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真魔国历代魔王的委任下统治卡贝尼可夫地方的,是冯卡贝尼可夫卿登夏姆。他在十贵族中是个特殊的存在,其经商才略更胜过武艺,处世圆滑得无懈可击。但对国王的忠城度却出乎意料之高。只要是为了国家的财政、甚至愿意缴纳高於其他地区额度的地方税。当他得知第二十七代的魔王将停留在此,便提出晋见的请求,只可惜为时已晚,有利早已经上马离去。看来他原本想让国王走到官邸以外的厅室,之后再将那里宣传成“魔王陛下谒见厅”,大收一笔参观费。这下子如意算盘打不成了。此刻他咬着当地名产,卡贝尼可夫派,脑中则盘算着是否要干脆发行一套“魔王陛下驾临纪念币”算了。

    他有一个妹妹,二人共通点只有头发跟眼珠的颜色,而他的个性、言行举止跟想法的诡异度,几乎跟那不像魔族的三兄弟有得比。至於那名身为魔族又“神”出鬼没的女性,倒觉得赚钱并没有什麽意义。让她感兴趣的对象只有一个,就是魔术在日常生活中的应用。她坚称如此方便又有趣的能力只用在战争中未免太可惜,应用在日常生活上才能够发挥魔力的真正价值。因此她的生活重心,一是实验,二是实验,三、四是秘密,五还是实验。

    三跟四到底是什麽,只有住在邻区波尔特鲁的那位青梅竹马知道。

    而今,新的目标出现在她面前……

    “可惜把陛下特有的气味弄掉了,不过这是他珍贵的衣物,必须好好清洗整理才行。最后一步要用熨斗烫平皱摺,实在很危险,我可不能交给别人做。”

    “可是浚达,这不是洗衣侍女的工作吗?你这样抢了她们的工作,人家会伤心欲绝的。”

    “您在说什麽啊,杰莉夫人。照顾陛下是我浚达的责任。把衣服洗干净让陛下穿得舒服,也是教育官的重要义务。”

    有够离谱。

    “你是说要把衣服洗干净,让他穿得舒服吧?”

    浚达跟杰莉的视线,同时集中在敞开的房门那头。只见一名个头娇小又苗条的女子正抬头挺胸地站在那儿。她凛然的声音散发着自信,略微往上吊的水蓝色眼睛充满坚定的意志而显得明亮。红似火的长发俐落地札成一束,高高地垂至背后。看到这名气质刚毅的美女登场,教育官那超级俊俏的脸色大变,性感皇后则在胸前啪地击了一下掌。

    “艾妮西娜!”

    冯波尔特鲁卿古音达鲁就是她的青梅竹马兼毛线编织的徒弟,她也是跟杰莉夫人并称真魔国三大魔女的女性,冯卡贝尼可夫卿艾妮西娜是也。

    “哎呀呀!艾妮西娜,真是好久不见呀!你这阵子都没跟我儿子见面,我可挂念着你呢。”

    “好久不见了,上王陛下。得知您尊体健康,比任何事还让我感到欣慰。还有冯克莱斯特卿也是。”

    “谢、谢谢,艾妮西娜大人也……”

    “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她也不把别人的话听完。

    “幸亏您在,这可帮了我好大的忙。我一直在找古音达鲁,但是他似乎不在领地内。我有事情想请他帮忙。为了让百姓在衣着穿用方面更舒适,我尝试做出了一项发明,方便的话希望您来配合一下。”

    “当、当实验品?”

    “真失礼,应该说观测对象’。您愿意吗?愿意吧!”

    愿不愿意都她说的。

    “那麽请看我的最新力作。全—自—动—魔—力—洗—衣—机—!”

    唯独介绍作品那几个字,不知为何竟变成怪腔怪调的哆啦A梦语气。

    我当时的抉择应该不会错的。

    但是为什麽我没有被美女套上花环的愉快心情,反而觉得好像跳进泥浆池子里呢?我们幸运地发现一匹大难不死的斑点马,於是一起乘着它往前走。总之必须尽快穿过这个沙丘。因为这里夜晚的温度会急剧下降,带着没受过军事训练的人通过这种地方,实在很辛苦。不过白天对我来说也是地狱,我几乎因为酷热而失去意识。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我不断地出声讲话,但这位唯独的旅伴也只会回答“喔”、“不对”而已,遇到太长的问题还缄默不语。这种无法沟通的程度就跟夫妻闹冷战差不多。

    不过仔细想想,对方是真魔国中最讨厌我的男人,平常也只把我当公园里的尿尿小童看待。尿尿小童还会流出细细珍贵的水,搞不好地位比我高一些。他总是摆出冷冷的臭脸,根本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些什麽。就我仅有的想象,再也没有比这麽糟的组合更让人窒息了。

