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直在你身边（上）
第三章因为一直在你身边（上）
那应该是一句常常听到的话吧。
“……我喜欢你……！”
这句话可能从几十年、几百年——甚至是几千年、几万年前，就已经被人类不断重复，次数恐怕早已超过满天紧星的数量。这句话和国家、思想、人种无关。它不问语言的差异，不断在世界各地被人们说出口。
“请和我在—起……！”
在下雨的街上。
在校舍的後方。
在大树的下面。
在夜里的街角。
或是——在吃茶店前。
然而这一句话通常来得突然，常常让人陷入混乱。就算有预戚或是预期中的事，但在现实生活听到这一句话的瞬间，所带来的冲击仍旧会让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心中一阵悸动。
“…………”
南部匡平也不例外。
以「普通」及「平凡」为志向的十七岁少年，听到这句话时——当他还来不及意识到自己的信念时，便以非常普通且平凡的方式僵住了。
“匡平？”
在他身旁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女正一脸不解地盯著他看。
无懈可击的完美容貌，少女看起来有如童话或神话中才会出现的人物。
她白雪般的肌肤、宝石般澄澈光辉的碧蓝双眼、柔顺的金发彷佛上等的丝线。
她只要站在街角，任何人都会错认那是电影中的一个镜头——她脱俗的美貌，摆脱了尘世的纷扰。
帕咪儿？提利璐？卡露露？贝尔格曼。
这个少女因为某些原因，成了匡平的「妹妹」。当然——正如外表所示，他们两人完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只是……
“那个…………”
站在匡平眼前的这个少女正抬起双眼，窥探著匡平的脸色。
她也是个可爱的少女。
剪得整整齐齐的马桶盖发型。极具特色的圆眼镜，不禁让人联想到牛奶瓶的瓶底。脂粉末施的她只给人一种俗气的印象——不过这样倒也有一种清丽的可爱。
这大概是因为她原本的素质还不错吧。
从脸颊到下颚的圆滑曲线、沿著低垂内敛的眼睑边所生长的柔软睫毛。整体来说，她有一种和风美人的气息。
或许她平常的嗜好太过偏颇阴暗，所以她身上散发出诡异的那一部分总是比她可爱的那一部分更加显眼。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低垂著脸。因为紧张而梢梢缩起身体的模样，没有任何阴郁的气息……营造出尚未熟悉恋爱的少女才有的纯真。
村田早苗。
这个少女在学校是匡平的学妹、帕咪儿的同学。
只不过……
“学……学长。”
“啊……”
匡平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知道早苗看到这样的匡平，有了什么想法——她眼镜後方的双眼一湿，倏地转身就走。
“对不起……！”
什么事情让你要说对不起。
混乱未厘清反而更加混乱。搞不清楚状况的匡平伸出手，抓住她的手。
“…………”
令人屏息的一瞬间。
交叉的视线。
帕咪儿在一旁看著如同雕像般固定在原地的两人——“那——”
帕咪儿突然开口。
匡平和早苗像是突然想起帕咪儿这个人的存在似的，两个人的身子蓦地僵住。但不知道帕咪儿是怎么看待两个人的反应——她以非常认真的表情说道：“你要跟早苗一起去哪里？”
“去哪里？——你、那个，不、那个喔，呃……”
匡平的话说得支支吾吾，帕咪儿却以极度平静的语气这么说：“如果你们要去车站前的话，那回家时帮我买牛猪混绞肉。”
“…………”
日常到不行的要求，让匡乎和早苗彼此对看。
“那个，帕咪儿小姐。”
过度的反应让匡平无意义地加了小姐两个字。
“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才故意这么讲的吗？”
“唔唔？”
帕咪儿像只小鸟般歪过头。
“有什么奇怪的吗？”
“…………啊、不、唔……并没有。”
“我要在「克尔维特」多待一会儿。如果你会晚回家的话，就打电话回家，不然就打到「克尔维特」。”
说完之後——帕咪儿快步离去，走进她刚刚走出来的吃茶店。
“…………”
站在「克尔维特」店门口前的匡平和早苗，傻傻地目送她离去——接著——“呃。那个——”
“…………”
两人一同低下一片潮红的脸。
●●●对南部匡平而言，村田早苗的告白是毫无预警、完全出乎意料的惊人之举——也正是所谓的晴天霹雳。
就村田早苗的立场来看，这并不是什么唐突的事。
早苗原本就喜欢匡平。
她会喜欢上匡平的理由很多——早在帕咪儿出现在匡平身边之前，她就把整颗心都放在匡平身上，还不时进行跟踪、呃，应该说是重点观测这种行动。
所以这是迟早的事——只要有机会可以让胆小的早苗去实践。
只要是件小事就好。
譬如说，只要有一句话。
譬如说，只要一个行动。
就好像推倒所有骨牌的第一张。
只要有一个导火线，就能轻松破坏所谓的日常生活……
“——爸妈跑出来了？”
发出这走调声音的——是早苗少数的朋友之一？峰部蓉子。
她是个把头发绑成单马尾，看起来很活泼的少女。威觉很适合打篮球或穿著小背心，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会跟早苗交朋友的人。
不过这点就先不管了。
“你确定吗？”
“嗯……他们长得很像……而且小咪儿还叫他们父亲母亲……”
“嗯——”
放学後的教室。
室内漾满暗红色的阳光，在这佣懒风情中——大部分的学生都已离开，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早苗和蓉子。
“这可糟了。”
蓉子说。
“真正的双亲出现——而且还拜托学长照顾他们家女儿对吧？这不就代表帕咪儿的父母承认他们两个的关系了吗？”
“…………”
早苗的表情僵住。
虽然这是自己所见——而且不用蓉子说，自己也很清楚的事。但听到蓉子把它化做言语，早苗还是遭受一阵冲击。
上个星期天。
当早苗一如往常地在对匡平的生活进行「重点观测」时，不管是出现在他家里的十个外国人，还是他们跟匡平和帕咪儿一起去动物园的事，她都看到了。
可能是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可能是匡平跟她说了什么。
接著——“可是……”
匡平和帕咪儿手牵著手走在一起的身影。
在夕日西沉的街上——“可是……”
她并不想相信。
早苗试著思考其他的解释，只是她实在想不到理由——於是待帕咪儿回去後，她跟蓉子讨论起这件事。
只不过……
“没什么好可是的了。不然你还有什么解释。”
“那……那。”
有如受惊小兔的早苗缩起身子说：“南部学长跨越了名为兄妹的鸿沟，和小咪儿两个人在家里独处……不知道为什么，一阵沉默降临。可是可是，那阵沉默比任何事物都具有说服力……应该说这对彼此相爱的男女在这片安静中，他们的爱有如即将爆发的岩浆般沸腾。学长准备以他温柔的手脱下帕咪儿的衣服，两个人终於……啊啊啊啊啊！”
“你给我冷静一下。”
面对一如往常——不，是比平常暴走得还要夸张，痛苦地扭动著身体的早苗，蓉子朝她的後脑勺巴了一掌。
“可是……可是，蓉子！”
“我说你啊……”
看到双眼濡湿的早苗，蓉子瞧了她一会儿——随即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你每次都这样，用学长和小咪儿当主角，尽在那边做一些濒临十八禁的妄想。”
“……蓉……蓉子？”
早苗大概是注意到她朋友的样子跟平常不太一样了吧。她眨著眼睛说道：“我这次就跟你说白了。”
“那……那个……”
看著早苗不安的样子，蓉子顺势接著说下去。
“你之所以一直妄想那些听起来很可能会发生、但实际上并不会发生的状况，是因为你不想受伤吧？其实你心里根本就很清楚，他们不可能会说这种话，也不可能会做这种事，对吧？”
“…………这个……”
蓉子的话单刀直人，让早苗不禁无言以对。
此时，蓉子毫不留情地继续追击。
“你对那两个人所抱有的妄想啊——就像是用美少女游戏模拟各种情况，然後安慰自己说「现实生活里根本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我说错了吗？”
“……”
早苗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沉默了片刻过後——“蓉子你也会玩美少女游戏吗？”
“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吧！”
蓉子大喊了一声後拍桌。
“如果你要妄想，就不要尽是妄想那些逃避现实的东西……你应该想像一些更有真正危机戚的东西。如果你不这么做的话——你会找不到可以抒发「喜欢」这份心情的地方喔。”
“…………”
蓉子严厉的话语让早苗发不出半点声音。
蓉子她——早苗知道蓉子她并不是出於恶意才这么说。她说的都对。就算自己一直用缺乏现实戚的妄想来欺骗自己，状况也不会有所改变——至少不会朝她所想要的方向改变。如果她不在现实生活中有所行动，她不会得到任何结果。
“早苗，你打算一辈子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看著学长，这样就满足了吗？”
