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流血之城

    ——祸哉,这流人血的城,充满谎诈和强暴。

    抢夺的事,总不止息。

    (那鸿书第三章第一节)

    I

    红色的夕照,由玻璃屋顶的一端倾泻而下。

    被染成血红色的天空,就像魔女之吻般僵硬而冰凉。亚伯.奈特罗德步下还在冒着蒸气的火车车厢,吐出一抹白色雾气。

    “哇,这个地方真是荒凉啊。”

    他用手推了推彷佛牛奶瓶底的圆框眼镜,冬季湖水般的蓝色眸子环视着杳无人烟的车站。

    让人联想到玻璃的车站建筑如同宫殿般占地广阔,不过因无人来访而闲置着。用五根手指就数得尽的站务人员和扛着大箱子的几位旅客,带着烦躁的神情,无精打釆地走来走去。车站建筑本身,要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脚下的红砖早已出现严重的裂痕却无人闻问,屋顶的玻璃也处处裂缝。

    “简直是三不管的地带啊欸,我总不能就这样回罗马吧?”

    “喂!前面的高个子!”

    一个听起来有点焦虑的声音,叫着直挺挺站在火车阶梯前面、不晓得在喃喃自语些什么的年轻人。伙夫从火车的那一端探出头来,面目狰狞地怒吼着。

    “不要杵在那边挡路!要走就快走!很危险咧!”

    “噢,抱歉。啊可是,能不能请问一下这里真的是终点吗?”

    “是啊。那边不是写得清清楚楚?”

    伙夫为不耐地用下巴指了指头上的标示。电子语音读出以匈牙利文与罗马官方语文大大并列在上的站名。“

    “这里是伊什特万——自由都市特万(Istvan)中央车站。”

    “嗯,果真没错如果可能,我还真希望是自己搞错了。”

    亚伯一边搔着满头杂乱的银发一边心情低落地叨念着。

    “这下可糗了,看了”多瑙河之珠“这样吸引人的句子,我还以为是什么风光明媚的渡假区现在看这景象,明明就是百分百的乡下地方嘛?”

    “我管你那么多,赶快给我下去就对了!这辆列车将在这里折返。要趁早回到维也纳才行!”

    “噢?火车要走了?”

    不是才刚到吗?亚伯一边用手推了推被蒸汽染上白雾的圆框眼镜,一边慢条斯理地问道。

    “请问司机先生,你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我不晓我要不要抱着被炒鱿鱼的决心回罗马,现在感到有点挣扎”

    “白痴!马上就要天黑了!这种地方一秒也不能多待!”

    “啥?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哇!好烫!”

    亚伯慌慌张张地跳了开来。随着尖锐的汽笛声,火车头冒出了蒸汽。就在扯着长外套往后退开的年轻人面前,巨大的车轮匆忙地开始转动。

    “很很危险欸!会、会烫到我的”

    “掰啦、小哥!如果你还想活命,就找间旅馆躲起来吧。不然——”

    “不然”——他到底想说什么?伙夫的呐喊声被蒸汽火车的噪音所掩盖,没有传到亚伯的耳中。火车横越过车站、直接驶入切换的轨道,奔向垂降着深蓝夜幕的平原。亚伯只能眺望渐行渐远、越来越小的车尾灯光。

    “咳咳咳咳!呜~我就这么一百零一件好衣服,这下全完了。真没良心。”

    虽然看起来是在抗议,不过却没人在听。亚伯放弃似地重新背起了旅行包,一边?惜地拍着外套,一边踏上月台。周围的空气已经开始转蓝。在夜色真的来到之前,得先找到今晚歇脚的地点——就在他加快脚步的同时,一个人影从柱子的阴暗处突然走出,令他一时之间来不及避开。

    “!”

    在小小的惨叫声扬起的瞬间,对方手上所抱着的大型废纸袋也整个翻倒了。袋子摔落在红砖上面,隐隐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抱抱歉!”

    虽然自己也一阵晕眩,不过亚伯还是出声问候突然窜出的对方。

    “抱歉!都是我在发呆你不要紧吧?”

    “啊”

    撑着腰,一屁股坐在地面上的是一名男子。

    粗布工作服上配上羊毛长裤,看起来有点土,不过好像很暖和的打扮。戴得很底的鸭舌帽、配上挡了半边脸的围巾,让人根本看不清楚仔的长相,不过看起来是个矮个子的年轻人。站起来大概还不到亚伯胸部的高度。

    “抱歉、抱歉。你没受伤吧?”

    “不、不要碰我!”

    少年用同样细瘦的手臂,把亚伯伸出的手甩开。他一边拍着屁股,一边身段轻盈地站了起来。

    “真的很抱歉对了,你的东西发出奇怪的声音。没事吧?”

    “啊”

    亚伯的手比鸭舌帽男孩子还快了一步,抢先拾起落在地面的纸袋。里面不晓得装了什么,感觉相当重。底部还湿了一片。

    “这是油还是什么?哎呀,瓶子好像裂开了。”

    打开纸袋的瞬间,一阵叫人双眼剌痛的气味飘了出来。里面是两个玻璃瓶。看起来是大型的酒瓶,分别装满了透明及褐色的液体。装有透明液体的那个瓶子有条巨大的裂痕。液体渗漏了出来,把塞在袋子边缘的怀表都浸湿了。

    “哎呀呀、这只怀表好像也坏了。里面的机件都跑出来了。抱歉,我会赔你的。”

    “啊、不、不用了。怀表本身就坏了。”

    鸭舌帽的男子仓促地回答,不晓得为什么,声音听起来比刚才还要微弱。他一步又一步地直往后退,彷佛要从亚伯身边逃开似的。

    “不用赔了,没关系。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你还是把那个还给我吧?”

    “啊?可是,这样事情一定要好好处理才行。”

    亚伯一边沙沙作响地扯着钱包一边问道。

    “需要多少钱?两百第纳尔!”

    望着薄薄的钱包,亚伯换了个说法。他一把抓住鸭舌帽男子急欲挣脱的手——

    “抱歉,我手上的钱好像不太够。噢,要是你方便,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后天我一定给你。”

    “嗯、行啊,我是无所谓”

    “太好了!你真是好说话。那很抱歉,请你把地址和名片给我”

    “地、地址?啊,不,我看还是算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不,请你千万别这么说!啊,我叫亚伯奈特罗德。由罗马调派到此来。请多多指教。”

    “……”

    脸上明显有着焦急的神色,鸭舌帽男子意图甩脱这名过度亲暱男子的手。闪着强烈光芒、让人想联到青金石的瞳孔忙碌地转动着、寻找逃离的路线。只是在看到剪票口的瞬间、包裹衽围巾下的表情猛然涷结。

    有十名左右穿着制服的人正巧从剪票口经过。全是体格魁梧的男性。虽然穿着同样的深蓝色大衣、戴着扁帽,不过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身穿制服的人并不是车站站员,因为腰上都挂着佩枪。

    “哎呀,伊什特万这地方可真是安宁。我是第一次来,对这种贫穷、土气、清闲的情调还真是”

    “啊,抱歉,人家不,我有事要忙。”

    穿着制服的一行人穿过剪票口,横越车站,直接往这里逼近。亚伯不晓得到底有没有发配,一直继续讲些五四三的话,鸭舌帽男子只好用焦虑的声音重复说着。

    “我现在要赶去某个地方,所以”

    “哎呀,这样啊?那请把名字和地址告诉我,我明天会去拜访。”

    “不了,我已经说过不用了”

    “喂!你们两个!”

    带有烟臭味的声音介入争执的两人之间。

    “你们在这里干嘛?”

    像熊一般的彪形大汉,用浓浊的眼睛俯视着两人。

    好巨大。大概比亚伯还要高一个头左右。光看身体的厚度,就让人难以想像居然会是同一种生物。是军人之类吗?制服腰上挂着非常显目的大型**。扁帽上的双十字徽章正是伊什特万的市徽。

    “请问你是哪位?”