    我实在不晓得该用什麽程度跟他相处,但是难不成要我跟他一面坐在摇晃的马背上,一面天真地问“可以把手拾在你腰上吗?”,又不是国中生初次约会……我倒觉得这种时候被安排跟安罔力也独处还好一点。至少如果我先开口说“我也是黑糖超人”(注:安罔力也拍的广告)的话,或许还能够替双方制造聊天的话题呢。

    其实我想问的事可多呢。为什麽只有我看得见那头凶恶的熊猫?为什麽只有你没掉进沙坑?孔拉德、沃尔夫跟那些士兵如何逃出那个蚁狮陷阱?但是眼前最重要的是先穿过沙兵,我也只能尽量用力设法不让自己摔下马。

    “喂!”

    “什麽事?”

    古音达鲁把装水的皮囊递给我。

    “不用了啦,我刚刚才喝过。”

    老实说,我已经想不起“刚刚”是什麽时候的事了。不过我的确喝得比较频繁。根据夏天参加社团活动所得来的经验,我可是比一般人还切身了解水分的重要性,以及中暑跟脱水症状有多可怕。但是我也不能霸占仅存的水……

    “要我撬开你的嘴巴吗?”

    “……我喝就是了。”

    拜托,你用这种口气威胁,就算明知道里面有毒我也得喝下去。啊,难不成他真的计划趁没有目击者的时候下毒,拨掉我这个眼中钉?其实也不用这麽麻烦,只要把我丢在这里,十之八九将化为滚滚黄沙的饵食。人类的生命在大自然中可是很渺小的。这不禁让我想起生物地球纪行的画面跟旁白,还有已经化成白骨且躺在广大沙漠正中央的自己。就算我变成骷髅还是活的,那一身骨头也无法打棒球。当我站在本墨板的时候,一记触身球(deadball)就名符其实粉身碎骨,真的是死球。不过骷髅本来就是死的。

    这时我又产生幻觉。这次是在狂风沙的后面看到海市蜃楼。我揉一揉干痛的眼皮,摇晃的建筑物并没有消失。而且可能是隐形眼镜跑掉的关系,敏感的眼球产生了异物感。

    “是不是我神经过敏?怎麽好像看到城市?”

    古音达鲁沉默不语,但是行进的方向跟那城市是一致的。只见街道随着我们的接近而越来越明显。那里看起来一样是土黄色,可能是把沙丘的沙和水泥里的关系。也是制造混凝土的第一步。

    唯独中央的巨大建筑物是用坚固的石材堆砌成的。不知是居民的心灵寄托之外,或是政治中心?我这颗已经被晒到意识不清的脑袋,很难做任何仔细的观察。

    街道规模虽小,但是又直又长,跟一条式的“某某银座商店街”差不多。但是看不到什麽华丽的店面,而且店门口都是灰尘又很脏乱,看不出来是否有在卖东西。有几名女性在街上走来走去,小孩趴在地上玩耍。放眼望去,摆在这片土地的卫兵倒是异常的多,而且看不到任何男性居民。

    “这是个什麽样的城市啊?”

    正当我们想直接骑马进城,看似守卫的士兵便靠了过来。他们身穿无袖的简单军服,腰际佩带着看起来很沉重的长剑,脸被晒得呈红铜色,深咖啡色的头发剪成独特的发型,鬓角等发缘处都往上推掉了,只留头顶上那块圆形,而且在发稍部分染成红色。这好像是军人的标准发型,但更像是顶着某样东西似的。

    “……鲑鱼子军舰卷?”

    大家一起动时更像回转寿司。

    “马不能进去。”

    古音达鲁不发一语地下马,他假装帮助我下马好遮住他念念有词的脸。这时候回转寿司代表用从齿间漏出气息的说话方式询问我们。

    “你们是从沙丘来的?”

    “是的。”

    “喔~那真厉害!一整天都没遇到什麽吗?”

    一整天?这怎麽可以用来形容荒凉沙漠,应该用来形容春天湖里慢慢游水的恐龙吧?

    古音达鲁答得毫无抑阳顿挫,真不懂那些回转寿司怎麽还笑得出来。

    “没有。”

    “那你们真是好狗运!”

    “我们想让马匹休息,而且想找水跟粮食。请问这里有旅馆吗?”

    “这个嘛,不晓得耶。”

    这群人发出吵闹的咯咯笑声。真是一群不知死活的家伙,竟敢对他如此无礼,要是因此丢了小命,你们也没啥好抱怨的。但这位冷酷无比、绝对无敌、魔族中的魔族的冯波尔特鲁卿古音达鲁在瞪了一眼对方之后,竟然用令人难以置信的谦逊态度说:

    “如果有地方可以休息的话,希望你们能告诉我。或者分点水跟粮食给我们,也是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那就要看钱给的多少喔!”