“……可是……我……”
“我不是叫你突然跑去跟学长告白。只要有一些小事就好。一些小事——你要试著去接近学长嘛。”
譬如说——虽然是老套，早苗可以先准备两张电影票，邀请匡平去看电影。另外，拿私人的事情去请教匡平也行。
就让两个人有独处机会。
从那里开始就好——只要让匡平意识到她的存在。慢慢地、脚踏实地地去创造机会。
“…………”
只是——如果早苗做得到，一开始根本就不需要烦恼了嘛。
心灰意冷的早苗垂下头。
不断说教的蓉子讲完这番话之後，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她的声音梢梢软化，低声说道：“朋友和情人是不一样的喔？”
“…………”
没错。朋友和情人是不一样的。
「朋友」的位子要多少有多少。
可是「情人」的这个位子——至少在早苗成长的这个社会里，良知及价值观告诉她，「情人」只有一个。只能有一个。
若是希望能坐上这个位子——只能趁它空著时赶快卡位，或者将其他人推开，自己坐上去。
“你仔细想一想。”
说完之後，蓉子拿起包包站起身。
“我——今天有事，先回去了。”
“啊……思。谢谢。”
早苗挤出笑容说。
蓉子快步走开——走到教室门口，她倏地回过头。
“早苗。”
“啊——什么事？”
“加油。”
“…………”
早苗在心里搜索著能够拿来回应的话语——“……谢谢。”
但她只能挤出这几个字。
●●●唔，事情就是如此这般。
早苗在蓉子的催促之下，决定踏出第一步。对现今社会少见晚熟纯情的早苗而言，她还没有一个具体的计划。
独自缓步从学校定回家里的她低声说道。
“…………带有现实戚的……想像……”
当然——这不是她想像不到的事。
早苗观察匡平并不是没有成果的。她知道他喜欢些什么、会做什么样的事。
她有自信，最清楚匡平的人一定是自己。
“学长……他一定……不会因为两个人住在一起……就急著要做什么……的。对吧。”
她像是在说话给自己听似的。
匡平和帕咪儿。
微妙的关系。
她想像著切人其中的自己。
“学长他很温柔的……”
从匡平捡起早苗掉落的书包那一瞬间开始，她的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这件事算不了什么——可是当今这个虚假、冷漠、没有人情味的社会里，匡平却非常自然地表现出这小小的亲切。
所以他——（今天这么冷，他一定会去喝美味的热红茶……）
要想像很简单。
他有一问熟识常去的吃茶店——早苗也去过那家店好几次。
吃茶店「克尔维特」。
如果是匡平，他们一定会肩并肩地坐在一起——与其刻意地隔张桌子对坐，并肩坐更能戚受到彼此的气息和体温——点一杯有点甜的奶茶。
两个人一起度过，这平静又甘美的时间。
两个人交换的话语虽然没什么意义，但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那样的鲜明、那样的让人眷恋。
然而——“……我……”
在他身旁的人不是早苗。
是帕咪儿。
在早苗所想像的那一幕中——她试著让自己坐上帕咪儿所坐的位置。然而，却怎么样都无法做到。她完全没有办法想像，他们两个人之间会有自己介入的余地。
突然之间——“…………”
一道冰冷的戚觉划过背脊。
早苗自己就是这个样子。
那匡平本人不就更是如此了吗？
再这样下去——自己只不过是他为数众多的学弟妹之一，又怎么能在匡平的意识中拥有更高的顺位啊？
“……我不要……！”
早苗脚下的世界似乎突然崩解。在不安与孤独戚的刺激之下，她的表情紧绷。
她半无意识地走著。
回过神来的时候，早苗已经来到她所熟悉的那家吃茶店——「克尔维特」的店门口。
然後……
“——！”
大门随著牛钤的喀乡一声打开。早苗她——彷佛置身於先前所想像的那个梦境中。
没有现实感。
要说是偶然——这个时间点也未免过於巧合。
“咦……村田同学？”
站在那里的人是匡平。
不——不只有他。
“唔？这不是早苗吗？”
从他身後微微探出头来的——不用多说，就是帕咪儿。
“你也来喝红茶吗？”
她说得理所当然——似乎来这里就不能做其他事情的样子。
两个人以非常自然的样子待在一起。
“啊……”
早苗的唇边流泄出叹息般的声音。
现在的她——只是刚好来到这个地方。跟他们打声招呼後就说再见，任谁——就连眼前的匡平也是——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吧？
因为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如果只做单纯的学长学妹——（我不要那样……！）
就算只有一下下也好，她想要有一个可以待在他身边的藉口。她想要进入匡平的视线范围里。她想要在匡平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一直存积在心里的戚情迅速膨胀爆发。给她这个契机的，是偶然和蓉子之间的对话——其实也是某一种的必然的结果吧。
所以——“南部学长……！”
她说得比想像中自然。
她说出来了。她曾经不断在梦想的领域中重覆的那句话。
“……我宣I欢你……！请和我在一起……！”
“…………”
匡平大概非常吃惊吧。
他——发出短短一声，不成声的走调声音。
●●●如此这般地，时间回到了现在。
匡平和早苗仿佛情势所迫地走在一起。
他们不知道要去哪里。
当匡平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身旁——那个向来都是帕咪儿的位置，如今被早苗占据了。
（……怪怪的……？）
三个字划过匡平脑海。
对他而言，身旁的人不是帕咪儿有这么不对劲吗？
他问了问自己，没有答案。
“那个……学长？”
早苗似乎敏戚地察觉到了匡平的内心翻搅——她有些不安地开口。
匡平发现自从离开「克尔维特」之後，他没有跟早苗说过半句话。
早苗会不安也是当然的吧。
“啊……啊啊……没事。真的没事。”
匡平的话与其说是在敷衍早苗，更像是在敷衍自己。
不过——在那之後，微妙的沉默又再次横亘在两人之间。
要是谁先说了什么不经大脑的话，那句话就很有可能会崩解现在包覆著这两人的空气——这是一道危险的乎衡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的关系，匡平的心脏像是接受了过多燃料的引擎一样，以不必要的激烈力道跳动著。
（这要怎么办啊……）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匡平叹了今天的第二口气。
虽然这没什么好骄傲的，不过这是匡平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女生告白，敦他不要为此动摇才是不可能的事吧。
（不——）
好久好久以前的记忆，倏地划过脑海。
在某个地方有一座城堡。
他在那座城堡的花园里，遇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女。
那个小女生——不是也对当时同样是小孩的匡平说了吗。
“Ichliebesie”（译注：德文「我喜欢你」）——她这么说。
记忆早已模糊，他想不起她的脸、想不起她的声音。
那句话之所以会奇迹似地留在记忆里，可能是因为那句话极为简单又直接吧。
（不不不，现在就别管那些以前的事了。）
匡平在心里摇了摇头。
没错——现在要想早苗的事。
他能够思考的时间没剩下多少了。不论他要给她什么答案，他都必须在回到家之前想出来才行。
然而，匡平和早苗老早就踏进南部家所在的仓库街上。
“…………”
早苗是个好女孩。
她虽然有点不一样——不过那还是可以被归类在个人特殊兴趣嗜好的范围里。她的个性稳重，又是个很认真的女生。看她跟帕咪儿的相处方式，就可以知道她不是只在匡平面前假装出那个样子。
匡平也觉得她是个可爱的女生。
她隐藏在俗气眼镜後的容貌，匡平也都注意到了。
只不过——“啊……”
突然之间——身旁的早苗诧异地出声。
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的匡乎回过头——看见她正仰望著天空。匡平也跟著抬头仰望天空。
梦幻的白色碎片轻柔沉静地飞舞而下。
他原本只觉得今天的云层特别厚重。
“是雪……”
匡平觉得这个季节不应该下雪——不过，这就是常常在电视上听到的气候异常这回事吧。大概是因为下雪而感动，早苗微微绽放出笑容的朝雪伸出手。
看她这么做，就觉得她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好美——”
落在她白皙手掌上的雪片好大——是*牡丹雪。现在的气温还谈不上所谓的寒冷，但对雪花而言，温度却不够低。白色的雪片从上空落下的途中，有一半已经快要融化。（译注：牡丹雪是指许多雪花结晶相互附著，化做大片雪片而落下的雪。）
所以……当它落到早苗手上时，瞬间就融化成水。
“……”
雪落在人类肌肤上，融化是埋所当然的。
（如果雪落在那家伙手上的话，也一样会融化吧。）
划过匡平脑海里的，是自称机器人的金发碧眼少女——帕咪儿的身影。
（机器人……吗？）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真正的身分。
