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国城

    如果自己是个只跟父母吃饭的小孩,想必这辈子都不会来这家餐厅。

    以母亲为首,那些举止端庄的葛雷弗斯家亲戚们,只会上那种不穿上正式服装就无法进入的餐厅。这么说好了,他们认为穿着便服吃晚餐是非常没有常识的事情。

    艾普莉一面拿着触感光滑的筷子,一面把银叉推到旁边。

    穿着上头绣着美丽刺绣的绸缎旗袍女性,正端着摆着热气腾腾佳肴的器皿的托盘过来。她是这家餐厅的老板娘寇莉。用金线描绘出来的长尾巴生物,据说是天堂鸟。

    鲍伯常常来这里吃龙虾,艾普莉倒是很久没来了呢。我说艾普莉,是不是我家那口子的关系?是DT不让你来我的店吗?

    怎么可能啊?

    老板娘把汤摆在客人面前,然后离开桌边去端下一道菜。艾普莉入迷地盯着她那双在旗袍开叉下若隐若现的白皙美腿。DT讶异地耸着肩说:

    别露出一副色眯眯的表情。怎么?你迷上我老婆的美腿了吗?你好歹也是个女的吧?

    我正在想,亏她生了那么一双美腿,可是怎么会嫁给你这种男人呢?

    你、你真的很不可爱耶

    不晓得是听到哪里去了,鲍伯愉快地说:

    看样子你们正如海瑟尔所期望,处得挺融洽得嘛。

    哪有啊?别开玩笑了,鲍伯!

    DT趁艾普莉还没反驳前,隔着热汤探出身子说:

    我只是照约定当这家伙两年的保姆而已,毕竟我也受了海瑟尔不少照顾,不过下星期我就自由了。我之所以一直忍耐,就是为了那天的到来我终于可以摆脱这恶婆娘了。

    你才是肉脚男咧!我从来没见过有哪个男人因为害怕蜘蛛跟蟑螂,而不敢进地窖的!

    唔!

    不要老是以专家自居,你是因为跟我搭档之后成功率才能达成百分百,不是吗?你回顾一下自己以前接过的委托,达成率根本就低到不行。

    呃!

    看来她的嘴巴比你厉害呢。

    鲍伯面向同席的女性,为她介绍这对欢喜冤家搭档。

    别担心,伊蒂丝,这两个人会把那个拿回来的。

    谢谢

    坐在正对面的老妇人,满是皱纹的脸颊露出浅浅的笑容,一点儿也没有想动手喝汤的样子。

    他们这一桌跟别桌客人离得有些远,是位于窗边、向阳的好位置。围着圆桌而坐的是年龄、性别各异的五个人,有艾普莉、DT、鲍伯,以及名为伊蒂丝的老妇人,还有刚刚那位戴眼镜的医师。

    众人一在店里碰面就马上被介绍彼此的名字,至于、详细来历就没有多问了。

    艾普莉,这位妇人是伊蒂丝巴普,她刚刚从奥地利移居到法国。这名将白发剪短的老妇人并没有跟任何人四目相接。她究竟是因何离开祖国,其实身为美国人的她也大概猜得出原因。

    她是受纳粹迫害而逃出来的。

    至于感觉跟她相反,戴着眼镜名叫雷江的医师,态度亲切到完全不像法国人。他轻松地使用形状独特的汤匙、筷子把中国菜送进嘴里。原以为他大概是三十五岁左右,不过从他聊起战时在德国边境当军医的经历推算,年纪应该是超过四十岁了。他黑色的头发里夹杂了一撮白发,眼镜后方是一双黑色眼镜。虽然他换了另一套西装,但仍旧戴着昨天的那顶巴拿马帽。

    安里雷江。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是祖母认识的年轻友人吗?

    毕竟他们俩在邻州找到理应在墨西哥的没落皇家宝石。虽然我认识不少冒险家跟宝藏猎人,但很少看到像他们这样不必远赴他乡就能把工作完成的例子呢。

    鲍伯熟练地拿叉子往油腻易滑的蔬菜刺了下去,水分立刻从肥厚的茎部流出来。

    你这种说法真不知道是在称赞我们,还是在损我们。

    当然是在称赞你们咯,艾普莉。

    算了,管他是称赞还是损人,最重要的是顺利完成他所委托的案件。

    那条项链后来怎么样了?

