵子,被光辉折断了

    御影看向光辉,弟弟也面无表情地看着姊姊。

    “………………。”

    在电车内联系灵魂时,听到弟弟微弱的声音──那是因为后悔而哽咽哭泣的声音。御影在不知不觉间就流下眼泪,想到光辉知道事实后的心情,实在是没有办法忍住不哭。

    夜叉从御影的样子判断,知道她已经完全理解了状况。便用着“真是可笑、真是愉快”的样子大声哄笑着。

    “呼呼呼呼、呼哈哈哈哈──!真是愚蠢啊!因为朋友被杀的事情而愤怒地发狂,但是结果却跟自己杀的是一样的啊!那个时候的表情,实在是太令人愉快了啊!”

    “…………人了……。”

    “真是个悲哀到极点的家伙啊!因为没有咒力被嘲笑,去海的另一边学了新的力量,想说可以复仇却反被打败。再加上为了逃避痛苦而采取的行动,竟成为出现数百名死者之事件的原因。悲哀到这种地步的家伙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喔……呼呼呼,呼哈哈哈哈!”

    “……………死人了……!”

    御影用染上愤怒的低沉声音说着。妖魔好像是没有听仅一样,还在疯狂地不断笑着。

    “──吵死人了!”

    御影激昂地吼叫,而妖魔的笑声也应声停止。

    “能不能给我安静一点!因为现在开始我要对他说教了!”

    “────。”

    夜叉眯着红眼看着御影。按着,朝向光辉说道:

    “在那边的人,是将你的咒力连根剥夺走的姊姊──你一直很忌妒她吧?一直都很憎恨她吧?我允许你杀了她。”

    光辉点点头,并将右手迅速向上举起。红色的火焰发出亮光,在手掌上卷成漩涡状。御影一边直视着这一切,一边说着。并不是对他的耳朵,而是像要直接震撼他的灵魂似地,用频道连接编织着话语。

    (你要杀我吗,光辉?你有这么讨厌我吗?)

    光辉那空洞的瞳孔有了些微的反应。虽然火焰还是一样旺盛地燃烧着,但是大小却没有增加的趋势。

    (──怎么了,光辉?快点回答我!我有听到刚刚光辉哭泣的声音喔!快点说话回答我──光辉!)

    光辉原本伸直的右手微微地弯曲,可是火焰并没有消失。御影用连不听话的孩子都会闭嘴似的方式叹口气──直接切入正题。

    (光辉──你的人生要沈溺在后悔里到什么时候?)

    她用严厉的眼神看着光辉。弟弟对那眼神有点胆怯地抖了一下身体。

    (我之前就说过了。不管后悔是有多么地痛苦,光辉还是得靠自己去调整,然后继续生活下去。虽然痛苦,但不努力不行──活着的我们,是不可以停在原地踏步的。要向前迈进才行──就像光辉离家出走那个时候一样。)

    光辉眼睛发出颤抖。随着震动,感觉眼睛似乎开始恢复了光芒。

    (光辉曾对我说,和我一起工作是梦想,其实我也一样喔!但是光辉如果在那里一步也不移动的话,虽然悲伤,不过我们的梦想就这么结束了……你要怎么做,光辉?是要试着再努力一下呢?还是要让梦想结束呢?答案应该已经出来了吧,快点回答我!)

    光辉手上的火焰散开并消失,就像是要忍住头痛般接住额头并蹲下来。

    “……我就知道光辉会这么回答。”

    御影蹲下并对上光辉的视线,然后抬起心爱弟弟的脸颊──弟弟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地声音一边哽咽,一边哭泣着。

    御影一边为他拭去冰冷的泪水,一边温柔地对他微笑。她很想依照约定,在这一直等到他停止哭泣为止,但是没有办法──现在还有非做不可的事。

    “光辉──先在这等我一下喔,姊姊还有工作要做。”

    御影说完了便打算站起来,但却被光辉拉住了袖于。

    “我也要……战斗……”

    用着勉强抑住哽咽的声音,弟弟这样说道:

    “我想,那势必会是……我和悔恨……正面照会的一刻吧……”

    “────光辉。”

    御影像是很放心似地叫着弟弟的名字。光辉用夹克的袖子拭去眼泪并继续说道:

    “而且再说……”

    “────?”