不知道她是机器人还是个电波少女。
因为她和平常人一样吃饭睡觉。
她会洗澡也会上厕所——摸起来又软又温暖。
（可是——）
她会从眼中射出光束、用单手挡下行驶中的卡车，连电击和火焰之类的东西都放得出来，手铐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扯个破烂。
不管匡平再怎么想，她看起来都不像是个普通人。
用个性分析或特异功能之类的辞汇都没办法说明清楚的。
（我……）
匡平他；：十分盼望著一段平凡的人生。
他彻底地希望自己是一个可以用「其他大部分的人」来描述的正常平凡人就好。
这或许是匡平对他那个不按牌理出牌的老爸？周平拖著他环游世界——让他好几次差点挂点的一种反动。
普通地谈个恋爱、普通地结婚、普通地生小孩、普通地期待著自己的小孩成长。可以的话，他还希望可以在儿孙满堂的情况下普通地升天。
如果可以过著这种人生就好了——匡平一直是这么想的。
所以打死他都不会接受「会从眼睛里射出光束」的伴侣吧。等到他发现自己的孩子个个都会从眼睛里射出光束的那一天，匡平一定会抱著头当场暴毙而死吧。
关於这一点——如果对象是早苗的话呢？
（——是说，如果帕咪儿真的是个机器人的话，那她根本不可能生小孩。不、等一下等一下，为什么事情会飞跃性地进展到这里啊。冷静一下啊我。）
自己动摇的程度似乎比想像中还要大，思考很容易飘到不应该发展的方向去。
基本上，现代日本只有少数人会跟初次交往的对象结婚吧。
只不过——（如果帕咪儿真的是个机器人……谈恋爱这种事……就现实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吧。）
匡平一边想著这种事，一边把双眼从空中栘回自己身旁。
此时——“……！”
他的视线和早苗满载著戚情的双眼交会——匡平倒吸了一口气。
面对像是被自己气势压倒的匡平，早苗难得的——真的很难得的——以逼问的语气说道：“学长……我虽然不像小咪儿那样，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可是我喜欢学长的心——是绝对不输给任何人的。”
听到早苗以这么斩钉截铁的语气断言，匡平也只能一阵狼狈。
“村田同学……”
“不管小咪儿是个多么厉害的女生，这都没有关系。跟她比起来，我一点都不可爱……而且我也不是一个美人。更何况我也没办法放出光束或是火焰……”
“不，你不需要放出这种东西。”
匡平反射性地吐槽。
不知道早苗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她以非常认真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可是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学长……！”
早苗很烦躁地这么说。
她一定是试著想把自己的心情化做言语，只是力不从心。她的心情化做汹涌的激流，从出现了缺口的闸门里一涌而出。
（……我真是的。）
匡平突然讨厌起自己。
（我怎么之前完全没注意到这个女生这么喜欢我……）
这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啊。
他甚至有了这样的想法。
只不过——“学长。”
“……”
“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听到……我最初那个请求的答案……”
「这和我在一起。」
这是一句很常见的话——但对青春期少年少女而言，却是一句相当沉重的话。
“我…………”
——我的心情呢？
和帕咪儿相遇之後，鸡飞狗跳、乱七八糟。
被那个身为非常识化身的少女要得团团转的每一天有如走马灯般在脑中上映。要谈一场「普通」恋爱的话，就只能趁现在了……匡平有一种模糊的预戚。
就在这个时候……
“……？”
一阵奇妙的戚觉倏地抚过匡平背脊。
匡平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学长……？”
早苗一脸不解地开口问道。
“啊……不……”
匡平暧昧地带过——这个瞬间，匡平的确戚受到有个无形的东西正剌向自己。
某个人的视线。
它聚焦在他和早苗身上。
让人背後一阵紧绷——莫名的紧张戚。有可能是匡平多心了，不过他就是不喜欢这样的戚觉。
（帕咪儿偷偷跟了过来吗……她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那个少女绝对不会对自己所说过的话食言。
基本上——她只把匡平当成是自己的哥哥。所以就算匡平和早苗独处，她也不可能会感到嫉妒或是不安……
（果然还是我太紧张了吧。）
匡平用指尖抓了抓颈背。
戚受别人的视线这种事——自我意识过盛也要有个程度。他对自己这么说道。
只不过……
“HerrKyouheieiNanbcu？”
那道声音唐突地问道。
以沉稳的语气。
但却——极度粗鲁又毫无温度的声音。
就像是机器相互挤压般的声音。
“——这种场合应该说什么才好呢？”
他接著说的是日文。
而且还是非常流畅的日文——“日文是美丽的语言——不过它真的很难。啊啊，对了。NaMasSuTe——不、初次见面。对，就是初次见面。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真的碰上面啊。”
男人折著包覆在白色手套里的手指说道。
“…………”
匡平反射性地摆出防卫性的姿势。
这是他的第六戚。只是一种戚觉而已。
但在这之前——从四周的风景看来，男人实在是个异质的存在。
雪花不断落下的仓库街。
匡平所熟悉的日常风景。
进到这其中的异物——他穿著黑色的绑腿靴、戴著黑色的贝雷帽、身上一样穿著黑色的外套。
他外套的领口上缝有数个金属制的星星，肩上有简单说明阶级的记号线，他头上那顶贝雷帽的中央还缝了两条蛇彼此交缠的图样。
不管怎么看，那都是军人的打扮。
不——只是这样的话，匡平可能会把他单纯当成以军装为嗜好的阿宅。
问题是，男人身上的气息不允许匡平做出如此和平的解释。不论是谁都能明白。这个男人曾经杀过人。而且不只一次——职业杀手。杀人就像打破鸡蛋般容易，毫无戚情地。
“你——是谁？”
以左手护住早苗。匡平一边走到前面，一边问道。
“我是欧英格？弗利特赫姆？华萨，隶属於马宁加共和国的第十四陆军部队。阶级是——大佐。”
“马宁加共和国？”
他曾经在哪里听过。
在哪里——？
“你没听过也是情有可原。因为马宁加共和国建国才一年多，是个历史相当短的国家。两年前，它被称做贝尔格曼王国。”
“……！”
他当然有听过——这是在贝尔格曼王国崩坏的新闻里出现过的名字。
贝尔格曼王国。
还有大佐。
这两个辞汇连结在一起——一个联想和记忆浮现在匡平的脑海中。
（家伙……是那个时候的——）
他是在帕咪儿被绑走的时候，打电话到匡平手机的那个人。
“没错。”
华萨大佐像是看穿了匡平内心似地微微一笑。
“我们之前曾经在电话里聊过一次嘛。”
匡平仍旧用左手护著早苗——他微微往後方一退。
这个男人摆明了是个非常危险的男人。
匡乎的经验这么告诉他。世界上有许多不同的价值观，有国家会为了救一只狗而出动军队——有的国家，人的生命比一片枯叶更没有价值，这男人身上的气息明显就属後者。
他必须要逃到人潮众多的闹区去——“接著——”
华萨大佐像是看穿了匡平想法似地举起一只手。
下一个瞬间，匡平和早苗便被数十个枪口包围。
从仓库旁边、屋顶上面、堆积的货柜後面。手上拿著突击步枪、身上穿著都市迷彩装的士兵一齐出现。
“……！”
“学……学长……”
早苗畏怯的声音传到匡平身後，但他没有多余的心力可以跟她说话。
看士兵们的装备就知道了。
雷射瞄准器、消音器。枪托采折叠型的伞兵样式，是因为他们重视隐密性胜於坚固度吧。
他们不是一般的士兵。
他们也不是正规部队。
他们是可怕的特殊部队——而且还是专门处理非公开任务、与社会及一般道德无关的部队。对於射击人类，他们不会有任何踌躇。不只匡平和早苗，他们可能连过路的目击者都会一并射杀。
数个红色光点像是证明匡平想法似地，落在他和早苗身上。这是雷射瞄准器的瞄准定位。
“看来你已经大致理解我们的立场——我想切人正题。”
华萨大佐说。
“把三刚」贝尔格曼王国的王位第一顺位继承者？帕咪儿？提利璐？卡露露？贝尔格曼交给我们吧。”
●●●“这样好吗~？”
吃茶店「克尔维特」的店长？丰和薰子以和稳的语气问道。
她说话的对象是一个人坐在柜台前呆呆啜著大吉岭红茶的帕咪儿。
“让匡平和早苗两个人独处~”
“……这有什么问题吗？”
帕咪儿蹙起眉头说道。
“因为啊~”
薰子把手抵到颊边。
“早苗她啊~跟匡平告白了对吧~？”
“…………”
帕咪儿试著说些什么——但她困惑地眨了几次眼之後，才低声说道：“好像是。”
“…………”
薰子歪过头。
她大概也注意到帕咪儿的样子跟平常不太一样吧。虽然薰子平常是个大而化之的人——不过她并不迟钝、也不笨。
“那个……人对人表达喜欢这份心情……并不是坏事。”
“你这么说是没错~”
薰子像说话给小孩子听似的，把话说得更慢、说得更简单。
“所谓的喜欢呢~是恋爱感情对吧~？”
“……好像是吧。”