    已经被妥善保管了,而且等欧洲的情势稳定之后就会送回西班牙。这时就算送回国内,也只会沦为被拿来装饰独裁者宝石箱的命运。

    可是对方为什么会想要这么不祥的东西呢?一般人都不想碰受到诅咒的宝石吧?

    想要它的是一名即将成为地方检察官的男子。他有钱,在社会上也有身份地位,唯一缺少的就是显赫的家世与血统。因此他想得到能证明其家世渊源的东西,想要用钱买到出身名门的血统。

    艾普莉不屑地哼了一声。

    真搞不懂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为什么会想要那种东西呢?像我可是巴不得抛弃现有的名字跟财产呢。

    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

    被某部分人士称呼为财界魔王的男子,露出像跟自己孙女闲话家常的笑容。一副似乎只要是艾普莉的事情他都了若指掌似的。

    至于他的来历究竟为何,知道的人并不多。他有着深灰色的卷发跟胡须,躲在浓眉后方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眼睛非常炯炯有神,有时候会露出温柔又稳重的眼神,有时候也会因为谈话的内容而变得由于而冷漠。

    像他参加祖母的葬礼时就是那样。看到鲍伯的艾普莉被他难以接近的气势所震慑,甚至还不敢跟他说话。虽然不晓得人们称呼他为魔王的真正理由,但是每每想起他那冷酷、阴沉的眼神,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绰号的确很适合他。

    但是话说回来,及时又这么一个不祥的称号,鲍伯却是个值得信赖的人物。就算有人背叛他,他却不曾背叛过任何人!祖母跟DT都这么说过。而且他们也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他绝不会倒戈成为敌人。

    从他跟祖母认识的时间来判断,他们应该已经有将近五十年的交情了。但是对于不晓得他实际年龄的艾普莉来说,觉得的他看起来跟戴眼镜的雷江医师是同年龄层。

    与其说他没有改变,不如说他看起来反而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年轻许多。

    虽然他大刀阔斧从事的是以投资为主的事业,但背地里还进行着无法摊在阳光下的行为。而那种秘密组织似的行动就跟海瑟尔葛雷弗斯的工作唇齿相依。

    也就是让物品回到其应当归属的场所。

    让因为不当的交易尔有损其价值的美术品,回到真正适合的主人身边、让人类应该共有的贵重宝物,回到不受个人利害左右的安全之处。

    那么鲍伯,这次你要我偷什么呢?

    艾普莉把米粒烧的茶杯移到嘴边,让温热的饮料润过喉咙之后,继续开口:

    是巴普女士的财产吗?

    讲偷未免太难听了吧。其实,那并不是伊蒂丝的东西。

    可是你刚才明明说要我们拿回来的。

    那个盒子,是我先生保管的东西。

    盒子?

    艾普莉跟DT对伊蒂丝用细微声音说出的话同时提出反问。过去两人经手无数的绘画、装饰品跟宝石,盒子这种东西倒是头一遭。至于似乎了解整个来龙去脉的雷江跟鲍伯,则等着老妇人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先生本来是个跑遍世界各地的美术商,五十岁之后就在当地开了一家小画廊,过着近似隐居的生活。但是大约从前年开始,党的规定就变得很严格说我们持有得画伤风败俗,有好几个同业被带走还硬被扣留呢。因此我们决定结束营业逃往法国。但是我先生却在正要出发的时候病倒了,然后就

    就去世了对吧?

    老妇人无力地点头回应。

    真是遗憾。

    不想到还有大好未来等着他们的年轻人就这样失去性命,我反而觉得我们这些老人活得长久是一种罪过,现在的维也纳就是那样于是身为遗孀的我不得不赶在当局前来没收以前,连忙整理我先生的遗产。我无论如何都要吧收藏在店里的贵重物品带出去。其中还包括了那个盒子,那个代人保管的物品。

    代人保管的物品?

