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棋人偶 ~Chessdoll 1~

    我一下子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剧场里。

    这里也算是我常来的地方。在这简陋的房间里一睡就睡到傍晚,我起身下床,好容易沿着走惯了的破路走下去。进到休息室,就看见同伴们也一副没睡醒的脸来迎接我。浓妆艳抹后换好衣服,在烦人的老板的命令下赶快排练。这时,昨夜欢饮的酒也醒的差不多了。舞女们互相都笑了起来。

    演出一旦开始,就是另一个世界!

    正如舞女们经常挂在嘴上所说的。换言之,演出并不是个好的职业!我们身着华丽的衣装,从舞台上一跃而下,游走在客席间。唱歌,跳舞。心中却是一片空虚。什么都没有。离开故乡,无依无靠,只能如此每天空虚地快活着。不过能如此就够了。

    能唱,能跳。

    一个舞女同伴在舞台侧台上戳了我一下。「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经常来的,那个红头发的男孩子,不是很帅吗」,她这么说道,我从幕布后面偷看过去。在能来这种剧场的人中显得过于年轻,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对上视线后他有点害羞地笑了一下。

    我自己的脸也红了,补上一句「那个人啊,还是个孩子吧」回敬同伴。

    「你自己不也是」

    「……实际上,和他今晚约好了。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是爱的告白吧」

    「怎么样呢,不过好像不是要说那个。据说是,和我出身于同一个村庄。虽然总觉得没那个可能……。因为嘛,我走出来的那个村庄真的是在很深很深的山里面,村民们互相都认识。不过,也有些到城里来的村民的子孙吧。而且那个人还说。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是同乡」

    「这什么啊。你们到底是拿个村儿的?不过话说回来,总觉得也说得过去。那个红发帅哥和你,两个人的眼睛都一样。绿色的,深邃的,虽然很恐怖,但是总是散发出悲哀。是的,还有那种久经沧桑的感觉……」

    「真失礼啊!」

    「啊哈哈,别捞我痒痒啊。不过啊,也就是说……。有智慧的感觉。偶尔会来我们剧院的那种,了不起的老头子学者那样的,和我们这种演出格格不入的,那种客人样的。穿着一尘不染的古老的西装,头发夹杂着白丝乱蓬蓬的没有梳过,眼瞳极为深邃。……就是那种感觉。和你们的眼睛很像」

    「啊,该我们出场了。——蔷薇色的人生!」

    「不好。——拉-薇-安-萝丝!(译注:Lavieenrose,法语:蔷薇色的人生。另有歌曲《玫瑰人生》)」

    穿着低领设计的像是只有下身被遮住的薄薄的舞裙,脚下穿上旱冰鞋滑上舞台。

    和着声音,放声高歌。

    没有蛋糕也没有松饼

    不过,我们有干巴巴的面包!

    没有骑着白马而来的王子

    也没有阿拉伯的国王带我离去

    不过,有情夫伴在身旁!

    是好事?

    你不是孤独一人

    所以啊

    这么一来就不要一直哭个不停囉!

    这是蔷薇色的人生!

    在欢快地跳着舞之余,眼睛看见了红发的男孩。

    记得昨天也有来,今晚也来了。一个人这样每晚都来,工作没关系吗。

    正在我想要朝那个笑着用手跟着打节奏的男孩滑步过去的时候,手臂不知道被谁用力抓住了。

    好痛。

    这个客人真是暴躁。做出和蔼的表情朝他看了一眼。

    金色的头发随手绑在后面,看上去是个二十岁后半快要三十的贵族男子,朝我这边看上来。冷酷无情的绿色瞳孔里映出我的脸。

    「那个,这位顾客。现在不能随便碰舞女哟。……这个时间还太,嗯?」

    「——吗?」

    「欸?你说什么,听不清楚!」

    我眨了眨眼睛。

    戴上的睫毛太重了,好烦人。

    贵族男子很干脆地放开手。我连忙像要逃开一般,滑着旱冰舞动到其他客席间去,看看自己的手臂上已经留下深深的红肿。瞬间,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抓住。

    ——是灰狼吗,好像听到背后这么问。

    不,绝对是错觉,我回头去看却什么也没发现。我一边跳着舞滑近红发男孩,恶作剧般轻轻坐在他膝盖上,男孩在耳边小声说道,「我在后门门口处等你」。

    好的,这么看着他回复道。

    令人惊奇的是真的是绿色的瞳孔,正如同伴所说的一样,深邃而悲哀,就像是寄宿着年老的野兽般的光辉。

    我又再次站起来,跳着舞离开他。

    一曲终了。

    舞女们滑过客席,回到舞台上。

    所以啊

    这么一来就不要一直哭个不停囉!