“如果他们两个人进行得很顺利的话~匡平就会成为早苗的男朋友~……也就是说，他们会成为一对情侣喔~？小咪儿你觉得这样好吗~？”
“……”
帕咪儿瞪大了双眼。
她以这样的表情僵了一会儿後——“什么好不好。早苗是我的朋友，是个好人。不管她要成为匡平的情人、还是成为他的妻子，我都会为他们高兴。我没有道理要生气——”
帕咪儿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放在茶杯盘上的饼乾。皙白指尖拿起饼乾时，动作微微偏差，砰地撞上盘底。
——啪叽。
白色的瓷盘发出清脆的声音，裂成两半。
“唔……？抱歉，薰子。我弄错力道了。”
“…………”
“真是怪了。可能是我的感压装置出了问题。”
帕咪儿找个藉口搪塞过去。为了要逃开脸上带著微妙笑容的薰子的视线，帕咪儿转向别处，以更大的声音——像是在说话给自己听似的。
“唔……那个。匡平他们好像回家了。”
“那样不是更糟糕吗~？”
两人在不触及他人视线的地方独处。
那根本就是表示「赶快有所进展吧」。
“因为他们两个还年轻啊~”
“他们两个？”
“两个人一兴奋起来~搞不好会接吻之类的~”
“…………”
“或是进展得更迅速之类的{”
“…………”
不知道她有没有自觉……帕咪儿的眉问刻划著许多皱纹。
她的皱纹愈来愈多——“像早苗那种女生，只要踏出一步，就会一直往前冲喔~”
薰子讲得异常愉快。
也就是因为这样，早苗才会突然告白的。
“啊啊~真数人担心~”
一副很期待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薰子看著空中这么说道。
“不……不。他们不会两个人独处。”
“咦~？是吗~？”
“啊啊。没问题的——周平现在在家里。”
帕咪儿说道。
不过——就在此时。
“嗯？我怎么了？”
一个人影随著牛铃喀乡喀娜的声音走了进来。他大概只听到最後一句话吧——这个歪著头走进店里的人，就是周平。
顺道一提，他今天穿的是柔道服。
虽然说就衣服这一点而言，它的确没有任何破绽……不过这又不是二十年前的格斗漫画，现在根本就不会有人穿柔道服走在街上。而且那套柔道服的右胸前还印了一个大大的红色行书「父」字。附带说明，他脚上穿的是完全无视季节变化的皮凉鞋，而且他还没有穿袜子。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过他的穿著还是非常莫名其妙。
这点就先不管了——“——周平。”
帕咪儿呆呆地嘟哝出养父的名字。
而另一方面——“唉呀~周平先生~欢迎光临~”
薰子则是异常高兴地对应。
进到店里的周平一边摩著双臂一边说——“喔喔，好冷好冷。薰子，来杯咖啡。”
接著就坐到了帕咪儿旁边。如果会冷，那就穿多一点，不然就披个大外套。这一点让人很想吐槽——只可惜他那个名为「可栘式常识委员」的独生子现在不在这里。
“那——你说我什么？”
“这个啊~……”
薰子一边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煮好的热腾腾咖啡放到周平面前，一边简单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了一遍。
“喔……！”
周平环起双手，一副感动至极的模样说道。
“唉呀，匡平也到了这个年纪啊！唉呀，真是太让人高兴了！匡平终於成为男人了！”
“唔唔？「成为男人」？”
帕咪儿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没错没错。毕竟这个年纪的男女两人独处……而且都还被告白了，他应该不会什么都不做吧。最近的女生对那方面也满开放的啊！”
“……那方面……？”
“人家都送上门了，如果还不动手，那就是男人的耻辱。现在他们两个一定在那边玩爱爱……”
嘻嘻嘻——周平发出异常诡异的笑声。
但帕咪儿似乎还是没听懂他在讲什么，她皱起眉头。
“玩爱爱？”
“没错没错。”
“什么是玩爱爱？”
“我画个图给你看吧。”
周平画了「♂」和「♀」两个符号。
“唔唔？唔？唔？”
可是帕咪儿还是搞不懂。
所以——“呃~”
薰子说：“如果说copulation（交配）的话，你懂吗~？”
“——？”
帕咪儿推倒椅子站了起来。
应该说——椅子以特效般的戚觉被打飞，以惊人的声音撞上墙壁。它砰地掉到地上。被撞到的墙壁上出现裂痕。
幸好这是一家门可罗雀的店。如果帕咪儿背後有客人的话，他可能会被椅子击成重伤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
帕咪儿紧紧握拳说道。
“太可悲了！和对自己告白的女生独处一室在日本居然是这么无耻的习俗！我看错你了，匡平！”
唔，这种人有是有，不过很少，而且日本并没有这种习俗——原本应该在现场吐槽的匡平现在并不在现场（以下略）。
“基本上——他也太见外了吧！”
“见外？”
周平对这个不太应该在此时出现的辞汇提问。
“要说是特别亲密的男女，那应该是身为妹妹的我吧！要玩爱爱的话，也该先找我吧！”
虽然她所说的话在很多方面都非常有问题——不过周平和薰子都没有指摘她这一点。
不只如此，薰子还给了她最後一击——她带著叹息说道：“可是~现在独处的，可是匡平和早苗呢~”
“……”
轰！空气一响。
下一个瞬间，把店门打爆的帕咪儿冲出了「克尔维特」。
遭到破坏而被打飞的牛钤滚落地面，喀娜喀娜的声音像是在抗议似的。
目送著帕咪儿的背影以惊人速度离去——“薰子……”
留在店里的周平这么说道。
“GOODJOB！”
姆指从紧握的拳里立了起来。
“被周平先生称赞了~~？”
双颊染红的薰子高兴地把双手贴到颊上。而周平却是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可是啊，难道帕咪儿至今都毫无自觉吗？”
“好像是呢~”
“要重新开机的时候，知识和经验都会呈现不平衡的状态啊……真是的。”
周平露出苦笑。
●●●接下来——这个时候的匡平在做什么？
当然，现在不是谈论什么交配的知识的时候。
他被突然出现的都市迷彩军团——马宁加共和国特种部队的兵士包围，正坐在自己家里仓库的地上。
当然，一旁畏惧的早苗也一样被强迫坐在地上。
“学、学长……这些人……是谁……？”
像只小动物一样不断颤抖的早苗拉住匡平。匡平抱住她的肩膀，一边护著她，一边压低了声音跟她说道：“你记得之前帕咪儿被绑架的事吗？”
“啊……记得。”
“我想他们大概是当时那个绑架犯的同夥。”
“那……小咪儿她……”
自称是华萨大佐的男人——看来实在不像是会在这种状况下开玩笑的人。
不过……
“你们误会了。”
匡乎对著华萨大佐的背影丢出这句话。
“帕咪儿公主根本就不在这里。”
“唔？”
华萨大佐抬起半边眉毛，回头看向匡平。
“我们可是花了很多时间和心力来确认的。你已经和帕咪儿公主在这里住了一年以上。”
“……………”
仔细想想，的确没错。
华萨大佐特地带了配备武装的特种部队偷渡进日本——他事前的调查应该做得很完美了吧。
“所以我就说了嘛，那个不是帕咪儿公主本人，她是个替身机器人！是说你现在想怎样——只是一个已经灭亡了国家的公主替身机器人根本没差吧？没错，帕咪儿的确具有兵器等级的性能——”
“机器人？”
华萨大佐中途打断匡乎的话，这么说道：“你在说什么蠢话。现在的技术能够做出那种和人类没两样的机器人吗？”
“咦？可是——”
“的确，贝尔格曼王国有复制和拟人机械的研究。不过就算他们能做出外形相似的人，却无法复制其能力。”
“能力……？”
“事实上——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也被骗了。”
大佐耸了耸肩。
那是个轻松的动作——但那张严肃的脸却没带半点笑容。说真的，他才像是个模仿人类动作的机器人，戚觉非常诡异。
“皇宫里躺了好几具因为爆炸而被破坏的人体。我们一直以为贝尔格曼王家全家都死光了。”
“…………”
“只不过——经过我们的调查，发现那是精巧的伪装品，它们才是真正的影武者人形。”
“意思是——”
实物是赝品。
赝品是实物。
也就是说——“待在你身边的少女——她是真正的帕咪儿公主。看来她是为了逃离我们的追击，才会自行伪装成机器人被运出皇宫，以催眠暗示创立另一个人格，成为「别人」的样子。”
“可……可是。”
匡乎喘著气说道：“她会放出电击、使用怪力这又是——”
“没错，这就是其中一个问题。”
华萨大佐点了点头。
“这就是贝尔格曼王家的能力。拥有贝尔格曼王家直系血统的人都具备这种异常的能力。尤其是帕咪儿公主，她从一出生就被称为王室中最强的成员——新政府的人可是很怕她的喔。他们怕帕咪儿公主运用这份力量让贝尔格曼王家的人重新夺回统治权，新政府的人怕被当成叛国贼处决。因为她是真正的超人——直到现在，国民之间还有很多人把贝尔格曼王家的人当成活佛崇拜。”
“……”
也就是说，这就是他为什么要带这么大规模的部队前来，而且还绑了人质——匡平和早苗——只为了要来对付一个公主。这就是他们大费周章来找帕咪儿的理由。
就算是帕咪儿，也不可能在数十把枪同时射击下存活。他们也很有可能带来了手榴弹或是火箭炮那种东西。
（……帕咪儿……！）
匡平在心中痛苦呻吟。
只要帕咪儿来到这里，她就会被杀掉。无数子弹撕裂她白皙肌般的那一幕让匡平一阵思心。
当然，他并不知道。