    是的,那的确是代人保管的物品。根据我先生的遗嘱,好像是他硬拜托原来的主人暂时寄放在他这边的。因为他对盒子的由来以及装饰很感兴趣,想要好好研究它。根据书面的解释它好像也被称之为诺亚的盒子。

    艾普莉把手上的茶杯放下,琥珀色的茶开始变冷了。她不断地看着老妇人跟鲍伯。

    等一下,那是盒子吗?还是方舟?如果是诺亚方舟的精巧模型,那类宗教色彩浓厚的物品,就不是我跟DT擅长的领域了。对吧,DT?

    是啊。毕竟我是异教徒,艾普莉也不是对宗教信仰很虔诚的人。

    就是说啊,鲍伯。或许你会觉得我们不该讲这种话,但我建议你们还是找以耍皮鞭出名的大学教授会比较好(注:暗喻哈里逊福特主演的电影法柜奇兵系列)

    那不是方舟哟,艾普莉。

    一直保持沉默的雷江突然打断她的话,看来他也知道些什么重要的内幕。

    是部分虔诚的基督教徒害怕那盒子的性质而那么叫它的。它的大小约棺材的一半,而且是平淡无奇的普通木盒,一旦丢进水里就会沉没,不过那是因为后来加上的装饰重量造成的啦。

    你说盒子的性质?就算它有什么不祥的由来,但不就是个盒子吗?

    关于这点,Miss葛雷弗斯

    雷江用中指把眼镜往上推,镜片后的眼神露出笑意。

    那玩意儿的性质比由来更重要,不过它并不是什么拷问道具哟,而且几乎没有什么肉眼看得出来得特殊机关。

    那不然是什么?难不成是关了什么怪物的整人箱吗?

    你真敏锐,不愧是海瑟尔的继承人。只不过关在里面的不是美国人想像中的怪物,不过应该也称得上是某种怪物吧。

    DT失礼地做出吐舌状,一副听得很倒胃口的样子,可能是想像到亚洲的怪物吧。

    应该不是盒子,而是门哦。那是前往绝不能碰触,也不能落在任何人手里之封印着惊人力量场所的门哟。这扇门,也就是这个出口一旦开启,这个世界将受到恐怖的力量所波及。早在远古时期,不知流了多少血、付出无数的牺牲,才将那足以破坏这个世界的力量封印起来。当然那个封印也只有真正的钥匙才能够开启

    雷江的笑容染上一抹不安。

    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不幸的是,类似钥匙的东西好像也在这个世界。

    类似钥匙

    艾普莉,盒子也就是出口,一共有四个,而钥匙的数量也跟盒子一样,也就是一个盒子配一把钥匙,除此之外,不管任何东西都无法打开它。但如果用类似的钥匙硬把它开启的话只会让不完整的力量窜出来。届时谁都控制不了,无论是被封印的神秘力量,或是钥匙的持有者。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只要有四把钥匙中的其中一把钥匙,就算无法把盒子完全打开,至少也能打开一点缝隙,是吗?那么,已经知道能打开那点缝隙的非配对钥匙在什么地方了吧?

    你的领悟力真快,一点也没错。

    哪有!

    原本伸出筷子刺住油亮发光鱿鱼的DT,说者又把象牙筷摆回桌上。

    像我就还没听懂。我从刚才就一直安静的听你说,结果你将的净是什么恶魔啦,怪物啦,威胁的力量什么的,而且名字还叫诺亚的盒子?怎么看都觉得跟宗教有关系嘛!

    DT。

    亚洲人眯着单眼皮的眼睛,看了一下宗教观跟自己不同的在场人们。

    在场的个位或许认为上帝跟恶魔确实存在,还有个能把水变成葡萄酒的伟大男人能把大海一分为二。但是我们东方世界的地狱里就算有魔鬼,却没有欺骗人类的恶魔跟堕天使。这么说对虔诚的你们可能有些残酷,不过什么被封印的神秘力量会被解开,还是盒子里的邪恶木乃伊会失控什么的,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嘛

    又没有人提到木乃伊。

    也难怪你会有这种反应。

    雷江语气沉稳地回答。这名医生跟以前遇到的法国人不一样。不仅很有团队精神,还有耐心,也不会有法语情结,而是亲切地用英语跟大家交谈。

    冠上诺亚这个词,的确容易让人误以为跟宗教有关联。不过DT,此处封印的既不是上帝,也不是恶魔,当然也不是法老王的木乃伊,更何况如果要寻找法柜或圣杯,教会方面可是有数不清的专家可以帮忙。