    光辉带着又哭又笑的表情说道:

    “你……还没有办法一个人当那家伙的对手吧?”

    ──御影的笑容顿时僵住。

    “……真不可爱。”

    “就算被姊姊说可爱,我也一点都不会觉得高兴。”

    “哼──那句话,可要给我好好地记住啊!”

    在这种关键时候,笑容却自然地流露出来。但御影随即切换到战斗用的心情,将缓和气氛的情绪抛到最后。

    御影立刻绷紧表情并转身向后。视线的敌意对着白装束的妖魔

    “咦,奇怪……不见了……?”

    放眼望去,那里什么人也没有,完全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是当然的……我回复了清醒,妖魔在根本不会有胜算的状态下,当然会想要快点逃跑啰。”

    “怎,怎么还那么冷静!要快点追上去才行啊!”

    光辉抓住了正要跑向位于前方之苍翠森林中的御影肩头。

    “追他是我的工作。御影待在这里。”

    “……咦…可是。”

    “放心吧!我不会一个人把他收拾掉的。你还特地拿了那个’来,最后一击就让给御影你吧!”

    光辉指着上空说道,御影不可思议似地顺着光辉的指尖抬头一看

    “──啊。”

    御影发出了小小的声音。忘得一干二净的事情被光辉发现,他露出苦笑之后……。

    “那,我走了。”

    他缠绕着风,用眼睛追不上的速度朝森林中飞去。光辉在森林里飞翔,以子弹的速度一口气冲出。

    (──找到了。)

    光辉由上往下俯看,发现了以很快的速度在路上奔跑的白装束。光辉绕了过去,挡在夜叉的面前。

    “────!”

    夜叉的脸因为惊愕而扭曲并停止了奔跑。

    “请从来的路回去,因为我姊姊在等你呢!”

    光辉将右手举起时──夜叉露出讨厌的笑容说道:

    “难道说,你想活下去吗?”

    “嗯,有什么问题吗?”

    光辉挺起胸膛理所当然地回答。

    “呼呼呼──呼哈哈哈哈哈────!”

    夜叉就像是听到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只是将嘴巴大大地张开的笑着。光辉不愉快地皱起眉毛。

    “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吗?一个把最重要之人杀掉的人却还活着,这种事不是人残酷了吗?’──这是你对白崎雪里说过的话喔。”

    “──嗯,我的确说过。那又怎么了?”

    “想对你说这句话的人也很多。即使如此你还是要活下去吗?你可是造成数百人被杀制造出让好朋友死掉的机会喔!”

    光辉对这句话也只是“嗯”地点点头。

    夜叉或许还抱着些许的期待。期待光辉的心有所动摇,好产生能趁虚进入的空档。可是。他的内心却完全不受魅惑──维持着非常安稳的状态。

    “关于那件事情,刚刚已经后悔过了。我决定要跟它妥协之后活下去──不再逃避,就算是再怎么被怨恨、痛苦也要活下去。”

    “────。”

    夜叉看见那双蕴含着觉悟的眼神──然后也领悟到不管再说什么话,都无法使光辉的心产生动摇。

    “──就是这么回事,无聊的话说够了吗?”

    光辉的声音突然一变。风从四方聚集到右手上,创造出球形的小型龙卷风。夜叉对于瞬间膨胀的冰冷杀气感到惊讶,脸色大变。

    “现在,我对什么事情都太不了解的自己感到生气──但是我更气的是,引起这次所有事件的你…………!”

    光辉瞪视着夜叉。聚集在右手上之风的余波使得周围的树木都被吹弯。

    “再见──去让姊姊的剑刺穿吧!”

    光辉将右手挥下,卷起暴风。

    “────!”