帕咪儿根本不知匡平拚了命祈祷著「不要回来」——她正以惊人的气势穿过街道，朝这里接近中。
那应该是一句常常听到的话吧。
“……我喜欢你……！”
这句话可能从几十年、几百年——甚至是几千年、几万年前，就已经被人类不断重复，次数恐怕早已超过满天紧星的数量。这句话和国家、思想、人种无关。它不问语言的差异，不断在世界各地被人们说出口。
“请和我在—起……！”
在下雨的街上。
在校舍的後方。
在大树的下面。
在夜里的街角。
或是——在吃茶店前。
然而这一句话通常来得突然，常常让人陷入混乱。就算有预戚或是预期中的事，但在现实生活听到这一句话的瞬间，所带来的冲击仍旧会让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心中一阵悸动。
“…………”
南部匡平也不例外。
以「普通」及「平凡」为志向的十七岁少年，听到这句话时——当他还来不及意识到自己的信念时，便以非常普通且平凡的方式僵住了。
“匡平？”
在他身旁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女正一脸不解地盯著他看。
无懈可击的完美容貌，少女看起来有如童话或神话中才会出现的人物。
她白雪般的肌肤、宝石般澄澈光辉的碧蓝双眼、柔顺的金发彷佛上等的丝线。
她只要站在街角，任何人都会错认那是电影中的一个镜头——她脱俗的美貌，摆脱了尘世的纷扰。
帕咪儿？提利璐？卡露露？贝尔格曼。
这个少女因为某些原因，成了匡平的「妹妹」。当然——正如外表所示，他们两人完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只是……
“那个…………”
站在匡平眼前的这个少女正抬起双眼，窥探著匡平的脸色。
她也是个可爱的少女。
剪得整整齐齐的马桶盖发型。极具特色的圆眼镜，不禁让人联想到牛奶瓶的瓶底。脂粉末施的她只给人一种俗气的印象——不过这样倒也有一种清丽的可爱。
这大概是因为她原本的素质还不错吧。
从脸颊到下颚的圆滑曲线、沿著低垂内敛的眼睑边所生长的柔软睫毛。整体来说，她有一种和风美人的气息。
或许她平常的嗜好太过偏颇阴暗，所以她身上散发出诡异的那一部分总是比她可爱的那一部分更加显眼。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低垂著脸。因为紧张而梢梢缩起身体的模样，没有任何阴郁的气息……营造出尚未熟悉恋爱的少女才有的纯真。
村田早苗。
这个少女在学校是匡平的学妹、帕咪儿的同学。
只不过……
“学……学长。”
“啊……”
匡平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知道早苗看到这样的匡平，有了什么想法——她眼镜後方的双眼一湿，倏地转身就走。
“对不起……！”
什么事情让你要说对不起。
混乱未厘清反而更加混乱。搞不清楚状况的匡平伸出手，抓住她的手。
“…………”
令人屏息的一瞬间。
交叉的视线。
帕咪儿在一旁看著如同雕像般固定在原地的两人——“那——”
帕咪儿突然开口。
匡平和早苗像是突然想起帕咪儿这个人的存在似的，两个人的身子蓦地僵住。但不知道帕咪儿是怎么看待两个人的反应——她以非常认真的表情说道：“你要跟早苗一起去哪里？”
“去哪里？——你、那个，不、那个喔，呃……”
匡平的话说得支支吾吾，帕咪儿却以极度平静的语气这么说：“如果你们要去车站前的话，那回家时帮我买牛猪混绞肉。”
“…………”
日常到不行的要求，让匡乎和早苗彼此对看。
“那个，帕咪儿小姐。”
过度的反应让匡平无意义地加了小姐两个字。
“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才故意这么讲的吗？”
“唔唔？”
帕咪儿像只小鸟般歪过头。
“有什么奇怪的吗？”
“…………啊、不、唔……并没有。”
“我要在「克尔维特」多待一会儿。如果你会晚回家的话，就打电话回家，不然就打到「克尔维特」。”
说完之後——帕咪儿快步离去，走进她刚刚走出来的吃茶店。
“…………”
站在「克尔维特」店门口前的匡平和早苗，傻傻地目送她离去——接著——“呃。那个——”
“…………”
两人一同低下一片潮红的脸。
●●●对南部匡平而言，村田早苗的告白是毫无预警、完全出乎意料的惊人之举——也正是所谓的晴天霹雳。
就村田早苗的立场来看，这并不是什么唐突的事。
早苗原本就喜欢匡平。
她会喜欢上匡平的理由很多——早在帕咪儿出现在匡平身边之前，她就把整颗心都放在匡平身上，还不时进行跟踪、呃，应该说是重点观测这种行动。
所以这是迟早的事——只要有机会可以让胆小的早苗去实践。
只要是件小事就好。
譬如说，只要有一句话。
譬如说，只要一个行动。
就好像推倒所有骨牌的第一张。
只要有一个导火线，就能轻松破坏所谓的日常生活……
“——爸妈跑出来了？”
发出这走调声音的——是早苗少数的朋友之一？峰部蓉子。
她是个把头发绑成单马尾，看起来很活泼的少女。威觉很适合打篮球或穿著小背心，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会跟早苗交朋友的人。
不过这点就先不管了。
“你确定吗？”
“嗯……他们长得很像……而且小咪儿还叫他们父亲母亲……”
“嗯——”
放学後的教室。
室内漾满暗红色的阳光，在这佣懒风情中——大部分的学生都已离开，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早苗和蓉子。
“这可糟了。”
蓉子说。
“真正的双亲出现——而且还拜托学长照顾他们家女儿对吧？这不就代表帕咪儿的父母承认他们两个的关系了吗？”
“…………”
早苗的表情僵住。
虽然这是自己所见——而且不用蓉子说，自己也很清楚的事。但听到蓉子把它化做言语，早苗还是遭受一阵冲击。
上个星期天。
当早苗一如往常地在对匡平的生活进行「重点观测」时，不管是出现在他家里的十个外国人，还是他们跟匡平和帕咪儿一起去动物园的事，她都看到了。
可能是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可能是匡平跟她说了什么。
接著——“可是……”
匡平和帕咪儿手牵著手走在一起的身影。
在夕日西沉的街上——“可是……”
她并不想相信。
早苗试著思考其他的解释，只是她实在想不到理由——於是待帕咪儿回去後，她跟蓉子讨论起这件事。
只不过……
“没什么好可是的了。不然你还有什么解释。”
“那……那。”
有如受惊小兔的早苗缩起身子说：“南部学长跨越了名为兄妹的鸿沟，和小咪儿两个人在家里独处……不知道为什么，一阵沉默降临。可是可是，那阵沉默比任何事物都具有说服力……应该说这对彼此相爱的男女在这片安静中，他们的爱有如即将爆发的岩浆般沸腾。学长准备以他温柔的手脱下帕咪儿的衣服，两个人终於……啊啊啊啊啊！”
“你给我冷静一下。”
面对一如往常——不，是比平常暴走得还要夸张，痛苦地扭动著身体的早苗，蓉子朝她的後脑勺巴了一掌。
“可是……可是，蓉子！”
“我说你啊……”
看到双眼濡湿的早苗，蓉子瞧了她一会儿——随即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你每次都这样，用学长和小咪儿当主角，尽在那边做一些濒临十八禁的妄想。”
“……蓉……蓉子？”
早苗大概是注意到她朋友的样子跟平常不太一样了吧。她眨著眼睛说道：“我这次就跟你说白了。”
“那……那个……”
看著早苗不安的样子，蓉子顺势接著说下去。
“你之所以一直妄想那些听起来很可能会发生、但实际上并不会发生的状况，是因为你不想受伤吧？其实你心里根本就很清楚，他们不可能会说这种话，也不可能会做这种事，对吧？”
“…………这个……”
蓉子的话单刀直人，让早苗不禁无言以对。
此时，蓉子毫不留情地继续追击。
“你对那两个人所抱有的妄想啊——就像是用美少女游戏模拟各种情况，然後安慰自己说「现实生活里根本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我说错了吗？”
“……”
早苗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沉默了片刻过後——“蓉子你也会玩美少女游戏吗？”
“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吧！”
蓉子大喊了一声後拍桌。
“如果你要妄想，就不要尽是妄想那些逃避现实的东西……你应该想像一些更有真正危机戚的东西。如果你不这么做的话——你会找不到可以抒发「喜欢」这份心情的地方喔。”
“…………”
蓉子严厉的话语让早苗发不出半点声音。
蓉子她——早苗知道蓉子她并不是出於恶意才这么说。她说的都对。就算自己一直用缺乏现实戚的妄想来欺骗自己，状况也不会有所改变——至少不会朝她所想要的方向改变。如果她不在现实生活中有所行动，她不会得到任何结果。
“早苗，你打算一辈子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看著学长，这样就满足了吗？”
“……可是……我……”