    没错,冠上圣字的宝物的确较一般物品机手。为了顺利到手,不仅对上帝要虔诚,还得把圣经全文背得滚瓜烂熟。就连人称个中高手得海瑟尔葛雷弗斯都对跟基督教有关的物品敬谢不敏。

    雷江看了鲍伯一眼,好确认自己是否可以把事情的原委说明白。

    这个盒子的名字叫做镜之水底。如果说诺亚方舟是保护众人不被洪水侵害,那它则是完全相反。它能操控海洋、河川、湖泊跟天空,制造出毁灭万物的暴风雨、海啸、急流,以及豪雨。

    又将这种没有根据的话了,那么小一个木盒怎么左右气候啊?

    难道你至今没遇到过用科学所无法解释的事物吗?

    被如此反问的DT没有说话。截至目前为止的委托,绝大多都是跟超科学有关的CASE。

    这时候又两名服务生送温热的甜点过来,上面仿水果的装饰非常美丽。没多久寇莉走过来,轻轻地把黑甸甸的蛋糕摆在低头不语的老妇人面前。

    这附近开了一家专卖德国甜点的商店,希望味道不会跟你祖国的差太多。

    谢谢你。

    不过下次来的时候,务必要试试我们这儿的Desserts(注:德文的甜点)。哎呀,我真是爱班门弄斧,不晓得发音对不对呢?

    伊蒂丝首度露出柔和的表情,并且向女主人微笑示意。

    寇莉果然厉害,她嫁给DT实在太可惜了。被现场气氛感染的艾普莉露出浅浅的笑容,但也不能因此把工作的事给忘了。

    不过,就算你丈夫去世,箱子及相关文件不是都在巴普太太身边吗?也不用特地把大家叫出来吧,只要把它物归原主不就得了?

    那是因为

    DT的眼皮抽动了一下。但他仍旧不动声色,只是用眼神窥视马路的另一端。

    办完外子的丧礼后,我就跟女儿女婿离开所住的城市。而大部分的美术品则交给当地的同业,我们只带走几件真正贵重的物品而已,不过那些都在边境临检的时候

    被抢走了吗?

    是的,全都被没收了。不仅是绘画,连小型雕刻品、宝石、装饰品都被没收。

    边境附近的治安好差哦,那些根本不懂艺术品价值的强盗居然

    不,并不是犯罪者抢走的。

    她正准备问那是谁的时候才想到,这个人是从独裁者的魔掌逃出来的。

    是纳粹。

    可能是想起当时的情景吧,伊蒂丝全身开始颤抖。雷江轻轻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那些军人,把我们拼死带出来的艺术品当做、当做杂志或柴火那样堆在卡车上他们是那么的粗暴连我女儿戴在身上的小红宝石,跟我先生的手表遗物都被拿走了。

    他们不允许犹太人带走任何财物。无论是金钱、债券,或是宝石饰品。就连处置艺术品的方法也越来越不堪。他们到处搜刮绘画跟著名的物品,然后把总统不喜欢的东西全部丢弃。照理说政府大可以把那些东西卖掉换取外汇,但我看搞不好连毕加索或塞尚的作品都被烧毁了。只是事实到底如何外人就不清楚了。

    真是教人惋惜啊!

    人称魔王的男子把细长的手指贴在额头上,宛如女性般伸长指尖。他的指尖比艾普莉又短又圆的指尖还要来得优雅纤细。

    当时,盒子也连非高价品的盒子也被抢走了。因为那是帮别人保管的东西,说什么都要还给人家,所以才会把它放在车上。

    咦?可是你刚才不是说它是平淡无奇的木盒吗?

    没错,那的确是随处可见的古老盒子。连我跟我女儿都想不透军方怎么会觉得那东西有拿走的价值。只不过真的很愧疚,没能够把当初代为保管的东西还给原先的主人

    我了解了。

    艾普莉挺直背脊,连忙对即将放声大哭的老妇人说:

    只要我们把它抢回来,还给原先的主人就行了,对吧?好了,打起精神来吧!没必要为这种事自责哟,巴普太太,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放心,反正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跟军队杠上。

    不过虽说是军队,但不是普通的军队。

    这我知道。抢走画的那些人跟寻找盒子的那群人,身上穿的制服并不一样。其中一方穿的是很常见的纳粹军服,但带走盒子的则是穿着黑色制服的将校们。

    艾普莉摆在桌上紧握着的手掌,冒出温热、不适的汗水。真不该听刚才那些话的。

    是党卫军(注:SchutzStaffel=SS)对吧?