    至於感到无比惊讶的我,只能够闭上嘴跟着他走。

    可能接近选举的关系,这城市所见之处都张贴着海报。两名男女候选人的脸,像是幼稚园小朋友派出来的水准,感觉都是雕塑,下面还有文章,只是我看不懂。

    “你待在这里,不要随便乱跑。”

    古音达鲁走进一家店之后就不见人影,只留下我站在大马路上。蹲在干燥地面的孩子们,在距离三步远的圆圈圈里放了什麽东西。原来是他们的游戏道具,生锈的铁钉。

    “你们是希望长大以后当木匠?”

    “木匠?你在说什麽啊?男生都是当军人哟~否则没办法过活的,对吧?”

    听到寻求同意的那声“对吧?”,其他人立刻点头赞同。

    而看似他们母亲的女性,此时语气紧张地责骂孩子并要他们进屋里去。我的头发跟眼睛都弄成棕色的了,难道看起来还是一副很不吉祥的样子吗?

    “喂,这个……”

    我捡起圆圈圈里的游戏道具,但是没半个男孩出来拿。我看看右手数位指针式的G-SHOCK,根据我看惯的二十四小时制来计算,现在是下午三点半。而炎热的气温还是没有减低,汗水不断从我的下巴滴落。

    “旅行者。”

    我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并回头看,只见巨大建筑物的门口有位美丽的大姐姐正在对我招手。看她的睫毛那麽长,沙子应该不会跑进眼球才对。

    “那里很热吧?如果要等你的同伴,何不到教堂里呢?”

    教官叮宁我不能随便在陌生的土地吃喝东西,但是到凉爽的场所避暑应该没什麽问题吧?那栋石砌的建筑物内部很凉爽,汗水就像从月台走进电车之后那样一下子全消失似的。而且从两旁的墙壁到正面的祭坛,看似这国家的神明排成满满的一横列,约三百尊……。

    “草、草人……?”

    另一种凉意窜了上来,这种崇拜偶像法也太夸张了。

    “你们有拜过神明吗?”

    刚刚的鲑鱼子军舰卷背对着门把它关上。加上他七、八个同伴,感觉像是迷你型的回转寿司。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也难怪跟鲑鱼子比起来,我倒比较喜欢鲑鱼肉。

    “我是很少拜拜,大概只拜棒球之神吧。”

    就算拜了也未曾有过打击出去的例子。那群男人手里拿着剑把我团团围住。照理说没有人会在当地的教室里砍人吧?

    “要是不乖乖听话,我们就宰了你!”

    他们对某些字的发音好像有些困难。

    这时候门被踢破的声音响起,而古音达鲁从外面大喊:”出来!”

    “咦?出、出去?”

    我连忙移动脚步想往外跑,但苦於衣摆被抓住而无法前进。而我披在头上的布不仅被扒下来,脖子还被掐住,害我不得不垫着脚尖。

    “果然没错。”

    “什、什麽东西果然没错?”

    照理说经过集真魔国技术之大成的变装,我外表看起来应该像平凡的人类。什麽身上具有高贵黑色的特殊存在、得到双黑的人就可以长生不老,喝咖啡不加砂糖跟奶精等等跟黑色有关的事物,应该都跟我无缘。但是为什麽我会被人抓呢?

    在这群男人的催促下,古音达鲁苦着一张脸走进教堂。想必这时候的他没有说“这里很凉快”的轻松心情。我实在不晓得自己哪里错了,不过还是很想立刻向他道歉。

    “就算你是魔族的军人,在这里还是没办法施魔术吧?这里充满了我们神明的力量哦!”

    “你们想要什麽?钱吗?”

    古音达鲁眉间深锁,嘴角隐约抽搐,显然正在不爽。

    “我们的目的当然是钱,但不是你们身上的小钱,而是要赚大笔一点的,只要把你们送到首都的官员那儿,就有赏金可拿哟……你们两个是这个吧?”

    鲑鱼子先生打开刚刚看到的海报。

    “咦?我不记得自己有当什麽候选人啊?”

    时间突然停顿了几秒。看来那并不是竞选海报的样子。

    “不要装蒜!根本就长得一模一样!”

    什麽?这次连古音达鲁都大吃一惊。那幅看起来像是幼儿园小朋友在母亲节画的长毛汤人像,哪里像我们两个啊?

    “通缉高大灰发魔族男子跟扮成少年的人类女子。这两个人是一对私奔的情侣,抓到的人赏金币五万披索。”

    “披索?”