    “伊什特万市警军上校契尔桀拉德肯。”

    小小的眼睛闪烁着苛刻的光芒,男人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骨节明显的手威吓似地摆在腰间的**皮套。他看起来朋友不会太多,所以身后那群凶神恶煞状的随从应该都是部下。

    “你们两个!不晓得这车站只要过了18时就禁止进入吗?还在这里干什么?”

    “噢,其实是我把这人的行李给撞翻了正在请求他接受我的赔偿。惊动大家,实在是很抱歉。”

    “……”

    拉德肯用令人联想到食人鱼的表情盯着两人猛瞧,不过亚伯一边搓着双手一边低头道歉的样子似乎让他解除了警戒。只见他轻蔑地用鼻子哼了一鼙,失去兴致似地点了个头。“快离开吧。”

    “啊,可以走了吗?抱歉、抱歉。那我就告退了哇!?”

    亚伯频频点头、准备离去的时候,脚下却突然滑了一跤。整张脸就摔在地面,发出了惨叫声。

    “喂喂,小心点车站都被你给撞坏了。”

    拉德肯一边把脚收回,一边嘲弄着别人的惨叫声。背后的兵士彷佛追随他似地跟着笑个不停。

    “痛、痛死的啦啊啊啊”

    压着红通通的鼻子,亚伯总算是抬起了头,血滴从手指繨隙滴滴答答而落下。

    “喂,你没事吧?”

    随着担心的声音,鸭舌帽男子跪了下来,小小的手掌递出了面纸。

    “你就用这个吧。站得起来吗?”

    “啊,谢谢”

    亚伯心怀感激地接下递过来的面纸,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出来。鸭舌帽男子撑着他,挽住了仔的臂膀。

    “不要勉强,慢慢走。”

    “不好意思。哈哈,我就是这么粗手粗脚的”

    “喂,高个子!”

    亚伯扶着鸭舌帽男子的肩膀,步履蹒跚正要离去的时候,有声音从背后叫住了他,回头一看,彪形大汉正用目送傻瓜的眼神睥睨着两人。

    “下之可别再趺倒啦。”

    拉德肯用土狼似的刺耳声音发出狂笑,然后转过巨大的身躯,朝着露出讨好笑容的兵士们扬了扬下巴。还一边说着猥琐的笑话,一边走向月台。

    “一群无赖。”

    那个声音虽然小声,但是很不幸的,夹杂在兵士的笑声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兵士们瞬间止住了笑声,一齐将视线投往止住脚步的长官脸上。

    “慢着刚才是谁在讲话?”

    随着地震似的怒吼,那双巨掌用与体积不成比例的速度攀上了鸭舌帽男子的肩膀。“你说无赖,不会是指我们吧?”

    “……”

    鸭舌帽男子并没有回答,只是嫌恶地轻轻甩着肩膀,试图把那只手甩开——就在这时,他瘦小的身体已经笔直飞了出去。

    “!”

    飞出三公尺左右的距离,然后发出尖锐的声响撞击地面。鸭舌帽男小在堕落的瞬间尽量采取防护的姿势,看来是在武艺方面多少有点心得。不过他还寸不及站起来,那只粗壮的手臂就扯住了他的衣领。

    “居然敢说市警军上校是无赖,你好大的胆子啊,嗯!?”

    拉德肯轻轻松松就把鸭舌帽男子举到视线范围之内,然后一阵狂骂。从袖口可以见到两只手腕已经变成灰色,由这点看来,这人身份恐怕是法兰克或日耳曼那一带的强化兵。藉由挖掘修复的失落科技——“大灾难”之前的活体强化技术,改造出力道足以与灰熊匹敌的兵士。

    “哎~哎,又来了。”“他还真是急性子。”“上校,你至才要留只手臂给他啊~”

    已经看惯长官发作了吧。士兵们只是发出无谓的讪笑。听到与时间不符的骚动声,车站站员也探头进来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却被狂卷而来的彪形大汉吓得马上缩了回去。

    “喂,你说啊!还是吓到连话都不敢讲?亏你还是个男人”

    拉肯德一边摇晃着鸭舌帽男子的前襟,一边掀动萫肥厚的嘴唇。

    “居然敢说本大爷是无赖?你应该有相当的觉悟吧?”

    “我才不需要”

    从围巾底下传来了苦涩却清晰的声音。

    “我只是说出事实罢了。”

    “啧!好大的胆子嗯”

    拉德肯的脸突然间皱了起来。仿佛要看清鸭舌帽底下的脸似地弯下了身子。

    “你该不会是”

    “!”

    岩石般的一拳弹开了鸭舌帽。一直塞在鸭舌帽里的红发哗啦啦地散了开来。才刚看到下面的白皙脸孔,彪形大汉的厚唇就淫秽地撇向了一旁。

    “太惊人了!这可是上等货啊”

    眼前所见的,是张年纪尚轻的少女的苍白面孔。蓝色的瞳孔像猫一样发亮,脸上脂粉未施,轮廓深遂的眼鼻引人注目,十分美丽。形状高雅的细唇紧咬着,仿佛正在忍受着屈辱与痛苦。

    “喂,来看!有好货色咧!”

    大汉一边把试图抵抗的女孩像小猫一般耍弄着,一边露齿微笑。

    “这下就可以找乐子了,各位!”

    “喂喂,拉德肯上校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太惨了——今晚她大概回不了家啦。”

    “上校,在轮到我们之前,你可别把她搞坏啦。”

    在一堆无聊的讪笑中,大汉彷佛见到战行品似地,把女孩悬空吊起,细细端详好的脸孔,扯出了带有烟臭味的声音。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艾丝缇艾丝缇布兰雪。”

    “好,好名字。艾丝缇,咱们今晚就来好好相处等我处理好一件工作,我会好好的疼你到天亮。”

    “你是什么东西!”

    拉德肯的脸发出清脆的声响。原来是悬空吊着的艾丝缇出其不意地甩了他一巴掌。

    “放开你的脏手!你这无赖现在还能饶你一命,要是敢再无礼你就等着瞧吧!”

    她睥睨地俯视着大汉,一边斩钉截铁地放话。如果考量到身高差三个头、腰围差三倍的敌我差距,恐怕会对她的气魄感到无比赞叹。只是在这时候,那份勇气只会把当事者带往更加不幸的方向。

    “好倔强的小妞”

    对着士兵们的傻笑观望,拉德肯揉着微微泛红的脸颊说道。

    “我愈来愈中意你了。”

    “!”

    突然之间,女孩发出了呻吟,身体飞舞在空中。之后以剧烈的力道撞上了柱子,这回好连采取守势的余裕都没有,就像坏掉的人偶似的,由背部着地直接坠落在地面。

    “啊、啊呜!”

    成团的空气来不及化成悲鸣,从开启的唇中倾泻出来。

    “本来想在工作之后来点好吃的”

    拉德肯压住了呼吸不顺的少女,把粗肥的手指伸向好的胸部。

    “现在,我就在这里享用吧!”

    “!”

    一阵布帛撕裂的刺耳声音传来,白晢的肌肤已经曝露在空气中,瘦小的胸部在粗厚的手掌下悲惨地扭曲。纤细的双足激烈而徒然地朝天空踢舞着。

    “住、住手!”

    “给我乖乖的!马上就让你爽快!”

    拉德肯舔嘴唇咂舌地俯视着耻辱更甚於恐惧的苍白面孔。他猜得没错,是个倔强的女孩,用蛮力征服这样的猎物,对他而言可是难以比拟的乐趣。

    “住住手,无耻的家伙!”

    “真赞。我喜欢伶牙俐齿的女孩。”

    惨叫声应该连站员室和侯车室都听得到,却看不见任何人想伸出援手。

    拉德肯一边对艾丝缇走到这步田地仍有战斗意志的刚强感到满意,一边把手伸向裤子的拉炼。

    “呃,请问一下喔?”

