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4

    有人说过,世界上没有永远的黑夜。

    即使如此,就没有不让夕阳西下的方法吗?但是当我念念有词祈祷那种从自然科学跟天文学的层面都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时,圣砂国的夕阳仍旧毫不留情地低垂。

    红色太阳沉入比坟墓还要遥远的左边地平线。天空的橘红色几乎快消失不见,黑暗急速笼罩四周。

    时间到了。

    我站在沃尔夫拉姆、肯拉德、海瑟尔、阿达尔贝鲁特前面发表加以改良的策略──虽然我觉得改过之后变得更差了。

    我没让萨拉列基参加会议。他一直盯着耶鲁西所在的方向,不断踢脚底的沙子。你是小孩子吗?

    「这不是交换人质,而是轮流当人质。我决定主动当人质。」

    我早就料到会听见反对声浪,因此在沃尔夫开口说话以前说出我的理由:「身体强壮的我一定比无法动弹的村田容易营救,最起码我还能用自己的双脚行动,也不用担心被马蹄踩扁。只要人质安全无恙,也比较有可能自行趁机逃脱。」

    「原来如此,的确有道理。」

    想不到沃尔夫拉姆连点两次头,接受我这个外行人的意见。

    「有道理吧?要是我再能说善道一点,不仅能争取到充足的时间,或许还能靠着说床边故事求饶。」

    「陛下真是了不起,情况顺利还能争取到一千零一夜的时间。

    海瑟尔笑过之后又露出担心孙子的祖母表情:

    「这么一来还是不会改变人质角色的危险性,PRINCE跟伟拉卿真的不在意吗?你们是陛下的保镖吧?怎么可以让君主遭遇危险呢?」

    「我只听从国王的想法。」

    沃尔夫拉姆这次也是乖乖接受我的意见。

    不发一语的伟拉卿似乎正在思考。毕竟他是大西马隆的使者,因此要在不损及国家利益的情况下,设法想出一个折衷的方案。但如果他先前说的话没有骗人,应该也会把魔族的意见列入考虑。

    阿达尔贝鲁特拿着从骑马民族那里要来的火把,拼命刺进火堆里。他对交换人质的事情似乎一点兴趣也没有。

    海瑟尔环顾四周,用略为低沉的语气开口:

    「既然本人这么说,我也无所谓。」

    「不过我当然没打算一直在他们手上。」

    为了消除她的不安,我又补充说道:

    「请你们跟其它搜索队会合,做好一切准备再回来救我。我不会像小学生那样说什么『受人帮助是件很丢脸的事』,所以请你们务必要救我……还有那个。」

    在我的下巴前方,萨拉列基依然在踢沙子。纵使阿吉拉跟他的表兄弟捧着枯草走过身边,他完全没有打算伸出援手。

    「有空的话就帮忙收集柴火吧。没有火就一切免谈。」

    这里不是霓虹灯和路灯闪烁的市中心,而是连居家灯火都没有的沙漠。一旦夜幕完全低垂,就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就算没有可以用来烤棉花糖的营火,还是很需要照明的火堆与火把。

    除此之外气温也会降得很低──我已经开始摩擦双手,觉得天气有点冷了。

    另一方面,敌阵非但没有燃起营火,甚至连火把都没有。虽然耶鲁西所在的阵营中央闪着一点亮光,但是其它士兵之间看不到一丝火光。

    他们悠然站在月光之下,没有把四处寻找珍贵燃料的我们放在眼里。

    仔细想想,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尸体,在担心天色太暗以前,根本就没有视力可言。不只眼睛和视网膜,就连眼珠也掉得差不多了。

    「就算没有光线也没有任何困扰吧?」

    满身都是沙子的我靠近萨拉列基说道:

    「萨拉够了,别再耍脾气了,不要再做跟我家小狗一样的行为。」

    「不要管我。」

    「你那种『天生国王』的态度跑到哪里去了?」

    「所以我才想耍脾气。因为我等一下就要在非自主的状况下,因为别人的擅自决定变成人质了。」

    「我说过那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为了救回村田,那是最好的方法──对你来说也是最好的方法。我不是说过要活着回去吗?」

    不发一语的萨拉只是看着我。

    「可是我们需要时间,必须等待友军到来,聚集足以抵抗的充分战力才行。因此现在需要争取时间,懂吗?你不是已经当了两年大国的国王吗?不是比我更有办法、也比我拟定过更多战略吗?」