    好棘手的对象。

    不过SS怎么会想要那么平凡无奇的盒子呢?

    恐怕连他们也知道那个就是镜之水底吧。只要能加强战力,那些家伙不管是奇迹还是传说都愿意一试。可能是在什么地方得知这盒子的真正功能,才想占为己有吧。

    忽然间,一个金属弹跳声响起。原来是DT推到一旁的银叉掉在地上。

    不会吧?那个恶名昭彰的纳粹党,竟然会相信那种超自然又不科学的事情?相信肮脏的棺材里装着引发海啸的机器?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啦!喂喂喂,你们当现在是几世纪啊?是二十世纪耶,而且还是过了一半的二十世纪呢!

    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啦,DT。

    听到笑容满面的法国医师喊了自己的名字,艾普莉的搭档顿时没有再把话说下去。

    虽然我不晓得你在大陆那里发生过什么事,但铁定是遭遇到了什么自己不得不相信的可怕遭遇吧。

    什么啊,DT?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没、没、没什么,啥、啥事也没发生过啦!

    骗人!瞧你神情慌张的模样,绝对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有什么除了蜘蛛跟昆虫以外让你害怕的事物吧?

    我说没有就是哇!

    就在距离不远之处,突然响起一声高亢、干燥的爆裂声。

    此时,在场所有人都反射性地弯下身子。

    距离最初的枪声还不到一秒钟,面向马路的玻璃便整个碎裂。紧接着不断射击进来的子弹把窗户打得碎裂满地。

    艾普莉立刻从椅子上翻身而下,并用两手抓住桌脚。

    DT!

    可恶!我又要被我老婆追杀了!

    因为他跟身为妻子得餐厅女主人,都认为糟蹋食物是件十分罪恶的事情,但现在不是顾虑那种事的时候。他们俩用肩膀跟背部的力量让圆桌横倒在地,作为一直没有停歇过的子弹的挡箭牌。

    连其他客人也开始尖叫。因为窗户被整片打烂,子弹直接飞进店里,花瓶、餐具都被打碎。回头一看,发现雷江躲在装饰用的铜锣后面,还抱着蹲在地上的老妇人保护着。至于神经大条的鲍伯则站在大厅中央,双手叉在胸前动也不动。

    当时还真以为他死了呢。

    鲍伯!危险啊!

    我没事啦。

    什么没事,这又不是忍耐比赛!

    他还活着,但却做出非正常人的行径。他该不会以为子弹会自动避开自己吧?所有店员们都躲在柜台下面,偶尔探出头窥探情况。

    有几个人?

    开枪的有四个人。

    熟识的店员压低声音回答。

    喂喂喂!对方到底有多少子弹啊?他们当自己在攻击军队驻扎地啊?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没有用机关枪!喂,这是怎么回事?这家店是招惹到什么可怕的角色了啊?

    我哪知啊,去问我老婆吧!

    或者是抢匪呢?

    如果还没破门抢劫就先用枪扫射,那在抢完钱走出店门前,可能早就被警察团团围住了。很少有抢匪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吧。

    好歹也要反击一下吧!我已经看不下去了。喂,艾普莉!你平常那不服输的气势跑哪儿去了?

    你讲这什么话。有哪个青少年会随身携带**到处跑的啊?倒是DT,不如你用空手道击退他们吧!既然你都拿到黑带了,对付四个人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我什么时候变成日本人了?

    断断续续的枪击还没停止,这家店的女主人已经缓缓打开连接厨房的门往这里移动,而且事穿这深红色的旗袍匍匐前进。露出的白皙大腿显得好谣言,但是跟那股冶艳性感成对比的,是她脸上足以让人背脊冻僵的愤怒表情。

    艾普莉把视线拉回窗外,假装没看见。

    啊别过来啦,笨蛋!这里很危险耶!而且地上都是碎玻璃!

    真是教人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什么啦!我才想说马路对面怎么有光一直在闪,结果没过几秒钟就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寇莉,快点报警!去报警啊!

