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之咆哮

    他和人类是不一样的生物。

    他的肚子饿了。

    猎物就在眼前。

    他一边舔着舌头,一边逼近——

    「不、不要过来!」

    男人紧紧抓着警棍,身体不断颤抖。男子是负责巡逻这个区域的警察。

    在夜里悠闲地骑着脚踏车的警察,找到正在海边寻找猎物的他,主动向他说话。

    当时完全不知道他是只饥渴的魔物。

    虽然不太美味,不过已经忍不住饥饿感的他决定把警察当作猎物。

    「不准你过来!」

    警察又再说了一次。但是他并没有停下,因为他听不懂人类的琶言。

    不过就算听得懂,他这只饥饿的魔物也不会停下脚步就是了。

    他扬起砂尘跳了过去。

    「噫!」

    警察虽然挥下了警棍,但他的速度却不是人类能跟上的。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警察手上拍下警棍后,就顺势欺到警察身上,动了动右手。

    用右手挖下警察喉头的肉。

    「……呜!」

    警察发出微弱的声音后,便翻了白眼。剎那之间,鲜血自喉头上的伤口中喷出。

    不喜欢被猎物血弄脏的他放开了警察。

    警察仰天倒下,大量溢出的鲜血染红了沙滩。

    他把沾在指头上的鲜血舔干净后,慢慢地走近警察。

    接着,他开始了一天的晚餐。

    仍旧夹带着寒冬余威的海风随着浪潮声吹过。

    在刺人的寒风中,他以冷淡的眼神俯视着躺在沙滩上的两人。

    其中一人还是个孩子,穿着睡衣,身体像猫一样蜷起,发出规律的呼声。

    睡在孩子旁边的另一人则没有像孩子一样发出呼声,他根本没有在呼吸。

    躺在孩子旁边的人影,只是一具尸骸。

    而且还是被吸干的——木乃伊。

    土黄色的肌肤龟裂,头发则是一片雪白。喉头上有一个巨大的伤口,这就是致命伤。

    这个人在被杀之后,被吸尽了——

    精气。

    虽然从尸体上分不出来这究竟是男是女,不过藉由衣着可以判断这是个男人。

    在尸体身上穿的是警官的制服,以此判断大概是附近的巡逻警察吧。

    化作木乃伊的警察尸体和一个孩子一同躺在沙滩上。

    即使这一幕诡异王极,他俯视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这人身上穿着黑色的西装和同色的大衣,是个五官秀丽的男子。

    他的名字叫作月森静马。

    海风拂过隆冬的海面,呼啸而过。

    静马立起大衣的衣领,重新推了推眼镜。

    眉头深深蹙起。

    有一群人能借着沐浴月光而变身为野兽。

    他们被称作兽人。

    静马是能变身为狼的兽人,也就是狼人族的一员,同时他也是隶属于『院』的战士。

    『院』的职责就是统领、管理所有以狼人族为首的兽人。

    而讨伐危害人类的魔物或妖魔也是『院』的责任之一。

    和『院』诞生的战国之世相比,近来魔物的存在已经遽减,魔物成为极稀有的生物。但即便如此,一年还是会有一、两次魔物攻击人类的事件传出。

    『院』里曾经和魔物对战过的人并不多。

    这是静马第七次被派来讨伐魔物,出任务的次数算是相对地多。

    魔物出现在某个乡下的海边小镇。

    一个月前的二月下旬,当地的狼人族向『院』报告,附近出现了吸取人类精气并将之杀害的魔物。

    『院』虽然对那个通报的狼人族下达调查及讨伐魔物的命令,不过他的定期报告在十日前就已经音讯全无。

    他们推测他可能已遭到了魔物的反击。

    于是『院』命令静马前来调查并讨伐魔物。

    ——我明明才刚到,他居然就拿被害者的尸骨来欢迎我,直一是个放肆的家伙。

    静马蹲在被吸干的尸骸前,用指尖碰了碰尸骸头上已变得雪白的发丝。尸骸随即如砂般崩解,化成一座人形的尘山。

    稍强的海风吹起,吹乱静马发丝的同时也吹散了尘埃,只剩下警官的制服空虚地留在原处。

    被吸尽精气而死的人甚至连根骨头都不留。

    静马一边看着散去的尘埃,一边抽动着鼻子。

    他在追寻魔物的气味。

    狼人族的鼻子能分辨各种气味。即便是无形的灵魂或是强烈的感情,他们也能将其视为一种气味而加以探知。

    有时狼人族的嗅觉比视觉还能发挥更大的功用。

    事实上,静马就是跟着海风带来的魔物气味走到这片沙滩上的。然后,发现了被害者的尸体。

    他试着将意识集中在嗅觉上,但却找不到任何魔物的气味。

    ——因为风向变了……或许是被海风吹散了也说不定。

    或者是因为魔物拥有刻意消除气味的能力?

    虽然尚无法断言,不过如果是后者的话,追踪就会变得很麻烦。

    「接下来……」

    静马将视线移向一旁——那名穿着睡衣正在沉睡着的孩子。

    年纪大概是五、六岁。是个拥有茶色头发和可爱五官的男孩。

    虽然想继续调查魔物的去向,但也不能放下这个孩子不管。

    静马抱起孩子,确认他的呼吸和心跳。呼吸和心跳都没有问题,虽然睡在寒冬的夜空下,但体温却没有流失。他大概才被放在这沙滩上不久吧。

    ——他应该有被魔物攻击才对……

    问题是,为什么这孩子能在魔物的攻击下存活?

    ——是因为一个人就让他吃饱了吗?还是因为他察觉到我的气息了……?