    平稳而媛慢的声音,被少女的怒斥和大汉的笑声给淹没了。

    “抱歉,打扰一下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干嘛啊,混帐,又想找碴是吧?”

    拉德肯扬起被欲望与怒气染成红色的脸,发出地震般的怒吼。

    站在邪恶视线的前方,是那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年轻人。蓝色瞳孔闪动着困惑的光,俯视着大汉以及被覆盖在大汉底下的女孩。

    “呃、那个.刚才我把那位小姐的东西铝撞坏了。关於赔偿的部份还没谈好。”

    “笨蛋!快逃!”

    “喂,把这女孩给我抓着不要放开。”

    拉德肯一边命令部下把女孩的手脚压住,一边缓缓站了起来。带着灰熊刚尝过人肉般的表情,俯视着亚伯。

    “呃。”

    大汉逼近到气色相闻的距离,亚伯害羞地不停贬动着眼睛,最后才咳嗽了一声,转为严肃的神情。

    “呃,主曾说过。”不可奸淫“——”

    短促的吆喝与沈重的声响文叠着。年轻人的头部侧面吃了重重的一拳,身体剧烈摇晃。一边转圈一边蹲爬在地面上。

    “.我喜欢听女人的呻吟,不过男人的呻吟听起来也不赖。”

    拉德肯的嘴唇扭曲着,露出一抹暴虐的笑意。脚底踩上仍趴在地面咳嗽的亚伯背部,扯住他那乱蓬蓬的银发。

    “!”

    “住、住手!”

    亚伯的喉咙溢出了模糊的呻吟,艾丝缇口中则发出了尖锐的惨叫。拉德肯扯住银发的手臂慢慢往上抬。依然踩在脚底的背部就像虾子一样缓缓弯折起来。隐隐可以听见脊椎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要这样!他和这件事无关!”

    “好,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在浮现恶魔般笑意的拉德肯脚下,面色苍白的亚伯已经开始翻起白眼。

    “我叫你不要这样!那个人会死掉的!”

    “你放心。这样只会折断背脊,一辈子无法动弹而已。”

    或许是还想开点刻薄的玩笑,拉德肯张开了嘴唇。一边享受指尖底下脊椎弯折的触感,一边往两只手臂注意入最后的气力。

    “看,这下你就完蛋了——”

    “建议您先到此为止,拉德肯上校。”

    缺乏仰扬顿挫的平板嗓音,从大汉的身后响起。同时有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从侧面覆盖上了粗壮的手臂。

    “上校,您已经离开负责区域四百七十八秒。请你尽快回防。”

    “什么”

    拉德肯忿恨不已地转身,朝着背后那张脸发出恶狠狠的怒吼。

    “你、你这混帐托雷士.伊库斯!”

    面无表情仰望着大汉的,是个矮个子的男性。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穿着一丝不苟的军服,少校的阶级徽章正在前襟闪烁。

    “伊库斯少校!你想找长官麻烦是吗!?”

    “否定——我并不打算干涉您的娱乐。”

    还是缺乏仰扬顿挫的嗓音,年轻军官只是有条不紊地继续发言。

    “不过目前正在执行任务。请您把个人娱乐先摆在后面。目前尚未完成警备准备的,只剩您所负责的一八二七区域。”

    “伊库斯,你这只菜鸟,居然敢把我当傻瓜?你别仗着咎勒大人喜欢你就跩了起来了。啧!”

    瞪着仿佛戴有面具的脸庞,拉德肯继续狂吠。

    “在咎勒大人到来之前还有一小时以上的时间。只要给我三十分钟,就能做好迎接的准备——你给我闪边去!”

    “刚才有消息进来。因为路线变更的缘故,特别列车会提早三十分钟到达。”

    “什么!?”

    对着那张急速痉挛的鱼脸,嗓音依然维持同样的淡然。

    “咎勒侯爵到达的时刻是一九??——不到两千秒的时间。上校,劝您尽快进入警备状态。”

    “啧!”

    粗肥的手指卸下了力道。银色的头颅随萫呻吟声滚落到地面。朝着他的腹侧踢了一脚之后,拉德肯扭过庞大的身躯。

    “喂!你们还在干什么!走了!”

    带有血丝的眼睛朝着依然冷静的年轻少校狠狠一瞪,然后对部下发出了怒斥。正要踩普脚步离去,突然又像想到什么似地折返回头。

    “噢,我都忘了你们把那个该死的高个子给我抓过来!等到迎接完毕就送往”血之丘“本大爷要慢慢调查。”

    “太过份了他又没做什么坏事!”

    总算站起来整理衣着的艾丝缇大声呼喊。之前差点遭到强暴的时间表情都没这么慌乱,现在却明显露出了恐怖与狠狈的神色。

    “怎样可以送到”血之丘“去?这个人到底做了什么!”

    “住口!再罗嗦我连你也一起抓!对市警军宜官施暴、妨碍公务、毁坏哭物罪状可多得很、对了对了,再加上间谍罪嫌好了。伊库斯少校,你有什么意见?”

    “肯定。就随您高兴处置。”

    “好,就这样决定。”

    愉悦地大笑后,拉德肯再度邪恶地笑着,对着部下扬了扬下巴。

    II

    虽然已经日落,但离最后一班车应该还有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本来是旅人出发、远客抵达,站内一片热闹的时间才对。

    可是在恶魔朝黑夜伸出利爪似的一阵煞车声之后,有一列无窗火车进站,从那一刻起,车站里面不但没有旅客,连站员也都不见了人影。取而代之的是月台上整挂罗列、肩扛步枪身穿深蓝军服的一群人。军帽底下的脸孔动也不动,让人几乎误以为那不是人类而是人偶。不过只要注意力够敏锐,或许就会发现在车辆完全停止的那一刻,兵士次间拂过了一抹近似恐惧的气息。

    “托——枪!”

    随着一声号令,步枪被高高地举起。瓦斯灯的光线在刺枪上而发出锐利的反射。蒸汽火车头喷出整团的蒸气,在夜雾中吐着白色雾气的兵士影子长长地落在月台上。

    “您回来了。”

    巨大的身躯朝着走下阶梯的唯一一位乘客敬礼,之前的傲慢消失得无影无踪。拉德肯深深地弯腰,军帽差点没踫到地面。

    “长途奔波辛苦您了,咎勒大人。”

    “多谢你的迎接,上校。”

    出言慰劳大汉的是一位俊美的年轻人。

    黑发映衬出的白皙美貌,和外套下面比例良好的修长身材相得益彰,洋溢着与这灰色城市颇为相称的懮郁气色。不过那双与某种狼犬近似的眸子——色素淡薄的灰色虹彩里的暗色瞳孔,莫名地闪着比黑夜更黑的光芒。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缘故,让见到的人均感到不安。

    立起了外衣的领子,贵公子用让人联想到上等干邑的醇美嗓音问道。

    “我不在的期间,伊什特万都没变化吧?”

    “是的,游击队那些人是有捣蛋,不过已经遭到镇压。带领主谋目前监禁在”血之丘“,您大可放心。”

    大汉的态度与期说是忠实的家巨——不如说是只被豢养的狗。不过对他那前倨后、近乎卑微的应答,年轻人只微微颔首致意,然后便以舒缓的步调走上月台。士兵们在周围隔出了人墙。

    “对了,”帝国“那边的状况如何,咎勒大人?”

    “态度依旧很强硬。看来是死也不肯支援我们的行动。也见不到女皇陛下的面不过只要他们见识了那东西的力量,反应想必就会不同。”

    贵公子一边凝视着前方,一边微微地撇了撇嘴角。一旦露出这种表情,美貌也笼罩了一抹极端冷酷的气味。不对,应该是唇边露出犬齿的缘故?