    「可是现在就算我拟定战计划,也没有服从命令的士兵。」

    「萨拉……」

    「看来我必须放弃自己的意志,跟你一起交换人质。我问你,要是我们被耶鲁西监禁的话,你猜会怎么样?」

    「这个嘛……」

    我预测只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就会重起战端,只有想象被僵尸层层包围的沙漠之旅,但是萨拉列基却提出了令人惊讶的长期展望:

    「他一定会逼迫我们签署对圣砂国有利的条约,计划达成之后就把我们软禁在屋里,然后拼命塞给我们美食,让我们变得胖嘟嘟。」

    「前半段是你做过的事。」

    我正想说「你们兄弟两个都一样」便想起耶鲁西传进我脑里的真心话。萨拉,或许我们不会被迫签署条约。利用人质随心所欲控制他国还比较直接,这才是耶鲁西的想法。

    这么说来反倒是弟弟的想法比较有弹性。至于任何事情都要经过正式手续的萨拉列基,应该算是常识派。

    「然后再把变得又肥又丑的我带来大庭广众之下。天啊,大家一定会失望透顶,抱怨过去的美丽国王怎么会丑得像只蟾蜍。」

    「你以为我们会被软禁多久?而且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不然这样,在当人质的那段时间,你跟我一起锻炼身体不就得了?把吃掉的热量消耗在伏地挺身跟青蛙跳上面,如此一来等我们被释放时,你就会变成肌肉猛男。只要有了理想的肉体,国民也会更加爱你。」

    「我讨厌锻炼身体。」

    发现运动的敌人!

    「不然这样,在我们做准备的期间派几个人快马赶到港口,从那里回到小西马隆报告国王的困境吧?如此一来马上就会有许多听命于你的士兵赶来了。」

    「你知道那要花多少时间吗?而且你应该没有忘记,要进出圣砂国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吧?若没有通过那片如恶梦的海域,命令根本就无法传到小西马隆。」

    「啊──」

    还是别告诉他有一条绕行大陆就能穿越海域的路线,就当做是魔族专属的有利情报。

    萨拉列基用鼻子哼了一声,像个气呼呼的小孩嘟起嘴巴:

    「已经没有办法了。」

    我一直很羡慕他。虽然他的年纪很轻,但是无论说话方式、行为举止以及思想都很有王者风范,有时候我还满喜欢他的自大狂妄。我深信只要尽可能活下去,接受应有的教育,就算是凡夫俗子也能成为跟他一样了不起的少年王。

    不过来到这里以后,我也收起这种羡慕的想法,现在反而觉得很悲哀。

    萨拉列基还没放弃的眼神,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金色的光芒,但是他在害怕,害怕接下来会受到敌人控制。就算只是暂时,他还是害怕这个世界无法依照自己的意志转动──因为过去的世界正是以他为中心转动。

    没尝过失败滋味的人真不幸。

    对于打从一开始就老是失败的我来说,失败算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对于不曾经历过的萨拉列基而言,除了是一场恶梦以外,应该没有更贴切的形容。

    「你想逃就自己逃吧。」

    小西马隆王讶异地反问:

    「咦?」

    「如果害怕跟我到敌阵当人质,你可以悄悄逃走。我会给你一匹马,也可以让你带几名骑马民族随行护卫。要是你逃到他们的部落,可能会被误以为是耶鲁西而被抓起来要求赎金。如果你觉得那样比较不会有生命危险,那就尽管放手去做,我不会怪你的。」

    「可是我要是逃走,耶鲁西不会释放你的朋友喔?」

    「我们会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我的眼角瞄到正在讨论什么的肯拉德跟沃尔夫拉姆。或许是要对我说明讨论的结果,沃尔夫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向我点头示意。

    海瑟尔正帮助阿吉拉跟他的表兄弟,努力把枯草做成火把。不过体贴老年人的阿达尔贝鲁特抢过她手上的工作,接着做下去。

    至于固守在后面有一段距离的骑马民族,因为他们手中的火焰太过接近地面,并没有多大的照明效果。

    这就是现况。

    「我会想办法解决。」

    这些就是我所拥有的资源。

    耶鲁西手提一盏小灯,骑着白马现身了。他没有在集团的最前方,而是前方隔着两排复活组,与其它骑兵一同骑马前进。

    我的脑海中净是一些「不管是那匹纯白的坐骑,还是跟马一样白的他,要在沙漠里生存想必很不容易吧?」之类的白痴问题。甚至还有「那么一盏小灯,大概连自己有几根手指都看不清楚吧?」的疑问。