“我不是叫你突然跑去跟学长告白。只要有一些小事就好。一些小事——你要试著去接近学长嘛。”
譬如说——虽然是老套，早苗可以先准备两张电影票，邀请匡平去看电影。另外，拿私人的事情去请教匡平也行。
就让两个人有独处机会。
从那里开始就好——只要让匡平意识到她的存在。慢慢地、脚踏实地地去创造机会。
“…………”
只是——如果早苗做得到，一开始根本就不需要烦恼了嘛。
心灰意冷的早苗垂下头。
不断说教的蓉子讲完这番话之後，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她的声音梢梢软化，低声说道：“朋友和情人是不一样的喔？”
“…………”
没错。朋友和情人是不一样的。
「朋友」的位子要多少有多少。
可是「情人」的这个位子——至少在早苗成长的这个社会里，良知及价值观告诉她，「情人」只有一个。只能有一个。
若是希望能坐上这个位子——只能趁它空著时赶快卡位，或者将其他人推开，自己坐上去。
“你仔细想一想。”
说完之後，蓉子拿起包包站起身。
“我——今天有事，先回去了。”
“啊……思。谢谢。”
早苗挤出笑容说。
蓉子快步走开——走到教室门口，她倏地回过头。
“早苗。”
“啊——什么事？”
“加油。”
“…………”
早苗在心里搜索著能够拿来回应的话语——“……谢谢。”
但她只能挤出这几个字。
●●●唔，事情就是如此这般。
早苗在蓉子的催促之下，决定踏出第一步。对现今社会少见晚熟纯情的早苗而言，她还没有一个具体的计划。
独自缓步从学校定回家里的她低声说道。
“…………带有现实戚的……想像……”
当然——这不是她想像不到的事。
早苗观察匡平并不是没有成果的。她知道他喜欢些什么、会做什么样的事。
她有自信，最清楚匡平的人一定是自己。
“学长……他一定……不会因为两个人住在一起……就急著要做什么……的。对吧。”
她像是在说话给自己听似的。
匡平和帕咪儿。
微妙的关系。
她想像著切人其中的自己。
“学长他很温柔的……”
从匡平捡起早苗掉落的书包那一瞬间开始，她的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这件事算不了什么——可是当今这个虚假、冷漠、没有人情味的社会里，匡平却非常自然地表现出这小小的亲切。
所以他——（今天这么冷，他一定会去喝美味的热红茶……）
要想像很简单。
他有一问熟识常去的吃茶店——早苗也去过那家店好几次。
吃茶店「克尔维特」。
如果是匡平，他们一定会肩并肩地坐在一起——与其刻意地隔张桌子对坐，并肩坐更能戚受到彼此的气息和体温——点一杯有点甜的奶茶。
两个人一起度过，这平静又甘美的时间。
两个人交换的话语虽然没什么意义，但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那样的鲜明、那样的让人眷恋。
然而——“……我……”
在他身旁的人不是早苗。
是帕咪儿。
在早苗所想像的那一幕中——她试著让自己坐上帕咪儿所坐的位置。然而，却怎么样都无法做到。她完全没有办法想像，他们两个人之间会有自己介入的余地。
突然之间——“…………”
一道冰冷的戚觉划过背脊。
早苗自己就是这个样子。
那匡平本人不就更是如此了吗？
再这样下去——自己只不过是他为数众多的学弟妹之一，又怎么能在匡平的意识中拥有更高的顺位啊？
“……我不要……！”
早苗脚下的世界似乎突然崩解。在不安与孤独戚的刺激之下，她的表情紧绷。
她半无意识地走著。
回过神来的时候，早苗已经来到她所熟悉的那家吃茶店——「克尔维特」的店门口。
然後……
“——！”
大门随著牛钤的喀乡一声打开。早苗她——彷佛置身於先前所想像的那个梦境中。
没有现实感。
要说是偶然——这个时间点也未免过於巧合。
“咦……村田同学？”
站在那里的人是匡平。
不——不只有他。
“唔？这不是早苗吗？”
从他身後微微探出头来的——不用多说，就是帕咪儿。
“你也来喝红茶吗？”
她说得理所当然——似乎来这里就不能做其他事情的样子。
两个人以非常自然的样子待在一起。
“啊……”
早苗的唇边流泄出叹息般的声音。
现在的她——只是刚好来到这个地方。跟他们打声招呼後就说再见，任谁——就连眼前的匡平也是——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吧？
因为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如果只做单纯的学长学妹——（我不要那样……！）
就算只有一下下也好，她想要有一个可以待在他身边的藉口。她想要进入匡平的视线范围里。她想要在匡平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一直存积在心里的戚情迅速膨胀爆发。给她这个契机的，是偶然和蓉子之间的对话——其实也是某一种的必然的结果吧。
所以——“南部学长……！”
她说得比想像中自然。
她说出来了。她曾经不断在梦想的领域中重覆的那句话。
“……我宣I欢你……！请和我在一起……！”
“…………”
匡平大概非常吃惊吧。
他——发出短短一声，不成声的走调声音。
●●●如此这般地，时间回到了现在。
匡平和早苗仿佛情势所迫地走在一起。
他们不知道要去哪里。
当匡平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身旁——那个向来都是帕咪儿的位置，如今被早苗占据了。
（……怪怪的……？）
三个字划过匡平脑海。
对他而言，身旁的人不是帕咪儿有这么不对劲吗？
他问了问自己，没有答案。
“那个……学长？”
早苗似乎敏戚地察觉到了匡平的内心翻搅——她有些不安地开口。
匡平发现自从离开「克尔维特」之後，他没有跟早苗说过半句话。
早苗会不安也是当然的吧。
“啊……啊啊……没事。真的没事。”
匡平的话与其说是在敷衍早苗，更像是在敷衍自己。
不过——在那之後，微妙的沉默又再次横亘在两人之间。
要是谁先说了什么不经大脑的话，那句话就很有可能会崩解现在包覆著这两人的空气——这是一道危险的乎衡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的关系，匡平的心脏像是接受了过多燃料的引擎一样，以不必要的激烈力道跳动著。
（这要怎么办啊……）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匡平叹了今天的第二口气。
虽然这没什么好骄傲的，不过这是匡平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女生告白，敦他不要为此动摇才是不可能的事吧。
（不——）
好久好久以前的记忆，倏地划过脑海。
在某个地方有一座城堡。
他在那座城堡的花园里，遇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女。
那个小女生——不是也对当时同样是小孩的匡平说了吗。
“Ichliebesie”（译注：德文「我喜欢你」）——她这么说。
记忆早已模糊，他想不起她的脸、想不起她的声音。
那句话之所以会奇迹似地留在记忆里，可能是因为那句话极为简单又直接吧。
（不不不，现在就别管那些以前的事了。）
匡平在心里摇了摇头。
没错——现在要想早苗的事。
他能够思考的时间没剩下多少了。不论他要给她什么答案，他都必须在回到家之前想出来才行。
然而，匡平和早苗老早就踏进南部家所在的仓库街上。
“…………”
早苗是个好女孩。
她虽然有点不一样——不过那还是可以被归类在个人特殊兴趣嗜好的范围里。她的个性稳重，又是个很认真的女生。看她跟帕咪儿的相处方式，就可以知道她不是只在匡平面前假装出那个样子。
匡平也觉得她是个可爱的女生。
她隐藏在俗气眼镜後的容貌，匡平也都注意到了。
只不过——“啊……”
突然之间——身旁的早苗诧异地出声。
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的匡乎回过头——看见她正仰望著天空。匡平也跟著抬头仰望天空。
梦幻的白色碎片轻柔沉静地飞舞而下。
他原本只觉得今天的云层特别厚重。
“是雪……”
匡平觉得这个季节不应该下雪——不过，这就是常常在电视上听到的气候异常这回事吧。大概是因为下雪而感动，早苗微微绽放出笑容的朝雪伸出手。
看她这么做，就觉得她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好美——”
落在她白皙手掌上的雪片好大——是*牡丹雪。现在的气温还谈不上所谓的寒冷，但对雪花而言，温度却不够低。白色的雪片从上空落下的途中，有一半已经快要融化。（译注：牡丹雪是指许多雪花结晶相互附著，化做大片雪片而落下的雪。）
所以……当它落到早苗手上时，瞬间就融化成水。
“……”
雪落在人类肌肤上，融化是埋所当然的。
（如果雪落在那家伙手上的话，也一样会融化吧。）
划过匡平脑海里的，是自称机器人的金发碧眼少女——帕咪儿的身影。
（机器人……吗？）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真正的身分。
不知道她是机器人还是个电波少女。
因为她和平常人一样吃饭睡觉。