    我觉得惊吓的点数又增加了,不过古音达鲁并没有听漏。

    “私奔?你说我?我跟……这个私奔?”

    “你说这个’是什麽意思?不对,私奔的情侣是什麽?该不会是新式的套餐组合?或者是婚姻遭到父母反对,於是男女双方手牵着手逃跑的爱情&逃避的行为?这怎麽可能!!古音达鲁跟我?话说回来,我们……”

    是男的耶!可是还没等到我反驳,鲑鱼子军团的其中一名竟然擅自把手往我胸部伸。

    “哇!”

    “……就算以后还有成长的空间,不过你这女人的胸部还真是平耶!”

    你不要在一场超大误会的情况下对我进行性骚扰还露出为难的表情啦!况且我的胸部以后也没预定成长,这辈子就是这样。但是如果有练出肌肉的话,也许还能抖给你看就是了。

    “不过只要脸蛋长得可爱,就算长得像男孩的女人也是有人喜欢啦!”

    “就说我不是女人嘛!你干嘛光是摸上面,摸我下面啊!”

    我这话之低级没品,可能让浚达号啕大哭,但士兵们只是不知所措。可恶,真想把衣服脱光光。虽然我是没什麽可以现的宝啦。

    “别开玩笑了!我们俩哪像那张人像啊!”

    “没错!查理布朗还比我像呢!”

    士兵抓着我的右手臂,把手背对着鲑鱼子先生,仿佛女皇展示婚戒的pose一样。经过这一整天的沙丘之旅,没用布遮着的手被晒得红咚咚的。但是正中央却显得有点白,这个日晒痕迹怎麽好眼熟?

    “看,这就是私奔者的标记!邻国对於跟婚姻有关的犯人,都会在他们的手背留下烙印,看你们一定是从那儿逃出来的吧?这下子无话可说了吧?”

    “等一下啦,这是海洋世界的戳印!你看,上面还写着一日通行证不是吗?你应该看得懂吧?”

    他们不可能看得懂,这个特殊戳印造成反效果了。它的期限竟不只一天,还关系到我这一生的自由。

    “好了,如果不希望这家伙的脖子被折断就放下手中的武器,互相把手铐起来吧。”

    似乎印证了沃尔所说的,他们可能害怕跟魔族直接接触,因此把又短又重的铁链放在我们脚下。金属发出低沉的摩擦声。古音达鲁继续用锐利的眼神看着那群男人,并缓缓蹲下抬起锁链。虽然我是不可貌相的正义小市民,但至今也从未做出任何麻烦警方的事,万万想不到会在这异国的教堂里被铐起来,而且非但是不实的控诉,连性别都被搞错。

    “不要铐右手!我是右投右搭计程车球员,所以……”

    我因为被掐住而喘不过气,长男把我的左手跟自己的右手铐在铁轮里,然后一个令人绝望的锵声昭告已上了锁。隔在我们中间的粗铁链约30公分。这玩意儿与其说是手铐,倒不如说是枷锁。跟江户时代的文人所戴的完全不同,而且重到我肩膀都歪了呢。

    人再怎麽衰也有个程度。好死不死还碰上最糟的组合,硬被凑成两人三脚的状态。这个时候谁是刑警谁是犯人应该一目了然。

    不过说到警官,倒让我想起上星期六点钟的整点新闻。一个女的被色狼跟踪抱住,然后……

    “唔!”

    我用头一撞,同时踢他的要害,勒住我的那个人立刻呻吟着缩起身。不过我也咬到自己的舌头,嘴巴里痛死人。我随手抄到了个旁边的神像,抓着它的头伸出去。

    “统统不准动──!谁敢动我就拿钉子刺神明!”

    草人跟五寸钉比较相配,不过今天就委屈一点用儿童用的生锈铁钉吧。只不过拿神明当人质,我大概会遭到相当严重的天谴。我看我越来越像个魔王了。

    不过古音达鲁迅速的攻击,还是比利用日本古咒术的作战方式来得有效。只见他那超长的腿一踢,瞬间就把三个人踢飞出去。空中前踢、回旋踢……哇,空中膝顶!技巧之华丽,简直是踢技之鬼!

    “快跑!”

    不用说我也会那麽做。我们甩开教堂冷冰的空气,穿过充满灰尘的明亮信道。脚步声跟怒吼声逐渐逼近。这时候好像有什麽东西从我耳朵旁边飞快掠过,然后刺在距离我两步远的地面。

    “住手!拜托不要掷矛啊!”

    下巴沾满口水跟粮草的斑点马,一脸满足地待在市区入口等我们。飞身跃去的古音达鲁踢了马腹之后,顺势把我连锁链一起往上拉。

    我还来不及问腰能不能绕在手上。反正不管怎麽问,就文法来说都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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