    当静马正在思考之时,小男孩发出小小的思一声,微微张开双眼。

    「咦……?」

    小男孩惺忪地揉揉眼睛,转了转脖子。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海边。」

    听到静马的回答,小男孩眨了眨眼。听到陌生的声音之后,他才发觉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

    「你没受伤吧?」

    静马以不会吓到孩子的柔和表情问道。不过小男孩却没有回答,他只是一脸空白地凝视着静马。

    「爸爸……」

    「咦?」

    小男孩的脸突然扭曲,眼角浮现大粒的泪水。

    「爸爸!」

    小男孩大叫一声后,用力地抱住静马的脖子。

    「什、什么?」

    就连难得有情绪波动的静马都不得不瞪大双眼。

    小男孩以让人窒息的力道紧紧抱住静马的脖子,不断喊着爸爸。

    「喂、喂……等一下。」

    静马把小男孩拉开,放到沙滩上。小男孩的眼睛虽然因为泪水而眼眶通红,但脸上却带着大大的笑容。

    「我不是你的——」

    爸爸。静马没能把这句话说完,因为在他说完之前,小男孩又喊着「爸爸!」抱了过来。

    惊讶和困惑让静马不禁眨动双眼。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静马的嘴唇弯起。

    来驱除魔物的他却被一个小男孩当成了爸爸。

    小男孩叫作笕翔太,他就住在这附近,年纪是六岁。

    他说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倒在沙滩上。

    还说他原本在家里睡觉,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静马出现在自己眼前。

    「叔叔你不是我爸爸啊……」

    被静马背在背上的翔太打从心底遗憾地说。

    「我不记得我有过小孩,而且我也没有结过婚。」

    ——虽然曾经有陌生女性用怀孕这个理由来逼他结婚就是了。

    静马常在女人堆里打滚。

    「换太多女朋友的话,你迟早有一天会被干掉的啦。」

    姊姊虽然常常这样嘲笑他,不过他一直以来都有做『最佳的准备』以防万一。

    「可是叔叔你长得跟我爸爸好像喔。」

    小男孩说静马不只脸像他爸爸,就连身材和戴眼镜这点也一模一样。

    「听说世界上会有两个人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就算有人长得和自己十分相似,那也没什么好讶异的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听到有人长得跟自己很像的话,还是难免会有些在意。静马在心里偷偷地想着要见孩子的父亲一面。

    「不过这条路还真暗啊。」

    静马背着翔太走在城外一条路上。

    路的两侧是杂木林,完全没有街灯,再加上这天晚上是新月夜,路上几乎是一片黑暗。不过狼人族拥有夜视能力,所以不构成问题。

    他正在送翔太回家的路上。

    虽然他必须赶去追踪魔物,不过也不能就那样把小男孩丢着不管。

    他也曾想过要把小男孩交给警察保护,但既然连巡逻警官都已遇害,那分局里很有可能是没半个人的状态。

    静马判断直接把小男孩送回家是最快的方法。

    他随着翔太的指示走在暗路上,不久后看见一栋门庭气派的房子。

    「你们家好大喔。」

    虽然是栋平房,不过主屋和庭院都相当宽广。

    「嘿嘿……很大吧。」

    翔太在静马背上用力挺起胸膛。

    「哇啊!」

    挺胸挺过头的翔太差点掉了下来。

    「这样太危险了……呜呃!」

    差点从静马背上掉下来的翔太用力抱住静马的脖子,被勒住的静马不由得发出了丢脸的声音。

    「对不起,叔叔。你没事吧?」

    「我、我是没事……不过刚刚那声音不是平常的我会发出的声音。」

    那是被踩扁的青蛙才会发出的声音。

    静马一边用单手抚着喉咙,一边以疲累的表情走进门内。

    「咦?」

    从外面看不见房里的灯光。

    「家里没有人在吗?」

    静马站在拉门式的玄关前对翔太问道。

    「嗯,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三更半夜了也只有你一个人?」

    这是什么样的父母亲啊?皱起眉头的静马推开拉门,尘埃般的气味随即流入鼻腔。

    脚才刚踏进门里,脸上就被蜘蛛网缠住了。

    「外面那么气派,里面倒是挺脏的嘛。」

    静马一边拨开蜘蛛网一边低语,踏上房内地板。

    「叔叔,放我下来。」

    静马一把翔太放到走廊上,翔太就说着「是这边喔」,然后把他带到了作为客厅的和室。

    把电灯打开一看,果然到处都是灰尘,大概有一个多月都没有清扫过吧。看来这栋房子里负责做家事的人不是很爱干净的样子。

    「叔叔,你要喝啤酒吗?」

    翔太扯着静马大衣衣襬问道。

    六岁的小孩居然会问客人要不要喝啤酒,这倒是挺稀奇的。

    「不了,不用麻烦。」

    他接下来还得去追踪魔物才行,没有喝酒的闲情逸致。

    「那你要喝茶啰,爸爸他们的茶都是我泡的喔,我可是很会泡茶的呢,」

    翔太想要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向静马道谢,虽然没办法待太久,不过静马也不好拒绝。

    「那么我就不客气啰。」

    翔太微微笑了笑后,说了声「那你等我一下下喔!」便很有精神地冲向了厨房。

    静马脱下大衣折好后,随意地环视四周。电视机上的某样东西让他的视线停下。

    那是一个相框,里面放着一张在动物园拍的全家福合照。

    拿起相框看着的静马微微瞠大了双眼。

    翔太站在照片的正中间。背靠着大象围栏的他比了一个PEACE的手势,旁边则是站了一对年纪约为二十岁后半的男女。他们应该就是翔太的双亲没错。

    而翔太父亲的脸让静马吃了一惊。

    虽然他的脸比静马稍圆,可是两个人的长相几乎可以说是同一个模子造出来的。他和静马一样戴着眼镜,身高也和静马相去不远。

    这也难怪翔太会把静马认成是自己爸爸了。

    看着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静马把相框放回电视机上。

    「可是翔太的双亲究竟去哪里了呢?」

    三更半夜的居然把一个六岁的小孩单独丢在家里,这对父母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这个远离市街的独栋平房里,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或发出惨叫哀嚎,也没有人会前来救援。