    “设备已经完全修复。接下来只要软体确立完毕,就能进行试射对了,那个又是什么?”

    带着在讦久未归的房子里见不到熟悉宠物的神经,咎勒朝着月台一角抬了抬下巴。被兵士们所挟持、悄悄站在那里的是被绳子紧紧捆住的银发男子。

    “噢,那是刚才在车站内逮捕的可疑份子。他被发现对市警军有敌对性的言行,现在正要带往本部进行调查。”

    “嗯”

    正要经过这人的时候,咎勒突然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朝着银发男子的方向走近。

    “抱歉,你叫什么名字?”

    “亚伯亚伯奈特罗德。”

    男人可能被修理得很厉害,脸上到处都是瘀青。裂开的嘴唇虚弱地嚅动着回答。

    “我是从罗马来的。今天刚到本城赴任、唔”

    “不要多嘴!”

    亚伯的外套钮扣绷地一声弹了开来。原来是拉肯德的壮硕手臂抓住了他的领口。

    “你只要回答别人问你的问题就够了!”

    “慢着,上校。”

    望着大声怒吼,彷佛要把把对方生吞活剥吞下肚去的拉肯德,咎勒温和地加以制止。年轻人的外套领口裂了开来,可以望到里面所穿的衣服。还有胸口闪耀的十字架。

    “修士服和十字架你是神父?”

    “是、是啊我是这次被派到伊什特万城圣马提亚斯教会的神父。”

    领口还是被紧抓着,亚伯痛苦刑脸都扭曲了。

    “请听我说,我什么也没做”

    “我叫你住口!”

    “该住口的人是你,上校把你的手从神父身上拿开。”

    “可、可是,大人!”

    “我叫你放开——你没听到是吗?”

    咎勒瞥了一眼嘴巴大开的大汉,然后轻声说道。口气绝不会太重,只是他扫过明显变了脸色的拉肯德脸庞的视线,带有乾冰的温度。

    “你要怎么残害同胞,我管不着。不,我早就说过,我没兴趣知道不过,养的狗没家教,我可就无法忍耐。听懂了没有?”

    “非非常抱歉!”

    咎勒对缩着巨大身躯低头认错的拉肯德视而不见,直接走向亚伯的方向。朝着痛苦地垂着颈项的神父殷勤地行了个礼。

    “很抱歉,我是咎勒卡达尔。在本市经营一些事业。不好意思,这些人似乎发生严重的误会,我仅代表伊什特万市市民向你致歉。”

    “啊,你太客气了”

    银发神父客套似地点了点头,身高虽然蛮高,银发的脸孔却相当普通,表情就和处处可见的年轻人一模一样。可是咎勒在不失礼的范围内仔细观察,心底隐隐然觉得颇有异样—这个男的,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抱歉,神父,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不,我想是初次见面。因为我从来没来过这里”

    “是吗也好,这里不比罗马,只是无聊的乡下,请好好放松心情。”

    贵公子高雅地笑萫,准备和他握手。看来只是个普通的神父。只要不失礼数地和他握个手,再用无关紧要的社文辞令打发掉他就行了。

    “很高兴您来到伊什特万,奈特罗德神父——欢迎您。”

    “噢,谢谢。”

    虽然神父还是漫不经心地边握手边回答,他回望咎勒脸孔时的表情却瞬间发白了。

    力道是不是太强了点?

    咎勒瞬间出现这种想法,不过他马上察觉对方的视线总是集中在自己身后。就在这个时候,神父那细瘦的手臂用无法想像的力道把贵公子压倒在地上。

    “你、你在干什么,无礼的家伙!!”

    拉肯德发出了怒吼,迅速朝着主人的方向以及压倒主人的神父身边靠近。可是鼻尖却有某种叫人不悦的声音,瞬间撕裂了夜空。

    “!?”

    那个穿越一秒之前咎勒头颅所灰位置的东西发出尖锐的金属声音,插在列车的车体上方。那是带着小撮羽毛、大约手指粗细的铁棒——

    “这、这是粗箭.!?”

    意图出声警告的士兵按住版同样的东西射中的肩膀,向后仰翻。旁边其他企图拔枪的士兵,则被射中腹部翻倒在地上。

    下一个瞬间——声响划破了夜色。轨道下方、以及空无一人的侯车室都开始迸出不祥的闪光。正以为金黄色的火线毫不留情地集中在月台上,几个兵士在察觉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事之前,就倒了下去。

    “敌、敌人来袭是游击队啊啊啊!”

    究竟是从哪里潜进来的?四处涌出了用露眼面罩和面具遮往脸部的男子。从他们手上不停吐出火焰看来的武器,这明显不是一场化妆舞会。

    “散、散开!散开之后各自反击!”

    拉肯德的吼叩声空洞地回响萫.很明显的,他所管制的范围受到了枪弹袭击。正猜想着成抛物线投过来的汽油弹有没布碎裂,四处飞溅的汽油已经迅速延烧开来——在狂舞的烈焰,月台就像剧场舞般被照耀得明亮无比。

    “各位,小角色就别管了!咎勒!打倒咎勒!”

    高亢的声音从黑暗的那端传了过来。由同一个方位飞来的还有刚才的粗箭。凶器从呆愣愣杵在原地的亚伯脸颊旁边察了过去,整根没入他身后的柱子。之后迅速飘来令人作呕的臭味,看来在箭柄上面抹了强酸之类的东西。

    “哇、哇、哇!对、对了,枪!我把枪藏到哪去了”

    “趴下吧,神父。”

    咎勒脱下了外套,把这时才往怀中口袋找枪的神父头颅往下压。看着他以斗牛士般的身型甩着外套,击落分批飞来的粗箭,手法真是叫人震撼。不过能够狙击得如此准确,敌方弓箭手的技术同样非比寻常。

    朝着粗箭飞去的方向——停在对面月台的列车最后一节车厢望去,咎勒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容。

    “好本事。不过上校!”

    “在!”

    再怎么烂,好歹也是军队。市警军的士兵们收拾起最初的混乱,分别藏身在遮蔽物的阴影下,开始展开反击。来袭的人依然保持萫猛烈的攻势,不过已经见不到突袭当下的效果。掷出的汽油弹也在空中被击落,反而暴露出自己隐身暗处的影子。

    “看来敌方的人数不多。派十人左右绕到左翼,包围他们!”

    “是!伊库斯少校!绕到左翼,包围他们!”

    “收到。”

    年轻军官面无表情地点着头,和士兵一同往月台的方向开始移动。敌方似乎也察觉了,火线在突然之间转弱。

    “别想逃,该死的游击队!”

    拉肯德舔着舌头,握住了大型**。或许是为了掩护开始撤退的同伴,石弓射手还是用同样的速度射出粗箭,鱼脸大汉朝着那方位亳不瞄准地一阵乱射。

    “!”

    一阵小小的惨叫,矮小的身影手上拿着快射用的槓杆装填式石弓,按住肩膀蹲了下去,游击队的其中一人见状叫了起来。

    “你没事吧?”星“!”

    单手握着自制短身机关枪,游击队员奔向射手身边,似乎判定无法继续战斗,於是急促地怒吼着。

    “作战失败。这里有我挡着,你快逃吧,”星“!”

    用露眼面罩遮住脸庞的矮小身影似乎回了些什么话,不过四处都传出枪声,所以听不太清楚。游击队员再度发出了怒吼。

    “笨蛋!要是首领死了,那该怎么办!这里有我挡着。你带着同伴快逃!”

    “……”

    在这段期间,市警军的火力增强了。车站外头待命的别班士兵察觉有异状,也随后赶来了。

    被称为“星”的石弓射手稍微沈默了一会,不过在男子再度斥责之后,仿佛抛下了什么似地点头。以苗声作为讯号,突袭的一行人开始往黑暗中一齐撤退。

    “啧!别想逃!该死的恐怖份子!”