她会洗澡也会上厕所——摸起来又软又温暖。
（可是——）
她会从眼中射出光束、用单手挡下行驶中的卡车，连电击和火焰之类的东西都放得出来，手铐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扯个破烂。
不管匡平再怎么想，她看起来都不像是个普通人。
用个性分析或特异功能之类的辞汇都没办法说明清楚的。
（我……）
匡平他；：十分盼望著一段平凡的人生。
他彻底地希望自己是一个可以用「其他大部分的人」来描述的正常平凡人就好。
这或许是匡平对他那个不按牌理出牌的老爸？周平拖著他环游世界——让他好几次差点挂点的一种反动。
普通地谈个恋爱、普通地结婚、普通地生小孩、普通地期待著自己的小孩成长。可以的话，他还希望可以在儿孙满堂的情况下普通地升天。
如果可以过著这种人生就好了——匡平一直是这么想的。
所以打死他都不会接受「会从眼睛里射出光束」的伴侣吧。等到他发现自己的孩子个个都会从眼睛里射出光束的那一天，匡平一定会抱著头当场暴毙而死吧。
关於这一点——如果对象是早苗的话呢？
（——是说，如果帕咪儿真的是个机器人的话，那她根本不可能生小孩。不、等一下等一下，为什么事情会飞跃性地进展到这里啊。冷静一下啊我。）
自己动摇的程度似乎比想像中还要大，思考很容易飘到不应该发展的方向去。
基本上，现代日本只有少数人会跟初次交往的对象结婚吧。
只不过——（如果帕咪儿真的是个机器人……谈恋爱这种事……就现实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吧。）
匡平一边想著这种事，一边把双眼从空中栘回自己身旁。
此时——“……！”
他的视线和早苗满载著戚情的双眼交会——匡平倒吸了一口气。
面对像是被自己气势压倒的匡平，早苗难得的——真的很难得的——以逼问的语气说道：“学长……我虽然不像小咪儿那样，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可是我喜欢学长的心——是绝对不输给任何人的。”
听到早苗以这么斩钉截铁的语气断言，匡平也只能一阵狼狈。
“村田同学……”
“不管小咪儿是个多么厉害的女生，这都没有关系。跟她比起来，我一点都不可爱……而且我也不是一个美人。更何况我也没办法放出光束或是火焰……”
“不，你不需要放出这种东西。”
匡平反射性地吐槽。
不知道早苗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她以非常认真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可是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学长……！”
早苗很烦躁地这么说。
她一定是试著想把自己的心情化做言语，只是力不从心。她的心情化做汹涌的激流，从出现了缺口的闸门里一涌而出。
（……我真是的。）
匡平突然讨厌起自己。
（我怎么之前完全没注意到这个女生这么喜欢我……）
这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啊。
他甚至有了这样的想法。
只不过——“学长。”
“……”
“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听到……我最初那个请求的答案……”
「这和我在一起。」
这是一句很常见的话——但对青春期少年少女而言，却是一句相当沉重的话。
“我…………”
——我的心情呢？
和帕咪儿相遇之後，鸡飞狗跳、乱七八糟。
被那个身为非常识化身的少女要得团团转的每一天有如走马灯般在脑中上映。要谈一场「普通」恋爱的话，就只能趁现在了……匡平有一种模糊的预戚。
就在这个时候……
“……？”
一阵奇妙的戚觉倏地抚过匡平背脊。
匡平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学长……？”
早苗一脸不解地开口问道。
“啊……不……”
匡平暧昧地带过——这个瞬间，匡平的确戚受到有个无形的东西正剌向自己。
某个人的视线。
它聚焦在他和早苗身上。
让人背後一阵紧绷——莫名的紧张戚。有可能是匡平多心了，不过他就是不喜欢这样的戚觉。
（帕咪儿偷偷跟了过来吗……她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那个少女绝对不会对自己所说过的话食言。
基本上——她只把匡平当成是自己的哥哥。所以就算匡平和早苗独处，她也不可能会感到嫉妒或是不安……
（果然还是我太紧张了吧。）
匡平用指尖抓了抓颈背。
戚受别人的视线这种事——自我意识过盛也要有个程度。他对自己这么说道。
只不过……
“HerrKyouheieiNanbcu？”
那道声音唐突地问道。
以沉稳的语气。
但却——极度粗鲁又毫无温度的声音。
就像是机器相互挤压般的声音。
“——这种场合应该说什么才好呢？”
他接著说的是日文。
而且还是非常流畅的日文——“日文是美丽的语言——不过它真的很难。啊啊，对了。NaMasSuTe——不、初次见面。对，就是初次见面。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真的碰上面啊。”
男人折著包覆在白色手套里的手指说道。
“…………”
匡平反射性地摆出防卫性的姿势。
这是他的第六戚。只是一种戚觉而已。
但在这之前——从四周的风景看来，男人实在是个异质的存在。
雪花不断落下的仓库街。
匡平所熟悉的日常风景。
进到这其中的异物——他穿著黑色的绑腿靴、戴著黑色的贝雷帽、身上一样穿著黑色的外套。
他外套的领口上缝有数个金属制的星星，肩上有简单说明阶级的记号线，他头上那顶贝雷帽的中央还缝了两条蛇彼此交缠的图样。
不管怎么看，那都是军人的打扮。
不——只是这样的话，匡平可能会把他单纯当成以军装为嗜好的阿宅。
问题是，男人身上的气息不允许匡平做出如此和平的解释。不论是谁都能明白。这个男人曾经杀过人。而且不只一次——职业杀手。杀人就像打破鸡蛋般容易，毫无戚情地。
“你——是谁？”
以左手护住早苗。匡平一边走到前面，一边问道。
“我是欧英格？弗利特赫姆？华萨，隶属於马宁加共和国的第十四陆军部队。阶级是——大佐。”
“马宁加共和国？”
他曾经在哪里听过。
在哪里——？
“你没听过也是情有可原。因为马宁加共和国建国才一年多，是个历史相当短的国家。两年前，它被称做贝尔格曼王国。”
“……！”
他当然有听过——这是在贝尔格曼王国崩坏的新闻里出现过的名字。
贝尔格曼王国。
还有大佐。
这两个辞汇连结在一起——一个联想和记忆浮现在匡平的脑海中。
（家伙……是那个时候的——）
他是在帕咪儿被绑走的时候，打电话到匡平手机的那个人。
“没错。”
华萨大佐像是看穿了匡平内心似地微微一笑。
“我们之前曾经在电话里聊过一次嘛。”
匡平仍旧用左手护著早苗——他微微往後方一退。
这个男人摆明了是个非常危险的男人。
匡乎的经验这么告诉他。世界上有许多不同的价值观，有国家会为了救一只狗而出动军队——有的国家，人的生命比一片枯叶更没有价值，这男人身上的气息明显就属後者。
他必须要逃到人潮众多的闹区去——“接著——”
华萨大佐像是看穿了匡平想法似地举起一只手。
下一个瞬间，匡平和早苗便被数十个枪口包围。
从仓库旁边、屋顶上面、堆积的货柜後面。手上拿著突击步枪、身上穿著都市迷彩装的士兵一齐出现。
“……！”
“学……学长……”
早苗畏怯的声音传到匡平身後，但他没有多余的心力可以跟她说话。
看士兵们的装备就知道了。
雷射瞄准器、消音器。枪托采折叠型的伞兵样式，是因为他们重视隐密性胜於坚固度吧。
他们不是一般的士兵。
他们也不是正规部队。
他们是可怕的特殊部队——而且还是专门处理非公开任务、与社会及一般道德无关的部队。对於射击人类，他们不会有任何踌躇。不只匡平和早苗，他们可能连过路的目击者都会一并射杀。
数个红色光点像是证明匡平想法似地，落在他和早苗身上。这是雷射瞄准器的瞄准定位。
“看来你已经大致理解我们的立场——我想切人正题。”
华萨大佐说。
“把三刚」贝尔格曼王国的王位第一顺位继承者？帕咪儿？提利璐？卡露露？贝尔格曼交给我们吧。”
●●●“这样好吗~？”
吃茶店「克尔维特」的店长？丰和薰子以和稳的语气问道。
她说话的对象是一个人坐在柜台前呆呆啜著大吉岭红茶的帕咪儿。
“让匡平和早苗两个人独处~”
“……这有什么问题吗？”
帕咪儿蹙起眉头说道。
“因为啊~”
薰子把手抵到颊边。
“早苗她啊~跟匡平告白了对吧~？”
“…………”
帕咪儿试著说些什么——但她困惑地眨了几次眼之後，才低声说道：“好像是。”
“…………”
薰子歪过头。
她大概也注意到帕咪儿的样子跟平常不太一样吧。虽然薰子平常是个大而化之的人——不过她并不迟钝、也不笨。
“那个……人对人表达喜欢这份心情……并不是坏事。”
“你这么说是没错~”
薰子像说话给小孩子听似的，把话说得更慢、说得更简单。
“所谓的喜欢呢~是恋爱感情对吧~？”
“……好像是吧。”
“如果他们两个人进行得很顺利的话~匡平就会成为早苗的男朋友~……也就是说，他们会成为一对情侣喔~？小咪儿你觉得这样好吗~？”