    或许就是因为这里人烟稀少,魔物才会把翔太掳走也说不定。

    ——如果他们知道孩子在自己出门的时候被魔物掳走了,不知道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啊。

    不过,既然是这种会半夜把小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的人,恐怕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吧。

    此时,一个可能性让静马倏地抬起头。

    那是个他不太愿意去思考的状况,静马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这个可能性,就是翔太的双亲有可能已经成为魔物手下的牺牲品。

    ——可是如果翔太的双亲已经遇害,那翔太也不可能活下来吧?

    如此一来,翔太双亲遇害的机率应该颇低,不过……

    ——看来有必要问问翔太他爸妈为什么不在了。

    静马一脸严肃地走到廊边。

    海边的风虽然不强,但还是足以扰乱发丝。

    正当静马看向鸡舍时,翔太回到客厅。

    「啊啊,危险!」

    静马看到翔太时,不禁高声一喊。

    翔太拿着餐盘的手正不断地颤抖,这也是当然,因为餐盘上不只放着茶壶和茶杯,连热水瓶都在上面。对小孩来说,这实在过于沉重。

    而且茶杯里还装了满满的茶!

    「既然要把热水瓶一起拿来的话,那就不用先把茶泡好再端出来啊。」

    要是打翻了的话,那可不是一句「好烫」就可以解决的。

    翔太以认真的表情端着餐盘。

    静马正打算要走过去接下餐盘,但……

    「我要全部做完!不要来打扰我!」

    却被翔太拒绝了。

    看来翔太是那种话一说出口,或是一旦决定了就听不进别人的话、非常顽固的人。

    ——我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他相信我不是他爸爸呢。

    在海边的时候,不管静马怎么解释,翔太就是一直抱着静马叫爸爸,完全不相信是自己认错人。

    「爸爸就是爸爸,为什么你要说谎!」

    翔太非常坚持这点。

    「我的声音和说话方式都跟你爸爸不一样吧?」

    静马试着这么告诉他,还让翔太看了名片,花了十五分钟才好不容易让翔太相信他。

    虽然说对看不懂国字的孩子而言,名片并不具有任何意义。

    「不、不要掉下来喔。」

    「没事的啦,这种事我常做的!」

    就算翔太这么说,在一旁看着的静马还是无法放心。不过翔太却完成了他的宣言,半滴茶也没倒出来就把餐盘成功放到桌子上。

    「给你,叔叔!」

    静马接下翔太递来的茶杯,吐了一口安心的气。

    对冻僵的手和脸而言,茶杯的温度和杯中升起的热气实在太舒服了。

    静马和翔太面对面地跪坐着喝茶。

    静马不禁呼了口气。喝茶果然能让人平静下来。

    虽然现在并不是该平静下来的时候。

    翔太咕噜咕噜地一口气把刚泡好的热茶喝完。

    「噗啊——人就是为了这杯茶而活啊,」

    然后说出这种刚泡完澡的中年男子才会说的话。

    「翔太,我有件事想问你——」

    静马问翔太他的爸妈这么晚去了哪里、在做些什么。接着翔太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我不知道,爸爸和妈妈一直都没有回来。」

    「一直没回来?」

    「嗯,一直没回来。」

    翔太用双手紧握住茶杯笑道,那是一个带着悲伤和寂寞的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静马问道。但翔太却答了一句「不知道」。他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父母居然一起失踪了……也难怪家里没有人打扫了。」

    静马再次环视室内,看向挂在墙上的日历。

    日历还停在今年的二月二十日。

    二月二十日刚好是一个月之前。如果翔太的父母是在那天失踪的话,那就表示这一个月来翔太一直是一个人在生活的。

    ——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一个人生活一个月……

    静马以夹杂着惊讶和疑问的眼神看向翔太。

    「叔叔,你喝完茶之后……就要回家了吗?」

    翔太说。

    「咦?」

    「不要回家嘛。我帮你再泡一杯茶。所以……不要回去嘛。」

    翔太低下头。他拿着茶杯的手不断颤抖。

    「翔太……」

    静马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应该要去追捕魔物。在他喝茶休息的时候,很可能会有人被吸尽精气之后尸骨无存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他也很在意翔太。

    ——这个孩子究竟是……

    啪,客厅里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静马倏地回过神。

    翔太握在手上的茶杯裂了,细小的碎片从翔太的手中落下。

    低着头的翔太肩膀不断颤抖。

    「翔太……?」

    察觉到异样气氛的静马立刻做出准备,而翔太也同时开始动作。

    他发出非人的奇特声音,朝静马跳了过来。

    静马虽然立刻以桌子当作盾牌挡下,但翔太却一脚跨过,绕到静马背后。

    让人吃惊的轻快动作。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转身,静马试着向旁边跳开,但他的动作还是不够快。