    拉肯德的枪口对准了矮个子的背部。大汉彷佛寻获猎物的土狼般眯起了眼睛,慎重地加以瞄准。

    “去死吧!”

    “射射中了!”

    愚蠢的欢呼声就在此时响起。

    打一开始到现在,不管做什么事都很少根神经的神父,从怀中扯出一把古老的旧式左轮枪。

    先拉开击铁,再用令人担心的动作扣下板机。

    “哈、哈、哈!有了这个,一人可抵百人用!恐怖份子一个也别想逃咦?”

    一股浓密的白烟随着慢了一拍的声音同时升起。

    那把旧式左轮是没有金属弹匣、火药直接射入圆筒枪管,再藉由点燃火药来发射子弹的**。而且枪管内的火药似乎受潮了。四处弥漫的烟雾瞬间遮住了视线。

    “咳咳咳咳!这、这是怎么搞的!?”

    “抱、抱歉抱歉抱歉~!”

    “是你干的?你这臭神父!”

    “等等,”星“要逃掉了!”

    “星”趁着一时混乱逃脱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掩护网的另一端。有几名士兵开了枪,不过被烟雾和黑暗挡住,只能徒劳无功地停留在夜色中。

    但在这时,战斗才正要结束。

    死者与伤患散落四处,不知何时,车站内外传来的零落枪声也全换成了市警军的人马。

    “确认灾情!”“迅速移送伤患!”“不要杀害俘虏。关起来加以审问!”

    “不要紧吧?神父?”

    看来这个夜里的游戏总算快要结束。在士兵们交错的呐喊声,中咎勒朝着泪眼迷蒙呛咳不已的神父伸出手。

    “我得向你道谢才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不,别这么说对了,刚才那些是什么人?听说是游击队是吧?”

    “寄居在本市的凶恶恐怖份子!”

    大鱼溜了,拉肯德的脸扭曲得吓人。

    “由那个叫”星“的男人带头,暗杀VIP、破坏公共设施总之是做尽所有坏事,一群该死的人渣!”

    “喂!走快一点!”

    两手交叉放在头上,被士兵一边粗暴地猛推、一边带往月台的受伤游击队员是刚才叫首领逃命的那个机枪手。

    “嗨,你好啊,恐怖份子。”

    咎勒用平稳的声音,朝着被鲜血与污泥弄脏的那张脸打着招呼。温柔的笑脸俯视着被强迫坐在脚下的男子。

    “不好意思,劳烦你来迎接。你还是那么健康,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怪物!”

    恐怖份子的声音彷佛从地狱传来一般。肿胀的嘴唇把憎恨与愤怒化做声音,他的眼中除了咎勒俊美的客颜之外,什么也没有。

    “在我们城里的筑巢的怪物!都是因为你让这座城咕噗!”

    “自制点,失礼的家伙!”

    心窝被拉肯德重重一踢,恐怖份子痛苦地扭曲了脸孔。口中溢出的红色与黄色液体,在水泥上积成了一堆水洼。

    “竟敢对咎勒大人无礼!”

    “住手,上校。对方是伤患。”

    在银发神父开口之前,咎勒的声音提早制止了大汉。

    “你再强迫我运动,我会让你永远没办法讲话对了,谁来负责护送神父。趁着时间还没有太晚,把他送到教会去。”

    “呃、不、不用那么费事”

    在频频摇头的亚伯面前,咎勒抬手断然拒绝他的意思。

    “不用那么客气。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伊库斯少校,由你负责。开车送他回去。”

    “收到,请往这边走。奈特罗德神父。”

    “啊、好真的是很抱歉。”

    神父随着面无表情站在前方的军官,走了下月台。

    “啊,对了,神父。”

    黑发的年轻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从神父背后把他叫住。

    “想请教你一个问题转任到这里以前,你在罗马担任什么样的工作?”

    “噢,我在郊区的教会担任神父。前几天突然接到调派的命令,莫名其妙就来到这里唉,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应该是那件事吧?被上司看见我喝醉酒对看板说教,果然下场很惨.”

    “原来如此。”

    不晓得有没有人发现,回话前那小小的停顿?一如往常地冷静颔首之后,咎勒像补偿失礼似地表达了歉意。

    “哎呀,初次见面就这样,真是太失礼了。我会托人把你送到教会,今晚就请你好好休息。”

    “好的,我失陪了。”

    等到赔完不是的神父离去后,咎勒再度步上月台,目送那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当亚伯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车站那头,他的视线才忽地落到了蹲爬在脚边的游击队员身上。

    “对了,我还没问你话。”

    “!?”

    男子的动作令他连开口的余地也没有。

    线条优美的手伸向了他的下巴,猛地一提,脚底就直接悬空了。

    “你刚才说了什么?我记得,你好像骂我怪物是吧”

    “啊、啊、啊、啊”

    好惊人的臂力。看那单手就举起一人的臀力,实在不太像是人类。浮现在男子瞪大双眼中的不是惊愕、而是清晰可辨的恐惧。那是知晓自己未来命运的死刑犯眼神。

    举起他的贵公子缓缓张开了嘴巴。从薄薄的双唇之间露出来的是有黠尖锐的舌头、以及由过长的犬齿所发出来的光辉。咎勒就像即将品嚐美酒一般,缓缓把脸凑近男子的颈项。

    “不、不要!”

    男子的悲鸣像被切断似地突然中止。

    本来还以为会发出什么恶心的声音,可是他的身体却像触了电一样,四肢张得开开的。僵硬的手脚发出激烈痉挛的那段时间,咎勒的脸依旧叠在男子的颈子上方。只有白皙的喉头妖异地鼓动着,唇缘滴落的水滴在月台上汇成红色的水洼。

    “呼。”

    贵公子满足地吐出一缕红色的气息、把脸往上仰起的那一刻,男子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窝里头掉出来。让人联想到生石灰的苍白脸孔亳无生气。事实上,当咎勒松开他的手指,男子就像纸扎人偶似地软瘫在地面,然后一动也不动了。

    “血的气味是重了一点,不过味道还行”星“不晓得怎样?下回来尝尝,比较看看。”

    男子瘫在自己鲜血所积成的水洼上头不停痉挛,咎勒柔声地对着他轻声细语,不过当然得不到回答。

    “哼,下贱的短身种。什么叫”我们的城“,真是可笑。这里是”我的城“才对上校!”

    “在、在!”

    兵士们频频往脸上察汗,满脸都是难以掩饰的恐惧。咎勒一边抹拭着嘴角,一边对着仓皇走出的大汉发施号令。

    “转告情报提供者,马上针对那个神父进行调查。我很在意那个男的。”

    “遵、遵命!”

    拉肯德似乎有什么意见,不过还是恭敬地鞠了个躬。后方已经在收拾士兵们四散地面的屍体。咎勒对那些脸孔昂浮现的恐惧与嫌恶视而不见,直接转身,大步踏上了月台。

    (该死的教廷,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不曾听说市内唯一的教会—圣马提亚斯教会有缺什么人员。重要的是,在那东西刚好准备妥善妥当的时候来了新任神父,这点也未免太过巧合。

    “那些该死的家伙别想阻止我不过话说回来,可能造成不安的因素,还是要尽可能把他除掉。”

    情报提供者那边最好也先让他知道。如果那神父真是梵蒂冈派来的坎狗

    (算了,那也无所谓。)

    那男子似乎挺美味的。

    贵公子的嘴唇轻轻裂开了一条缝,隐隐露出里面尖锐的舌头。

    III

    “欢迎来的伊什特万,奈特罗德神父。我是负责本教会的主教萝拉葳特丝。”

    “噢,你好。”

    见到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主教的微笑,站在桌前的亚伯突然间有点口拙,只能报以微笑。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正面墙壁,壁面满是圣书罗列的书架,往下俯视着这高个子的神父。

    “车站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才刚到任就这样,可真是辛苦啊。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呆在这所教会,主就会守护你。”

    看着葳特丝恭敬地划着十字,亚伯只能客气地闭上嘴巴。

    这间胜马提亚斯教会四周里着高高的围墙,是风格明显的歌德式教会。原本是建在河对岸的西街区,“大灾难”重建时期搬移到河流这头加以修复,算是颇有来历的建筑物,不过在刚刚目击那场枪战后的现在,实在叫人难以安心。要想在如此混乱的城市住的安稳,与其仰仗神的庇佑,还不如依赖酒精帮忙。

    “你怎么了,奈特罗德神父?你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啊,抱、抱歉。应该是安心下来的缘故吧?觉得有点累”

    “哎呀,抱歉,我都没留意。我这就带你到房间,今晚你可以好好休息艾丝缇修女在吗?”

