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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随着运河摇摆的小船上,村田开口了:

    「我记得也有一句话叫『先跑先赢』──」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嘴角甚至浮现浅浅的笑意。

    「我不是说过了?为什么我们非逃不可?逃跑不就代表我们认罪?我明明没偷东西,而是被栽赃的。哪有被害人要逃跑的道理?」

    我们搭乘的是在狭窄水路也能自在航行的小船,在威尼斯称为「凤尾船」。不过坐在船上的乘客并不是过来观光,船头也没有传来朝气蓬勃的歌声。

    纵使宽度不够加派警卫,前后仍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守着。加上冯波尔特鲁卿稍微展现一点实力,使得当地的士兵更加小心。

    既然我们已经决定向当局申诉我们的清白,因此没有打算逃跑、躲藏、反抗,不过光是嘴巴那么说,还是无法取得他们的信任。

    虽说是凤尾船航行的水路,这里可是从海洋引水的运河。照理说也有海中生物在水里游来游去,而且牠们彷佛知道我的想法,好几次在适当的时机跃出水面,洒落水滴。

    不晓得那个沙丁鱼少年怎么样了?

    虽然常听到「放羊少年」,终究很少听到沙丁鱼少年。更何况我觉得他应该不到称呼「少年」的年纪。毕竟我只看到他金棕色卷发的后脑勺,就算有机会再见一次面,我也没自信能够认出他来。

    「有机会再见一面……不可能吧?」

    对于自己天真幼稚的想法,我不由得出声自嘲。

    我竟然想象那名男孩该不会哪天出现在警局或法院,证明我们是清白的。

    「怎么了?」

    靠在船边,坐在我前面的古恩达如此问道。

    「没什么。」

    他的双手反绑在后面,上半身几乎无法自由行动。至于人畜无害的我跟村田,只是双手绑在前面而已。被认为有点厉害的冯波尔特鲁卿则是严格限制自由。

    其实他并非只是有点厉害,他可是厉害到即使你们派五十个人袭击他,都不是他的对手。看到他乖乖被绑起来的模样,我就觉得好可怜。

    他或许也觉得很不甘心。

    「话说回来……古恩,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

    「就是你们到了人类的土地,不是会因为法力而头晕吗?」

    头发贴在快干的脸颊与额头,怕他觉得痒的我用食指帮他拨开。让他现在连拨发都不行,也是我害的。

    「之前你不是也出现过身体不适的状况吗?就是去苏贝雷拉找魔笛时。」

    「啊啊。」

    没错,那个时候也是被铐上手铐、送进收容所,被耍得团团转的他尝到不少苦头。不晓得是不是我们刚好想到同一件事,双方顿时沉默不语。看来只要跟我一起旅行,冯波尔特鲁卿就不会遇到什么好事。

    「沃尔夫的情况比较明显。因为他的脸色马上就变苍白,但是你的忍耐力比较强。

    「我是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变化,可能是因为这里是法力较弱的土地吧。」

    「那就好。」

    可能是我的肉体MADEINJAPAN的关系,我就算在人类的土地也很少有头晕的状况。就算有一时站不稳的情况,恢复的速度也很快,之后便能若无其事地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这一定是因为我的适应性很高的关系吧。不管在什么样的土地都不会没有食欲、就算换了枕头也睡得着,不过也可能是我比较迟钝的关系。

    「不过太好了,古恩没有动剑。那个时候要是跟士兵大打出手,我们绝对不会只被当成窃盗犯。」

    「就算想动剑,他也没有剑。」

    沉默好一会儿的村田总算开口。不愧是头脑派,连这种小地方都观察得很清楚。

    「咦,是吗?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想到刚才躲在衬衫里面时,他的腰际好像没有东西卡在那里。」