    你又勾搭上什么黑道女人了,对吧?

    咦?

    艾普莉拼命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叫声。

    你、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我、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呢?

    既然没有,干嘛这么紧张?我看你铁定又劈腿爱上黑手党的情妇,对吧?你这个变态金发狂!

    什么跟什么啊!

    寇莉的表情依旧怒不可遏,几乎快把她丈夫抓起来摔了。

    仔细想想,从高中的时候开始你就是这个死样子。一天到晚就只会追着金发、身材高挑的性感女人跑。但我们总算还是结婚了,我好不容易才安心的说,真的是呕死我了!就算我怀孕而管不到你,你也不能又迷上金发女郎啊!

    都已经告诉你,我没有劈腿了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艾普莉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于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打算拉开嗓门狠狠地大喊一声什么?但是她还没有开口,鲍伯已经抢先一步说:

    哎呀!恭喜你了,寇莉。

    谢谢你,鲍伯。

    女主人脸颊泛红地微笑。

    什么?

    不过喊叫的不是艾普莉,而是她的丈夫DT。

    在、在、在、在、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不不不,DT。日本有句俗谚说放屁生疮不择地方。

    就算要生也是好几个月以后的事了!

    艾普莉觉得还是不要介入他们夫妻之间的口角,干脆选择不说话,不过却开始对袭击他们的那群人感到同情了。想必在四人之中的三.八人绝对想像不到店内的人非但个个不怕死,反而还进行如此温馨的对话呢。

    虽然子弹咻咻咻的从头上飞过,但身旁那个刚从震撼消息中清醒过来的亚洲人,则开始忙着取名字。

    如果是女孩的话,我希望她名字里有梅或桃这个字。至于男孩的话,就请爷爷替他取名字吧。你说好不好呢?艾普莉,你觉得呢?

    我管你名字要取芒果还是荔枝

    怎么办?感觉好无力,自己一心崇拜的女性居然这么幼稚?不,应该说她们夫妻俩根本就很幼稚。艾普莉仿佛听到理想中的女性形象在自己脑里慢慢破裂的声音。

    总之,先去报警,不然哪个人把战车跟头盔借我!

    不行啦,艾普莉。

    为什么不行?既然情况这么紧急了,那借我炒菜锅也行。

    真想找警察来处理,可以的话找陆军也行。

    自家人的事让自家人解决是这条街的规则。

    什么?寇莉,没必要把你亲戚也扯进来

    嘘!安静点。已经来了。

    她终于明白他口中的自家人是什么意思了。可能是他们毫无反击的迹象,所以对方有点松懈了吧,攻击者之中的三个人从马路的另一头走了过来。进入店里的全都是黑发的亚洲男性,而他们大呼小叫的恐吓言词,却是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统统补许东(统统不许动)!

    搞什么,结果知识洋泾滨英语啊?

    所有人玄都爬在低上(所有人全都趴在地上)

    这些话应该都是照着交战手册念的。其实用不着他们命令,大家从一开始就趴在地上了,除了某人以外。

    其中最年轻的男性跟站在客厅中央的鲍伯四目交接后,吓得举起枪对准他说:

    补许(不许)

    我不会动的。

    魔王双手在胸前交叉,面对面地盯着对方看。他那难以形容颜色的眼珠,隔着眉毛与睫毛闪着光芒。

    原本我在这里跟人家商量事情并享受餐点,结果你们却冒出来搞破坏?你们能够体会自己正在享用的甜点跟着盘子一起被轰掉的那种感觉吗?还有放了占卜纸条的饼干跟着竹笼在空中飞舞的无力感,你们能了解吗?我今天的运势到底是好还是坏?竟然连试试运气的机会都不给我。既然都已经遇到这么衰的事情了,我为什么还要动呢?况且该移动脚步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立刻给我离开这家餐厅!

    啊~鲍伯感谢你帮忙争取时间。

    但是在离开以前还有一件事。把我的芝麻球还给我!还我芝麻球!