    一个清脆如铃响的悦耳声音,在亚伯身后响起。轻巧的脚步声迅速走进了院长室。

    “您叫我吗?”

    “把奈特罗德神父带到房间。忙完之后,今晚你也可以休息了。”

    “遵命请往这边走,奈特罗德神父。我带你到房间。”

    “啊,谢谢。不好意思呃?”

    才一回过身,神父的眉毛就弯成了八字形。

    手捧烛台的是个年方十几岁、个子娇小的修女。不过让亚伯感到惊讶的是那张脸——垂落在青色头巾下的茶红色发丝,以及白皙的笑脸。

    “你、你是车站那个女孩!”

    “又见面了,神父傍晚多谢你的照顾。”

    笑着伸出手来的,就是那个戴着鸭舌帽的少女。现在当然没戴鸭舌帽,也没做少年似的打扮。蓝底白边的修女服是未剃度的修女——见习修女的标记。

    “咦,你认得奈特罗德神父吗?艾丝缇?”

    “是啊,傍晚去城里买东西时有见到过。他在我被市警军纠缠的时候救了我真的是非常感谢,奈特罗德神父。我是见习修女艾丝缇布兰雪。”

    “噢,你好这可真是奇遇啊。你说你是修女?”

    亚伯一边回握着对方伸出来的手,一边了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艾丝缇的脸蛋直瞧。

    黄昏遇到时,没有余暇注意她的容貌,现在才发现她实在是个百分之百的美少女。在黑发黑眼、容貌扁平的人居多的这个城市中,轮廓深邃的脸庞相当难得。让人联想到青金石的瞳孔绽放着灵动的光芒,直挺鼻梁的下方则是端正娇小的嘴唇,带有贵族般的典雅,不过听她的名字似乎是来自于其他国家——是阿尔比恩吗?

    “请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啊?没、没有!什么也没有!”

    听到好奇的询问,亚伯直立不动频频摇头。见习修女一瞬间好像见到什么神奇生物似地,盯了那神父一眼。

    “那么,现在就带你到房间啊,行李我来拿。”

    “不,不用那么费事主教,我失陪了。”

    “请好好休息,奈特罗德神父。”

    “好的,晚安噢,可以和这么可爱的女孩带在同个屋檐下,我可真是好运哪。”

    亚伯尾随在少女后面,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把之前的纠纷、肚子正饿、走廊很阴暗这些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今天虽然有一堆事,不过明天开始应该会是好日子。上司温柔、空气清新、女孩又可爱

    伊什特万——真是个好地方。

    “到了。这里就是神父的房间。”

    “噢,这房间还不错啦。”

    亚伯的声音就像破了洞的气球似的,整个都泄了气。

    浮现在烛光中的,是个看起来简直像具棺材的小房间。足以称得上是家居的只有曲起膝盖、脖子弯成九十度才勉强塞得进去的床,以及一个看起来像是手提包的柜子。天井的高度很低,那团不知所以然的黑色瘀垢,看起来就像人脸。窗户上面挂了一条薄薄的抹布,不过不能否认,那东西有可能就是窗帘。

    “请、请问,该不会是弄错房间了吧”

    “这房间还不错吧?听说有神父要从罗马过来,大家特地准备的。请随意使用。不要客气。”

    “谢谢。”

    新任神父带着仿佛颜面神经痛患者的表情,露出了微笑。

    不能低头。俗话不是说“入乡要随俗”?这点超乎常情的状态,我还是可以忍耐不过不能否认,这也可能是欺负新人的伎俩。

    “起床时间是四点。早课从四点半开始,请到礼拜堂集合,不要迟到。换洗衣服放进浴室写有名字的篮子里面。呃其他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艾丝缇,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好的,什么问题?”

    艾丝缇倾斜着头,望着神情沮丧地坐在床缘的神父。高雅的茶红色秀发在烛光下闪着微微光芒。

    “傍晚在车站见面的时候为什么你要做那种打扮?”

    “哪种打扮噢,你说男装是吧?在城里,那样穿是最安全的。”

    “安全?”

    “是的。最近城里似乎不太平静女性一个人独行非常危险。所以我才特别小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下我懂了。”

    亚伯抱着胳膊,边说边点头。

    “哎,我也在车站被卷入什么游击队员的枪战。那真是很恐怖。尤其是那个叫”星“的首领还拼命射箭,还我差点就没命。”

    “噢,游击队是吗?那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幸好你没有受伤。”

    “哎,身上是没有受伤,可是非常、非常的恐怖。”

    “……”

    少女已经懒得再接腔而陷入了沉默,亚伯却把他抛在一边,继续嘀嘀咕咕地唠叨。

    “哎,也许我是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方,四周都是乡下,市区又不平静可恶,被人事部门和上司给骗了。脱轨也算是人生常有的事吧?”

    “啊、噢,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至少对我来讲。我在罗马的长官是个残酷寡情、冷血无比、笑里藏刀、不讲情面的魔鬼上司。我一天到晚被她弄哭算了,至少这里的上司看起来很温柔,我很放心。”

    “你说葳特丝主教?嗯,她是个很温柔的人。”

    艾丝缇一边拨弄胸前的十字架,一边深深地点头。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转为对母亲感到自豪似的神情。

    “从小她就像是我真正的母亲一样,很照顾我。”

    “从小?”

    “是的,我是在这间教会里长大的。”

    所以她是弃婴??

    亚伯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悲伤的光芒,不过嘴上却一句话也没说。

    “糟、糟糕!已经这么晚了!”

    看到竖立在窗口对面的钟台,艾丝缇不禁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晚间九点对一般人而言还只是黑夜的序曲,不过因为教会的早晨造得有点诡异,所以此时已经到了就寝的时刻。

    “明天我回来叫你起床。请不要感冒了,好好盖上毯子休息。”

    “好的,谢谢。”

    目送艾丝缇离开房间之后,亚伯正打算爬上床铺,就在这个时候——

    “奈特罗德神父?可以开一下门吗?”

    有轻微的敲门声。从门缝看出去是葳特丝的脸。

    “噢,主教。怎么了?”

    “抱歉,打扰你休息。事情是这样的”

    “少挡路,主教。”

    一个身影粗暴地推开了葳特丝,伫立在门口。巨大的身躯几乎快要碰到天花板,隐隐可以听到艾丝缇喘息的声音。

    “你、你是市警军!?”

    “嗨,又见面了,小姐。”

    肥厚的嘴唇淫邪地撇到了一边,大汉——拉德肯上校笑了起来。或许是傍晚的可怕记忆重新浮上了心头,艾丝缇倒退一步,拉德肯的小眼睛则肆无忌惮地直盯着她。

    “你、你来做什么!这里”

    “噢,今晚不是来找这位小姐。我找神父,也就是你。”

    “咦?找我?”

    拉德肯对着直眨眼睛的神父点点头。

    “咎勒大人说他想见你。你马上准备。好像要和你在宅邸共进晚餐的样子。”

    “咎勒大人?在这种时候?不是刚刚才道别吗?这也太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谁晓得。反正车子在外面等。动作快点。”

    “哎”

    “请、请问!”