    「世上有哪个笨蛋会在跳海拯救溺水者时还带着剑的。」

    「你说得没错,那样的确容易沉入水里。」

    说到沉入水里,那些太太倒是讲了一些让我在意的话。她们好像说了「我们在这个国家沉没以前,应该如何活下去呢?」这句话。

    该不会这个国家正处于不景气啊?所以未满十岁的男孩要被迫偷窃酸梅石。

    「不过冯波尔特鲁卿倒是让我吓一跳,竟然把涩谷推到我这里。那是要我好好保护涩谷吗?有生以来头一次有人拜托我保护别人。」

    「咦!?」

    这句话我实在无法充耳不闻。

    这搞不好是村田跟古恩头一次正常对话。为了让他们多了解对方,老实说我不该插嘴的。但是明知不该这么做的我,还是不知不觉插嘴:

    「你说『保护』……那个动作是那种意思吗?不对吧,应该是『你们快逃』的意思吧?」

    「咦──涩谷,当时冯波尔特鲁卿的眼神的确是那么说──」

    「等一下,村田看起来比我强吗?古恩达,老实告诉我,我看起来那么没用吗?」

    「也不是那样。」

    「我好开心──感觉好像终于通过李小龙一级检定呢。我不久前才升级哟!」

    「什么──!?」

    看到镜片后面的眼睛开心瞇起,我感到有点不甘心。想不到我看起来比头脑派友人还没用,那么我选修柔道不就一点用也没有?

    顺便一提,我之所以没有选修剑道,是因为我手上只要拿着棒子就会把它当球棒挥;我之所以没有选修网球,是因为我一看到球就想把它打向月亮。

    那些都是人类的本能,所以我没办法控制。毕竟人总是向往当一次强打者。

    「所以我就说不是这样。」

    「……已经太迟了,我会更努力锻炼肌肉。」

    「不过多亏这样,我非常了解冯波尔特鲁卿的想法。」

    通过李小龙检定一级的人用绑住的双手一面把眼镜往上推,一面闭起一只眼睛:

    「像是他以什么为优先的想法。」

    「那种事不用在这个时候确认吧?古恩一向是以真魔国为最优先,为了魔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比我要有担当多了,对吧?」

    古恩达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前方。

    过了不久,我们看到错综复杂的水路前方出现许多大大小小的建筑物。跟徒步走在石板路上相比,利用凤尾船走水路的速度的确快上许多。

    边说「话说回来──」这句话,我边叹了一口气:

    「我们到底被抛到多达之外的地方啊?仔细想想,我们连这个国家的名字都不知道。」

    要是询问坐在面前的士兵,搞不好人家还不肯说。但是就某种意义来说算是被害人的我们,也不想请教那些把我们绑起来的家伙。

    「不晓得能不能从时差来推测?」

    「那跟星星的大小也有关系,根本无法分辨时间究竟是慢还是快,所以还是无法推断。」

    先讲了那些话的村田继续说道:

    「不过这里会不会是名叫『达鲁科』的国家?」

    「咦,你知道我们在哪里?」

    知识分子用力点头:

    「由于我脑中的地图版本很旧,若是没听到海域的名称就没有头绪。是刚才那个『海葡萄』的石头名称让我想起来的。」

    「是吗?我一直认定那个是好吃的食物。」

    「达鲁科啊──」

    连古恩达也不禁喃喃自语:

    「怎么好死不死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咦?很远吗?话说回来你的脑袋里应该有世界地图吧?达鲁科是什么地方?大概在哪一带?离西马隆跟圣砂国哪个比较近?」

    「……都不近,达鲁科在真魔国的反方向。」

    我不由得询问友人:

    「呃──你说反方向,假设我们在日本,是在哪个位置?」

    「应该是巴西吧?」

    「巴西!有里约嘉年华的那个巴西!?」

    那真的很远,不是从札幌巨蛋到福冈巨蛋那种等级的距离呢。

    冯波尔特鲁卿沉默好几秒,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达鲁科跟我们没有邦交。」

    「怎么会这样?古恩,跟我们没邦交的国家未免太多了吧?」

    「你说得或许没错。」

    这让身为窝囊废魔王的我觉得羞于见人。

    凤尾船剧烈摇晃,我们三人的身体也跟着倾斜。话说回来原本高挂天空的太阳不知在何时下山,过了午后的天空已经快接近傍晚。

    「不过涩谷也不应该责备他吧?你当国王也没多久啊?因此他……冯波尔特鲁卿就算掌握实权,也是最近的事。」

    「你、说、得、没、错。」

    「好了好了,以后改进,以后再改进。」

    这我当然知道,也无意责备古恩达。

    毕竟跟没有任何知识与手腕的我相比,他可是胜过我几倍,甚至好几百倍的男人。不,我觉得自己跟他比较,根本是侮辱他。

    我这个人只要挨骂就会依赖冯波尔特鲁卿的能力,把国政都丢给他处理,因此也没有资格发牢骚。

    不过更让我在意的是村田不知为何突然讲一些拍古恩马屁的话。难不成他很开心拿到李小龙一级检定吗?不过那个函受话程也太诡异了吧?

    算了,正所谓「关系改善是好事」。

    我用这句话说服自己,并且收集眼前必要的情报。

    「那么达鲁科是个什么样的国家?这里的语言跟我们能通,而且大家的遣词用字都很有礼貌,让我感到很讶异。」

    「就是那个,这就是类似地区的差别。像在是地球,美国人若是听到英国人讲的英语,也会觉得装模作样不是吗?」

    他们的敬语怪到让我怀疑「只是那种程度的差异吗?」不过聪明友人的说法的确也有他的说服力。

    「不过就地形来说与其说是英国,倒不如说是威尼斯比较贴切吧?只是不晓得水上港湾都市的政局如何?你也知道,不是常常有什么禁止出国命令或是警告。」

    其实我们是被渔船的网捞上岸,而且还被相当警察的军队组织逮捕,我觉得现在应该没办法得到什么情报。

    「连我也不知道它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知道这里的国名与风俗习惯?」

    「没办法啊,我的灵魂在地球待了三000年以上。因此我所知道的是更久以前的知识,关于现在的世界情势,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不过也因为你而大幅改变不是吗?我是说往好的方向改变。」

    「是……」

    连我都不知道该说「不,哪有。」来否认,还是抓抓头说声「有吗~~」毕竟我两手都被绑住不能动。不过在我视线所及之处,看到古恩达微微扬起嘴角的表情,害得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他这是肯定还是嘲笑?

    我找不到他有那种反应的理由,于是马上转移话题,希望掩饰这个尴尬:

    「不、不过你也真了不起,待了三000年?那么应该知道建立鎌仓幕府的人是谁?」

    「是源赖朝。」

    「哇啊──不是足利尊氏啊?」

    「在日本史的课本里有写。我说涩谷,先跟你声明一下,要是让别人误会我可是很困扰的。就算我有过去的记忆,但是我不可能知道刺杀肯尼迪的人是谁。因为那个时期我并不在美国。」

    虽然没有刻意随声附和,冯波尔特鲁卿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反而是监视我们的几名士兵,根本没在听我们的对话。可能是察觉到我们无意逃跑,因此忙着做自己的事,不是在拔指甲的细刺,就是在确认刀刃缺角。

    对他们来说,我们这些被当成囚犯的人所讲的话已经不重要。

    多亏这群士兵不热心,对我们来说很庆幸有这种待遇。

    「你听清楚了,我以前经历的只是个别的人生过程。而那些记忆之所以留在我脑袋,不过是灵魂过去的持有者曾经看过或听过的经验。」

    「这我当然知道。」

    小船旁边又有什么东西跳起来,这次明显看得出是鱼。那是小孩子的手掌就能捞起的红色小鱼,模样跟大小跟地球上的金鱼很像,但是不像和金,而是像龙睛或荷兰狮子头(注:和金、龙睛与荷兰狮子头都是金鱼的品种)那种华丽的品种。

    「三位大人──」

    船头又传来让人听了会受不了的尊敬语调。

    「我们已经到了。」

    水路的尽头是占满眼帘的白色与蓝灰色的建筑物。虽然不知道是警察局或法院,但是在这个悠闲的水上港湾都市里显得既庄严又阴森。撇开它的形状是没有任何装饰的长方体不说,少得夸张的窗户也让我感到很在意。

    明明面对港口与大海的那一面,是白天阳光照进来的方向。

    但是我马上就知道理由──因为那里是不需要窗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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