    越来越不明白他是不是真的在替大家争取时间了。

    鲍伯将拐杖吊在手臂上,不断用中文拼命喊着:芝麻球、芝麻球。

    正当没料到用餐的客人会抓狂的袭击者不知所措时,艾普莉跟DT仔细观察这三个人。他们有五把枪,不过有个人各拿两把,剩下那个是被芝麻球攻击到抬不起头的年轻人。他应该没那个胆敢近距离开枪杀人。

    听好了DT,我负责摆平那个眼睛充血的男人。既然他眼睛累成那样,我就让他好好休息,你则负责拔光左边那个快秃快秃的男的头发,不对,是摞倒他。如果还有多余的力气再摆平那个年轻人,听懂了吗?

    艾普莉,其实我

    我数三、二、一就行动哟!三、二、一,GO!

    说完,她便放低身子从位于死角的桌子后面冲出去,然后用头跟肩膀往充血男的腹部撞去,再趁对方失去平衡之际往他的脚下一扫,让他当场抱着武器摔了个四脚朝天。在倒下之前,男子一时控制不住,将子弹射偏,击发了两颗子弹,把天花板都打穿了。

    正当艾普莉踩住摔了狗吃屎的充血男的手腕,将他右手中冒着细烟的**踢走时,年轻人终于回过神把枪口对着艾普莉,不过马上被鲍伯扬起的拐杖打掉了。

    将充血男的左手手腕踏住之后,艾普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型武器,指着毫无魄力的年轻人说:

    补许东(不许动)

    没必要连发音也模仿啦。

    她掌中的银色团块有着**的形状,但它真的很轻巧,口径也小,就算女性拿它来护身都显得迷你。会对这种武器举双手投降的,恐怕也只有这个年轻人了。

    虽然我极力反对青少年携带**,但我可没说自己没有随身携带哟!

    这么小一把**是否真能派上用场,还真的很令人质疑,所以她从没有拿它对人开枪过。但就祖母所有遗产里的银制品来说,这绝对算得上是世上绝无仅有的艺术品。每个零件都极尽缩小轻量之可能,才能精巧地在这个小小的尺寸内完美运作。至于枪把上雕的则是错综交织的常春藤。

    只不过它能装填的子弹数不多,在武器杀伤力这方面也有问题。

    她把这个当护身符随身携带,希望能在不动用它的情况下把事情顺利解决。不过那是今天以前的事了。

    不准动!好了,乖乖把双手摆在头的后面。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它可是很有用的哟!

    但没多久,背后就响起击铁扳起来的声音!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声音冷冷地命令艾普莉。原来是头发快秃快秃男,只有他毫发无伤。

    你不准动。

    拜托,真的假的?这是哪种诈欺法啊?光听声音会觉得你是什么大帅哥耶!

    你这女人真没礼貌,我称得上帅哥哦!

    而且英语还讲得很流利,唯一的问题就出在他那颗头。在此大力推荐你把帽子戴上。

    她心里一面犹豫该不该把手中的小型武器丢掉,又想不透DT到底是怎么回事,照理说事情不会变成这样的。

    这里面应该有个叫伊蒂丝巴普的老太婆才对。

    喂,你讲话有礼貌一点好不好?哪有人称呼女性为老太婆啊?

    给我闭嘴,小鬼!喂,谁是巴普?要是不快点自动报上名来,这小鬼就会没命哦。

    喂,你讲话能不能更有礼貌一点?哪有人称呼淑女为小鬼啊?

    别那么多废话,快把你的脚移开!

    她把脚从充血男的手腕上移开,不过对方早就已经陷入昏迷。年轻人急急忙忙地想把艾普莉的武器拿走。真是的,负责摞倒快秃快秃男的DT到底在干什么啊?

    这时,某人在靠近墙壁的位置发出可怜兮兮的声音。他的脸好像挨了揍,声音闷闷的。

    抱歉,艾普莉。其实我对快秃的男人很没辙。

    啥?搞什么?什么跟什么啊,你这个肉脚男!我知道你怕蜘蛛跟蟑螂,问题是我从来就没听说过有哪个冒险家会害怕头发快秃的中年欧吉桑!你真的是有够肉脚耶!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年轻人把艾普莉的枪也拿走了,她不由得咂了一下舌。要是母亲在场的话,看到她这个举动铁定会昏倒。不过这全都是那个没用的搭档害的,从明天开始我要叫他没有用的东西。