    打断两人对话的是艾丝缇。只见她用带有莫名焦虑的急躁语气,对着站起身来的神父叨念个不停。

    “时间已经这么晚了,还是最好尽量不要外出”

    “才怪,哪有这回事。”

    拉德肯露出排列不整的前齿,频频摇头。

    “只要是城里的人,就不能拒绝”血之丘“的邀请。绝对不能。”

    “才不是这样!神父才刚到这里,还不算是城里的人。”

    “随你怎么说,反正决定的人不是小姐你,而是那边的神父你怎么打算?”

    “要是我拒绝了,我会不会被怎样。”

    “不。不会把你怎样。”

    拉德肯特地做了个往后仰的夸张动作给他看。“我好歹也是个绅士。不过从明天开始,这间教会的人可能会有点小~小的麻烦。”

    “噢。请问是什么麻烦?”

    “最近不太平静。可能会有窗子被打破、东西被偷、修女在买东西途中被拖到路边草丛之类的事情”

    “神父,不要紧的。我们不会有事,请你”

    “噢,我去。”

    艾丝缇连想保护他都来不及。亚伯带着一如既往的不在乎神情点了头。“我去。人家特地邀请,拒绝的话未免有失礼数。”

    “神父!”

    “这样最好。懂事的和尚。”

    拉德肯对着用近乎悲鸣的声音发出哀叹的艾丝缇瞪了一眼,然后满意地点头。之前始终保持沉默呆在走廊等候的士兵们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亚伯的手臂。

    “好了,就这样吧。抱歉打扰你们幽会,这位小哥暂时借我一下至于这位小姐,这一阵子我会找个时间来好好陪你。到时我会用~力的疼爱你,搞到你腰都直不起来为止,等我啊!”

    大汉黏答答的事现在修女服腰际停留了一会,然后在猥琐的笑声中转过身去。紧紧架住高个子神父肩膀的兵士们则尾随在后。

    “我不会有事的,艾丝缇。”

    虽然左右都遭到挟持,像个犯人似的被带走,亚伯还是扭过长长的脖子,对着呆站在原地的少女说话。

    “他们又不能把我抓去吃了。我明天就会回来的。啊,早餐记得要帮我留着那就这样了,主教,我先过去一下。”

    “再见了,主教。这间教会全是美女。我一定会再过来的。”

    ——直到带着淡淡微笑的亚伯背影,以及低俗大笑的拉德肯巨大身躯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艾丝缇一时之间还是难以动弹。以葳特丝为首的神职人员全都带着不安面面相觑,陆续回到寝室,只有她还紧咬下唇凝视着窗外。

    “真是的,什么叫做”又不能把我抓去吃了“搞不好就是被”抓去吃“,不晓得人家有多担心!”

    随着半是可恨、半是懮虑的一声叹息,艾丝缇利落地转过身去。

    IV

    “他们”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没有人能提出解释。

    有人主张,“他们”是从远古的黑暗中惊醒的可怕种族。

    有人则说“他们”是边境传染瘟疫的患者,在突变之后产生的。

    被教廷视为异端的学说里面,甚至有人绘声绘影地宣称“他们”是在“大灾难”之后,从突然闪耀在南方天空的“次月”而来,不属于这个世界,是另一个世界的住民。

    至于事实如何,谁也不清楚。

    “大灾难”(Armageddon)——是在核子与细菌武器的洗礼下,造成人类几乎灭绝的一场浩劫。污染物质历经数百年岁月不曾消散,夺取了这颗行星上的高度科学文明以及绝大部分土地,在那恐怖事件之后,“他们”就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挟着高超科技与正如起名的怪物般的力量,气势已经衰退的人类,毫无招架之力。

    如果在那个时候,以罗马作为根据地的泛国家机构——教廷梵蒂冈没有聚集存活的人们,或出现许多只能解释神祗守护的神秘奇迹在保护着人们,人类可能早已受到“他们”的支配。不过正如众所周知的,人类与“他们”——两个种族的对立之战,最后取得优势的正是人类。在长达数百年的漫长战役后,“他们”被狼狈地赶回原始的黑暗中,人类则跨越了“大灾难”与随之而来的大黑暗时代,开始安稳地走上复兴之路。

    “安稳”?

    ——结果真的是这样吗?

    没错,“他们”确实在文明社会的台面上遭到驱逐,且时间长达五百年以上。但是为什么偶尔在黑暗那端横行的不祥身影,依然扰乱人们平静的睡眠?为什么教皇宫殿的会议室,还是有人热心提议,要对“他们”据说存在于东方的国度发动十字军?

    在这个时代,人类与“他们”的战争依旧持续着。

    对于“大灾难”之后突然现身世界的异种智慧体,人们延续古老的说法,将他们称之为——吸血鬼。

    “自由都市伊什特万——在地理位置上是位于圣都东方、东部边境地带与”帝国“边界的独立都市国家。”

    这座随着甜美声音一起浮现在薄暮中的城市,让人联想起珍珠手工艺品。

    带有异国风味的街道,是有无数的圆顶尖塔所构成。巨大的河流贯穿了整座城,跨越河面的优美桥联紧着东街区与西街区,“多瑙河之珠”的繁华残影还深深笼罩在这个地方。

    “在政治概况方面,则是以独立市议会来经营市政。不过正如在场诸位所了解的,市议会其实正是匈牙利侯爵——也就是”他们“的傀儡政权,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够了,卡特琳娜。我们可不是来这里学地政学的。”

    随着训练有素、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黑暗也在瞬间换成了光明。

    那是一座雄伟的大厅。

    光线的来源是头顶富丽堂皇的彩绘玻璃。手握十字架的骑士正在挥舞着武器驱赶无数恶鬼。站在骑士前方,正与三只恶灵之王兵刃相交的,是个背上有着硕大羽翼的美丽女子。

    这是罗马圣天使城内的黑圣女室。

    立体影象仿佛海市蜃楼般,浮现在大厅中央的巨型圆桌上头,圆桌四周围做的是身穿红、紫圣袍的人们。教皇书记处处长、圣宝认定局局长、宣传部长官、安全保障问题专责神父全是贵为教廷枢纽的高阶神职人员。在圆桌的上位,有人发言了。

    “卡特琳娜,请说结论。之前在东部边境地区,负责侦查的我方边境守卫队遭到身份不明的武装势力攻击——你的意思是,这件攻击事件是伊什特万市警军造成的?”

    军刀色的眸子一闪,说出这些话的人是一名壮汉。肌肉结实的身躯上罩着象徽枢机主教位阶的红色圣袍,四射的精力加上仿佛一触便要反弹时的斗气,看得出是地地道道的军人,而且还是站在最前线的猛将。

    这是佛罗伦斯公爵弗兰契斯柯迪梅帝奇枢机主教——前任教皇的庶子、也是先任教皇的异母兄长。是在教厅里担任教养部长、异端审问局局长、教廷军总司令官等要职的魁伟男性。

    弗兰契斯柯把作为神职人员实属可惜的厚实胸膛往前一挺,然后破口大骂。

    “就算极力宣称出事地点是在国界附近,其实还是教廷的领地。我军在自己的领地内受到攻击,这可是不容小觑的状态。我觉得有必要声讨伊什特万,向对方境内所寄居的吸血鬼敲响正义之钟,诸位不知有如何看法?”