    风一边将周围的树木吹倒,一边将夜叉推回原来的路上。

    《过去了喔!御影!》

    “嗯,知道了。”

    从前方的森林,树木被一一吹倒而夜叉飞了过来。

    “般、哞、陀罗诃、伽俐诃、阿诃──!”

    御影用事先在空中张好的桔梗结界接住夜叉。

    “嘎啊啊啊啊啊啊────!”

    夜叉将喉咙扯裂似地发出尖叫。御影拔出让式神带过来的织女’,冲上前去将剑刺穿了夜叉的背部。

    “木火土金水──以五行与星之理,将汝封印,灭汝之身,净汝之魂!”

    结界和织女’的刀身发出白色耀眼的光芒,将夜叉的身体燃烧殆尽。

    这次在蓟市引发一连串怪异事件的噬魂之夜叉’就这么简单地被消灭了。

    光辉从森林里没有朝气地走了出来。

    “光──。”

    御影想要报告将妖魔打倒的消息而靠近光辉的身边,但看到弟弟的表情黯淡无光,而不自觉停下了声音。光辉走过御影的身边,来到倒在地上的父亲身旁,就地正座了起来──对闭着眼睛的父亲低下头。

    “……对不起……”

    “…………光辉?”

    御影对弟弟突然的行动,因为惊讶而全身僵硬。光辉继续将额头抵着地面。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幼稚的举动……让好几百人都死掉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光辉的肩膀喀哒喀哒地抖着,充满着泪声说道:

    “不管我……再怎么做……也无法……补偿……我觉得……这也不是可以被原谅……的事情……但是,但是……请……原谅……我……。”

    “…………烦死人了……”

    高楼将眼睛睁开并说道。缓缓地转动眼球,横眼瞪着光辉的头。

    “你为什么想要一个人背负这些罪过……?有什么好……原谅不原谅的……你……根本就没有错……”

    光辉因为这句话抬起了脸。高楼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光辉说道:

    “……会让你抱持着这么大憎恨的……是我。的确,你是……将七星’折断了,但是人会死……都是夜叉的所作所为……你根本就没有错……”

    “……但、但是……!”

    “……如果这样还是无法接受的话……就尽全力地活下去……连那些死去的人们的份一起……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的话,你就还是……没用的家伙。”

    “………………!”

    光辉就这样将额头贴在地上不动,直到御影扶他站起来为止,他一直不断地哭泣着。

    注1:标示界线代表禁止出入的绳子。

    注2:纳棺时穿在遗体上的白色衣服。

    注3:细长坚硬的男用腰带。

    注4:放出气攻击远方的目标。

    最终话

    于是弟弟再次踏上了旅途

    高楼寝室的和室门上传出敲门声。

    “──哪位?”

    为了照顾高楼而随侍在侧的澪出声回答,光辉迅速拉开和室门走了进去。

    “唉呀,怎么了?小光?”

    “……因为马上就要出发了想说来这边跟爸爸打声招呼……可是……他好像还在睡。”

    光辉伸长脖子,看着铺在房间中央的棉被说道。在棉被上睡着的高楼闭着眼睛──微微地发出呼吸声。从夜叉的事件以来,已经过了四天。

    高楼的上半身除了头部以外,几乎所有的骨头都出现裂痕,需要绝对安静的静养。原本是需要住院接受治疗的重伤,但是本人却坚特拒绝住院,于是在自家疗养。

    光辉多少受到事件的影响,但还是努力想办法积极地活下去。然后昨天好不容易把除魔名单上的工作全部都做完了,今天又要再次回到英国修行。

    想要道别的光辉于是来到父亲的寝室,但可惜的是高楼睡着了。想说一定要在他醒来的时候交给他的──。

    没有办法,光辉只好将东西’放在沈睡的高楼枕边。

    “小光──那是什么?”