    真是对不起,艾普莉我替我先生向你道歉。

    啊,不不不,没关系啦,寇莉,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事物啦。

    一旦对方来软的,她就没辙了。

    其实我老公的父亲跟那个人是同样的发型而他小时候曾跟父亲发生过许多争执,所以就变成非常讨厌秃头的人

    那他这辈子铁定无法跟我爸爸见面。

    不过,丈夫的过失就等于妻子的过失,夫妻本来就是一体同心所以

    当我感到气氛不对而回头一看,寇莉正好一跃而起,而且高度离地约三十公分左右。她狠狠地朝身体倾斜的男子脸上一踢,还听得到鼻骨断裂的声音呢。她再用左脚对准他后仰的下巴一踢,只见那个人一边喷着血,一边缓缓往后倒。当寇莉的双脚踩到地面的同时,男子的后脑勺也撞在地板上。真是了得的脚上功夫!

    我代为收拾,不晓得可不可以呢?

    当然可以!全餐厅还响起鼓掌喝彩声呢。那个性感的开叉,该不会是为了这样的攻击而存在吧?

    幸存的年轻人还没被人命令,就先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老板娘看了店内的惨状之后,用手指头顺着罪魁祸首的青年脸颊滑动着说:

    小弟弟,你也真是的。竟然把寇莉的店搞成这样,我是不可能就这么让你大摇大摆的离开这里的!

    她的美丽更突显出她的可怕,年轻人早已经吓得脸色发白。

    而且我们还是同一个祖国的同胞呢,背叛血脉相同的同胞是无法饶恕的行为哟!好了,快点告诉我是哪个家伙雇用你们的。至于谢罪跟补偿则等会儿再算吧。

    红色的指尖突然拨弄他的脸颊。

    是、是德国

    没必要重复我的话吧(注:日文里的德国跟哪个家伙同音)。

    寇莉的右手高高举起。

    等一下!他好像准备要招了。

    是、是德国人叫我们威胁老太婆的!

    年轻人往对街看去。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的艾普莉,看到一个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他有着修剪整齐的亮棕色头发、穿着黑色的长外套西装。与其说他是四人组之一,倒不如说就是雇用他们的德国人。

    男子倏地回头一望,短流海下方露出独特的锐利眼神。那是一双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棕色眼睛。

    DT,快追!

    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当爸爸的亚洲人,以蹒跚的脚步往前冲去。他应该跟妻子分点勇气过来才对。

    是那个男人雇用你们的,对吧?为的是要威胁巴普太太。可是为什么

    我猜他是想阻止我跟各位有任何接触。

    老妇人在法籍医师的搀扶下从铜锣后面走了出来,光是要站起来就费了很大的工夫。她把一些泛黄的纸递给艾普莉,用空着的右手揪着心脏部位。

    为了取回盒子要是被他人动手脚问题可就大了,葛雷弗斯小姐,我一定要把这个交给你

    你没事吧,巴普太太?盒子的事情我们会设法解决的,你还是快点去看医生吧。

    雷江又露出我就是医生的表情。

    不我会的我会去医院不过在那之前请你先看过这个。

    艾普莉把老妇人递过来的几张纸轻轻折好,并放进她胸前的口袋,然后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指说:

    放心吧。我一定会把镜之水底抢回来,不管原来的主人在多远的地方,我都会送还给他的。

    不,那个人没有在很远的地方。

    你仔细看那份文件。

    咦?

    鲍伯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抬起来,然后缓缓坐下。他用拐杖在地板轻敲几下,周遭的玻璃碎片便弹了开来。艾普莉直盯着他严肃的脸,然后打开第一张纸。

    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她的眼帘。

    而且还写着当雅各巴普死后,必须立刻把镜之水底这个盒子归还原来的主人海瑟尔葛雷弗斯。

    奶奶是原来的主人?

    在海瑟尔三十岁左右的时候,她在西亚发现镜之水底,是因为巴普氏百般乞求,她才把盒子暂时交给他研究,不过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要找。

    可是奶奶已经

    没错。不过海瑟尔葛雷弗斯选了你当她的继承人。

    看着夹在里面的照片,艾普莉圆润的指尖颤抖了起来。

    长得好像哦。

    而鲍伯的宣告,也让她有如五雷灌顶般的震撼。

    盒子的所有人是你哟!艾普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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