    我仍旧靠着自己的双脚站在沙子上。毕竟我原本骑的棕毛马是从骑马民族那里借来的,如今已经精疲力尽。

    「太阳下山了。」

    耶鲁西口出简单的共通语,从容不迫的语气当中还带着笑意:

    「交出魔王与萨拉列基。」

    「我知道。」

    耶鲁西手上的灯实在太小,我只能靠微弱的月光确认躺在地上的村田。他还在睡吗?不知道有没有好一点。

    月光同时照耀马上的约札克。克里耶.约扎克──亦或是跟他长得很像的男人。若是想要确认他的表情,现在的月光还不够亮。

    我要把他们一起带回来。

    站在自家阵地的我大声开口:

    「我答应交换人质,我现在就过去。」

    「萨拉呢?」

    耶鲁西好像偏着头,头发跟着往旁边滑落。

    「基于萨拉列基的身份,我的权力无法加以干涉。」

    「什么?」

    深吸一口气之后,我继续说下去。

    「他是小西马隆人,我等魔族没有权利擅自决定萨拉列基陛下的前途!如果你说什么都要带走萨拉列基陛下,那就直接找小西马隆交涉!」

    老实说他已经不在这里,不久前找我让他趁着天色昏暗逃走,还给他一匹容易驾驭的马与一名骑马民族护卫。此外也叮咛他在拉开距离以前不可点灯,并且要他走向指定的方向。

    他原本就是小西马隆人,而且是统治大国的少年王。他没有义务听从我的命令,我也没有权利命令他。

    我手里没有萨拉列基这张牌。

    可能是明白再怎么问也没有用,耶鲁西的语气变得有些紧张:

    「他在哪里?」

    「不知道。」

    耶鲁西向部下发号一道简单的命令,立刻就有两匹马离开,真是幸运,如此一来敌方少了两名士兵。

    逃得越远越好,萨拉──虽然他没有给我任何足以让我为他祈祷的恩情,我还是悄悄在心里说了这句话。

    「话说回来,你手上的人质只有村田不是吗?可是你却要求用两人交换,这样未免太不公平了?照理说只要我一个就绰绰有余了!」

    我不等耶鲁西回答,立刻转身走向马儿聚集的帐篷,挑选一匹温驯的马并且确认马鞍是否牢靠。为了不让自己被绊倒,我还小心翼翼地挽起披风。

    「不晓得有没有胜算……?」

    静静看着我的海瑟尔扬起嘴角,口中念念有词。小火堆的火光让我可以看清楚伙伴的表情,不禁感到安心不少。

    「你第一次打没有胜算的仗?」

    「才不是,我一直以来都是面对这种情况。」

    「还是说你经常打胜仗?」

    「也没有。」

    「不不不,我可以从你的表情看出来,胜算应该满高的。根据我多年以来观察的经验,光是看表情就知道了。」

    「这算占卜吗?」

    老妇人边笑边摇头。千头万绪的我只能说声:

    「海瑟尔……千万别受伤了。」

    「怎么这么突然?」

    我可是受人之托前来救妳,问题是我非但没有救妳,还害妳遭遇更多的危险。我对那些孩子感到很过意不去。

    没想到骑上马背的动作如此困难,我的左脚踩着马镫,凭着臂力一鼓作气挺起身体,再将右脚跨到另一边──只不过一分心就会做不好。

    「你打算一个人去吗?」

    沃尔夫拉姆快步朝我走来,也许打算过来帮我。

    「不,我要带阿吉拉一起去。虽然对他很过意不去,但是我总需要一个口译。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不过沃尔夫拉姆,那个……」

    「什么事?」

    「你可别跟我一起去。」

    冯比雷费鲁特卿瞇起眼睛,以冷静的声音说道:

    「只要您一声吩咐,无论天涯海角我都在所不辞。」

    又是毕恭毕敬的语气,他明知道我对这样的他最没辄了。

    「别开玩笑了,我可是要去当人质,怎么能够让你随行。」

    「只要能为陛下尽一点绵薄之力,就是我无上的光荣。」

    「多、多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能让你随行,冯比雷费鲁特卿。」

    我已经不知道遇到多少次这种情形,只要对方殷勤对待,就会觉得自己应该加以响应而感到急躁。结果不是越弄越糟,就是讲出一大串莫名其妙的话。

    「爱卿的性命不应该为了我牺牲,而是要奉献给国家。」

    「两者是一样的。」

    「不是那样的,沃尔……」

    正当我转身面向他的瞬间,腹部受到一阵强烈的冲击,差点因此停止呼吸。我脑子空白了大约五秒钟,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情,只能跪在地上痛苦呻吟。我努力想要吸气,但是办不到。

    「沃尔夫……你做、什么……」

    「对不起。」

    当我明白自己挨了他一拳时,原本披在身上的连帽披风已经被他脱下,整个人躺在沙地上缩起身子,痛得抱住肚子无法呼吸。现在分明已经是晚上,我的眼前却是鲜红一片,喉咙发出刺耳的声音,不过空气还是没有进入肺部。

    「啊……」

    一只强而力力的手忽然抓住我的下巴,摀住我的嘴不让我发出声音,我不禁因为疼痛而眼泪直流。

    「看吧,一旦大意就会导致可悲的结果。」

    我像鱼一样张开嘴,却碍于手掌的阻碍而无法正常呼吸。从眼角冒出来的眼泪滑过脸颊,弄湿他的手指。

    「嘘──喂,不要咬我,我的手指可不是食物。」

    我被他拖到马的身后,几乎浮在空中的身体只有脚趾碰到地面,背部则是靠在阿达尔贝鲁特结实的胸肌上。

    「就是让三男动手才会尝到这种苦头,这下子你得痛个两、三天了。如果一开始就交给我处理,只要朝心窝打一拳就能让你不省人事。」

    我的视力好不容易恢复正常。因为痛楚而泪眼蒙眬的视线前方,映着两条熟悉的人影,个子较矮的人迅速穿上连帽披风,彷佛担心被人看见。越来越清楚的视线看到另一个没有任何伪装的人影。

    马上的人影正好介在我们跟耶鲁西的中间,不过似乎距离我们比较近。

    被阿达尔贝鲁特摀住嘴巴的我喃喃说道:

    「为什么?」

    为什么是肯拉德跟沃尔夫拉姆?

    我跟口译根本没有踏出自家阵地,肯拉德跟沃尔夫拉姆怎么会在耶鲁西那里?

    「圣砂国皇帝陛下!」

    伟拉卿出声呼喊耶鲁西。虽然眼睛只看到他的棕色头发及背影,但是我知道他用什么表情展开交涉。他一定是以从容不迫的态度,皱起不如哥哥的眉间皱纹,嘴角还挂着浅笑。

    但是当我听到下一句话,也猜不透他的表情了──因为肯拉德一边用手轻轻抱住弟弟的肩膀,一边说道:

    「我这就带有利陛下过去。」

    谁?

    我的疑问无法成声,纵使嘴巴没被摀住,发出的声音也是沙哑不堪。

    他说要带谁去耶鲁西那里……有利陛下……我?

    「不晓得行不行得通啊。身高体型虽然差不多,但是只要一被对方看到头发就会破功。如果此时掀起披风,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阿达尔贝鲁持在我耳边喃喃说道:

    「现在只能祈祷不要起风啰。」

    前方的伟拉卿举起右手表示没有敌意:

    「关于刚才让小西马隆王萨拉列基逃跑一事,我这里倒是有个提案。我是伟拉卿,是以大西马隆使者的身分随行这趟旅程。也是以小西马隆宗主国的身分,负责监视萨拉列基陛下的行动。」

    由于对方有人质村田,不能随便走到中间,因此他们停在原地对耶鲁西继续说道:

    「因此关于萨拉列基陛下的行动,我也必须负起责任。以大西马隆的立场来说,并不希望这次的外交活动破坏圣砂国皇帝陛下的好心情,进而影响到今后与小西马隆,甚至与大西马隆之间即将建立的关系,因此,耶鲁西陛下──」

    吹过的风打断肯拉德的话,我也吓得不停发抖。幸亏这阵风只让灰色的布稍稍飘动。

    「可否请您再说一次打算对萨拉列基陛下提出的要求?希望您能告诉我,贵国对小西马隆的要求。如果办得到,我大西马隆将代替小西马隆讨论贵国的要求,并把这位──」

    他轻轻推了沃尔夫拉姆一把:

    「──真魔国魔王,有利陛下一起献给您。」

    不对,那是沃尔夫拉姆,不是我。

    挨了拳头的肚子变得更痛,原本恢复的视力再次变得蒙眬。

    「恕我冒味,如果是关于小西马隆的国事,我想我应该派得上用场。」

    就和往常一样,他的语气让对方听起来很安心,也可能是面带微笑的关系。

    「我们为了能够圆满解决人质一事,早就有响应所有要求的心理准备。只要您能够理解我大西马隆的立场,或许还有更一步的讨论空间。」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个人在说什么?

    「表示他的地位相当重要。」

    「什……」

    「你没听说吗?」

    摀住我嘴巴的阿达尔贝鲁特小声说道:

    「伟拉卿某天突然来到大西马隆,没多久就成了重臣中不可忽略的存在。当然也多亏他的高超剑术,不过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我碰到阿达尔贝鲁特的手指,他也稍微放松他的手。如此一来我不但可以轻松呼吸,也能够说话了。

    「毕竟就世人的眼光来看,他可是王子殿下。」

    「因为他是洁利夫人的……」

    「不是那个原因。」

    我望着肯拉德与沃尔夫拉姆的背影,一面聆听「伟拉卿」在异国的情形。

    「伟拉的祖先原本就是统治部分大西马隆的国王。但中途被强迫改变姓氐并软禁在城里,到了他父亲那一代便离开国家。你应该知道吧?就是登希里.伟拉。那个与魔族的女王相恋……与她有亲密关系的男人。过去虽然曾听说这个传闻,但是看到实际文献也记载这段事迹之后,我不禁笑了出来。你不觉得很讽刺吗?被人类国家扫地出门的国王后裔,居然跟魔族的国王在一起。更何况──」

    由于阿达尔贝鲁特忍住笑声,宽度的胸肌正在不停抖动。

    「──说到被逐出故乡,其实我们十贵族也是一样。」

    眼前的肯拉德用比刚才还要低沉、稳重的语气继续说话,声音小到我们听不见。

    「对你来说,肯拉德给我们的印象是顾人怨但很有才干,是魔族优秀的军人,也是魔王陛下的次男。但是对大西马隆那些人来说可不一样。毕竟西马隆统治的大陆上还有不少人支持他的祖先,纵使现在的国王贝拉鲁拼命想要干掉他,也不敢轻易表现出来。况且据说部分在王宫担任要职的人,私底下依然很敬重遭到放逐的王室成员。」

    「对他们来说,肯拉德是……」

    「根本就是有如救世主的存在,就跟某种信仰一样。不过我现在的身分也是救世主。」

    我想起过去对峙数次的贝拉鲁四世与二世。他们虽然有叔侄关系,但是两个人本来就处不好,如果又出现私下拥有许多支持者的对手──

    「贝拉鲁会觉得不高兴吧……」

    「那才是复杂之处。」

    「复杂?」

    「一旦仇视他,就会引起崇拜伟拉家之人的反感;如果举起双手表示欢迎,又会伤及现在政权的权威。因此贝拉鲁决定以尊敬、宽容的态度迎接被逐出王室的后裔,把伟拉卿肯拉特当成大西马隆的朋友、宾客加以欢迎。对贝拉鲁来说,他想展现自己宽大的度量,结果却引来许多不满,认为他给新来的人太多自由。」

    「这样不是很危险吗?说不定还会遭到不满者的暗杀。」

    「我不晓得──也许他早就料到有这种结果,还是回到大西马隆。不过在他回去之后,也传出不少耸动的传闻。

    「该不会是暗杀划吧!?」

    我转头凝视阿达尔贝鲁特的蓝色眼睛,摀住我嘴巴的手也自然而然地放开。

    「不然就是大西马隆的某人想暗杀碍事的肯拉德。」

    「才不是,是原本很安分的信仰者开始秘密行动的传闻。听说一群不为人知的私底下互通消息。」

    这让我想起他说的一句话。

    我是去播种。

    「肯拉德……」

    你到底是为了播什么种而去大西马隆?