    翔太跳到静马的背上,剎那之间,剧痛袭上静马左肩。

    飞散的鲜红血沬喷溅到静马的脸颊上。

    静马以眼角余光看向自己的左肩,不禁吃了一惊。

    翔太咬上了他的左肩。

    原本以一个生长在海边的小孩而言算白的皮肤,此时变成了红褐色,瞳孔自爆开的眼睛中消失,只剩一片眼白。

    翔太抬起脸,由于肩上的肉被咬开一块,静马不禁呻吟出来。

    吐出嘴里的肉后,翔太再次大大张开被鲜血染红的嘴,准备一口咬下。但静马可不打算再次让他得逞。

    静马锐利地吸了一口气,给了翔太的胸口一记拐子。

    「呀!」

    被打飞的翔太发出一声惨叫,他撞破纸门,滚落到院子里。

    静马按着左肩回过头,以刺人的眼神看向翔太。

    「没想到这孩子就是魔物。」

    他呻吟般低语。

    翔太如野兽一般双手双脚着地,发出嗥叫声。

    他小小的身躯中散发出静马在沙滩边闻到的魔物气味。

    「是魔物化作人形了吗……不、不对。」

    是人变成了魔物。

    笕翔太是人类的孩子,至少他的气味跟普通人类一样。

    ——我从来没听说过人类会突然变成魔物。

    静马用力按住伤口,翔太开始露出坐立不安的样子。

    当静马正在观察翔太要做什么时,翔太突然转过身冲了出去。

    「想逃——?」

    正当静马要追上去之时,一阵暴风突然自正面吹来。与其说是暴风,那几乎已经可以算是一道冲击波了,这绝对不是一阵自然的风。

    纸门不是被吹破就是被打飞到别的地方去。

    静马虽然没有被吹倒,但也无法动弹。

    就在这一瞬间,翔太的身影自视线范围中消失。

    虽然用嗅觉就能追踪到他的气味,但静马并没有这么做。

    「算了算了……」

    静马一边摸着后颈一边回到客厅,把挂在茶色柜子上的大衣拿起。大衣刚被暴风吹到这上面来了,他从内袋里拿出手机,拨了电话给某个人。

    对方立刻接了电话。

    两天后——

    那是一个清爽的午后,但朝向翔太家的路却仍是有些阴暗,不仅沿路没有铺上柏油,加上这刚好是一段缓缓向上的坡道,感觉就像是在爬山一样。

    这天吹过杂木林间的风也一样寒冷。

    「今天晚上应该也会变得很冷吧。」

    静马低语后将大衣衣领立起,从西装外套内袋里掏出两张照片。

    其中一张是放在翔太家里相框中的家族合照,两天前的夜里,他把这张照片带走了。

    静马凝视着和双亲一起站在照片里的翔太。

    「没想到他居然已经死了。」

    在大象的围栏前,一脸笑容地比着PEACE手势的少年,笕翔太。

    他在一个月前的二月二十日死于交通事故。

    和双亲一起。

    静马从前天晚上到昨天都在调查翔太的事。

    二月二十日。一家人在去邻近城市的百货公司买东西的回程上,翔太父亲所开的车正面撞上大型车辆。

    双亲当场死亡,意识不明的翔太则在被送到医院不久后死亡。

    是个不幸的意外,但对翔太而言,他的不幸并未就此结束。

    静马看向另一张照片。这也是他从翔太家拿出来的照片。

    上面有着一名下巴上长着稀疏短须的年老男性,精瘦的身躯配上锐利的眼神。看起来似乎相当神经质。

    笕贞秋,是翔太的祖父。

    翔太的父亲虽然长得很像静马,但他的祖父跟静马却一点也不像。

    ——笕这个姓也算是少见的姓……但我从来没想过翔太的爷爷会是那个笕贞秋。

    静马在认识翔太之前就已经知道笕贞秋这个名字。

    笕贞秋虽然不是兽人,但他是隶属于『院』的妖术士。

    他不仅拥有强大的力量,同时也是一个相当热衷于研究的学者。他曾经重建一些早已失传的术,也曾新创术法,留下许多功绩。

    不过在十年前,他被『院』驱逐了。

    理由是他为了研究某种术而将一般人类致于死地。

    笕贞秋之所以没有被处决,是因为『院』念在他过去的功绩,将功抵过吧。

    「苏生法……」

    静马低声念出笕贞秋所研究的那个术的名称。

    过去多数妖术士投身研究,但却无法实际运用的术。

    不过,事实上苏生法有两种,其中一种听说已经完成。

    「那是让死者复生为魔物的苏生邪法。」

    给静马助言的是术者橘春海。他先说了句「其实这是不可以说出去的」后,才把一切告诉了他。

    在『院』里,橘春海是静马的学长,也是名优秀的术者。他在魔物这方面的知识渊博,可称得上是专家。

    碰到和魔物相关的事件时,对魔物不太熟悉的静马常常会仰赖橘的助言。

    如果橘愿意出差的话,那对静马而言自然是一大帮助。不过他常以「如果我不顾店的话,我家老婆会抓狂的」这种理由不愿出差,可算是唯一的美中不足。而他口中的店,指的是他在京都开的手工艺品店。

    前天晚上,静马向橘寻求协助。

    听完事情经过的橘立刻就推测翔太可能是藉由苏生邪法复活的孩子。

    在苏生法研究过程中所诞生的另一种苏生法。那就是苏生邪法。

    藉由苏生邪法复活的死者会分别拥有生前的人格和身为魔物的意识。

    当太阳西沉,空腹感出现后,身为魔物的意识便会觉醒,寻求人类的精气。

    「静马你见到的那个孩子应该是藉由苏生邪法诞生的魔物喔,翔太他应该死过一次了,你最好去调查看看。」

    在橘的助言下,静马前去调查一下翔太。结果果然发现翔太早已死于交通事故,现在的翔太的确是藉由苏生邪法诞生的魔物。

    对翔太施放苏生邪法的人正是他的祖父·笕贞秋。

    「笕贞秋他大概是没办法忍受失去孙子的痛苦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怎么可能会对孙子施放苏生邪法。」