“……”
帕咪儿瞪大了双眼。
她以这样的表情僵了一会儿後——“什么好不好。早苗是我的朋友，是个好人。不管她要成为匡平的情人、还是成为他的妻子，我都会为他们高兴。我没有道理要生气——”
帕咪儿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放在茶杯盘上的饼乾。皙白指尖拿起饼乾时，动作微微偏差，砰地撞上盘底。
——啪叽。
白色的瓷盘发出清脆的声音，裂成两半。
“唔……？抱歉，薰子。我弄错力道了。”
“…………”
“真是怪了。可能是我的感压装置出了问题。”
帕咪儿找个藉口搪塞过去。为了要逃开脸上带著微妙笑容的薰子的视线，帕咪儿转向别处，以更大的声音——像是在说话给自己听似的。
“唔……那个。匡平他们好像回家了。”
“那样不是更糟糕吗~？”
两人在不触及他人视线的地方独处。
那根本就是表示「赶快有所进展吧」。
“因为他们两个还年轻啊~”
“他们两个？”
“两个人一兴奋起来~搞不好会接吻之类的~”
“…………”
“或是进展得更迅速之类的{”
“…………”
不知道她有没有自觉……帕咪儿的眉问刻划著许多皱纹。
她的皱纹愈来愈多——“像早苗那种女生，只要踏出一步，就会一直往前冲喔~”
薰子讲得异常愉快。
也就是因为这样，早苗才会突然告白的。
“啊啊~真数人担心~”
一副很期待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薰子看著空中这么说道。
“不……不。他们不会两个人独处。”
“咦~？是吗~？”
“啊啊。没问题的——周平现在在家里。”
帕咪儿说道。
不过——就在此时。
“嗯？我怎么了？”
一个人影随著牛铃喀乡喀娜的声音走了进来。他大概只听到最後一句话吧——这个歪著头走进店里的人，就是周平。
顺道一提，他今天穿的是柔道服。
虽然说就衣服这一点而言，它的确没有任何破绽……不过这又不是二十年前的格斗漫画，现在根本就不会有人穿柔道服走在街上。而且那套柔道服的右胸前还印了一个大大的红色行书「父」字。附带说明，他脚上穿的是完全无视季节变化的皮凉鞋，而且他还没有穿袜子。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过他的穿著还是非常莫名其妙。
这点就先不管了——“——周平。”
帕咪儿呆呆地嘟哝出养父的名字。
而另一方面——“唉呀~周平先生~欢迎光临~”
薰子则是异常高兴地对应。
进到店里的周平一边摩著双臂一边说——“喔喔，好冷好冷。薰子，来杯咖啡。”
接著就坐到了帕咪儿旁边。如果会冷，那就穿多一点，不然就披个大外套。这一点让人很想吐槽——只可惜他那个名为「可栘式常识委员」的独生子现在不在这里。
“那——你说我什么？”
“这个啊~……”
薰子一边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煮好的热腾腾咖啡放到周平面前，一边简单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了一遍。
“喔……！”
周平环起双手，一副感动至极的模样说道。
“唉呀，匡平也到了这个年纪啊！唉呀，真是太让人高兴了！匡平终於成为男人了！”
“唔唔？「成为男人」？”
帕咪儿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没错没错。毕竟这个年纪的男女两人独处……而且都还被告白了，他应该不会什么都不做吧。最近的女生对那方面也满开放的啊！”
“……那方面……？”
“人家都送上门了，如果还不动手，那就是男人的耻辱。现在他们两个一定在那边玩爱爱……”
嘻嘻嘻——周平发出异常诡异的笑声。
但帕咪儿似乎还是没听懂他在讲什么，她皱起眉头。
“玩爱爱？”
“没错没错。”
“什么是玩爱爱？”
“我画个图给你看吧。”
周平画了「♂」和「♀」两个符号。
“唔唔？唔？唔？”
可是帕咪儿还是搞不懂。
所以——“呃~”
薰子说：“如果说copulation（交配）的话，你懂吗~？”
“——？”
帕咪儿推倒椅子站了起来。
应该说——椅子以特效般的戚觉被打飞，以惊人的声音撞上墙壁。它砰地掉到地上。被撞到的墙壁上出现裂痕。
幸好这是一家门可罗雀的店。如果帕咪儿背後有客人的话，他可能会被椅子击成重伤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
帕咪儿紧紧握拳说道。
“太可悲了！和对自己告白的女生独处一室在日本居然是这么无耻的习俗！我看错你了，匡平！”
唔，这种人有是有，不过很少，而且日本并没有这种习俗——原本应该在现场吐槽的匡平现在并不在现场（以下略）。
“基本上——他也太见外了吧！”
“见外？”
周平对这个不太应该在此时出现的辞汇提问。
“要说是特别亲密的男女，那应该是身为妹妹的我吧！要玩爱爱的话，也该先找我吧！”
虽然她所说的话在很多方面都非常有问题——不过周平和薰子都没有指摘她这一点。
不只如此，薰子还给了她最後一击——她带著叹息说道：“可是~现在独处的，可是匡平和早苗呢~”
“……”
轰！空气一响。
下一个瞬间，把店门打爆的帕咪儿冲出了「克尔维特」。
遭到破坏而被打飞的牛钤滚落地面，喀娜喀娜的声音像是在抗议似的。
目送著帕咪儿的背影以惊人速度离去——“薰子……”
留在店里的周平这么说道。
“GOODJOB！”
姆指从紧握的拳里立了起来。
“被周平先生称赞了~~？”
双颊染红的薰子高兴地把双手贴到颊上。而周平却是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可是啊，难道帕咪儿至今都毫无自觉吗？”
“好像是呢~”
“要重新开机的时候，知识和经验都会呈现不平衡的状态啊……真是的。”
周平露出苦笑。
●●●接下来——这个时候的匡平在做什么？
当然，现在不是谈论什么交配的知识的时候。
他被突然出现的都市迷彩军团——马宁加共和国特种部队的兵士包围，正坐在自己家里仓库的地上。
当然，一旁畏惧的早苗也一样被强迫坐在地上。
“学、学长……这些人……是谁……？”
像只小动物一样不断颤抖的早苗拉住匡平。匡平抱住她的肩膀，一边护著她，一边压低了声音跟她说道：“你记得之前帕咪儿被绑架的事吗？”
“啊……记得。”
“我想他们大概是当时那个绑架犯的同夥。”
“那……小咪儿她……”
自称是华萨大佐的男人——看来实在不像是会在这种状况下开玩笑的人。
不过……
“你们误会了。”
匡乎对著华萨大佐的背影丢出这句话。
“帕咪儿公主根本就不在这里。”
“唔？”
华萨大佐抬起半边眉毛，回头看向匡平。
“我们可是花了很多时间和心力来确认的。你已经和帕咪儿公主在这里住了一年以上。”
“……………”
仔细想想，的确没错。
华萨大佐特地带了配备武装的特种部队偷渡进日本——他事前的调查应该做得很完美了吧。
“所以我就说了嘛，那个不是帕咪儿公主本人，她是个替身机器人！是说你现在想怎样——只是一个已经灭亡了国家的公主替身机器人根本没差吧？没错，帕咪儿的确具有兵器等级的性能——”
“机器人？”
华萨大佐中途打断匡乎的话，这么说道：“你在说什么蠢话。现在的技术能够做出那种和人类没两样的机器人吗？”
“咦？可是——”
“的确，贝尔格曼王国有复制和拟人机械的研究。不过就算他们能做出外形相似的人，却无法复制其能力。”
“能力……？”
“事实上——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也被骗了。”
大佐耸了耸肩。
那是个轻松的动作——但那张严肃的脸却没带半点笑容。说真的，他才像是个模仿人类动作的机器人，戚觉非常诡异。
“皇宫里躺了好几具因为爆炸而被破坏的人体。我们一直以为贝尔格曼王家全家都死光了。”
“…………”
“只不过——经过我们的调查，发现那是精巧的伪装品，它们才是真正的影武者人形。”
“意思是——”
实物是赝品。
赝品是实物。
也就是说——“待在你身边的少女——她是真正的帕咪儿公主。看来她是为了逃离我们的追击，才会自行伪装成机器人被运出皇宫，以催眠暗示创立另一个人格，成为「别人」的样子。”
“可……可是。”
匡乎喘著气说道：“她会放出电击、使用怪力这又是——”
“没错，这就是其中一个问题。”
华萨大佐点了点头。
“这就是贝尔格曼王家的能力。拥有贝尔格曼王家直系血统的人都具备这种异常的能力。尤其是帕咪儿公主，她从一出生就被称为王室中最强的成员——新政府的人可是很怕她的喔。他们怕帕咪儿公主运用这份力量让贝尔格曼王家的人重新夺回统治权，新政府的人怕被当成叛国贼处决。因为她是真正的超人——直到现在，国民之间还有很多人把贝尔格曼王家的人当成活佛崇拜。”
“……”
也就是说，这就是他为什么要带这么大规模的部队前来，而且还绑了人质——匡平和早苗——只为了要来对付一个公主。这就是他们大费周章来找帕咪儿的理由。
就算是帕咪儿，也不可能在数十把枪同时射击下存活。他们也很有可能带来了手榴弹或是火箭炮那种东西。
（……帕咪儿……！）
匡平在心中痛苦呻吟。
只要帕咪儿来到这里，她就会被杀掉。无数子弹撕裂她白皙肌般的那一幕让匡平一阵思心。
当然，他并不知道。
帕咪儿根本不知匡平拚了命祈祷著「不要回来」——她正以惊人的气势穿过街道，朝这里接近中。