    “慢着,异母大哥。”

    一个甜美的女声,轻轻打断了他们斗志满满的发言。之前便已起身的女子灵巧地举起了手,要求说话。

    “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断言,目标的武装势力就是市警军。我只提过这种可能性很高。”

    这位是和弗兰契斯柯有着相反气息的美貌女子。年纪大概只有二十五岁上下。细框眼镜下方的成熟美貌,刻画着既非懮愁亦既非厌倦的微妙神情,看似慵懒的优雅举止洋溢着天生的贵族气质。不过看她所穿的红色圣袍以及上面所缝的黄色十字架,证明了她也是枢机主教——统治教廷最高权力分子的其中一员。

    剃刀色的眼眸在细框眼镜深处散发出光芒的美人——国务卿,米兰公爵卡特琳娜丝佛札枢机主教,用甜美的声音补充自己的发言。

    “如果要加以解释,那就是在此之前,伊什特万的吸血鬼——匈牙利侯爵始终拿市议会来当挡箭牌,自己藏身在阴暗之中。如果未经正式调查便自行加以谴责,恐怕难以得到舆论认同。我的建议是暂时静观其变,然后伺机掌握重要的证据。”

    “噢,丝佛札枢机主教说得很对。”

    围坐在圆桌四周的圣袍群众,发出了赞同美女的声音。年长一辈的枢机主教也深深点头表示认同。

    “要想击溃伊什特万的吸血鬼,随时都可以办到。问题在于我方倘若师出无名,铁定会招致一般诸侯的反感。”

    “此言甚是。现在跟以前可不同了。不知感恩的一般民众,就只等着找我们麻烦。”

    “让教廷和匈牙利侯爵正面沖突,未免也太愚蠢了。只要市议会还是他们手中的傀儡,我们方就不该贸然出手——”

    “顾忌世人眼光、怯于发动圣战,这样也算是教廷——神意的凡间执行者吗!?”

    尖锐的发言盖过了枢机主教间的嘈杂私语。

    弗兰契斯柯拍着圆桌、用惊人的气势站起身来。

    “不管有任何理由,默认吸血鬼支配城市的事实原本就很反常!各位想象我们是什么身份——我们是教廷。上帝在凡间的代理人!”

    “没错,梅帝奇是机主教说得很对!”

    “我们是上帝在凡间代理人——为了畏惧世俗眼光而退缩是不对的!”

    发出附和意见的是年轻一辈的枢机主教。青春的脸庞染上了兴奋之色,举起拳头叫嚣着。弗兰契斯柯仿佛受到鼓励似的,再度发出了狮吼。

    “在座的诸位,请仔细想想!我们必须考量对伊什特万的吸血鬼采取敌对行动将会得到怎样的回报!只要我们击溃了万恶根源,一般住后就不敢有任何怨言!”

    “梅帝奇枢机主教的意思,是要我们击溃万恶根源”

    卡特琳娜娇柔地绽开双唇——惟有剃刀色的眼眸荡漾着清冷无比的光芒,对着异母哥哥反问道。

    “那么具体的方式是如何?能否请教一下?”

    “就我所知——”

    仿佛感受到异母妹妹的敌意,狂热的气焰在魁伟男子的声音中燃烧。

    “可以派兵到伊什特万,进行军事合并。然后找出寄居此城的吸血鬼,公开施以火刑。如此一来,便能宣扬我们作为神意凡间代行机构的存在意义您难道不这么认为吗?教皇陛下?”

    只有最后一句,并不是对着列席的众人而发。此时惊慌抬头的是坐在弗兰契斯柯与卡特琳娜中间,始终保持沉默的一位人物。

    “呃、呃、啊、和、合并?”

    口吃到声音咬在一起、难以辨认的是个年方十几岁的少年。和左右两边的男女截然不同,是个外貌颇为平庸的人。干瘦的身体找不到一点健壮的痕迹,满脸雀斑的面饼脸,与威严或是魅力可说是彻底绝缘。不过身上所穿的纯白圣袍以及斗篷——你没有看错。那是掌握世界最高权力的人物、上帝的凡间代理人,也就是教廷主人的证明。

    “也、也就是说、呃要、要开战是吗?哥哥?姐姐?”

    剧烈口吃、勉强说完这些话以后,这名少年——第三百九十九代教皇亚历山卓十八世依然带着泫然欲泣的神情,视线朝着卡特琳娜的方向游移。

    “我、我我们,要要对伊什特万发动战争?”

    “嗯不过最糟的是,伊什特万或许不是唯一的敌人。”

    卡特琳娜用枢机主教权杖指着圆桌上的立体影像。为了异母弟弟,她尽可能用柔和的声音来加以解说。

    “请思考地理位置,亚历‥伊什特万市的南方是我们教廷,北方及西方是以日尔曼王国为首的人类一般诸侯,再者,东方则是被”帝国“所包围。我们如果合并这个城市,其他势力会作何感想若要出兵,就得有个足以杜绝对方异议的名目才行。”

    “原、原来如此。哥哥,既然姐姐这么说,那出兵的事就尽、尽量”

    “卡特琳娜!你对陛下说的是什么话!”

    “咿!”

    在暴风似的反击声中,少年教皇已经露出了死里逃生般的表情。他下意识地想躲到异母姊姊的身子底下。弗兰契斯柯再度猛烈地站起。

    “我们可是上帝的凡间代理人,身为教廷却心存胆怯,成何体统!带头制造纷扰的可是他们。针对其罪加以讨伐又有什么不妥!”

    “我们没有证据。如果一连串的事件都和伊什特万的吸血鬼有关,那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为什么直到今日,还要对我们做出类似挑舋的行为”

    “卡特琳娜,你是掌国务院的人,找出原因不就是你的任务吗!”

    “不用大哥你说,我也会采取行动可是请你给我时间。未经仔细调查就采取惩罚行动,基于国务卿的职责所在,恕我无法赞同。”

    军刀色的眼睛与剃刀色的眸子——异母兄妹之间交汇着充满敌意的视线。彼此毫不让步地正面沖突。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也没办法。”

    不过结局却和被看不见的火花吓得缩起肩膀的众人们,所一致猜疑的结果相反,首先屈服的人是弗兰契斯柯。

    “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这段期间就如你所说的,进行调查。”

    “谢谢。”

    “不过话说回来!”

    弗兰契斯柯突然话锋一转。像要制住对方似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妹妹。

    “一周之内,要是你的调查没有进展,教廷就要对伊什特万市发布强制审问宣言,同时采取军事行动!你没有异议吧?”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卡特琳娜恨恨地咒骂。

    “一个礼拜的缓沖时间主要是想用这段期间来准备出兵吧!了不起,哥哥的确是只老狐狸!”

    其实她并不是坚决反对出兵。轻视教廷会有什么下场,确实有必要让世人知道。

    问题在于要用什么样的理由。伊什特万所进行的反教廷行动,必须要让世人能够清楚的了解。

    可怕的“大灾难”已经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主导人类复兴的教廷权威一路下滑,一般诸侯的实力则日渐拓展。由异母兄弟所带领的年轻一代枢机主教,对昔日教廷的强力幻影依旧深信不疑,不过情况却不如他们所想的那么乐观。如果再这时间点上对伊什特万出兵,一般诸侯想必会掌握苦等以久的良机,对教廷展开质疑。最值得疑虑的还是“帝国”——那个世界唯一的非人类种族国家,绝对不能给与拙劣的刺激。

    (要想避开他们,我们有没有什么有利的借口)

    “纤巧的手指来回点着尖细的下巴,卡特琳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之后,她睁开剃刀色的眼睛,对着悄无人影的空间轻声说话。

    “你在吗?凯特修女?”

    “是的,阁下。”

    随着压低的嗓音浮现在卡特琳娜身边的,是一位修女的立体影像。微微下垂的双眼闪着平静的光芒,是一位给人优美印象的女性。

    “凯特在此请问有什么急事吗?卡特琳娜大人?”

    “”铁娘子?“的状况怎样?可以马上启动吗?”

    “一切就绪。随时可以起飞。”

    “很好。马上让它飞到伊什特万。”

    对着恭敬行礼的修女立体影像,卡特琳娜用强硬的口气发号施令。

    “对潜入中的派遣执行官”吸血鬼猎人“和”神枪手“更改部分命令。他们要找的东西已经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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