    静马的想法和橘一样。

    对一个同时失去了儿子和孙子的老人,他会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笕贞秋或许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他自己可能就是化作魔物苏生的翔太手下的第一个牺牲者。

    以前也曾经有过施放苏生邪法的妖术士被自己所创造出来的魔物吸取精气而亡的例子。

    调查到贞秋家地址后,静马曾前去拜访,但贞秋人却不在那里。

    大概真如橘所说,被翔太吸尽精气后死去了吧。

    因为他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会待在翔太身边才对。

    「用了禁断之术的男人吗……可是我觉得我懂他的心情耶。如果我的儿子死了,而且我也会用苏生邪法的话,我搞不好真的会用也说不定。」

    有家室的橘似乎是在同情贞秋。

    不过静马却不一样。他的愤怒胜过同情。

    被施予苏生邪法的人将成为魔物。而且还是非得以人类为粮食不可的魔物。

    ——这不过是让死者更加不幸罢了。

    而且,那些死在魔物手下的人又该如何是好呢?

    那些被害者们一样有家人、一样有朋友。

    他们的悲伤又该如何倾泄?

    一个因为忍受不了孙儿死去的悲痛男子,他的行为让无数新的悲伤萌芽。

    悲伤带来更多悲伤,这是不被允许的。

    ——人们都应该承接下自己的悲伤。

    这样的连锁必须被切断。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静马正走向翔太的家。

    在上坡的彼端,他终于看见了翔太家的大门。

    他在做什么梦呢?

    看着翔太无邪的睡脸,静马这么想着。

    静马的手上握着一把自鞘中拔出的短剑,淡淡的光芒包覆住刀刃,表示里面注入了魔力。

    虽然考虑过翔太也有可能从前天晚上就没回过家,不过他果然还是在家。

    翔太睡在床上,身上没有盖被子,枕边有一本绘本,大概是他躺在床上看绘本的时候看到睡着了吧。

    「这不是你的错,可是我不能放你活下去。」

    静马挥下逆拿的短刀,刀尖瞄准翔太的胸口。

    短刀是向橘借来的,这把短刀能一刀杀了翔太。

    他外表虽然是个孩子,但实际上却是个魔物,普通的刀刃很有可能杀不了他。

    当然,如果静马变身成狼人的话,他就不需要武器,但狼人族在日落前是无法变身的。

    然而,翔太在日落后会变身成魔物。若是等到日落,翔太变身为魔物后才采取行动,恐怕又会徒增牺牲者。

    他必须要在日落前杀了翔太。

    就在静马准备刺下短刀的那一瞬间——

    「爸爸……妈妈……」

    翔太说了梦话。静马原本打算无视他所说的话,继续刺下去,但他的手却停在半空中。

    翔太的眼角浮现某种闪着光亮的东西。

    无意间的踌躇和迷惘拦下了静马的手,但静马在心中对着自己说道:

    死者的生命、活着的人的生命。

    我该守护何者?

    静马再次举起停下的手,这次他把手举得比先前还高。

    只要顺势刺下,就算手因为犹豫而放松,我也能把刀子刺进他的胸口吧。

    静马是这么想的,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很无聊的想法。

    静马高高地举起手,但他的手却无法挥下。

    因为他的眼睛和翔太张开的双眼对上了。

    「爸爸!」

    和在海边相遇时一样,翔太抱住了静马。

    「我不要!爸爸!我不要你走掉!」

    翔太哇地放声大哭。

    静马下意识地把短刀藏到身后。

    大概过了两分钟吧,大哭的翔太把身体拉开,抬头看向静马后露出一个笑容。他的脸颊上满是泪水,鼻子下面则是沾满了鼻水。

    「翔太,我——」

    「嗯,我知道。」

    翔太用袖子擦了擦脸。

    「你不是爸爸,是之前那个叔叔对不对?」

    「咦?」

    「对不起喔,叔叔。叔叔你明明就不是爸爸。」

    吸着鼻子的翔太一脸非常不好意思的样子。

    他说他梦到自己的爸爸妈妈,一醒过来,就看到一张和爸爸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近在眼前。再加上那是一个被爸爸妈妈抛弃的梦,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地抱住静马。

    「叔叔你为什么会来我家?还有,你之前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就不见了?」

    翔太问道。看来翔太似乎没有攻击静马的记忆。

    橘说翔太本人的意识和身为魔物的意识是分开存在的。

    所以翔太才会不记得身为魔物时的一切活动吧。

    「我今天要回东京了,所以才想说要再来喝一杯翔太你泡的茶。」

    静马这么回答翔太的问题。

    我是来杀了你的,这种话他说不出口。

    「前天晚上也是,我突然想起我有急事……对不起,我不该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回去了。」

    静马微微低头。

    「没关系!那我去泡茶!」

    翔太砰地从床上跳下,跑到厨房里去。

    静马深深皱起眉头,把藏在身后的短刀收到刀鞘里。他把刀放到大衣内袋里后,走出寝室,朝客厅而去。

    正当他走在宽广而老旧的木板相互轧压出声的走廊上时,翔太的惨叫突然随着铿鎯一声巨响一同响起。

    「翔太!?」

    静马连忙赶到厨房,看到跌坐在地板上的翔太双手按着额头,一脸痛苦的模样。鲜血不断滴落。

    他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张椅子倒在高耸的食器柜前,尚未开封的羊羹和盘子碎片撒了一地。