    澪从后面指着东西’──紫色的竹刀袋问道。

    “这个吗?这个是七星’。我看好像还没有拿去请人重新锻造的样子,所以就擅自地把它修好了。”

    “七星’──?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只要稍微应用一下精灵术,还满简单的。只是断掉的刀刃部分,变得短了一点──这点还请原谅。”

    光辉觉得非常抱歉地说道,但澪轻轻地摇着头。

    “我想你爸爸他一定很开心的。”

    “可是我总觉得他会对我说:这是应该的’。”

    光辉在苦笑着这么说之后,将姿势坐正并将脸朝向父亲。然后对着睡脸小声地说道:

    “爸爸,惹出这些麻烦真的很对不起──我去国外原本打算是要变强的,但与爸爸比试过之后,我非常清楚自己的功夫还不够。所以我要再一次重头开始修行,然后,再次回到这里时请再和我进行比试。这次、是为了要雪恨──只是纯粹地希望爸爸能认同我的实力,如此而已。”

    所以还请您再次指教,光辉低下头这么说。脸抬起来时也对一旁的母亲鞠了个躬。

    “那么我要出门了。”

    “嗯,路上小心啊,小光。”

    光辉站起来走到入口前,又再次行个礼之后步出走廊。在和室门关起来之后温柔地挥着手并目送光辉的澪,对着在后方睡着的高楼浮现出别有含意的笑容。

    “这样好吗?至少跟他说一句话也好不是吗?”

    “──无所谓。”

    眼睛依旧阖上的高楼说道,嘴角看起来似乎微微地笑着。

    从自己的房间拿着塞满行李的手提箱走到门口,光辉坐在木质地板上绑好靴子的鞋带。站起来转过身,像是要将门口的风景慢慢地烙映在眼帘上般地来回眺望着。

    (──下次再回来的时候,希望我能更喜欢这里。)

    内心如此期盼着的光辉鞠个躬之后,打开门口的拉门。

    “──呜哇!”

    “什么呜哇,这种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过分啊,光辉!”

    御影站在拉开的门另一例,将眼睛眯着像开玩笑似地瞪着光辉。

    “正常情况下,有人突然出现在门前面的话当然会吓到啊!”

    而且是和自己完全相同的脸,那就更不用说了。

    “──那,你为什么会往这里等?”

    一边将手伸向后方关上门,光辉一边这样问道。

    “当然是为了送你一程啊。”

    “也没有必要待在这么热的地方等啊……”

    走到大门前的这段路上,两人一起并排走着,光辉抬头看向天空说着。不知是不是气候异常的缘故,明明是梅雨的季节,天空却是万里无云的蓝天。虽然还没有到盛夏,不过仍旧很热,浓浓的影子伸展在两人面前。

    “因为你上次离开的时候,只是从父亲的房间送你出去。所以我想说这次至少要送你到车站啊!”

    “──不用啦,到门口就行了。”

    光辉指着门这么说,一旁的御影生气地瞪了过来。

    “觉得和姊姊走在一起很丢脸吗?”

    “──不,是会很难说再见。”

    被弟弟坦率地这样一说,姊姊的脸稍微有点红了起来。

    “总觉得,你最近很坦率呢……光辉。”

    “是吗?嗯──因为是在那些事情之后嘛!要说没有余力固执己见呢……还是说变得都无所谓了……”

    “────!”

    御影的表情僵硬了起来──然后,忍不住问道:

    “光辉……你没事吧?”

    “……这个嘛……虽然听到父亲那样说了之后舒服了很多,可是还是后悔的感觉比较强烈一点。不过没问题的──因为我已经决定不再逃避。”

    说这句话时,光辉的眼神强而有力,御影有种自己又被追过一步的感觉。

    “……是吗……光辉真坚强啊……”

    “还差的远呢──只是决定不管怎么样都要面对现实而已。”

    “……就算是这样也很坚强啊。”

    御影抚摸着光辉金色的头发──但是她的手马上就被挥开,这闹别扭的地方还是跟以前一样。当两人注意到时,已经走到了门前。光辉将手放在门上并打开大门。

    “好,那我又要再出发了。”

    “──真的到这里就好了吗?”