    纵使我的内心充满困惑,伟拉卿与圣砂国皇帝的交涉仍在持续进行。肯拉德把火把举高,对耶鲁西说些什么。也因为火把举高的关系,光线总算照亮敌阵的最前列,我看到村田的身体动了一下。

    「村田!?」

    我不禁想要往前冲,急着挣脱困住我的粗壮臂膀。

    「喂,别乱动!」

    可是马上又被抓住,腹部的疼痛让我使不上力,而且我的肌肉也比不上他。

    「放开我,阿达尔贝鲁特!我非去不可!」

    「抱歉,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可是受托在他们代替你过去的这段期间,不能让你这个本尊逃走。你以为那两个人会把自己敬爱的国王献给敌军吗?如果真的这么认为,你的脑代问题可大了。」

    阿达尔贝鲁特用双手把我抱起来,跨上马背。最初的计划是用这种方式抢走村田之后全力逃走,现在却变成是我被人抱起来骑在马上,怎么会这样!?

    「这是那些家伙的决定──就算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让自己心爱的君主逃走,多么忠心耿耿啊!至于我的忠心,早在很久以前就丢在旅途中的厕所里了。」

    「等一下!等等啦,可恶!什么牺牲!我不希望事情演变成那样!我又没拜托他们,怎么可能允许他们那么做!?这是密谋造反吧?海瑟尔,这算是叛乱吧!?」

    「很遗憾的,陛下。」

    听到我用英语喊她的海瑟尔.葛雷弗摇晃满头的白发:

    「我只看到为了君主的自我牺牲。」

    真不该询问她这个基督徒。

    「喂喂喂,陛下!不是叫你安静一点吗?幸亏没有被发现,我们要趁机逃离这里。你给我安分一点,我不会对你不利。」

    「可是村田,还有被发现是冒牌货的沃尔夫拉姆……」

    「等一等,陛下!」

    海瑟尔压低声量说了一句简洁有力的话,示意要我注意。她指着肯拉德后面的敌阵,也就是看似约扎克的男下脚下。我往她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惊叫出声。

    原本躺在地上的村田正想用双手撑起上半身。他不可能听到我说的话,但是在我遥远的地方呼喊友人名字时,他似乎恢复意识了。

    问题是下一秒钟。

    「上人!」

    肯拉德叫了他一声,没了眼镜的村田恐怕看不见他的脸,不过听声音应该知道来者何人。听到声音知道昃自己人,应该会稍微安心一点。

    可是村田非但没有感到安心,反而发出类似悲呜的叫声:

    「为什么伟拉卿会在这里!」

    当下不仅是我们,连耶鲁西也感到惊讶。因为原本失去意识倒在地上的男人,竟然发出响彻四周的叫声,究竟是哪里来的力气?可是我所惊讶的不是强而有力的声音。

    「不行!冯比雷费鲁特卿跟伟拉卿不可以过来!」

    「上人!?」

    「皇帝陛下!圣砂国皇帝陛下!哪个人,哪个人帮我翻译!这两个人并没有任何权力,就算回国之后也没有任何权力与财产。不要用那两个人跟我交换!」

    撇开肯拉德不说,不晓得村田怎么会发现沃尔夫拉姆,不过他真的是拼命想要阻止他们继续前进。

    「他们想欺骗你,圣砂国皇帝!他们打算派两个武艺高超的人过来这里,把我杀了好永绝后患!千万不能让他们靠近!他们打算解决我之后再趁机要了皇帝陛下的命!千万不能跟他们交涉!」

    为什么他会如此顽强抵抗?不过我立刻想到原因。

    石室里的盒子……

    村田好像说过这句话?

    我听到背后传来简短的咋声,抓住我的力量也顿时放松。于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命挥动四肢挣脱阿达尔贝鲁特的手,但是用力过猛而摔下马背。我的腰受到猛烈撞击,只不过现在不是喊痛的时候。

    海瑟尔因为盒子失控而被迫来到这个世界,然后村田用日语告诉我盒子就在坟墓里,既然这样……

    「在这里!」

    从使脚陷入沙中步伐蹒跚,我还是奋力往前冲。

    绝不能让肯拉德接近盒子!

    恐怕连沃尔夫拉姆也不行。既然村田那么说,冯比雷费鲁特卿很可能也是跟盒子有关的危险因素。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们两人接近禁忌的盒子。

    绝不能重蹈卡罗利亚的悲剧!

    「我在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稍微花了一点时间,可是打从一开始就是预定由我担任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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