    翔太踩在椅子上要拿放在柜子里的羊羹,但里面的食器掉了出来、打到了翔太的头,翔太才会连椅子一起翻倒。

    「叔叔~」

    翔太发出哽咽的声音。他的半张脸都变得鲜红。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静马跑到翔太身边,把他按住伤口的手拨开,看见右边眉毛上方被割开一道深深的伤口。

    「要去给医生看看才行……」

    这个伤可不是贴个OK绷就可以解决得了的。大概需要缝上几针吧。

    「叔叔对不起,我只是要拿羊羹而已,然后就、然后就……」

    「你不需要道歉,用这个压住你的伤口。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静马把手帕递给翔太,翔太也照着静马所说的,用手帕压住伤口,由于出血相当严重,手帕立刻就被染得鲜红。

    静马抱起翔太,走出家门。比起叫救护车,用跑的还比较快。

    他记得这附近有一家医院。

    静马一边在阴暗的坡道上跑着,一边想起以前曾经在电影里看过相似的场景。

    被妻子抛弃的男人抱着在玩耍中受伤的儿子,拼命跑向医院的一景。

    翔太不是他的儿子。

    是他前一秒钟正准备杀掉的——是他必须杀掉的魔物。

    但静马却还是用尽全力在奔跑。

    他想要帮助痛苦的翔太,所以他奔跑。

    每跑一步,他想杀翔太的决心就有一块崩毁。

    ——我明明就知道犹豫和同情会让我没办法守护其它人的生命啊。

    犹豫。

    同情。

    迷惘。

    自己到现在都还无法割舍这些情绪。

    ——这不是所谓的温柔,而是我的天真、我的弱点。

    「叔……叔……」

    正当静马咬紧了牙根之时,翔太抓住了他的手,翔太痛苦得不断喘息。

    「会痛吗?」

    「嗯……可是,我不会哭的,爸爸跟我说过,男生不可以因为一些小事情就哭。我刚刚已经哭过了,所以我不会再哭了。」

    翔太忍下痛楚,露出一个笑容,眼眶里虽然渗着泪水,但却没有落下。

    「你很棒喔,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的。」

    静马对着翔太微笑,翔太嘿嘿地笑了两声,表情变得稍稍得意。

    静马再次露出笑容。

    日落后的风变得刺骨般寒冷。

    海边只剩下静马和翔太两人。

    海面已染上夜色,云层覆上新月,只能窥见朦胧的月光。

    「到了夏天的时候,爸爸妈妈跟我常常会来这里游泳喔。可是爸爸不会游泳,所以我跟妈妈每次都会嘲笑他说。」

    「那他好可怜喔,可是很难得会有在海边长大的人不会游泳的耶。」

    「他说『我的身体就是没办法浮在水面上啦』。」

    两个人坐在从马路下到海边的石阶上,一边看着潮起潮落,一边聊着一些有的没的。

    翔太的头上包着绷带,看起来很痛的样子,是个缝了三针的大伤口。

    由于出门的时候太急了,翔太上半身只穿了一件汗衫。他坐在静马的双腿之间,把静马的大衣拉到自己身前挡住海风。

    虽然静马说过吹风对伤口不好,要赶快回家,可是翔太却坚持「要和叔叔一起看海」。

    太阳已经西沉,不过翔太似乎还没有要变成魔物的样子。

    静马一边和翔太对话,一边注意翔太气息的变化。

    然后他不断在心中重复,要赶快结束这一切。

    他希望在魔物觉醒之前——在翔太还是翔太的时候,结束这一切。

    「叔叔?」

    原本一直看着海在跟静马说话的翔太仰望着静马的脸说道。

    「什么?」

    「刚刚把我带到医生那边去的叔叔……就像真的爸爸一样喔。」

    翔太说他以前长麻疹发高烧的时候,他的爸爸也曾这样抱着他跑到医院去。

    「那个时候虽然很冷,可是有爸爸抱着我,所以我就忍住了。」

    大概是想起了那时候的事吧,翔太高兴地瞇起双眼。

    「刚刚也是一样喔,伤口虽然很痛,可是有叔叔抱着我,所以我就忍住了。」

    「……是吗?」

    静马的脸上浮现一个不知是笑还是困扰的复杂表情。

    「叔叔,就只有今天就好了,我可以叫你爸爸吗?」

    「咦?」

    翔太用诚恳乞求的眼神看向瞪大了眼睛的静马。

    「……好啊。」

    静马只用眼神笑了笑点点头,翔太的笑马上扩散到整张脸上。

    「谢谢你,爸爸,」

    满脸笑容的翔太把脸埋进静马胸口,整个人钻进他怀里。

    静马一边抚着翔太带着些许茶色的发丝,一边在心中叱责自己。

    我到底在做什么!?

    静马试着紧紧闭上双眼,但鸡皮疙瘩却突然间立起,让他张大了眼睛。

    魔物的气味刺进了鼻腔。这股气味来自怀中的少年。

    翔太发出奇怪的声音,朝向静马的脸挥出拳头。

    静马歪过头,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攻击,一掌打上翔太的肋骨,翔太整个人被打飞,仰倒在沙滩上。