    唱着这句,用手指向旁边舞女的脸蛋,互相叫出对方的名字。然后,握住对方半裸舞裙的裙角,像是盛开的鲜花般高高撑起。

    「——蔷薇色的人生!」

    哈哈大笑着,互相扯起裙子,隔着缓缓下降的幕帘向客人们挥手致敬。

    红发的男孩还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拍着双手。

    朝旁边看去。

    刚才那个眼神实在是冷酷的贵族男子已经不在了。空空的桌子上,斟得满满的一杯廉价葡萄酒,闪着鲜血一般不吉的红光。

    然后,就在那天晚上。

    比同伴们收拾行装更快一步,我一个人走出剧场。找到后门外站着的红发男孩的身影,单手举起紫色手绢挥动两下,这是商量好的信号。男孩发觉到后朝我走过来。

    我正要过去的时候,突然从阴影处跳出来几个什么人,把我的头用黑布蒙了起来。手绢轻轻地飘落在地上。

    我想着袭击我的人大概有三到四个。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做惯了的样子需素把我抱起,粗暴地扔进可能是在旁边停好的马车上。

    我可以听到红发男孩喊着我的名字,还有他慌忙跑来的脚步声。

    接着是谁被打了的沉闷声音。

    男孩的惨叫声。

    诱拐我的一帮人,谁都没说一句话。看来是干这行的老手了。

    我的脸上也被打了几下,还蒙上迷药,意识就这么中断了。

    然后,等清醒过来的时候……。

    是的。

    就是现在。

    我又在剧场中徘徊。

    是我常来的地方。

    和往常一样睡到傍晚,然后起来,然后走下坡道……。推开休息室的门,同伴们都笑脸相迎……。

    不过这回就算进到休息室里面,也没有一个人回头看我。正想着要出声招呼他们,但是自己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舞女们的脸也变了,都是不认识的,我的镜台也被谁给霸占了,正在穿着自己的衣服。一气之下想伸手推开她的我,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我焦急地在周围寻找。

    终于,找到一个认识的人。是和我关系最好的舞女。那天晚上,还跟我就经常来的那个男孩子的事情聊了很久。那个每天都在一起,一同欢笑的朋友……。

    我用我动不了的喉咙喊着她的名字,她仰起头看向天花板,然后又开始四下张望。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再次扯着嗓子喊。

    但是,她只是歪了下脑袋,又把手伸向脂粉说道。

    「总觉得,好像听到过去,我认识的一个孩子的声音样的」

    「过去的?」

    有谁问道。

    「嗯。嘛,说是过去,也不过是一年前的事」

    「一年的话不就很遥远了嘛」

    「啊哈哈,没错。……那是个和我关系很好的孩子。出身稍微有点可怜。好像是从深山老林里的村落出来一个人到苏瓦伦来的。而且都那么大了,好像还是生活在中世纪一般,对都市生活什么都不了解。因为是个很漂亮的孩子,所以她就当了舞女,才能够不为饭食所忧。身边连家人,亲戚,朋友,恋人一个都没有」

    「什么啊,好可怜啊」

    「嗯。不过,好像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生养自己的村庄赶出来。是个脾气很好的孩子呢。那个孩子,正好是一年前的某个晚上,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欸,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点,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着悲伤地摇摇头。

    「夜里,从舞台下去后,好像约好了要去找常来的一个男孩子。后来第二天就没有来剧场,也有去她住的地方找,不过也没有在,之后就没有下文了。那个红发的男孩也是,那之后再也没有到剧场来过……」

    「听你这么说,不是很糟糕?被那个男孩杀了吧。肯定是杀人事件!」

    「嘛,不觉得他是个坏人啊……。不过啊,我们舞女就算不见个一个两个,警察也不会出动搜查的啊。就是这么回事。可爱而又可怜的小女孩,就这么从这个世界上烟消云散了……」

    她说着擦了把眼泪,我打了个寒颤来回看看。

    那之后,那晚之后,已经过了一年了吗?

    我到底怎么样了啊……?

    已经死掉了吗……?

    变成空虚地徘徊在剧场里的幽灵了吗……?

    我悲上心头,大声呼喊着舞女同伴的名字。

    但是,已经传达不到了。她还在擦干眼泪,拼命把白粉涂回去。

    我飞出休息室,跑上舞台。

    跑进客席。

    接着,又跑到地下。

    不知什么时候,剧场里面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周围如死亡般安静,只留下我这个幽灵,其他什么都没有……。

    看向周围。

    伸出自己的双手。

    从地面穿了进去。

    我,是……。

    我,是,Phantom……!

    ——哈地一声,我惊醒了。

    啊,原来是梦啊。长出一口气身体动了动,咔嚓咔嚓地令人不快的沉重声音响了起来。

    这又是另一个恶梦吗?不,是梦醒之后啊,现实的恐怖,如血海般在胸中被唤醒。

    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自从那夜之后刚好过了一年……在红发男孩面前被诱拐,扔上马车后被带走了……最后被关在这里。

    这里是……。

    石塔。

    在这里发生的恐怖的事情数不胜数。

    恐怖和厌恶如山洪暴发般涌来。风猛烈地吹打来塔的墙壁上。透过方形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夜晚已经被雪冻住。我轻启双唇,发出咆哮声。

    ——嗷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没办法从这个恶梦中苏醒。

    因为这是发生在现实中的事情。

    而且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这么下去到死都不能获救。

    锁链陷入手腕里,滴出灼热的鲜血。那个夜里,那个剧场,被那个贵族的男子——艾伯特-德-布罗瓦——抓住时候的痛感和厌恶感又袭上来。

    我闭上双眼。

    这么一来意识瞬间朦胧起来,只用心,去感受平和的日常……去寻求在苏瓦伦剧场里,唱歌跳舞,欢声笑语的每一天,又开始在时空中寂寞地徘徊。

    方形的窗户外面,冰粒般的雪花冷冰冰地在空中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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