    姊姊依依不舍地这么询问。这心情光辉也是一样,但是他把那种情绪甩开。因为要是这样继续走下去,御影恐怕会一路跟到机场去。

    “到这就好。再见了,御影。下次我会变得更强。不只是力量,还有内心也会变强到不输给姊姊。”

    “路上小心啊,光辉!”

    御影看着和自己非常相似的脸──但是又完全不相似的笑容,送着光辉出门。

    光辉一阶一阶确实地踩着长长的阶梯,并走到马路上,“──嗯”地伸了个懒腰之后说道:

    “好,该走了──”

    光辉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如此呢喃着,再次朝英国出发。

    作者后记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做……影名浅海……。

    ………………真的,非常的紧张……那,那个……深呼吸、深呼吸……吸呼,吸呼……人,人,人……咕嘟……好,稍微冷静下来了……

    嗯……这一次获得SUPERDASH小说新人奖佳作,而使作品得以出版。首先,我想对将这个荣誉奖项赐给还不成熟的我的各位评审委员,表达感谢之意。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

    那个……啊……嗯……嗯……总,总而言之因为是一开始,所以必须要有自我介绍才合乎礼貌吧?所以就用自我介绍来赚赚页数……应该说是充充页数。

    我的名字就如开头所说过的,叫做影名浅海。当然这并不是我的本名,而是笔名。理由是……嗯,有机会再说吧……年龄是二十岁……应该没错。有的时候,会很容易忘记。因为这部作品是在十九岁的时候完成的,所以总会觉得自己好像还一直停留在十九岁的时候……好像HAMASHOW(日本综艺节目名称)一样……不知道由来的人,请问问您的双亲吧。

    兴趣是……室内娱乐之类。游戏我也玩、漫画也看、小说也会看、连续剧也看、卡通也会看。而种类嘛……嗯……还都满喜欢。只要内容是自己能容易了解而且有趣的话,大概什么都没问题。举例来说,在玩了用散弹枪把僵尸头打爆的游戏之后,再看爱情喜剧的漫画也能哈哈大笑。虽然也听音乐……但也没有特别喜欢哪个类型的音乐。一曲钟情的情况比较多……大致上来说的话,比较喜欢老的西洋音乐,日本音乐也是喜欢比较古风的。稍微会听最新的卡通歌曲、原声带、古典音乐,只要听了觉得好好听喔’的话就会听。

    ……性格则是不管是什么都很容易着迷。因为这样,在高中时代时是个非常不像话的学生。晚上熬夜玩游戏白天上课发呆是每天发生的事情;也曾经在考试期间沉迷小说,让数学的答案卷上满江红。到了三年级则是迷上格斗游戏,和朋友一起逃学去电玩游乐场,在途中被警察警告的事情也发生过两、三次……就只是两个人共骑一台脚踏车而已,迷你巡逻车就打开扩音器警告我们喔…………不管是哪个情况,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很美好的回忆,但是学生的本分还是应该放在读书上面。各位读者绝对不能做出像这样的事情──嗯……好像没什么说服力耶,你们听过就算了。

    ……嗯……差不多就这样吧。有稍微了解我了吗?只要把我当作是随处可见,有着稍微对事物容易沉迷之性格的人就不会错了。因为对事物容易沉迷的个性而出了书的人,究竟能不能算是只有稍微’而已呢……这点就留给大家来判断了。

    ……好总算是填满了。我是个后记狂热者,在读轻小说的时候是属于那种一定会先把后记读完的一派。虽然曾经下定决心,若是有一天自己也能够出书的话,一定要写出一篇非常有趣的后记……一到真的要写的时候,却是完完全全想不出该写什么才好……到目前为止,我还一直对那些说过我不擅长写后记’的作家们抱持着说这什么奢侈的话啊……’的想法。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再次体会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句话的涵义,我会深深地反省的。

    接着,一边体会着自己的反省,一边在最后我也要对画插图的植田先生、负责编辑、以及其他所有相关人士,还有现在正在阅读本书的读者献上感谢的话语,谢谢各位。

    影名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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