    他的皮肤化作红褐色,瞳孔自眼中消失。

    「事情还是变成这个样子……」

    既然事情都变成这样,那就不能让翔太逃了。要是让他逃走,就有人会因此死亡。

    ——我虽然想在他还是人形的时候杀了他,不过或许我其实是想等他觉醒为魔物后再杀了他吧。

    孩子和魔物,哪一个对我来说才能毫不犹豫地动手——

    这不需要考虑。

    起身的翔太如野兽般手脚着地,瞪开雪白的双眼。

    静马取出短刀后,脱下大衣丢开,然后把眼镜也丢在上面。

    「我就让你不要多受苦,一瞬间就结束这一切吧。」

    正打算变身成狼人的静马察觉到背后有一股不同于翔太的气息,他立即转身。

    一位眼神锐利的男人正单手拿着锡杖站在那里,他眼尾的皱纹深刻,脸上带着笑。

    「笕贞秋……」

    静马下意识地说出他的名字。

    那是对在交通事故中死亡的翔太施放苏生邪法的翔太祖父。

    他的年龄应该是五十五岁,不过他的气色看起来非常糟糕,再加上背也驼了起来,所以感觉比实际年龄还老。

    「您还活着是吗?」

    依照橘的推测,贞秋已经成了化作魔物的翔太手下第一个牺牲者。静马也和橘持相同想法。不过——

    「这是当然的。我怎么可能放下可爱的孙子死去。」

    贞秋摸着下巴上稀疏的胡子笑道,阴险狡诈的笑容让静马的表情扭曲。

    「我终于有机会可以试试看我花了长年岁月修成的术法了,接下来的日子里,翔太也必须成为我研究真正苏生法的实验台才行。」

    贞秋说道。

    「为了要完成真正的苏生法,我必须先探究苏生邪法的极限。就目前而言,术者只能向血亲施放苏生邪法,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缺点。我必须改善这一点才行。」

    贞秋非常高兴地说着翔太是他不可或缺的实验材料。

    「你不是因为忍受不了失去孙子的痛苦才使用苏生邪法的吗?」

    静马以刺人的视线看向贞秋,翔太则在静马身后发出咆哮声。

    「我也很疼爱我的孙子,我儿子虽然讨厌我,但翔太却很喜欢我,所以我也很疼他。也因此我才一直没有亲自动手杀了他。」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在车祸中死了是你的好运?」

    「随便你要怎么解释。儿子和孙子死了之后也不过是个东西而已,用个死去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只不过我儿子在车祸中被撞得稀烂,没办法派上用场就是了。」

    「……」

    「『院』的狼人啊。虽然我前天晚上放过你,不过今天你就别想活下去了,我要杀了你,然后和翔太一起搬到『院』监测不到的地方。」

    贞秋的锡杖轻轻敲了敲地面,锡杖上部的金属环发出铿鎯的声响。

    ——昨天攻击我的阵风也是他的术吗?

    静马原本以为那是翔太的能力,因为是那阵风让翔太逃走了。

    翔太一定是遵从他的命令逃走的。

    静马哼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不,我只是觉得,你不是个会为了孙子的死而悲伤的男人真是太好了。」

    「你说什么?」

    「这样我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你没有让我犹豫的价值。」

    静马的嘲笑让初老的妖术士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你这个不能理解我崇高研究价值的愚蠢家伙!只要我藉由苏生邪法完成真正的苏生法,人类就能超越死亡了你懂吗!」

    「抱歉,我可不想陪老年人一起做白日梦。」

    丢下这句话的静马朝向夜空发出狼的咆哮。

    上半身的衣服全数破裂,美丽的白金色体毛覆住壮硕的肌肉。待头部变成狼的头部后,狼人的变身便就此完成。

    「我就让你和之前我杀的那个狼人步上相同的末路吧,」

    贞秋将锡杖指向翔太,一边念着咒文,一边动着锡杖前端。

    从锡杖上感到魔力流动的静马看着翔太,不禁瞪大了双眼。

    翔太的身上出现了异常的变化。

    「什么……」

    「我的苏生邪法和『院』里术者的苏生邪法可是不一样的喔。」

    我可以藉由给予他魔力,让他的力量倍增,贞秋高声笑道。

    翔太的骨骼发出啪叽啪叽的异样声音逐渐变化,肌肉也不断增大。

    在说不出话的静马眼前,翔太变成了真正的魔物,一只全身被没有体毛的红褐色皮肤覆住的丑恶魔物。他没有尾巴,但看起来却像是一只蜥蜴站起来的样子,手脚肌肉发达,非常粗壮。

    「你要把你的孙子弄到什么样的地步才甘心?」

    锐利的獠牙自静马扭曲的嘴角露出。

    「翔太啊,把那只狼人连骨头一起啃干净!」

    贞秋挥着锡杖喊完后,翔太像是在回应他的命令般,朝天咆哮了一声后踢开沙地,一跃而起。

    岩石般的拳头发出巨响,从上空朝静马打下。

    静马轻轻朝旁边一跳,躲过这一拳。失去目标的拳头便顺势打上了静马原本所站的石阶。

    腕力虽然惊人,不过由于拳头过大,在速度上似乎有些吃亏。

    静马以迅速的动作将短刀自刀鞘中拔出,朝翔太毫无防备的侧腹刺去。但刀刃还没刺进翔太的身体就已碎裂。

    手臂都麻痹了,静马的眼角和嘴角为之扭曲。翔太接着扭过身躯挥出拳头。

    静马以双手为盾,挡下这一击。但由于翔太的臂力过人,静马被打飞到海浪拍打的界线边。

    「左手断了……吗?」

    静马按着左手站起身,被海水濡湿的体毛沾上海砂,失去了原有的光辉。

    翔太大幅摇动着肩膀,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术所创造出来的力量,『院』的刺客根本不足为惧!」

    贞秋大吼。

    静马看向他手上的锡杖,魔力仍旧在锡杖上流动着。

    「这样的话……」

    静马握起右拳。他的右手进出青白色的雷光火花。

    操纵雷光,这是静马身为一只银狼的能力。

    「雷华梦想·飞刀。」

    静马低语。他的食指和中指间出现了一把将雷结晶化后成型的小刀。

    他将那把小刀丢向贞秋的锡杖。

    以疾箭般速度划过空中的雷刀精准地对上贞秋的锡杖,将之斩裂。

    「什么……」

    贞秋吃了一惊。

    剎那之间,翔太突然将身体转向贞秋的方向,一把抓住他的头。

    贞秋的双眼因恐惧而大睁。

    ——那把锡杖果然有兼具控制装置的功能。

    贞秋藉由锡杖作为媒介将魔力注入翔太体内,因此静马猜测他同时也用这把锡杖在操控翔太。静马猜对了。

    「住、住手啊翔太!你的敌人不是我,是那只狼人啊,」

    贞秋大声诉说,但失去制御的翔太却不听从吩咐。

    翔太发出狂乱的叫声后,将原本是自己祖父的男人丢了出去。

    任凭翔太丢出去的贞秋掉到静马身旁。

    他的脖子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因为惊愕和恐惧睁大的双眼仍旧没有阖起,笕贞秋就这么死去了。

    瞥了一眼他的尸体后,静马看向翔太。

    ——再也回不去原来那个模样了吗……

    他原本期待在破坏那根锡杖后,翔太也能恢复人形,不过看来他的希望落空了。

    唾液自翔太的嘴角滴下,他的双手抱住头,发出痛苦挣扎的声音。

    静马一边维持警戒,一边窥探着翔太的样子,然后他从翔太痛苦挣扎的声音中听到了语句。

    「咦……?」

    听不清楚的静马立起耳朵。

    「爸……爸……」

    翔太在叫爸爸。

    「翔太的意识恢复了——!?」

    翔太没有瞳孔的雪白双眼笔直看向静马。

    「爸爸……我、好痛苦……好害怕……」

    翔太以和孩子声音相去十万八千里的粗厚诡异声音说道。

    「救救我、爸爸……我、身体它自己在动……我不要……好可怕……」

    大粒的泪水自翔太眼里滴落。

    「爸……爸……救……救……」

    翔太的话就此停下,接着他的口中发出咆哮声。然后他开始狂乱地挥舞两只手臂,这样的动作已经让人无法感受到翔太的意识。

    「翔太……」

    静马轻轻闭上眼,低声念着少年的名字。他缓缓张开双眼,朝向翔太伸出右手。

    全身体毛开始放出青白色的雷光。

    体毛所放出的雷光不断增强,静马周围的空间在雷光的影响下,开始出现扭曲。

    挥舞着双手的翔太也注意到雷光的存在。

    他大概知道这道雷光和静马都会对他造成威胁吧。

    翔太卷起沙烟,朝静马狂奔而来。

    「雷华梦想·苍龙。」

    静马严肃地低语后,雷光化作奔流,自手臂上进射而出,将翔太吞噬。

    雷光炸裂,爆炸声响遍整个海边。

    大量的沙如柱般卷起,炫目的青色光芒强烈得彷佛要灼烧静马的眼。

    (爸爸。)

    翔太的声音从青色光芒中传来。

    「——!」

    在光芒之中,静马看见了翔太的身影。

    (谢谢你,爸爸。)

    在光芒之中,翔太露出笑容。

    最后,翔太随着光芒一同消失——

    其后,什么都没有留下。

    只有寒冷的海风不断吹拂。

    母亲的死让静马选择走上战斗这条路。

    母亲死在狼人的爪下。

    静马厌恶狼人的力量。

    而自己却拥有着自己所厌恶的力量。

    难道这份力量就只能伤人吗?

    不。

    它应该也能保护人才对。

    那么,就拿它来保护人吧。

    如果能藉由战斗来止住悲伤,那就算这双手会因鲜血而弄脏,他也绝不在意。

    从那之后,静马便不断地战斗。

    和以兽人力量伤人的人,或是和人类结仇的魔物、妖魔战斗。

    不过就算有再多的鲜血沾污了他的手,还是不断会有人继续伤人。

    不论他有多么希望自己能保护他人,他还是会碰到无力拯救的生命。

    这世上究竟有多少无法止住的悲伤?

    他曾经无法守护喜欢自己的少女。

    而现在,他亲手杀了一个叫自己爸爸的少年。

    自己对他——对翔太做到了什么?

    他不是翔太的父亲,但翔太还是叫了他一声爸爸。

    他究竟对这样的翔太做了什么?

    翔太在青色的光芒中露出笑容,对他说了一声谢谢你。

    不过那有可能只是幻觉、幻听罢了。

    「我有时候会突然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让双手因鲜血而污秽。」

    静马捡起大衣和眼镜后独自低语。

    力量真的救得了人吗?

    到了最后,力量难道不是只能伤人、夺人性命而已吗?

    静马戴好眼镜,把大衣披在赤裸的上半身上,看向笕贞秋的遗体。

    他拥有妖术士的力量。那是普通人没有的力量。但是他却用他的力量玷污了孙子的生命,让无辜的人们死去。

    力量真的救得了人吗?

    静马在心中问着自己。

    ——我还没有找到答案。

    我会有找到答案的一天吗?

    静马突然看到掉在脚边的一张照片,他将之捡起。

    那是翔太和他爸妈一起合照的照片。

    虽然放着这张照片的西装在变身时裂开了,但照片却完好如初。

    静马把照片收进大衣内袋。

    「继续战斗吧。」

    静马轻轻握住放出雷光、夺去少年生命的右手。

    ——为了那些我无法拯救的生命、为了那些被我夺走的生命,继续战斗下去吧。

    相信力量不只能伤人。

    他应该能在不断战斗后,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任凭大衣衣襬在海风中翻飞,静马背向大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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